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鸟岛

1995-05-09 14:52徐小青
清明 1995年2期
关键词:相国

徐小青

“绿鸟岛要开发了!”平城里有一天有一个人这么说。过了几天有几个人这么说。再过几天,有人从绿鸟岛归来了。

“地皮快要卖光了,听说一个外商化了八十万美金买走了半个小岛,剩下的那些也被邻近几个县城的‘大蟹们买走了一大半,听说要建什么五星级宾馆啦,高级游乐场啦……”

诱人的信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于是那个离平城二十五海里的小岛显得神秘了起来,在人们的想象中闪着黄金的光彩。于是,从平城开往绿鸟岛的轮船从三天一趟增加到一天一趟。

蔚蔚和雨子在轮船增趟的第十天,踏上了开往绿鸟岛的航程。

天气好极了,刚过秋分的太阳像清晨从树上新摘的柠檬,在天空的蓝磁盘里散发着新鲜的气息。微风熏熏地醉人。蔚蔚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一条蓝色牛仔裤和一双三叶牌旅游鞋,一头短发,轻松之中透着几分潇洒。雨子穿一套白色前襟和领口镶着贵重白 花边的套裙,长长的裙裾飘动着几分风流,长长的秀发在小巧玲珑的脑后挽成一个时髦的髻,平添了几分端庄。

雨子与蔚蔚是从小的同窗好友。只是读完高中雨子进了高等学府做一个天之骄子,而蔚蔚进了乡下的一家工厂当了工人。雨子毕业后分配回平城的一个很体面的机关里工作,嫁了个比她还体面的丈夫。蔚蔚也嫁了体面的厂长,那厂长关闭了工厂办了一个实业公司,蔚蔚便在家里做了太太。那年雨子去上大学,蔚蔚整整哭了一夜,只是从没提起过。如今蔚蔚有了一个大把赚钱的丈夫,有了一栋气派豪华的洋房,成了雨子所说的不用上班的阔太太。雨子却仍然住在鸽子笼似的单位宿舍里。她一心想要买一幢楼房或一块地皮,但由于房地产价格飞涨,光靠她和丈夫那一点有限的工资,不知何时才能实现这一目标。终于有一天,雨子领着林峰到蔚蔚家,要林峰跟蔚蔚的丈夫建设跑码头学赚钱。林峰跟建设跑了三次码头,建设回来对蔚蔚直摇头,想不到一个高等学府里的高才生对于怎样赚钱总不开窍。雨子想要买一幢楼房或一块地的心思却是急切得有如火烧火燎。她听人说现在绿鸟岛山地卖价很便宜,便想先到岛上买一、二亩放着等待升值。在她看来,这么个风景秀丽的小岛,将来如果开发了,肯定会寸土寸金的。于是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动蔚蔚陪她去玩玩,试试运气。

船上除了少数几个被海风吹得面目黧黑的岛民,几乎都是满脸希冀与焦虑的现代冒险家。那些没有座位的旅客各自铺了张报纸,横七竖八地坐在甲板上。雨子和蔚蔚上船后只好小心翼翼地从形形色色的脚与旅行袋中间逶迤移步。

由于怕晕船,她们早早地买了两张底舱的卧铺票。走下甲板的舷梯,一股浓烈的烟气夹杂着人身上蒸发的汗酸味暖哄哄地兜头扑来。蔚蔚赶紧捂住了鼻子,雨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们眯起了眼,以便适应舱内昏暗的光线。小小的舱内上下两层挤着十二张窄窄的铺着破旧草席的床铺,顶板上悬挂着两盏暗淡无神的电灯。

“雨子,在这边。我们的床铺正好是上下铺。”走在前面的蔚蔚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揉着肚子的雨子说。

“这鬼气味真难闻,我看船未开我就要先吐了。”雨子急急地放下背包,娇喘着从包里面扯出一条白铺桌布来,铺在席子上躺了下来。

“我可不是林峰,你自己忍着点啊!”蔚蔚一边将两人的背包往上铺放,一边笑着说。

雨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蔚蔚整理好东西,拿出一袋瓜子在雨子的床铺边坐了下来。

“哎,你知道这小岛为什么叫绿鸟岛吗?”雨子嗑着瓜子,忽然想起似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蔚蔚好奇地问道。

“因为小岛从地图上看好像一只在浩翰的大海上翱翔的绿鸟,所以才叫这么个漂亮的名字的。”

“好啦?”蔚蔚意犹未尽地问。

“好了。”

“我还只当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呢。”蔚蔚失望地说。

“噢,对了,听说岛上还栖息着一种小鸟。这小鸟很奇特,全身长着绿色的羽毛,只有小嘴和爪子是桔红色的。老漂亮。”

“真的?”蔚蔚兴致重又浓了起来。在她家的小院里,挂着三只精致的鸟笼,里面养着画眉和八哥。

“如果还有地的话,你要买吗?”雨子吐出两瓣完整的瓜子壳问。

“好像没这个可能了吧。听说这岛很小,哪禁得起这么多的人买?”

“如果有的话,我要买一、二亩,反正那里地很便宜。到时等值钱了,再一块块卖出,剩一块好的地给自己盖一间小楼,每年夏天一家人到岛上去度假。”雨子满怀憧憬地说。

“那时你还不成了大富婆了?我可不像你这么心高。只要这一趟玩得痛快,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还要心高啊,我要像你那样有福气也老早就知足了。”雨子又提起老牛经般的话题。蔚蔚笑着摆摆手,表示无意应战,甘心认输。

这时随着几声汽笛鸣叫,船缓缓地开动了。发动机“腾腾腾”地吼叫着。船身开始在翻滚的海浪中颠簸起来。雨子生怕呕吐,赶紧闭上眼睛。蔚蔚也连忙上了上铺躺着。渐渐地船身前后左右摇晃得更加剧烈了。甲板上传来一两声的呕吐声。蔚蔚便竭力地让脑子浮现从一张图片上见过的美丽神奇的亚马逊河。那河面如明镜一般平静,映着蓝天白云,两岸风光旖旎……不一会,她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舱内骤然响起一阵吵嚷声,像一只只敲门的手震拍着蔚蔚的耳膜,其中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耳膜钻进大脑回响不已。蔚蔚沉浸在梦乡里的心震颤了一下。她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那几个在打扑克的人。他们不再吵嚷了。其中三个人或正面或侧面对着她,都是陌生的面孔。而那个背对着她的人也决不会是该发出那种声音的人。这是一个消瘦的背影,而他……蔚蔚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又一次产生了幻觉。奇怪的是,这一年来不曾在梦幻或回想中出现的声音,竟会在这艘行驶在海上的轮船里突然出现。蔚蔚觉得迷惘和可笑,重新躺了下去,拂了拂额边的头发,像是要拂去以往的旧事。她从床上沿上探出半个头来,发现雨子早已醒来,雪白的脸上隐隐地开着两朵粉色的桃花,流光溢彩的眼中显露着淡淡的羞涩。蔚蔚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一会,旋即发现对面床上有个男青年正用一种赞慕和欣赏的眼光盯着雨子。见蔚蔚注意了,他便不慌不忙地将视线转向身边那个兴致勃勃说笑着的女伴。蔚蔚看了看雨子,雨子已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脸上的那朵桃花已落红消逝。蔚蔚轻咳了一声,雨子抬起头来。

“笑什么?”雨子茫然地问。

“没什么。”蔚蔚说着从上铺爬了下来。

“大概快到了吧。”雨子放下书坐了起来说。蔚蔚看看手表,发现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二个多钟头。

“好了,你们两个别再打牌了,收拾一下,要到了。”坐在对面床上的男青年忽然对那几个打牌的人说道。声音虽不怎么高却带着一种明显的威严。蔚蔚不禁对这个男青年注意了起来。他中等身材,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穿

一身米黄色的西装,这西装质地和做工相当精良,却被他随随便便地穿在半躺半坐的身上。一头不很浓密的头发从中间分开,宽宽的额头下是一张初看很平常的有点蜡黄色的脸。然而只用再看一眼,便会发现他的脸其实很有特色。首先是那双细小的眼睛,它虽小却从里面发出一种精明、聪颖而又狡诈、跋扈的光,让人看上去有一种咄咄逼人、深不可测的印象。接着是牙齿,当他一笑时,便露出一口密密的尖利的牙齿,仿佛是一堵坚硬的花岗岩筑成的围墙。还有下巴,略长却很方正,与宽宽的前额颇为协调,给人一种刚毅的感觉。

边上那个女的看上去也有三十岁左右,穿一件藕绿包的风衣。她身材高大,体态丰满,洁白的细腻的脸颊上有几点褐色的雀斑,略厚的嘴唇擦着大红色的唇膏,很富女性魅力。她不知在轻轻说些什么,一个劲地打着手势。

那边几个打牌的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铺上收拾东西,嘴里还在争论着打牌时的得与失。那个打牌时背对着蔚蔚的人收拾停当了,便朝这个发号方施令的青年人边摇头边笑着走来。

“惨倒,惨倒!与林明这个松档次搭档!”他说话声音略带沙哑,又让蔚蔚的心重重地震颤了一下。出现在蔚蔚眼前的是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瘦弱的身材,穿一件老蓝色的西装和太子裤;烫过的头发很自然地卷曲着,额头苍白,高高的尖瘦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虽然是笑着,脸上却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沮丧和倦怠。

“蔚蔚?!”这个人忽然轻声地叫了起来,脸上显现万分惊诧的神色。

“相国,是你呀,你去绿鸟岛?”这淡如清水的话一出口,蔚蔚为自己深感惊讶和意外。曾在梦中和想象中无数次地出现过这偶然相逢的镜头,伴随着一阵阵心灵的颤栗和一朵朵伤心的泪花。蔚蔚想不到现在自己浑身血液如大海波涛奔腾,竟能笑得如此洒脱和淡泊。

“你……”他咽下了后面的话,走了过来。

“是朋友?”雨子挪了挪身子,示意蔚蔚让他坐下。

“嗯,是以前的同事。”蔚蔚说着将瓜子递了过去。“近来好吗?”

