美丽的伤感

1994-03-31 15:36
清明 1994年2期
关键词:军营丈夫

高 晶

1

许挥然在绚丽的梦境中被起床号拉回现实。她不情愿地睁开眼,丈夫钱锋已戎装在身,军营规定每晨半小时操练。她有点怨怪这号声,偏偏响在她登上领奖台的时候。要是晚一会儿吹响,她定会捧到那个金光闪闪的奖杯。这奖杯说不定可以改变她一生的命运,晋升中职不就少这么一个奖杯么?许挥然将梦中的情景又回忆了一遍,不由遗憾地苦笑了一下。

早餐吃稀饭、饼干。稀饭是昨天的剩饭,天热有点馊味,许挥然用冷水淘了淘,还是煮上了。饼干是两个月前给儿子买的,七元钱一盒。刚买来时,儿子被那香甜的奶油昧勾活了肚子里的馋虫,动不动就牛奶泡饼干,连饭菜也不喜欢吃了。两天的新鲜劲过去,一盒饼干再不去问津。昨晚许挥然擦洗菜橱时,打开饼干盒闻闻,香气全跑光了。再不吃掉,七元钱就要成垃圾了。按目前的家庭收入,许挥然还未到厌弃什么就抛掉什么的地步。

儿子吃饼干从不喝稀饭,只喝奶。他的小手举着饼干,屋里屋外追着爸爸妈妈要奶。许挥然这才记起已经有一个月没给儿子喝牛奶了。每逢在出售奶粉的柜台前徘徊,不是担心奶粉的质量不过关,就是害怕到了失效期。儿子哭喊着要喝奶,许挥然感到深深的歉意。她边哄儿子边把果珍取出来,冲了一碗浓浓的果汁儿,儿子用勺舀了一点,咂咂嘴,勉强地喝下去。

许挥然如释重负般扒光最后一口稀饭。

“今天你在家带孩子吧,我要出去采访。”

“采访?非要星期天采访不可吗?祥祥已经好久没到公园玩了。”钱锋没抬头,但那语气分明在阻止许挥然的行动。

“昨天约好的,我不能负约。你带他到公园去吧。”

“部队大比武就要开始了,我们小组今天集体演习,我不能不参加吧?”钱锋亮出王牌。

许挥然犹豫了。片刻,又认定了自己的行动。“那就让祥祥在家玩,下个星期天再上公园。”

祥祥扑上来,哭着不让许挥然走:“妈妈不是说好要带我到公园去的吗?怎么又不带我去了呢?说话不算话,骗人!”

“祥祥,妈妈没说带你到公园去呀,是爸爸说要带你去的。妈妈不会骗你,妈妈怎么能骗小孩呢?”许挥然认真地向儿子作着解释,她深知跟孩子是不能撒谎的。

钱锋开始收拾碗筷,他显然不满意许挥然将星期天也不留给家庭。动作中带着怨气,碗、盘、筷子的响声此起彼伏。

许挥然不由得在一旁说:“当今社会的男子汉,干家务是一种风度。”

“对,为了表现我的现代风度,就要天天洗碗。”钱锋把水笼头拧开,一股清洁的水流冲击而下。“有篇文章介绍,三种类型的女人属于虐待丈夫型:一是总拿别人的丈夫跟自己的丈夫比较;二是迫使丈夫干家务;三是性生活不顺从。三类你占了两类,这证明我受你的虐待呀!”钱锋见许挥然没有反应,继续说:“西方国家有一种俱乐部,专门为受虐待的丈夫而设的。进去以后,老板给你一杯啤酒,你喝完了就倾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敞开心扉……等我将来转业到地方,也建这么一个俱乐部,让中国的男子汉有地方哭诉心中的委屈。”

“那是西方,东方特别是中国的女性并没真正翻身,她们六分之四的时间给了丈夫、孩子,六分之二的时间给了事业、工作,唯独没有时间给自己。”许挥然终于发言了。

“你的时间还是充裕的,你有事业,我从未对你进行过干涉……”

“我应该感激你吗?”许挥然将塑料积木拿出来,给儿子插了一列长长的火车。

钱锋没再言语,他感到他的苦口婆心在许挥然身上是丝毫不起作用的。这算不算他的悲哀?

许挥然到底走了,祥祥只有自己在家玩。钱锋不能因为孩子没人带就放弃大比武演习,这也是他的事业,与许挥然的事业同样神圣不可亵渎。

许挥然换乘公共汽车的时候,看到马路对面横穿过一个抱孩子的男人,孩子满脸是血,男人脸上的焦急、惊慌、痛苦,令许挥然心动。孩子是从阳台上摔下来的吗?还是什么东西砸伤的呢?……许挥然忽然想到祥祥,今天他是注定要一个人在家玩了。调皮而令人担心的儿子,会不会在阳台上制造惊天动地的恶作剧?阳台没有装修,空旷得如一座跳台,儿子喜欢在阳台上玩,他侧着身子可以把肩膀塞入水泥围栏杆的空隙中……许挥然不敢想下去了,如果早一天知道钱锋星期天参加比武演习,她无论如何不会安排这次采访。公共汽车在一个站点停稳了,她想下车返回军营,可上下车的乘客紧紧夹住了她。许挥然双眼直视窗外的楼群,努力使意识在喧闹的街市停滞。

2

许挥然的采访动机非常明确,为女人说话。面对眼前这位红舞星,她内心十分杂乱。这位年轻的、已做了妈妈的女人,并不象传说的那么漂亮和轻佻,她甚至有点丑,嘴巴两侧凹陷下去,使她的脸颊丧失了甜蜜和温柔。唯一能够表现女性姿色的地方是她的身段,那柔软的腰肢让每双眼睛确信女人是水做的。

许挥然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真有点嫉妒她的亭亭玉立。同为女人,许挥然与之相比,就不得不悲切自己先天条件的不足,但这种自卑却成了她精神世界不甘人后的动力,使她的奋斗难免带着男性的气魄和豪迈。女人男性化是最令男人头痛的,许挥然因此失去了令男人怜爱、施舍温存的优势,包括自己的丈夫。也许是一种补偿,她特别欣赏柔情似水的女人,她感觉女人只要柔情似水,就可以无往不胜。但眼前这位红舞星却失败了,男人究竟爱什么样的女人呢?莫非他们永远令女人捉摸不透?

红舞星的丈夫也是位军人,他们恋爱始于跳舞,又结束于跳舞。她的丈夫曾是她跳交谊舞的辅导老师,那时他是军校的士官生,每星期天都来市里跳交谊舞。一次红舞星跟母亲吵嘴生气跑到舞厅解闷,他发现了她,邀请她下舞池快三慢四。第一次她总是踩他的脚,第二次她则很有节奏,第三次她简直楚楚动人了。跳舞使她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每个星期不嘭嚓嚓一下是熬煎不住的。他们终于走进了共同营造的小巢。“五一”劳动节市里组织交谊舞大赛,她一举夺魁,成了全市的风流人物。那位军人的自尊心承受不了这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开始干涉她的行动,阻挠她前往省里再夺冠军。

“你同他格格不入,你感到自己和他隔膜甚深,再无法苦乐与共,这时你不得不重新选择生活!”

红舞星转动一双泪眼,许挥然在这双泪眼中看到许多内容。

“军营里的丈夫们是无尚自尊的,他们怀有拿破仑的抱负,视野只能容下贤妻良母,而不能容纳出类拔萃的女性。似乎每一位夫人都只许是送军粮做鞋袜的大嫂,而不许是风情万种的名家名人。毕竟社会已让女性矫正小脚站立起来,怀有拿破仑抱负的军人不正视这一现实,势必要造成一幕幕家庭的悲剧……”

《带泪的红舞鞋》在市报周末版头条刊出,立刻引起了轰动。军营议论纷纷,许挥然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这样的女人我们当兵的就是不能要,

养不起。”

“在舞场出尽了风头,哪个丈夫受得了?”

“离婚对了,不离婚日后的麻烦更多。”

钱锋对许挥然文章中阐述的观点更不赞同,索性也加盟了批判者的行列。

许挥然驳斥:“社会这把尺子在衡量男人和女人时,总是不公平的。衡量男人就把尺寸缩短,衡量女人就把尺寸拉长。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业余爱好?嫁给军人难道必须荒废自己的事业和追求吗?跳舞如果有罪,该谴责的不单单是女人,也有男人。”

钱锋没理睬许挥然,女人当家房倒屋塌,他心里一向不服气老婆,尽管她是一位记者,在军营有很高的知名度。

钱锋对许挥然的反抗是以拒绝洗碗达到高潮的。开始钱锋只洗自己的碗,许挥然没在意他的用心,就把祥祥的碗和自己的碗照旧放在水池里,早晨放进去,中午依然在水池里,残羹剩饭粘在碗边上,不用抹布使劲蹭是洗不干净的。许挥然不由得动气了:“你为什么不洗碗?”

“哪条法律规定必须我来洗碗?”钱锋显然也十分生气。

“我们家的法律规定碗要由你来洗,你不烧饭再不洗碗,难道还要我把你供奉起来?”