“嗯,混日子。”他抓了几粒瓜子放在手心里。“怎么,你也去绿鸟岛买地?就两个人?”他像刚醒过来一样,朝舱内看了一圈,回过头来用另一只的手扯了一下耳垂。这一习惯动作是蔚蔚异常熟识的,过了这五年了竟还没改。一股酸酸的暖暖的电流涌过蔚蔚的手心。

“我们俩正闲着,想去岛上看看。你也去买地?”

“我们几个人也想去看看。”他点点头说。

“听说岛上的地现在很紧张是不是?”雨子热切地询问。

“嗯,现在已在控制,要搞规划。我们这次是和土地局里的一个人一起来的。不过他是以个人名义来的,喏,就是他。”相国指了指那个靠在床上吸烟的牌友轻声地说。那个人看上去四十来岁,大腹便便,秃了半个头顶,稀稀地遮着从后脑梳过来的头发。他一边吸烟一边瞅着那个穿藕绿风衣的女人。

“你……不在厂里上班了?”

“你去读书的第三天我也回城了。”

“怪不得……”

“什么?”

“没什么。我念完大学后分配在当地一家单位当技术员。去年刚回来,现在在他的公司做事。”相国指了指对面的男青年说。那个青年正衔着雪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朝他们点了点头。

轮船渐渐地减速。接着响起了进港的信号。舱内的人便骚动了起来。“快到了,快到了。”人们纷纷地收拾行李。过不了多久,轮船忽地在某个物体上碰撞了一下,剧烈地晃动起来。“到了!”人们提着行李急不可耐地朝舷梯挤去。相国提着一个旅行袋,腋下夹着一只棕色的公文包,以赢弱的身体为蔚蔚抵挡拥挤的人群。“当心你的裙子。”那个抽雪茄的青年人站在雨子一边轻声地提醒说。雨子朝他笑了笑,用手提起了裙子的下摆。上了甲板,一股清新的带着海腥味的海风兜头涌来。“啊!”蔚蔚惊喜地轻声叫了起来。

“看,绿鸟岛。”有人兴奋地叫了起来。蔚蔚抬头望去,眼前的绿鸟岛几乎还是一个原始的岛屿。山上岩嶙峋,一条石板路从山坡上逶迤而下直通码头。路的两边错落有致地散布着十几间岩石筑成的低矮房屋。这些房屋一律面朝大海。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从小而黑暗的窗户里伸出一根根竹竿,上面晾着的衣服在海风中猎猎抖动。房屋前面用四方石块铺成的空地上晒着一张张鱼网。码头上泊着几只出海归来的渔船。渔民们正一箩箩地将小鱼小虾挑上来,倒在码头的水泥地上。几个穿着花布衬衫的小姑娘和她们的母亲,围在那里将这些鱼虾分门别类。有几只长着绿色羽毛的小鸟在她们的头顶上盘旋。

“看,看,绿鸟!”雨子兴奋地叫了起来。小鸟像在炫耀自己的美丽和自由,在天空中轻盈地飞过来滑过去,展开翅膀是一只不动的风筝,合起翅膀便是一颗疾速的流弹。

码头上停着几辆破旧不堪的小面包车。这些车不仅油漆剥落,窗破椅倒,连发动机发出的声响也像是垂危老人的苟延残喘。由于区公所设在岛的中心位置,得靠这些老爷车爬山过坡。人们尽管对车的破旧抱怨不止,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满了,满了。你们别上来了。”蔚蔚好不容易扳住车门正想挤上去,一个女售票员探出头发乱蓬蓬的脑袋,一反刚才的热情,凶神恶煞一般地喊着。她将蔚蔚的手打下,“走罗!”门吱呀一声,“砰”地关上,汽车喘息着朝山坡上爬去了。

“蔚蔚,等一下,待会有一辆车会来接我们,你们就搭那车吧。”相国隔了好几个人的肩头:伸过手来拍了拍蔚蔚的肩膀。

“不了,我们还是跟他们一起走小路。”蔚蔚拒人千里之外地说。有好些人已徒步朝山坡上走去。相国怔了怔,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没关系,车反正空得很。”那个抽雪茄的男青年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戴上了墨镜,那双鹰般锐利的眼睛藏在了深褐包的镜片后面,空着的双手插在裤兜里。那个女人站在他的身后,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蔚蔚和雨子。当她的眼光在雨子的脸上停留时,那眼神带着女人特有的妒忌和戒备。

“很麻烦的,我想还是走几步吧,肯定不怎么远的。”蔚蔚固执己见地说。

“你没事,她肯定走不到。”那个男青年用下颌指着雨子说。雨子正将宽大的裙子下摆撩起夹在膝盖中间,用纸巾擦着沾了些黄泥的白色高跟鞋。蔚蔚想了想便作罢。相国接过蔚蔚手里的背包放在他们的行李中间。这时.那个男青年向相国使了个眼色,相国马上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支雪茄烟来,给他递了过去,踌躇一下,终于拿出打火机用双手护着火给他点上。那男青年也不道谢,长长地吸了一口烟,仰起头,将白色的烟雾徐徐吐出。相国看了蔚蔚一眼,苍白的脸上泛起微微的臊红。蔚蔚这才恍然明白相国在他公司做的原来是这等的事,顿时浑身火烧一般地燥热了起来,赶忙转过身去。

“这个人气魄真不小,你猜他什么角色?”雨子将下巴搁在蔚蔚的肩头轻声地说。

“谁晓得?看上去是相国的老板吧。”蔚蔚冷淡地说,她讨厌雨子这种带着欣赏的口吻。

“我也这么想。那个女的肯定是她的妻子。”雨子将声音压得更低。蔚蔚突然转过身去,雨子的下巴落了个空。蔚蔚望着码头对面山坡上的一棵桉树,只见满树叶子反射着阳光,闪闪烁烁,发出刺眼的光芒,顿时眼睛模糊了起来……

“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愚昧、落后的小镇上,如果这次考不上,我会死的。”相国说。前面那条埋没在绿草中的小路弯弯曲曲。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将要开花的稻田。夕阳将桔黄色的余辉斜斜地铺在平原上。流动的小河波光闪烁。田埂上的桉树叶子在晚风中瑟瑟作响。

“不,放屁!你说你放屁。”蔚蔚眼睛蒙上一层薄泪,站住了脚,抬起头不依不饶道。

“哦,放屁。我是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我哥哥今年要去德国留学了,我不能一辈子管在这里,我妈也希望我能考上。”相国用手抚了一下蔚蔚丝一般光滑的头发,然后捧起她的脸来轻轻地吻了一下。“人生只有一次。”相国望着天边的云轻声地说。

“相国,我有了。”

“什么有了?”

“我……有了。”蔚蔚红着脸白了他一眼。

“你……有了?”相国用手扯了一下耳垂,惊诧地问,“几个月了?”

“三个月。”

“那……”

“我去做人流。”

“行吗?我去告诉你父母.我毕业后就来娶你。”

“不,你妈妈一定会希望你娶一个大学生。”

“我不管她。”相国轻轻地搂抱住蔚蔚。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落下去了。天上燃烧着火红的晚霞,旷野里空无一人。

“嗨,车来了。”一直在翘首盼望着的土地局科长林明叫了一声,将蔚蔚拉回到现实中来。只见一辆乳白色的中巴车滑下坡道朝码头快速驶来。驾驶室的门打开,一个脸色忧郁的高个子青年人跳下车来。

“怎么才来?”林明很不满意地责备说。

“车刚有空呢,舅舅,去哪个旅馆?”

“哪个旅馆最好去哪个。”

车爬上山坡。一棵棵被海风吹得倾倒向一边的树木枝桠从车窗外闪过。盘旋的山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转弯时从山凹里偶然瞥见一间低矮陈旧的石块垒成的渔民住所,也没有一个人影。随着汽车的七绕八拐,远处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的蔚蓝色大海时隐时现。难道这是天意?分别五年之后,竟要让他们在这荒古的岛上相见,而且还将住在一起,共同舔着旧日的疤痕。蔚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汽车在一个空地上停了下来。蔚蔚从车上一下来,立即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住了,她从没看见过风光如此秀丽的地方。一个绿茵茵的天然大草坪,像一条绿色的地毯从南北两座山峰中间的山坡上平缓地铺展下来,形成约五十亩左右的大场地。草坪的开口倾向大海.从海面上吹来阵阵撩人的海风。草坪的下方是一弯金黄色的沙滩。海浪涌来,给沙滩镶上一道白色的花边。回过头来,发现一幢石头砌成的二层楼房,耸立在山坡上的绿荫之中。

“就住这里吧,这里是岛上最好的旅馆了,我去登记。”相国走过来对蔚蔚轻声地说。

“噢,不,我们自己登记。”蔚蔚慌忙阻拦。

“我先登记了,到时候再算。”相国略显伤心地说着朝服务台走去,单薄的背影显得孤零零的。

“蔚蔚,快看,绿鸟!”雨子在旁边轻声地叫了起来。一只从海面上飞来的绿鸟,在草坪上方盘旋了一圈,停在了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两颗黑玻璃珠子那样晶莹美丽。

“茜茜,快找石子来。”站在雨子旁边的男青年摘下墨镜兴奋地说,可是那绿鸟像懂话似地拍了一下翅膀飞走了。

“李猎,相国问房间怎么安排。”那个叫茜茜的女人走过来问。

“叫相国看着办吧。告诉相国叫厨房里多准备几个菜。”李猎只是淡淡地吩咐着,并没回过头去。此时,他的眼光正胶结在雨子的身上。海风中飘飞着裙裾的雨子衬着蓝天更显得身材优美,楚楚动人。茜茜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第一次来绿鸟岛?”李猎戴上墨镜问雨子和蔚蔚。

“嗯,想不到这里竟这么漂亮。”雨子陶醉似地说。

“我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一趟。这里是绿鸟岛的翅膀,也是避暑游玩的好地方。可惜已被西德的一个华侨买去了。我一直想在这里建一幢别墅。”李猎财大气粗地说。

雨子惊羡得睁大了眼睛。蔚蔚却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走吧。”

旅馆没有围墙,开阔的天井里种着凤仙花和松柏。蔚蔚和雨子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房间内放着两张单人床,床上铺着七十年代农村常见的印着大红牡丹、翠绿叶子的床单,让人审视不出到底是清洁还是污秽,只闻得见一股淡淡的霉气。蔚蔚打开了朝海的窗子,海风一下子涌了进来.房间顿时显得空阔起来。她们把背包里的衣服拿出来挂好,看看表已是十点半钟了,便躺在床上休息休息。说说闲话。

“一开始我还以为李猎和茜茜是一对夫妻呢,你猜他们是什么关系?”雨子问。

“谁知道,大概是一对情人吧。”

“茜茜长得不怎么好看,嘴唇太厚;穿了绿颜色的衣服,还搽这么浓的口红。”雨子鄙夷不屑地说。

“我看李猎对你很感兴趣,‘当心你的裙子,比林峰还体贴。”蔚蔚调侃地说。

“去,死鬼。”雨子嗔骂了一句,忽而关切地问:“蔚蔚,你和相国谈过恋爱?”

“谁说的?”蔚蔚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我看你们的神色不大对头。为什么没成功?说说看,我看相国人也不错的。”

“没有的事。你怎么乱说?我们只是老同事。”

“真的?”雨子将信将疑地望着蔚蔚。

“谁骗你?”蔚蔚转了个身将脸朝向墙壁,一滴泪缓缓地溢出了眼角。这时,天井里响起了叫声:“喂,楼上的下来吃饭。”

午饭桌上,菜肴果然丰盛,盘子里躺着希罕的鱼和怪异的贝。人们大嚼特嚼,兴高采烈。蔚蔚的筷子却像蜻蜓点水般地在盘上挟了几挟便放了下来。她心绪不宁,胃内一阵阵饱胀,脑海里却重现在乡下工厂食堂里最爱吃的苦瓜。白色的苦瓜切成一段段,里面塞着酸菜干和肉馅,苦中带酸,过口却是满嘴的清香,十分开胃。“喏,这几个好,给你。”穿着一身油腻工装的相国挑出几个大些的、肉馅多些挟过来……蔚蔚猛然抬起头来,发现相国正望着她,用筷子朝刚端上的红烧石斑鱼指了一下,有劝她多吃些的意思。蔚蔚喉头一哽,便站起身来。“你们慢吃,我吃饱了。雨子,我先走了。”说完便匆忙地离开了餐厅。

“我也吃饱了。”雨子放下筷子跟了出来。

“我看你没怎么吃,怎么回事?其实血蛤味道还真不错,还有那个佛手。”雨子回味无穷地说着,忽见蔚蔚脸色苍白,便关切地问:“不舒服?”

“有点,大概是晕船反应发作了。到下面沙滩走走就会好一些的。”蔚蔚挽着雨子的手走下了草坪。

“蔚蔚,你们等一下。”刚走下斜坡,后面响起相国气喘吁吁的沙哑声音。“你中午没怎

么吃。”相国情不自禁地说,却有些耽心地看了雨子一眼。恰好雨子正回头凝神远望,并没听见他这句亲人般体贴的话。

“我胃不太舒服,被船颠的——”海风迎面扑来,把蔚蔚的回答打断了。

“他们几个人呢?”雨子掉过头来拂开贴在脸上的头发问。

“李猎他们休息去了,下午要去碰乡长。”

“乡政府离这里远吗?”

“不远,喏,从这里可以看得见。”相国转过身用手一指。果然,在旅馆后面的山岙里,有一排用蛎灰粉饰过的二层楼房,二楼的走廊栏杆外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在海风中猎猎抖动。

“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买地?”

“我们刚听说的。怎么,你不也是才来?”雨子说。

“我们是来搞大项目的,李猎准备化二百万来投资,所以把握性比较大……”

“李猎是你们公司的经理?”雨子好奇地问。

“对,总经理。”

“你们是什么公司呢?”

“宏力公司。”

“宏力公司?他是总经理?”蔚蔚和雨子同时惊讶地脱口而出。她们怎么也想不到,李猎竟是宏力公司的总经理。在平城是没人不知道宏力公司的。宏力公司犹如一株参天大树,它那粗大有力的根在平城及邻县的大地上纵横交错。而宏力公司的总经理在人们心目中便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真看不出。”雨子惊叹了一句,又问:“那个茜茜是他的秘书?”

“不是,他们是朋友。”相国将“朋友”两字说得很含糊。“你们看不出来吧,茜茜这人很能干的。她和她丈夫在贵州安顺办了一个大型的牛肉加工厂。那里的原料和劳力都很便宜。他们的产品销往全国各地,是真正的百万富翁。这次她是和李猎来绿鸟岛合股投资搞项目的。”

雨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从一开始,她就看不起身穿绿风衣、烫一头爆炸式头发、涂一嘴大红唇膏的茜茜,如同蔑视一个不知打扮的乡下姑娘。不料这乡下姑娘竟是一位不露身份的公主。雨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感觉像烧熟的鸡蛋那样发烫。但她心底里却有一个渴念在迅速地膨胀。

“所说宏力公司的总经理坐过牢?”蔚蔚问。

“嗯,他的经历很是坎坷。十岁就跟父亲出海捕渔,十九岁那年做生意,赚了十几万,却在一个月之内全赌输掉了,还欠下一大笔债。后来为朋友的事坐了二年的监牢,出狱后第二年却娶了副县长的小女儿做妻子。靠他的岳父,再次发迹,才有了今天。”

“她妻子也在他公司里?”雨子问。

“他们一年前离了。”

“离了?为什么?”

“一时也说不清。李猎的妻子有一次回娘家说了李猎什么坏话,她弟弟一气之下来到李猎的厂里——那时他还在办厂。恰好李猎不在,她弟弟就将电闸给关了。厂里的生产顿时陷入瘫痪状态。第二天李猎就将小舅给告了。老头子两年前就已离休,想尽办法动用了所有的人际关系,然而对东山再起、理直气壮的李猎却是无可奈何。官司打了半年,终于以他岳父败北而告终。小舅子被关了十天,罚了六千元。李猎妻子提出离婚,条件是财产对半分各,得三十万元。李猎声称自己身无分文。法院根本不信,派人到厂里查帐,结果帐面反映李猎只有八千元私有资金。其余一百三十万全是股东们的。他妻子最后一次来,我恰好在场。她说她父母承认斗不过他。她要李猎看在夫妻的情份上给她五万元,她父亲的高血压病又犯了,很危险。李猎最后给了她三万元。”

“李猎妻子真惨。”蔚蔚轻声地说。

三人边说边走,不觉已走下草坪。一条石板路将草坪和沙滩拦腰分割开来。在路的上头座落着十几户渔家,房舍全由石块砌成。足有一公里长的沙滩呈半月形,两头立着嶙嶙怪石。他们走下细柔的沙滩。大海正在涨潮,浪涛呼啸着朝沙滩扑来,一浪高过一浪,大有排山倒海吞噬一切的气势。他们止住了脚步,感受着大自然的壮丽和雄浑。这时蔚蔚发现沙滩那一头有一点红红的颜色很触目,仔细看,原来是一位小姑娘蹲在那里,于是提议走过去看看。

那个小姑娘大约只有八、九岁。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她蓦地转过头来。

“别过来。”她压着稚嫩的嗓音厉声地说,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敌意。

“怎么啦?”蔚蔚发现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有泪痕,便轻声地问。小姑娘朝前面一块大石头努了努嘴。原来在石头上面正扑腾着一只绿鸟,它的翅膀受了伤,正用哀伤的眼神望着走近的人们。在它的前面,放着三条小鱼。