“你供奉我还是我供奉你?你睁眼看看,楼上楼下的家属哪个有你能出风头?不就会涂抹那么几笔嘛,真写起来咱也不比你差多少。”

“你能,你多能啊!跟老婆争高低算什么本领,有本事去搏击长空啊,砥柱中流啊。”

争吵是空前激烈的,结局是谁也不肯洗碗,碗就一次又一次摞进水池,非到用碗不可的时候,各自就拣出一只脏碗冲洗干净。祥祥的碗由两人分别承包,一人负责一次。这样僵持了半个月,当他们都对这种冷战习以为常的时候,钱锋却另僻蹊径,于是他们之间的较量又开始升级了。

钱锋感觉妻子比他说话气粗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会写文章,除此她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要想压倒她的嚣张气焰,必须出奇制胜以毒攻毒。于是他上班就研究市报副刊,下班就冥思苦想。他是不能轻易在洗碗上妥协的,一妥协就没有了激情,而灵感的产生全凭激情的刺激。直至那篇《家里养了个大记者》在市报副刊的头条发表。钱锋才激流勇退走进厨房,将水池里的一摞脏碗冲洗干净。

“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吗?”钱锋听见许挥然的脚步就得意地问。

“别那么好大喜功,喝了十几年墨水写篇文章有什么稀奇?把老婆描写得那么张牙舞爪,你有什么便宜好占?!”

许挥然不买他的帐是自然的,而令钱锋头痛的是军营上上下下对他这篇文章的漠视,在市报发这么大块的文章且位于显赫的头条,居然没有一个人看重和欣赏。大家以为那绝对是他的老婆许挥然所为,不过为了证明丈夫的价值挂了钱锋的虚名而已。

钱锋第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来自四面八方,更来自他的内心。他觉得自己所以无法赢得众人的赞誉,全因为许挥然的缘故,这顶光环罩得他永远无法让人看清他雄性的面孔,他必须与许挥然谈谈,与她摊牌。

“挥然,如果我们长期生活在一起,请你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这个家要以我为中心,你少出风头,辅助我成才。这毕竟是男人的社会,老婆太有本事了,丈夫就抬不起头来。”

“……”

“你听见了吗?”

许挥然感到那只她十分熟悉的手使劲拽了自己的耳朵一下,她本能地晃了晃脑袋,“以你为中心可以,但你能养得起这个家吗?你能挣来钱,还是能争来官?”许挥然见钱锋没有反应,进而又说:“征服别人,是靠真正的本事和实力,不是靠狭隘的自尊。狭隘的自尊是征服不了人的,只能令人发笑。”

许挥然等着钱锋说话,钱锋却没有反应。

屋内异常安静,祥祥的喘息听起来特别均匀。儿子睡着了,钱锋突然将许挥然搂到自己的枕头上。“你总是瞧不起我,今晚我要你尝尝我的厉害。”

黑暗中许挥然听着钱锋得意的口气,心中忍不住想笑。但她还是端正了态度,她对房事的冷淡常常令钱锋烦恼和沮丧。钱锋在这方面不愿意强奸妻子的意志,但许挥然的冷淡却让他无法正常发挥一个丈夫的水平。

许挥然对夜生活的淡漠缘于钱锋的一次外出。那几日正是许挥然渴望夜色温柔的周期,钱锋却服从命令下连队去了。儿子睡着以后,许挥然特别想靠在钱锋的臂弯里,让丈夫暴风雨般的爱将一天的疲劳、不快、失意洗去,可她的身边竟是一床冰凉的被褥、一方空旷的寂地。她假设那寂地的欢乐,伸出柔柔的双臂,抱住脸畔的枕头——不,是钱锋的臂膀,她沉醉着兴奋着……被小便憋醒的儿子拼命摇晃她的时候,她仍死死抱住那只枕头。儿子说:“妈妈,我在这儿。”许挥然的意识才彻底清醒了,她拉开灯,顿感脸在刺眼的灯光下燃烧,尽管是面对未谙世事的儿子,她仍免不了那份自我陶醉的羞辱,慌乱中竟把儿子的拖鞋穿在了自己的脚上。儿子嗤嗤笑起来,许挥然低头发现自己的五个脚趾只有两个伸进了鞋里,另外三个在鞋外张望。她笑了,笑得极不好意思。

钱锋从连队回来,许挥然在他面前怎么也风情不起来了。

钱锋千方百计令她兴奋,许挥然的精力总是无法集中,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望望窗外。钱锋只好丧气地推开了她,“你这条船也许不该我这个舵手来掌舵,你选错了舵手。”

钱锋的失意,让许挥然很难为情。她极力调整自己,在夜色来临之际培养着风情,可她的这种风情总是不堪外界条件的刺激,只要从钱锋的嘴里闻到一点点怪味,或者听他讲句什么不中意的话,她立刻丧失刚刚培养起来的脆弱的温柔。