“被谁打的?”蔚蔚在小姑娘身边蹲下问。

“他们。”小姑娘用手朝前一指,愤愤地说。这时蔚蔚发现在岩石后面有一片山地已被开出,几个民工一边抡着大锤将钢钎敲得叮当响,一边嘴里哼着自编的歌。

“他们?”蔚蔚疑惑地问道。

“它是被他们开山炸药炸的。”小姑娘的眼圈重又红了起来。

“别难过,它很快就会好的。动物从来都不需要医生的。”蔚蔚对小姑娘安慰道。

小姑娘拧着衣角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地说:“它要是能吃进一条小鱼就好了。”

“走吧,时间不早了。”雨子在蔚蔚的身后心不在焉地催道。蔚蔚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想买多少地?”相国问蔚蔚。

“我没打算买,雨子想买一、二亩……”

“下午我们一起去吧,看看情况再说。”

通往乡政府的三百三十九级台阶上,人们川流不止,熙熙攘攘,仿佛是在出入正待开市的股票市场。

“舅舅,乡长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你们。近来找他的人很多,他没办法,只好躲了起来。他听说你们要在这里投资搞项目,很感兴趣。”林明的外甥不知从哪里走出来说。

“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李猎问。他戴着墨镜,嘴里衔着雪茄。

“他们是来登记的。因为岛上的地暂时不出让。他们先登记下来,等以后出了规划再统一出让,不过那时的价格肯定要很高的。”林明的外甥说着,将他们领往二楼的乡长室。雨子拉着蔚蔚也跟了进去。

乡长正坐在办公桌前一边抽烟一边翻着什么资料,见林明进来,便站了起来。身材魁梧的乡长身上有着明显的军人气质,他四十岁左右,有一张长满胡子又被刮得铁青的下巴。

“我这岛上的瘟风今天怎么把你这位土地爷给刮来了?”他一见首先进来的林明笑着说。

“怎么,不欢迎啊,我来看看你这位土皇帝当得惬意不惬意。”林明说着掏出一支中华牌香烟递了过去。

“怎么跟你比?我现在是有家也不敢回了。”

“你是越忙越好啊,将来绿鸟岛开发了,你这位土皇帝不就成了洋皇帝了?”

“说得倒远,能过了这一关我就捧着头走了。”

“好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县城里大名鼎鼎的企业家李猎。”

“久闻大名啊,有你们这些大企业家来我这小岛,这是给小岛添光啊。”乡长与李猎热情握手。

“哪里哪里,还不是到你们岛上求风水来的。”

“风水都在你们自己身上呢!请坐吧。大家随便坐。”乡长未等客人坐下,自己先坐下了,把身下的藤椅压得吱吱作响。他架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无形中拉开了与来客的距离。

李猎和茜茜在乡长对面的办公桌边坐下。相国打开公文包掏出纸和笔坐在一边。空出一张凳子,蔚蔚和雨子各自坐了半个屁股。

“怎么,有兴趣在绿鸟岛投资?”乡长点上烟喷一口白浓的烟雾,悠然自得地问。

“县长提出要开发绿鸟岛,我也就来凑热闹了。”李猎满不在乎地说。

“你们来晚了点,岛上好的地基本没有了。你准备化多少资金投资?”

“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准备先投二百万左右。”

“准备搞哪个项目?”

“还说不准,我想听听岛上目前的情况。”李猎说。

“岛上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乡长重重地吸了一口烟,便将烟熄灭了。“绿鸟岛总面积只有七平方公里,但是风景异常秀丽,水产品资源品种繁多,而且地理位置优越。距台湾基隆仅有一百四十海里。为了促进两岸的交流和本县的经济开发,上头决定将它作为一一个旅游和对台自由贸易岛来开发和开放。自由贸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我就不多说了,你们有经济头脑的自然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内涵。岛上一块平整的地用作直升飞机的机场,几片稍微平整的地留下作规划用地;别的地不保留,一律出让。现在已有好几家大公司和小公司来投资搞项目。五星级、三星级宾馆和夜总会俱乐部都已有人在搞。还有一些小老板在搞什么海水养殖场啦海产品加工厂啦各种名目都有。现在是连鸟站不住脚的地方都被要走了。如果这一切都得以实施的话,有人估计绿鸟岛将来说不准成为一个小澳门。”

“本来我和股东们打算是来小岛建一座花园别墅式的宾馆。现在看来只好放弃这种打算。那么岛上还有什么项目没人搞?”李猎用冷静的口气缓缓地说。

“自由贸易商场。”乡长脱口而出。

“好,这项目就由我来搞。”李猎立即拍板。

“好,我这里还留有一块很合适的地。它位于码头的对面,从地理位置看是处在鸟的上颈部,而码头正处于鸟的后脑勺部位。从地图上可以看得明白一点。”乡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图,推过去,指给李猎看。相国也凑了过去,并在纸上画着草图。

“造自由贸易商场,这是一块最理想的地方了。这里水位深,又是天然的避风港。上头已将这里定为台轮的停泊点,不过没通公路,交通很不方便。”

“好,这地方我要了。至于交通,目前先买几艘登陆艇,建一个简易码头,等以后整个岛开发了,我可以和乡里一起造一条公路。”李猎雄心勃勃地说。

“这片地大约九千平方米,是属于鸟颈村的。具体事项你们就找鸟颈村的村长和书记协商。你可以叫阿友带你们先去看看地。如果看中了,我可以给村长他们通个气,让他们优惠些给你。不看你这大老板的面子也得看这位土地爷的面子。”乡长拍了拍坐在一边的林明肩膀。

“那太好了,谢谢你。”李猎说着握握乡长的手,走出办公室。

“算了,看来你确实来晚了。”走出乡政府,蔚蔚捏了捏雨子冰冷的手说。雨子低着头,脸色严肃而冷峻。忽然,她紧走几步,赶上走在前面的李猎他们。

“好极了。”一直低着头在沉思的李猎突然压低了声音叫了起来,额头的头发配合着拳头很有力度地甩了一下,“从地图上看这块地是这个岛上他妈的最好的肥肉。竟留着让我来得。那一片地全要了,家里的那几个人知道了一定会说我又疯了。”李猎双眼闪闪发亮、嘴巴一笑,露出了整口的白牙。

“这块地作为贸易商场确实很好,但如果台轮不进来,那这块地将毫无用处了。”相国用手指推一下镜架,不无担忧地说。

“只要那几个‘大蟹们肯在岛上投资,台轮不进来,那里也是夜总会、俱乐部的好地点。”

“怎么样,老弟,运气还不算错吧。”林明拍了一下李猎的肩膀邀功似地说。

“放心,等一切弄好了,一间房子我一定奉送。”李猎也回拍一下林明的肩膀。

“这我知道,像老弟这样的人,我就是为你跑断了腿也心甘情愿的。”林明像被拍矮了一截似地说。

“相国,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村长交涉。林明,烦你去告诉你外甥:明天上午准备一只船,我们去看地。”李猎说着,又回过头来看了雨子一眼问:“你们两个准备怎么办?”

“抽出功夫来跑一趟,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雨子烟雨迷濛的眼睛望了李猎一下,便哀怨地低了下去。

“你们确实是来晚了,乡长刚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你准备买多少地?”李猎问。雨子那一眼兜起了他那柔柔的怜悯之情和热切的护卫之心。

“三、四亩吧。”雨子蛇口吞象地说。蔚蔚被吓了一跳。

“三、四亩也可干一番事业了。明天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块地看样子面积不小。”李猎说。

“好的。”雨子粲然一笑。这笑容像一股清泉,一下子流进了李猎的心。李猎也咯咯地一笑,笑得异常的滋润。

茜茜霎了霎眼,便低下头去,离开李猎朝前快走了几步。林明见状跟了上来,轻轻地对茜茜说了一句什么。茜茜大笑了起来,像突然被撕裂的帛,显得刺耳,干涩。

李猎面色阴冷地看了茜茜一眼,对身边的相国说:“相国,你去厨房里告诉他们多准备几样菜,晚上大家高兴高兴。”相国点点头,轻淡而又顺从地应了一声。

吃过晚饭,洗了澡,蔚蔚换了件跟大海一样蔚蓝色的羊毛衫。她蓦然想起相国说过的一句话:“就喜欢你穿这种颜色的衣服,这颜色跟你的名字和气质很相配。”她觉得脸颊又微微地热了起来。

“蔚蔚,你要洒点香水吗?”雨子问,她已经换上一套淡紫色的西式套裙,胸前别了一枚深紫色的水晶饰品。这身衣服使她看上去显得典雅和俏丽。她正在身上淡淡地洒了些香水。一股甜甜的幽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笃、笃、笃!”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她们两人的心同时重重地跳了一下。蔚蔚转过身去,望着远处的大海,只见大海上空正越来越浓地堆积着乌云,海面也变得铅水一般灰暗,只有海和天的尽头相接处有一条白色的光带熠熠生辉。雨子拿起唇膏在唇上抹了一下,然后抿了抿薄薄的好看的嘴唇,打开了房门,却又立即愣在门边。

“噢,真香啊!”茜茜笑着走了进来。蔚蔚听见是茜茜的声音。迅即回过头来。茜茜身穿一件眼下风靡港台的红色珠锈旗袍式连衣裙.这些珠片在她那丰硕的身躯上闪射着耀眼的光芒。她浑身上下珠光宝气:露出半壁的雪白胸脯上挂着一条粗粗的金项链;双手戴着八个镶着各式各样钻石的戒子,手腕上套着一个足有半寸宽的金手镯;脚裸上挂着一条细细的脚链,脚链上还甩着一对用金子打成的花生。

“嗨,茜茜,你这身衣服真好看!坐吧。这衣服多少钱一件?”蔚蔚禁不住赞叹了起来。

“二千八百。”茜茜轻描淡写地说着,仔细

地撩起裙后面的下摆,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脸上淡淡的胭脂、浓浓的唇膏和手指上厚厚的指甲油,与衣服的颜色一样红得鲜丽,画出一种富婆的华贵气象。

雨子坐回到自己的床上,拿起一本书时不时地翻一下又放下。

“你们这个房间比我那里要好多了。我那个房间真让人受不了。”茜茜环顾着四壁说。

蔚蔚也跟着环顾一下四壁,因不知她的房间怎么样,也就不好搭话,只是笑了笑。

“我从贵州来,在路上我住的房间都在五百元以上的。来到上海,我和丈夫在国际大厦开了个总统级的套房,一个晚上被算走了一千五百元。不过,那确实是个享受。”茜茜回味无穷地说。

雨子那一点装饰性的微笑早已消失。她正在没完没了地扳着自己的手指。

“没来时我还以为这里总有一个像样的宾馆,想不到竟是一个荒岛。不过下次来时,我想我会住在自己的别墅里了。李猎说别墅外面的花园里该种剑麻。他就喜欢奇形怪状的东西。我说我不喜欢剑麻,哪里有花园里种剑麻的?我要在花园里种满大丽菊。各种各样颜色的大丽菊种在白色的别墅外面,映衬着蓝天大海,一定很好看。”茜茜神色飞扬地说着。她不知道娇贵的不耐寒又畏酷暑的大丽菊在这土质贫瘠的海岛上根本不能成活。

“你先生这次怎么没来?”雨子抬头问道。

“他本来是要来的。想不到厂里发来电报要他回去说有要事。他只得先回去了。回去前他交待李猎要照顾好我。我每次坐船都要吐个半死,吐了以后总要在床上躺好几天不能吃东西的。想不到这次我竟没吐。我真高兴死了。他刚才还给我来过电话——他从我妈那里问来电话号码,他听说我这次没吐还不相信呢!”茜茜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做作的幸福神色。雨子望着她那丰满肥硕的身体,直希望她能大吐一场。

“嗨,原来都在这里。我们还找了半天!哎,茜茜,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怎么,想把我迷死啊?”林明一进来就是一连声的咏叹调。

茜茜的脸上飞起两片陶醉的红晕,抑制不住的笑容舒舒坦坦地展开在脸上。一见李猎和相国进来,她就将这张笑脸迎了上去,准备承受赞赏的目光的沐浴。李猎那探寻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一掠而过,迅即停在了坐在一边床上的雨子的渴望安抚的脸上,眼波送去一个笑靥。雨子报以一个妩媚的微笑,带着一种明显的感激之情。她换了一个舒适、娇柔、小鸟依人的坐姿。

“你们坐吧。”蔚蔚躲开相国惊喜的目光,坐到了雨子的床上。

“这个鬼不拉屎的地方连个舞厅也没有,要不我们三对正好去跳舞。”李猎说着坐了下来,把眼光胶结在雨子的脸上。

茜茜听见李猎大言不惭地说出三对来,意识到自己被安排与谁为一对,脸色愠怒地红了起来。“就是有舞厅我也不去跳舞,这种地方还有什么音响设备,又没有一个好舞伴!”

“这里的空气真闷,我们到沙滩去走走吧。”相国忽然说。

“你这个人酒喝多了还是怎么的?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去沙滩做什么?”林明奇怪地看了相国一眼。蔚蔚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相国起身打开窗子,一股湿润的海风中带着毛毛雨吹了进来。雨丝已将天和海调成一个颜色。

“什么时候竟下雨了。”蔚蔚望着窗外意外似地大声说。

“能不下雨吗?天不下雨也是有雨。”林明这么一说,大家也笑了起来看着雨子。

“林科长竟拿我开玩笑。”雨子脸上开出了两朵红玫瑰。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菜烧得特别不好吃?我统共没吃几口,一闻那气味就想吐。”茜茜似乎有意转移大家对雨子脸上红玫瑰的注意。

“肚子不饿啊?我这里有牛肉干,你要吃吗?”蔚蔚说着起身去拿。

李猎“哈”地一声大笑了起来:“你竟问她要不要吃牛肉干?她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不吃,那就是牛肉干。”

“噢,我忘了,真对不起!”

“你们没见过牛肉干是怎么加工的,要是见了一定不吃。那次我去昆明顺便到茜茜那里去,那个气味……”李猎用手在鼻子前扇了一下,仿佛那气味还在跟前飘浮似地。

“哎,李猎。我忽然想起,那次我给你晒的牛鞭忘了带来。我打电话叫他给你寄来吧。”

李猎想不到茜茜会忽然来这一手,一时竟哑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什么?你给李猎晒牛鞭?”林明惊奇地叫了起来,夸张地睁大眼,望了李猎一眼,又望了茜茜一眼,猥琐地笑了起来,令人顿起鸡皮疙瘩。

“晒牛鞭怎么了,在宰牛场有时我一天要割下八十条牛鞭。”茜茜毫无顾忌地说。

“你自己动手割牛鞭?”林明十分惊讶,以为听错了。随后又以嘲弄的口吻说,“那可是补精壮阳的好东西呢!”说罢又一次笑了起来,还转过身来望望蔚蔚和雨子,想要引起她们的注意。

“那又怎么样,那些人宰了牛剥了皮就完事了,不把牛鞭及时地割下,牛肉放久了就会变质。”茜茜发觉林明不怀好意,语调变得凶狠起来:“我们不和你比,吃国家的,养得跟猪一般!”

“好了,茜茜!”李猎轻声地制止道。

“对不起,茜茜小姐,开玩笑,别见怪。”林明涎着脸求饶。茜茜掉过头去不再睬他。蔚蔚惊恐地望着茜茜那双美妙华贵的手,怎么也想象不出它们竟能去割那种脏物。

“明天还要爬山走山路,我想早点睡了。”茜茜站了起来,怫然而去。林明由于被茜茜抢白了一番,兴趣全无,便也要回房休息。李猎和相国就起身和他一起走了。

雨子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轻声哼着歌。

“喂,蔚蔚,你说林明讨厌不讨厌?这么黄色!哎,茜茜怎么能给李猎晒牛鞭?”雨子没有听见蔚蔚的回答,便将手里的衣服向沙发上一掷,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雨子,上午你怎么对李猎说要三、四亩的地?你要来干什么?你的资金呢?”

“三、四亩的地足以建一个小型的贸易市场,至于资金到时再说,可能的话到银行去贷款。”

“他会同意将地分给你?”

“那就要看你了。”

“看我?”

“相国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跟他打个招呼,他在李猎前面买个人情不就行了。”

“去你的吧,尽出馊主意。”蔚蔚脱下外衣,准备入睡。“我们明天回去吧。”

“这么着急干什么?”

“明天建设说不定要回来了。”

“老夫老妻了还新婚蜜月似的,怎么,还得喂奶啊?”

“死鬼!”,蔚蔚顺手拿起梳子摔了过去。雨子早用被子蒙了头在里面窃笑,笑够了探出头来:“明天再呆一天吧,明天看了地如果合适写了协议我看也差不多了。后天我们回去,怎么样?”

蔚蔚没说什么,倒头用被子蒙住了脸。

一阵声音由远而近由弱而强源源不断地钻进蔚蔚的耳朵,又由耳朵进入脑壳,在脑壳里面回荡,呼啸……在乡间那条回城的路上,天上的云越积越浓,越堆越厚。风在平原上呼啸,呜咽。蔚蔚追赶着前面的相国,叫喊他的名字,刚出嘴边的声音却被风一把刮走。蔚蔚

精疲力竭地走着,思如潮涌。好不容易赶上了相国。相国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你赔我的儿子。”相国沙哑的声音冰凉地说。蔚蔚这时才发现相国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四肢残缺的婴儿。“在我这里!”蔚蔚哭泣着在怀里寻找了起来。此时她才明白:自己找了相国几年,原来就是想将怀里藏着的婴儿手脚给装上。这时,忽然来了一阵大风,将婴儿给吹走了。蔚蔚不顾一切地追赶了起来。风越来越大。蔚蔚哭喊着往前追赶……“砰”的一声,楼下一扇窗户玻璃的破碎声将蔚蔚惊醒了。蔚蔚浑身冷汗,泪流满面地躺在床上。小岛上空,风正一阵紧似一阵,鼓动着海浪与它一起发出凄厉的呐喊。蔚蔚用手擦去缓缓流下的泪水。这时她发现腮边的头发和枕头早已湿了一大片。蔚蔚从没想过和梦见过那个婴儿。那次一个人悄悄地将三个月的婴儿遗在了医院里,准备将以往的一切统统忘掉。她没去车站送远去读书的相国,也没回过他那一封封情意绵绵的来信。她知道地位和环境的变化是十分无情的。如果将他们的关系维持下去,那也许将会是一个悲剧。相国远去的第三天,蔚蔚也离开了这个有过她的初恋和欢乐的地方。蔚蔚想起那个肢体残缺的婴儿,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这个婴儿如果活到现在活该几岁了,长得怎么样呢?是男孩还是女孩?梦中的相国说你赔我儿子,想必是男孩——儿子!她的心如刀割。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已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然而如果将他生下。那人生将是另一个模样,另一个不可知。这个不可知的模样几乎就在隔壁,只要一步走错就会走进另一个房间。人生竟是这样地简单,就像一颗从树上落下的种子,掉在肥沃的泥土上便能茁壮成长,落在瓦砾堆里便将会含辛茹苦。蔚蔚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僵硬,艰难地翻了一个身。

“哦,真是一个好梦。没有做完,真可惜!”房间里突然响起了雨子睡意朦胧的声音。

“什么好梦,拾到金元宝了?”蔚蔚强颜欢笑地问。

“哎,我从没看见过这么美丽的花园。”雨子整个身心还沉醉在梦境中,脸上是欣悦的表情。“在一个小岛上,没有沙滩礁石,只有种满垂柳的环岛堤岸。那些细细的柳枝都要浸到海水中了。到处都是盛开的玫瑰花,各种各样颜色,芳香馥郁。我和你坐着快艇登上岸,发觉里面有一幢别墅,非常豪华漂亮的别墅。里面响着美妙的音乐。我想过去看看,你却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去,说里面住着海盗。我一定要去看看,正争着就醒了,真可惜!”