今晚,许挥然显然在意了钱锋上床前的一番话,她的情绪无法摆脱那些不堪入耳的语言的纠缠。钱锋虽千辛万苦努力,仍有一种被应付的感觉。最后他不得不扫兴地推开许挥然,下床点燃一支烟。

钱锋从不吸烟,他曾为此骄傲不已。

许挥然盯着黑暗中一明一灭的火头,自己的心也随之一明一灭着。

3

许挥然晚上没回家过夜,白天在报社开了一天会,同行们舞兴大发,执意留她嘭嚓嚓。许挥然不肯,军营在郊外,不通公共汽车。那段路是一条长长的大坝,四面荒野,经常有歹徒拦路,军营的两位干部曾被抢去自行车、扒光衣服。许挥然夜里是从不敢走这段路的。“潇洒一次吧,一年到头闷在军营,跟乡里人差不多了。”许挥然无法拒绝同行的善意挽留,但她知道两个小时的跳舞意味着她与军营的一夜离别,丈夫钱锋是没有权力私派小车把她接回家的。

许挥然于是给钱锋打了个电话,钱锋未置可否把电话挂了,这反倒惹恼了许挥然,她索性潇洒地走进舞场,又潇洒地在办公室独享了一夜的安宁。

晚上媳灯号已响过了,许挥然还没回来,钱锋心里绷着的弦乱了。后悔接电话时不该态度暖昧,如果老婆回来路遇歹徒,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他耐着性子哄睡祥祥,跑到总机室给市里的舞厅挂电话。舞厅星罗

棋布,电话簿上只有十家。往哪家舞厅挂电话呢?哪家舞厅的老板能认识许挥然呢?钱锋这才想起她的《带泪的红舞鞋》一文,居然没交待那位女舞星经常在哪家舞厅跳舞。钱锋手持电话犹豫了,但他还是执意选择了“百乐门”,直至对方骂他“神经病”把电话挂了,他才怏怏折回家。

钱锋在床上躺下,已是后半夜了。军营安静得出奇,越是安静,他越是无法入睡,巴不得传来一阵火车的隆隆声或工地的号子声,打乱他痛苦的思考。他想到许挥然平时的开放言论,对第三者插足的同情;想到她夜里对他的冷漠和轻视……此刻,她一定在陪着某位风度翩翩的男士跳舞吧?会不会做出越轨的举动?虽然许挥然长得不漂亮,但对男人来说毕竟是一盘新鲜的菜肴。钱锋越想越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他的眼睛再也合不起来了。

第二天,许挥然回到军营。说实在的,她对舞场真是没有多大的兴趣,那些受宠的俏丽佳人让她妒嫉和失落,许挥然一向抑制身为女性的狭隘心肠,可在舞场里这种狭隘却不由自主地挥发着。她恐惧这狭隘的滋长,索性不去看舞池里一对对翩翩的身影。可越是不想看,视线越是无法转移。她十分羡慕同伴那修长的身段,那真是上帝赐予、父母创造的艺术品。许挥然一生都遗憾自己没长一个亭亭玉立的身材,她甚至有点怨恨父母。因为这又矮又胖的身材,她到哪里都被异性冷落,而生存在由男人主宰的社会,无法取悦男人应该说是一种悲哀。许挥然为此也瞧不起男人,男人是一群什么东西,只喜欢沾花惹草享乐时光,他们希望女人漂亮、单纯、温柔,以赏他们的心悦他们的目。女人一旦具有与男人抗衡的智慧,就要糟殃了,不仅男人排挤她,女人也排挤她,大家都是牝鸡一群,你为何要仙鹤独立?许挥然是无法改变这种格局的,千百年来的历史都是这样因袭下来的。曾听一位女诗人说过:任何男人都经不住美色的诱惑。说这话的女诗人长得并不漂亮,但线条修长,被男人私下戏称:“两条人命”:从前面看她,吓死个人;从后面看她,爱死个人。女诗人被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爱过,又被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抛弃。许挥然由此感到女人永远是较量不过男人的,他们要了你的貌,赏玩够了,还要贬你的人格。你越真诚,越被他们戏弄得厉害。有段时间,许挥然一心想有个情人,把心里的所有悲凉都讲给他听,在他那里得到人生的启悟。这想法因为过分专注,竟生生地写在她的脸上。于是,她暗暗去追逐一个大她许多岁的男人,交谈几次,却发现自己再没有勇气与他交往了。男人并不愿给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做柏拉图式的导师,许挥然一本正经的样子令他无法尽意发挥自己。我这样的女人,男人注定是不会喜欢的。许挥然承认自己彻头彻尾的惨败,这惨败给她女性的心灵投下一个大大的阴影。