“我才不拦你呢,任你给海盗逮了去做小老婆。”

“坏良心!”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幸亏我不是你丈夫,要不非将你休了不可。”蔚蔚说着便和雨子一起笑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风浪忽然平息了。林明的外甥阿友早早地雇来一只渔船向鸟颈村驶去。海上轻波荡漾,只几分钟的功夫,船便靠了岸。其实这岸也只不过是几十块露出水面的大礁石,让人勉强地攀扶上去。这是一片伸向大海的扇形山坡。坡下一块平地上住着四户渔家。一个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破草棚里面,有几个妇女正用扁担抬着称一筐筐刚捕来的鱼虾,然后倒在竹席上,由几个小孩子用筷子将鱼虾分门别类,放在一边的空箩筐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背着一个歪着头睡着的小男孩。那几个妇女看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便用好奇和戒备的眼神望着他们。那眼神让人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踏进别人家园的入侵者。

“就这片地,从那山凹到这边的松树林尽头。”阿友向半山坡上指了一下,介绍道。

“确实是一个天然的港口。”李猎环顾四周,对面繁忙的码头历历在目。“相国,你去测量一下,然后计算一下到底有多少地。”李猎傲岸地立在一块岩石上指手划脚地说。相国赶紧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皮尺,将一头交给阿友,自己拿着皮尺盘朝山坡顶上爬去。瘦削的身子佝偻着,在荆棘与岩石的纠缠中艰难地寻找一个又一个落脚点。蔚蔚担心吊胆地望着他。

李猎跳下岩石,低头用脚一步一步地从山凹这边朝小松树林那边量去。蔚蔚、雨子和茜茜在草棚门口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明年,顶多后年,这里就不再是这样了。”茜茜望着李猎的身影说。

“我倒喜欢现在的这个模样,多古朴!”蔚蔚望着棚内忙碌的大人孩子,他们脸上露出安详和知足的神色。

“可是我觉得这里太愚昧太落后了。”雨子第一次和茜茜站在了一起。

“可文明的都市人正在提出人类应当重返大自然的口号。只有生活在大自然怀抱中的人才有如此的安详和知足。而在拥挤匆忙的大街上人流中,所看到的只有贪婪、厌倦和迷茫。”蔚蔚感慨万分地说。

“你们在说什么?”李猎笑着走了过来。

“我们正在讨论这个岛未来的命运呢!”茜茜说。

“空谈!”李猎不屑一顾地说。“它的命运还不全看我们口袋里的钱?像你们女人,嫁一个有钱的丈夫便显赫,对吧!”李猎看了看雨子,雨子轻声地笑了一下。

“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有的女人天生没能耐,就总想靠着男人往上爬。这种女人最可恶。”茜茜瞥了雨子一眼,指桑骂槐地说。

“噢,其实现在的女人比男人能干得多,阴盛阳衰嘛。不过我还没到那种地步。等一切办妥了。我要将这一片山坡全炸掉,造一座现代化的贸易商厦。轮船老远老远首先看见我的大厦。我要让他们在这里化掉他们带来的所有的钱。”李猎眼中露出贪婪的热切的光。

这时,相国正从山坡上地揪着山草摇摇晃晃地往下走。

“相国将来会很有出息,他这人很不一般。”李猎望着相国说。

“估计有十四亩左右的平地。”相国喘着气走过来说。

李猎默算了一下说:“好,很合适。阿友,村长和书记他们在不在家?”他问相国身后的林明外甥。

“在,他们正在等你。”

“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李猎说完戴上了墨镜。

“我们可以一直坐船过去。”阿友说着便吩咐船夫将船开往村长家。

船“突突”地在海上绕岛行驶。只有在海上才能真正饱览绿鸟岛美丽如画的风景。岛上绿树葱郁、芳草萋萋,形态各异的岩石栩栩如生,有的像一只石猴,有的像一对水牛,有的则像是一位翘首盼望丈夫从海上归来的妇人……过了将近一刻钟,船在草坪下沙滩边的一个简易码头上停住。下了船,上面便是一级级石缝中长着小草的石阶。一条溪流顺着山路潺潺而下。石块和沙子围成一个个小小的清亮的小池子,这里便是渔家姑娘洗濯东西的地方。走过一条横跨溪流的大石板。便可以看到一座石屋。这石屋一排三间。前面的空地上长着一株百年的榕树。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年青媳妇坐在树下手脚麻利地补网。

“村长在家吗?”阿友问补网的女人。那个年青媳妇便朝屋里喊了起来。不一会,从里面走出两个渔民来。一个四十多岁,脸上长满了胡子,骨胳粗大,神情敦厚。另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略矮却结实,脸上的表情带着戒备与警惕。他们都穿着半新不旧的中山装,被海水

浸得发白的裤腿挽到膝盖处。

“这位是村书记,这位是村长。”阿友先后指着骨胳粗大和身材矮小的人介绍道。

“进屋里坐,我们两人正等着你们哩。”村长与众人一一握手后,便与书记一起把他们请进门去。这是一间堂房,两边各有二扇门通向隔壁的前后间。除了一张供吃饭用的桌子和几把椅子,在光线幽暗的后墙壁上还挂着一个神龛。神龛里正燃着一炷香,幽幽的清香驱去了渔家特有的海腥味。地坪是用山上的黄泥夹着石灰铺成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还没等众人坐好,相国便忙着掏出一包中华烟给村长、书记他们分烟,接着为李猎点上雪茄烟,然后自己点上一支,在桌边坐下。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经理助理,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李猎替相国介绍道。村长听说给他分烟的是大学生,一种渔民对知识分子特有的尊崇之情随即流溢出来,稍稍离座向相国点点头。

“我们来绿鸟岛的意图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就不说了。”相国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说道:“昨天乡长根据我公司的实际情况,给我们介绍了你们村的这片地。我们刚才已去看了看。虽然地是够用的,但并不是很理想。第一,那里的交通很不方便,如果要买下这片地,我们得另外花一大笔资金来筑路或购买登陆艇。第二,据说那里的水位很深。我们得筑一个码头,那是一项耗资很大的工程。上面两笔花费,初步估算要三十万左右。如果你们能根据地块的实际情况,在价格上给予优惠的话,我们可以考虑买下。我们准备在岛上投资二百万元人民币建一个大型的贸易市场。如果在你们这里投资,肯定会在各个方面给村里带来很大益处。”

村长听了后点了点头,跟书记用当地方言交谈了几句,然后郑重其事地问:“你们准备出什么价?”

相国没有马上回答,先看了看李猎,李猎正在看着房门外一只悠闲觅食的鸡,没有开口表态。相国便果断地说:“地是你们的,我们是客,自然由你们开价。”村长又一次与书记交谈起来。看来他们商定了一个价格但又在互相推让,都不想开这个口,也许是生怕今后落个众人骂。最后还是村长让了步,对相国说:“岛上头一批地出让的价格我们不提。那是乡里要吸引人们来投资而特别优惠的。我们根据近来大片出让的地块价格来作标准协商。现在每亩价格是二万五千。”村长说着望了一眼书记和阿友。阿友未置可否。书记点了点头:“对,现在岛上稍微好一点的地块价格已达到三万了。”

“乡长交待过,要我们尽量优惠。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为了把绿鸟岛开发好。我看我们就定每亩二万二千,怎么样?”村长望了书记一眼,书记点点头。

相国又看了李猎一眼,李猎脸无表情地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拧灭了。

“是不是太高了,比头批出让的地要高出一倍。”相国说。

“其实这块地作为交易市场是全岛是最合适最理想的。你们都是内行人,目光很准。那依你说该什么价?”

“一万二千。”

“不,不行.差得太远了。”村长连连摇头。

“我来开个价吧,一万五千,你们双方都洒脱一些,将来是远亲不如近邻。不过你们大老板可要照顾他们小老板罗。”阿友打圆场说。

“那是自然的。”相国欣悦地说。

村长笑了一下,却又踌躇不肯表态。书记在村长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转身对阿友说了几句。阿友点点头。村长的表情便有些松动。

“好吧,既然阿友这么说。他是代表乡里的,我就不再坚持了。将来我们还得你们多多照顾。地你们量了吗?”

“我们刚才已量过,从右边的山凹至左边的小松树林,上至坡顶的大岩石下至海水,大约有十一亩地。”相国将十四亩说成了十一亩。

“十一亩?不至于吧!”村长听后惊愕地转过脸问书记。

“你们大概量错了,这么一大片的地少说也有十二、三亩吧。”书记不大把有握地说。

“我们并不按山地面积而是按实地面积计算的。所以就有误差。这块地的形状是梯形的。算梯形的面积是上底加下底乘高除以2,这是每个小学生都会算的,然后再乘以……”相国说着拿出笔和纸来在村长面前算了起来。

村长和书记将头探过去认真地看着,但显然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上底与下底,更不知道梯形面积是怎么回事,无法表示任何异议。

“不过,这只是初算的,以后我们会请测量人员来仔细测量,到时你们可以看他们的测量结果。不过不会和我有什么相差的,这样算来这块地的总共价值是……”相国又在纸上算了起来,然后将纸递了过去。

书记接过纸细细地看了以后递给了村长。村长没有看纸便说:我看这样吧,下午我们村里的几个干部商量一下。地我们也去量一量。如果村干部们没意见的话,我们就晚上写一份协议。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相国问。

村长并没开口,只望了望阿友。

“刚才村长和书记的意思是他们村里人多地少,而村里出让了地,他们只能得百分之二十,其余的都要归乡里。他们想先提成两万元给村里,私下里写个协议,然后再跟乡里写协议。”

“这不大妥当吧?”相国和林明同时说。

“可以.这好办,就这么定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猎这时开口了,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村长和书记顿时松了一口气似地笑了起来。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我们写份协议。将来我们还要彼此合作。”村长一边笑,一边将手伸向李猎。

这时,“咣啷”一声,隔壁房间有什么东西翻倒在地。一直在大树底下补网的年青女人闻声后闯了进来:“这背山里葬了的死鬼,猫一色,鱼放在框子上面也找得着,整天把鱼往外捧,找死啊!',那女人还未骂完,从屋里面窜出一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她手里捧着好几尾小鱼。那女人兜头一个巴掌掴过去,精灵般的小姑娘早已从她的腋下钻了过去。蔚蔚一眼认出,这就是她在海滩上遇见的那个小姑娘。

在回旅馆的路上李猎一直哼着不成曲调的歌子。他时不时地将双手插进裤兜里迈着方步,又抽出双手用劲搓着。

“真想不到会这么顺利。”茜茜笑逐颜开地说。

“相国,你一回旅馆就给公司挂电话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林明,我对你说啊,你不用自己掏钱买烟了,你买了我也不知道,你只管到相国那里拿。不用客气。”李猎豪爽地说。

“知道,你这个大老板还怕我抽烟?我不会客气的。”林明一副当仁不让的神气。

“相国,你今天没说的。”李猎称赞道。

相国神情为之一振,颇有夸耀意味地说:“我已在地界的边上做上我们公司的‘宏字记号。下午写协议时只写以记号为界共多少金额,一切都没事了。乡里派阿友和我们写协议,一切都很保险。”

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在蔚蔚脑中闪现: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眼前的相国并不是自己初恋的情人,而是另一个偶然相识的也叫相国的人。曾让她苦苦思念的相国不仅

外表跟眼前的相国判若两人。而且言行举止也大相径庭。那是一个纯洁、上进、正直的青年,而眼前的这个人为了讨好主子竟然面不改色地耍弄欺骗手段,好像以此为专业一般。蔚蔚忽然觉得胸中一阵恶心翻腾。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天空不知何时又笼罩上了灰暗的浓云,一片破帆布般的云絮在头顶上匆匆掠过。

晚上签过协议后,双方共赴酒宴。蔚蔚和雨子也被邀请作陪。由于彼此都认为已获得成功;酒宴上气氛十分热烈。

“干!”村长书记与相国他们干了第十杯酒。随着一杯杯酒落肚,相国消瘦的脸在逐渐变白。李猎在村长每次大喝“干”时只是象征性地抿一小口。“医生禁止我喝酒。”李猎不断地向人们解释。茜茜却豪爽地干了三杯白酒,正腮作胭脂,眼若流星。雨子也拗不过村长和书记的盛情,喝了二杯白酒,眼中颤动着渐盈渐浓的春意。李猎眼光便像两只贪婪的蝴蝶在雨子的脸上留连忘返。

蔚蔚由于下午一刻不停的恶心而不想动筷。她斩钉截铁地谢绝了上来敬酒的村长“我是绝对不能喝酒的。”当干到第十杯时,相国捂着嘴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脸和嘴唇由苍白变成了青白。蔚蔚赶紧推开椅子跟了出去。相国早已在台阶下吐了个天翻地覆。蔚蔚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起来。

“怎么样?”蔚蔚把卫生纸递给相国。

“现在好多了。”相国擦过嘴后直起身来,嘴唇渐渐地恢复血色。“陪我到下面坐一会吧。”相国喘着气说。

蔚蔚望着相国这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酸痛,转过身朝草坪走去。

几乎还处于原始状态的小岛在黄昏时刻显得异常寂静和神秘。从下面隐约传来的浪涛声像一个悄然走过的人所发出的唏嘘声,使小岛更显荒冷和孤寂。

蔚蔚在草坪的一个背风处坐下。从这里可以看见白茫茫的海天相接处。海和天在那里像两张无边的白纸合在一起,期待着被掀开。蔚蔚凝眸遥望,想要从那里发现什么字和画,也许那里藏着的是另一个世界——人类的来生来世。如果真有来生来世——“蔚蔚!”这沙哑的声音像一双温柔的手轻捧着蔚蔚名字久久不放。蔚蔚没回过头来.两行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如果真有来生来世,我还是情愿和从前那个健壮的纯朴的人走在洒满阳光的乡间小路上,永远相依相随。

“蔚蔚: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是怎样地想你。我发疯似地爱看大海,一看见海我就像见到了你。你为什么一直避着我?你难道恨我吗?”相国扳过一声不吭的蔚蔚,想把蔚蔚一把搂在怀里。

“一切都已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蔚蔚轻轻地从相国怀里挣脱了出来。在她看来,一切都如梦似幻,过去与现在早已相隔千里万里。

“那……那个孩子?”相国艰难地问。

“流了。”蔚蔚埋下头去。

相国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经常想着这个孩子。有时候我看见路上走过的孩子,我总是想我们那个孩子,如果在的话是不是也该这么大了”

“你…直没有孩子?”

“没有。”

“你妻子她……她好吗?”

“我们离婚了。”

“离了?为什么?”蔚蔚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是大学里的同学。结婚后她和我一起来到平城。当时一时未落实工作,她便跟我的一个亲戚学美容。半年后由于生活拮据,她决定到深圳去闯一番。开始的几个月她还经常寄信汇款过来。可后来就慢慢地来少了。三个月后,她来了一封信。说她在深圳认识了一位实业家,他们很有共同语言……后来她回来了一趟,我们就去办理了离婚手续……”相国的语调恬淡而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忽然把话题转了过来:“你怎么样?蔚蔚,你过得还好吗?”

“好,他人很好,待我也好。我们有一个小女儿,今年四岁了。上个月在幼儿班里朗诵诗歌还得了一等奖。”蔚蔚微笑着说。语气里洋溢着母亲的骄傲。“你……瘦多了,在船上我差不多要认不出你来了。”蔚蔚望了相国一眼轻声地说。

“回去我把一切交代了再也不受这个罪了。那年我请了假在家里的楼阁上复习,晕倒了三次,我妈以为我没命了,想不到拣了条命为李猎这个龟孙子卖命。这狗崽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我没命地跑前跑后,有时还得给他的客户找“虾儿”(温州地区对暗娼的称呼)陪跳舞。一个月只有五百元的工资。他却成万几十万地赚。有时候我真怀疑这几年的书是不是白读了。”

“你辞去后准备做什么?”

“我想自己开一个公司。这些年在李猎的身边别的没什么收获,可怎么赚钱还是多少学了一些。”

“办什么公司?”

“什么公司!无非是宰猪罢了。”

“宰猪?”蔚蔚听得莫名其妙。

“噢,是这样的。”相国笑了起来。“所谓的猪就是指一些上勾的内地人,因为,他们没有我们南方人精明,个头又大,再就是万一他们上了钩,我们就将他们刮了个精光。所以就叫宰猪。”“怎么个宰法?”“有些人开办公司没有多少资金。他们与生产低劣产品或装配产品的厂家挂钩,向全国各地的厂家单位发业务信,称自己公司有什么塑料编织袋一条龙生产设备啦等等,配有现货,而且价格优惠。如果收信单位派人来接洽,他们就给他看一台全新的设备。他看中了,他们就开高价让他杀个够,然后签订合同。不过要先付款。到了给对方发货时,就偷梁换柱。等对方收到货,一切都已晚了。”

“这样不是太黑心了吗?”