许挥然跟钱锋诉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在舞厅的被冷落,钱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鼻孔里冷冷地哼道:“没人欣赏还彻夜不归,也幸亏没人欣赏,要不这个家更养不住你了。”

许挥然知道自己在外过夜钱锋是不高兴的,于是平静了语气说:“我这个人思想激进而行为传统,新潮的包装,陈旧的内瓤。骨子里看重爱情的专一和赤诚,嫁鸡随鸡,从一而终。数日不归也不会异化,你尽管放心。”

“你这话骗鬼去吧,”钱锋十分恼火,老婆在外过夜,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许挥然如此表白自己,无非想让他确信她的清白。对她的清白他从来不疑,问题是不能一味放纵。一夜不回来,就可能两夜不回来,经常不回来他如何面对军营,他可不愿意人们用异样的眼光来打量他,戴绿帽子的男人是阳萎的表现。女人不能惯,一惯就蹬鼻子上脸。钱锋继续进攻:“别以为天下就你聪明,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许挥然显然被钱锋攻击性的语言激怒了。在她看来十分正常的跳舞,居然被钱锋歪曲了。

“我说你又怎么样?总比别人说你好听多了吧?!”钱锋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别人说我什么?他们有什么理由说我!”许挥然很看重自己的名声,也就对此特别敏感。

“一个有夫之妇通宵达旦在外边跳舞正常吗?是你自己制造了令人议论的话柄,你怪谁?”

“我在外边跳一次舞有什么不正常的?又没与别人睡觉。”

“睡觉?你还想与别人睡觉!告诉你许挥然,你可是军属,上了保险的。”钱锋气急败坏甩出了最后一张王牌。

许挥然突然意识到钱锋的别有用心,她不能任他这样卑鄙下去,她不是笼中的鸟,她拥有自己的事业和天地。跟他绝不能妥协,你妥协一次就要妥协二次还有三次,用军属的王牌限制她人格上的自由是不可能的,她宁肯不当军属,也要真正的自己。许挥然开诚布公地说:“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那我们分道扬镳好了。”

钱锋一怔,立刻悟出许挥然在用离婚要挟自己。这真是最后通牒了。身为男人他是不怕这通牒的。他看看许挥然,嘴角鄙夷地动了一下,不紧不慢说:“你以为我怕这个吗?比你漂亮的、比你苗条的,我一抓一把。就是找个乡下姑娘,也照样随军变成城里女人。你我各奔东西可以,祥祥咋办?我看最可怜的是祥祥,其次就是你!”

许挥然被钱锋的话深深刺伤了。离婚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岂知自己在他心中早已不占位置了。在外边被异性冷落够惨了,在家里还要承受这番悲惨?丈夫也是靠不住的,要靠的只有自己,她必须为自己珍重。“正因为我不愿意成为被你怜悯的对象,我才要执意离开你。你以为我老了,就不懂感情吗?我一生都在追求圣洁的爱情,我情愿为这爱情去牺牲,哪怕为此身败名裂。当然,祥祥是无辜的,身为他的父母,我们无法推卸培养他的责任,可我们也不能因为培养他而使自己一生过得无滋无味。”许挥然滔滔不绝。

钱锋被许挥然的无畏震住了,他越发确信自己是永远也无法控制她了。当初真不如娶个农村的女人当老婆,虽无审美价值,却有实用价值。一切听丈夫的,也不枉男子汉大丈夫一回。钱锋越想越气,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许挥然。

她赌气转过身去,将自己圆圆的后背给他。

他也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安静得只剩儿子的呼吸声了,床突然摇晃了一下,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许挥然狠狠捆住,这力量十分粗鲁和蛮横,随着这粗鲁和蛮横的爆发,许挥然听见丈夫气咻咻骑在她的身上说:“今晚上要做一回丈夫,做一回丈夫!”

许挥然终于是属于他的,就像属于他的一只动物,安静、冷漠、一动不动。她从中感受到了强烈的被侵犯被占有。她想到强奸、蹂躏等字眼,一双眼睛潮湿了。

钱锋四仰八叉躺在床的一边,他痛快地得意地充满邪恶地对着许挥然,许挥然尽管在熄灯的房间里看不清他的脸,但仍能猜出他此刻的表情。

她听见他胜利地说:“跟你结婚这么多年,第一次潇洒地行使我身为丈夫的权力。”

许挥然非常想说:“小农意识,卑鄙!”

可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里。

沉默也是反抗,而且是最得体的反抗。

钱锋在行使了丈夫的权力以后,忽然不回家了。

4

许挥然将台历上的一个日子扯下来,就象扯断了一段灰色的生活。那日子原本充满绿色的,却被人为地涂成了灰色。这让她不停地抱怨钱锋,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总跟老婆试比高低?

钱锋自那天出走一直住在单身军官宿舍,许挥然算算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祥祥晚上想爸爸,搅得许挥然无法安眠。

为了祥祥,许挥然必须跟钱锋妥协。

钱锋不在单身宿舍。

他能到哪里去呢?许挥然站在甬路的交叉口左顾右盼。夜色给单调的军营涂抹了一层庄严。在这庄严的氛围中,她徘徊着焦虑着无所适从,渴望见到钱锋的欲望蚂蚁般啃噬她的心。丈夫居然在这小小的军营跟她捉着迷藏,她感到与他的较量失败了。许挥然想折回去,但祥祥使劲拽着她。祥祥要找爸爸的执着是妈妈无法动摇的,她只好带着祥祥继续找。俱乐部的录相厅在放录相,许挥然远远就听到了声嘶力竭的拚杀,钱锋不会在里边,他最反对看武打片。但许挥然还是走了进去,在朦胧的黑暗中端详了一张又一张她熟悉的或不熟悉的脸,待她失望地走出来,祥祥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爸爸:“妈妈,爸爸在隔壁打乒乓球呢。”

乒乓球室与录相厅隔开两个门,灯亮着,门也开着。许挥然跟祥祥走过去,看到钱锋与军营的一位女军官兴致勃勃打着乒乓球。女军官是单身,结过两次婚都失败了。看到丈夫和她打球,一股醋意迅速掠过许挥然的脸,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异常从容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钱锋似乎没有看见许挥然的到来,那只横握球拍的手照旧上下左右挥动,每一下都击在许挥然的心上。她尴尬地站立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好了。

在祥祥跑进去拉爸爸回家的瞬间,许挥然突然产生了一种反抗的心理。她一把拽住了儿子。祥祥的手在她的手里扭动,她感到那手的有力,她也同样有力地扭住了那有力的小手。

母子俩走出俱乐部。许挥然仰天望去,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祥祥也发现了这颗流星,“妈妈,星星要是掉下来烫着我们怎么办?它会把地烧个坑吗?”

“对,把地烧个坑。”许挥然信口回答。

钱锋是晚饭后回来的,许挥然和祥祥都还没睡。钱锋盯着许挥然看了一会儿,许挥然也盯着他,双方都在揣摸彼此要讲什么。许挥然打定主意不开口,她一定要等钱锋先开口。

钱锋果然说话了:“请我回来干什么?这个家要想留住我,你必须答应以后不在外边过夜,别管什么情况。”

许挥然没有反应,这种沉默既不是反抗也不是应允。

钱锋的自尊心再次遭到沉重的打击。

许挥然本来可以痛快地答应他,但钱锋的表情和眼神让她感到不是滋味,她依然沉默着。

祥祥要睡觉了,许挥然端来一盆温水给儿子洗澡。平时祥祥洗澡时,钱锋总要帮些忙的。今晚他却若无其事坐在沙发上翻杂志,祥祥喊他也不理。许挥然心里的气呼呼直冒,她使劲压了压,终是压不住,于是没头没脸打了儿子一把,随后将沙发上所有的书籍杂志都撸在地上。

她是对着我的,对着我的!钱锋本能地站起身,挥手给了许挥然一记耳光。

许挥然一怔,当她确信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是钱锋所为时,积压在胸腔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喷涌出来。钱锋毫不示弱,抓起写字台上那只火炬形的红色灯罩,嘭地摔在地上,玻璃屑顷刻铺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许挥然跌坐在沙发上,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祥祥吓呆了,好半天才知道哭,他不停地喊着妈妈。许挥然这才想起儿子,一把搂住他,“别哭,妈妈带你离开这里。”

“那我爸爸走不走呢?”祥祥渴求地望着妈妈。

许挥然忍住眼泪摇摇头。

钱锋终于从死寂的沉默中清醒过来,打开门,走向漫漫黑夜。

祥祥使劲哭起来。

许挥然一动不动望着那光裸的、砸烂了罩子的台灯,泪眼穿过一地的玻璃碎屑,看到了冬的音容笑貌。冬总是微笑地看着她,她却总也读不懂他的笑容。等她将他的心思读懂了,她已经嫁给钱锋了。这只火炬台灯,就是冬送给她的结婚礼物。冬说让这把火炬在你们的洞房烧亮吧,把爱情烧得滚烫。

也许她当初就该选择冬,又为什么没去选择呢?仅仅是为了追求与众不同标新立异的感觉吗?在许多姑娘都不去选择军人的时候,许挥然却毅然决然地走向军营,这是不是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呢?记得冬说过:很浓的理想色彩,很不现实的生活态度,注定了今后的不幸。