“是太黑心了,可现在都这样,能骗得来的就骗。良心已成了博物馆里供人观赏的古董了。不过像我们这样的赚了一些钱一般都会转向办实业。因为靠行骗,到底是长不了的。到那时我们就生产最好的产品,真正靠产品打开市场。”相国激越地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可这样行得通吗?”蔚蔚担心地问。

“没事的。”相国充满自信地笑着。

忽然,一阵抽噎声从下面隐隐地传来。蔚蔚听出这是一种稚嫩的童音,便用手轻轻地推了推低头沉思的相国。

“哪里?”相国抬起头来凝神捕捉声源。

“我们去看看吧。”蔚蔚说着,和相国顺着声音走去。

朦胧中只见在草坪的一端蹲着一位小女孩,一看便知道就是上午从家里拿鱼的那个小姑娘。

“怎么了?”蔚蔚弯下身问。

小姑娘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用一块木片在地上挖着。泥土的一旁躺着一只一动不动的绿鸟。

“它死了?”蔚蔚问。

小姑娘点点头,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将绿鸟放进挖好的小坑里,又在鸟的尸体旁边放进几尾小鱼,然后将土慢慢地复上,生怕惊醒小鸟似的。那举动显得很庄严,仿佛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最后,她在那个小小的坟茔上面插上一根带叶的树枝。

“阿姨,你也是来岛上买地开发的?”小姑娘做好这一切后站了起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蔚蔚。

“不,阿姨没买。”蔚蔚恳切地说。

“你骗我,我看见你们来我家了。我还听

见你们在讨价还价……”

“……”

“你们为什么都要来岛上买地?你们买地做什么用?”

“我们把山地弄平了造房子。”相国解释说。

“干吗要造那么多的房子?你们那边不是有很多的房子吗?还要到这里造房子!把岛炸成这个样子,你们造了房子给自己住,小鸟住哪里?”小姑娘眼眶里那颤动着星光的泪水漫了出来。蔚蔚正想安慰她,她却转身跑了。蔚蔚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胸口阵阵地发闷。

“这里风很大,我们回去吧。”相国提醒地说。

两人回到旅馆,看见厨房里依旧亮着灯,只是没有声音。他们正想往楼上走去,这时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呕吐声。

“是谁喝醉了?”相国说着,便和蔚蔚一起往厨房走去。只见杯盘狼藉的桌边,林明正在拍一个人的背。

“别拍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茜茜从桌边抬起头来口齿不清地说。由于喝多了酒加上呕吐,茜茜脸色苍白,凌乱的头发挂下来遮住了一只眼,另一只不曾被遮住的眼睛血红.白天的鲜艳和矜持已是荡然无存。

“别小孩子气,听我的话。咱们上楼去吧。他这样无情何必还为他伤心呢,白糟塌了身体!咱们走吧。”林明想把茜茜扶起来。

“去吧,去你妈的,我还没喝够呢。”茜茜伸手去拿剩有半瓶酒的酒瓶。

“茜茜,你怎么啦?”相国和蔚蔚赶紧走了过去。

“好啊,相国,你来了?来得正………好。你去把李猎给我叫出来,我……我要与他说个清楚……”茜茜说着想要站起来,但还没站稳就打了个趔趄。蔚蔚连忙扶住了她。

“茜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先去睡吧。”蔚蔚耐心地劝慰道。

“不……”茜茜跺着脚哭叫了起来。“你们把他给我叫来,皇天,你去把他给我叫出来吧。要不我就死给你看……”茜茜死命地揪着相国的衣领。

“茜茜,你别这样,有什么事你慢慢讲。”蔚蔚边说边掰茜茜的手指。

“你去看看你的那个狐狸精吧!她把我的李猎给迷走了。皇天……李猎——”

“轻点,茜茜,你轻声点,你要把旅馆里的人都喊醒了。李猎要听见的。”相国哀求地说,嗓门更加沙哑了。

“那你去把他给我叫出来。我……我要和他说个清楚,这个没良心的人。”茜茜揪着相国,连哭带喊。

“怎么回事?蔚蔚问林明。

“吃了饭雨子就到李猎的房间里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出来。茜茜她一直喝到现在,我劝她也没用。”林明一脸尴尬地说。

“茜茜,你先别叫。半夜了把人吵醒围着看不好。我去把李猎叫出来。”蔚蔚对茜茜说。

“怎么回事?”这时门口响起了李猎威严的声音。他面带怒容地站在那里。茜茜随即安静了下来,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似的。

“相国,她喝多了,你将她扶到她的房间里去。”李猎说。

“不,李猎,我不去,我死也要死在你的跟前。你不能这样没良心。”茜茜说着便扑过去,紧紧地搂住李猎不放。

蔚蔚赶紧朝李猎的房间走去。雨子正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像。苍白的脸既平静又固执。蔚蔚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坐在雨子旁边半晌才唐突地问:“怎么,你要嫁给他?”问过后方觉得自己失言。

“为什么?”雨子惊讶地反问。“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可不会傻到茜茜那种程度。像他这样人还可以托付终身?”雨子轻蔑地笑了起来,嘴唇跟脸一样苍白。

“那你……”蔚蔚不解地问。

“他已经答应了将地转让五亩给我。我们明天写协议。他先替我交付乡里的那笔款。等土地所有权证等一切手续办齐了,我再付钱给他。他说到时他可以帮我贷款,建一个中型的贸易商场。”

“你不应该这么做!”

“为什么?”

“还为什么?林峰也不会同意的。”

“这对我们只有好处。”

“你不是只想搬出那间鸡窝般的宿舍.只要有一间宽畅些的房子吗?蔚蔚说。

雨子哑然,无声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带着嘲讽和贪婪冷冷地凝在唇边。

“谁还怕钱烫手?你是什么都有了,所以这么清高,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哼,茜茜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割牛鞭割出来的?将来我一定要建一座在梦中出现过的别墅在绿鸟岛上。”雨子的眼睛在灯光下像猫眼一般闪闪发光。

这时,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蔚蔚和雨子便起身走出了房间。

李措和相国扶着虚弱无力的茜茜朝过道走来。茜茜将头和身子靠在李猎的身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去。李猎像没看见雨子似地将茜茜扶进了他的房间。

“真不要脸!”雨子从牙齿里轻骂了一句。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海风又一次发起了狂怒,这次它带着暴雨在岛上肆无忌惮地发泄起来。它将窗户震得乒乓作响,将树枝和沙石抛上了屋顶。它从房门的每一个缝隙涌入,在房间里横冲直撞。蔚蔚拥着棉被,直到凌晨才进入梦乡。

“笃、笃、笃。”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将蔚蔚和雨子惊醒。

“蔚蔚,你们起来吧,来台风了!今天不走就走不了了,轮船一个小时后就要开了,你们快些起来。”相国在门外叫着。

蔚蔚抬起手表一看,已是七点多钟了。由于没睡好,蔚蔚头昏脑胀。外面的风已停止了。

她和雨子穿好衣服,打开了房门,只见天井里落满树枝和黄叶,一派颓败的景象。

“好冷啊。”相国缩着脖子战战颤颤地走了进来。

“他们都起来了?”雨子问。

“起来了。嗯……李猎和茜茜已先走了。李猎要我来告诉你一声。”

“怎么,他走了?”

“茜茜昨晚又吐了。再加上风很大,三个小时怕她吃不消,李猎便和她先乘海洋管理局的快艇回去了。他叫我把这张名片交给你,回去以后你可以去找他。”雨子接过名片,脸颊微微一红,随后渐渐转白。“龟生的!”她狠狠骂了一句,便将名片撕个粉碎。

“李猎他不敢得罪茜茜。因为这岛上的一大笔投资有一半得出自茜茜的腰包。”相国解释说。

“混蛋。”雨子骂了一声,走出了房间。

三个月后一个晴朗的下午。蔚蔚和丈夫从外面开完业务洽谈会归来,便去看雨子。雨子的脖子和手上戴满了金首饰,只是人却消瘦了许多,白白的粉再也擦不出那光鲜的珍珠色来。林峰却显得胖多了,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怎么,林峰做了什么大生意啊?几天不见竟这么大发了起来?”建设惊讶叫了起来。

“我哪里行啊。还是雨子比我强,现在我们民族整个地阴盛阳衰啊!”林峰脸无愧色地说。调侃的语气中流露着对妻子的钦佩和自豪。雨子尴尬地望了望蔚蔚便沏茶去了。

“雨子做了什么大生意啊?”建设抑制不住好奇心。

“雨子的一个朋友在绿鸟岛……”

蔚蔚站起身来朝厨房走去。

“你真的搞了贸易市场?”蔚蔚问。

“嗯。现在已经在搞基建了。我的贸易公司上头也已经批下了。”雨子踌躇满志地说。

“那茜茜呢?”

“茜茜跟她丈夫离了婚嫁给了李猎。她给李猎带来了一百万元人民币。现在她在家里正享清福当太太。”雨子一脸的鄙夷不屑。

“相国……他还在李猎的公司里吗?”

“噢,对了,大家正在为相国担心呢。两个多月前相国自己办了个皮包公司,卖了一套劣质的塑料编织袋一条龙生产设备给江西的一个贫困村。对方发现被骗,来人要相国过去解决问题。结果相国去了二个月还没回来。有人担心相国拿不出钱来被人宰了。”

蔚蔚只觉眼前一黑,天地旋转了起来。“蔚蔚,蔚蔚!”耳畔响着雨子惊慌的叫声。初冬的太阳正一寸一寸地下沉……

责任编辑邹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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