一切似乎都被冬言中了。

5

离婚的消息风一样传遍军营,无论许挥然出现在哪里,都有议论追随着她。她听见人们说,做女强人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吧,慈禧又怎样?她感到累,感到厌倦。

她设想离婚以后的生活,也许很凄冷很孤寂很无奈,但毕竟少了一份争斗,但一到祥祥,她又痛苦起来。

许挥然特别想见一见《带泪的红舞鞋》中的女主人公,如果说最初的相识只是为了采访,而眼下却是一种需要。

她在一座居民楼里找到了她。

女舞星正在辅导女儿做体型操。女儿刚刚5岁,那高过头顶的踢腿展腰对小姑娘来说未免太残酷了,如此严格的苦练会不会影响孩子的身心?

许挥然不敢直视。

女舞星点燃了一支烟,许挥然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

“可以给我一支吗?”

“你……会吸?”女舞星诧异地看她。

许挥然摇了摇头。

“你一个人生活习惯吗?”许挥然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好,满自在的。”女舞星不假思索回答。

“我也要走跟你一样的路了。”许挥然双眼直视地面。

“为什么?”

“为了自尊和虚荣。”

许挥然很想把心里的话都抖给对方,可她发现女舞星的女儿睁大了一双眼睛看她,她的嘴在这幼小的心灵面前木讷了。

女舞星弹弹烟灰,舒缓了一口气。“对我们来说,离婚并不可怕,我们失去了家庭的欢乐,却赢得了人格的自由。没人管没人问,活得潇洒痛快!”

“自由比欢乐更宝贵,欢乐是短暂的,自由是永恒的。”许挥然努力使自己平静。

“不幸的是孩子,孩子的心灵需要父母的爱去滋润,失去了哪一方的爱,对幼小的心灵都是残缺的。我的女儿是懂事的,我对她的要求极严格。她没有了父爱,从小不锻炼吃苦是不行的。我的全部爱好,我对男性温情的渴望,我所有的情感,我体内汹涌沸腾的一切,全部倾注在女儿身上。你刚才看到了吧,我对她的训练是很残酷的。我必须这样残酷地训练她,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闲下心来想爸爸了……”

“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也许真没勇气选择你这条路了。”

许挥然想起祥祥,在跟钱锋吵架的那个晚上,他像春笋一样突然冒出芽来。他哭

着喊妈妈、爸爸,泣不成声说都是他不好、不听话,以后他再也不调皮了……那天夜里,他一直未睡。等许挥然把离婚申请写毕,他突然神秘地问:妈妈,你猜我跟谁过?我也跟爸爸过,也跟妈妈过……许挥然痛苦地闭上眼睛。

“还是别选择我这条路吧。每逢女儿想爸爸的时候,我心里会由衷产生一种负罪感,是我剥夺了她的幸福。我就想,为了孩子,当初把自己当成一块木炭、一捆柴草,塞进他的炉膛里烧,烧成一把灰又怎样?……从孩子的角度看,我这个母亲是太自私了。”女舞星将女儿展腰的姿势矫正。

“男人对女人的选择一向是挑剔的、苛刻的,别管是成功的男人还是不成功的男人,都向往贤妻良母,军人尤其如此。真后悔当初选择军人,既束缚了自己也束缚了他本身。”许挥然似被女舞星的话动摇了,不由站起身来。

女孩在许挥然离开房间的瞬间,突然拦住了她。这位陌生的阿姨,说不定能给她带来找寻爸爸的希望。“阿姨,你能帮助我把爸爸找回来吗?我太想爸了。”

女孩的双眼焦灼地望着许挥然,那眼睛里的渴求几乎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哪里是来帮助女孩找爸爸,她是想让另一个男孩也失去爸爸。

面对纯真,许挥然心里所有的打算都破产了,破产得一干二净。

6

钱锋是夜里回来的,祥祥已经睡熟了。钱锋用手摸了摸许挥然的脸,她没反应,继而又轻轻地喊:“挥然……”

许挥然“唔”了一声,这一声“唔”是从胸腔里闷出来的。许挥然的眼睛已经湿了,喉咙也被哽咽塞满,她看到钱锋不住地瞥她,似有许多话要说,这些话正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钱锋说:“大比武的成绩下来了,我没拿到名次。我是注定拿不到名次的,因为我没有可以依靠的后方。”

“以后你就可以找个后方了,这已为时不远。”许挥然不卑不亢。

“挥然,我不想离婚了,我已经跟首长谈过了,为了祥祥,我们各自都做一些让步吧。我想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我已要求到连队去,在远离你的地方发展、壮大我自己。”

钱锋突然停住话,他在等待许挥然的反应。

许挥然的脸色变了,变得从来没有过的苍白,看上去令人心悸。现在他们准备踏入的生活,就像一座阴森的林莽,可他们必须穿过这片林莽。

“你对我的选择有什么想法?”

“你希望我想什么?我什么也不想。”许挥然知道,如今她已经不可能再挽留丈夫了,那显得过于自私和怯懦的挽留,会损害她一贯的形象。

钱锋继续说:“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是实现自我。身为一个男人,时时刻刻罩在老婆的光环下,我感到悲哀和耻辱。我不承认我是个愚笨透顶的人,可我每逢表现自己一下。哪怕写一篇豆腐块大的文章,别人也会把它归功于你,不是说你写的,就是认定你给开的后门。我受不了这种鄙视轻贱,我早就想逃离你的光环……”钱锋表情严肃,目光坚毅。

许挥然蓦地抱住了钱锋,第一次由衷地想亲近他,在这一瞬,她忽然发现了丈夫的魅力。她热烈地吻他,吻了他那么长时间。当她的嘴唇离开他时,她心里又涌出对他的一片柔情。

钱锋感到浑身颤抖起来,尤其无法自抑的是那颗狂热的心。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后退是不可能的,只有继续走下去,永远走下去,一直走到底,这就是他的自尊。“放开我吧,我的心怕是又要被你动摇了。”钱锋发现许挥然的目光饱含着温柔和期求,正从他的双肩向下滑。他推开了她。

许挥然听话地放下双臂。走吧,我的丈夫。她心里说。短暂的人生啊,哪怕只有一天活得潇洒,即使这一天的潇洒不被人理解,也值!

三天后,钱锋办好了调离手续。

许挥然在这三天里,一直怀着苦涩的心境,许多分离都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婚外恋、第三者插足等等,而他们的即将分手却出于各自主观上的自尊。这究竟值得庆幸还是值得伤感?许挥然突然留恋起过去那吵吵闹闹的生活……

在丈夫临走之际,许挥然想留给他一个永世不忘的印象。她就试验性地给他包了西红柿馅饺子。这是她顶崇拜的一位女作家教给她的,可她从没试验过。丈夫的北方习惯只对红烧猪肉感兴趣。但这次,钱锋是把西红柿馅饺子当成红烧猪肉吃了,他吃得津津有味,还喝了两杯白酒。

“挥然,我们喝一杯交杯酒吧——”钱锋举起酒杯,将颤抖的手伸过来。

许挥然顺从地将杯子斟满酒,望着情绪冲动的钱锋。两只胳膊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你挽着我,我挽着你,天地相合,不可分割。

“干杯!”

“干杯!”

许挥然仰脸饮酒的时候,与酒同时流进腹中的还有两行咸涩的泪水,那泪水汩汩流进心田。

“挥然,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交杯酒吗?”

“结婚喜日,怎能忘记!”

“那时我们好轻松,无忧无虑,你当你的记者,我穿我的军装,我们就像蓝天大海,你尊重我的高远,我钦佩你的浩瀚。如今经历了人生的沧桑,你我却像两列方向相反的列车,要擦肩而过。不可思议呀!”

“假如把你我比作一列火车,你是车头,我就是车身。你不愿意车身比你明媚有光彩,你嫉恨它的引人注目,瞅准机会把它甩了,驰向前方显示你独特的威力。可你想过没有,车头失去车身,它的价值也就微乎其微了。”

“我知道我这次的选择可能是错的,即使错了,我也要错到底!”

“愿上帝认可你的执着!”

许挥然将她的一只手伸过去,钱锋握住这只手,将温热的脸埋在这柔软的手里。

伤感是美丽的,为了各自生命价值的实现,勿流泪勿悲伤,人生本来就是悲欢离合的轮回。

吉普车的鸣叫在楼下呼唤着。

钱锋临上车之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许挥然看出他有话要说。他果然压低了嗓音:“你不要为我难过,我在连队除了想你和孩子,别的事都不会难过的。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就没有什么懊悔的。请把眼泪与埋怨都留到我回来再给我,现在还是好好干事业,好好珍重吧!”

许挥然想说:“真希望你经常回来看看我和祥祥……”但她终于什么也没说。她感到内心非常冷,非常空虚,似乎承载了寻找新生活的义务。她想起曾看过的一幅画;一位男子站立草原面对天空,他受到整个空间的挤压,心灵、肉体正面临严酷的考验。他不得不微微弯下腰,依从那草原和天空的节奏。那幅画上的男人,多像如今的钱锋!

一切都会与往常不同了。也许这就是一种新的开始。想到这里,许挥然感到了一丝慰藉,心里突然轻松下来。

吉普车启动了,许挥然领着祥祥目送吉普车远去,她的视线也渐渐开阔起来……

责任编辑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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