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想着去看雨

1996-12-31 20:48范晓青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6年9期
关键词:化验单病假电车

范晓青

1993年的冬天是一个寒冷、阴郁而多雪的季节。

那一年我刚过完25岁生日,租住在郊区低矮潮湿的小棚屋,守着多病且刚刚辞去工作的丈夫。

当时想过完残冬再说吧。一切都是有希望的。起码我们年轻,且拥有相爱而挚诚的心。

不久我病了!这对我们的小家庭是巨大的打击,收入锐减失去健康又不敢让远方的父母知晓。两个人整天蜷缩在阴冷的小屋里,望天也发愁,望雪也迷茫。

每天上班的时间,我照例坐电车到医院打吊针。看着路上匆匆的人流——提着饭盒或带着公文包,生气勃勃地奔向自己的工作岗位。而我则病歪歪地荡在路上,像一个被生活遗忘的受难者。

一个月后,怀揣着显示病情加重的化验单,我木然地站在回家的电车上。不知道还要休多久的病假,不知道怎样度过目前的窘迫,甚至不知道今后的岁月将怎么过……下雪了,雪花透过裂缝的车窗涌到脸上,化了,温温的柔柔的,像遥远记忆中母亲的手。我直怔怔地站在车内,身旁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只有无限扩大的自己的悲哀。

到站了,我此时已麻木如躯壳。没有下车,潜意识中一切都无所谓了,生命且不保还奢谈什么事业和爱情,像一只折翅的小鸟,我不想也无法飞高了,或许就此融化在异乡的冻土中?

蓦地,一家饭店里传出轻柔优美的歌曲,仿佛天外捎来的上帝的启示。那声音很大,很清晰,也很浪漫,“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为我哭泣……天还是天,雨还是雨,当初的伞下是否有你……”噢,我微微一颤,这里正是北国狂风漫卷雪花的天啊,我看不到雨,可是我想看雨、看花、盼望春的信息!身后的小屋里还有我的爱人和一缕只为我才燃起的炊烟。而这首歌,是我当年恋爱时最爱听的,健康而无忧的我们曾在一把伞下共同地吟唱它……难道这一切即将如烟而逝,还有远方爱我的白发爹娘?

我哭了,为想起了雨,为亲人和似水流年中所有的美丽柔情,为漫漫长冬终有个结束,不久将是潇潇春雨下的绿意,而我也许看不到了。

“好,只要还有泪,就有梦想和希望”,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一个大男孩清朗而磁性的声音。泪眼迷离地回望,这不是一起打针的病友吗?他是一所大学的高材生,却不幸染上难缠的慢性病。曾为他深深地痛惜,因为太年轻,病比我重,尤其他所有的一切还没有开始。

“你的家不在这里呀?”我从木然中醒来问,“我到这边借外语书,顺便跟踪美丽而脆弱的女孩儿。”他灿烂而顽皮地一笑。美丽,青黄瘦弱而疲惫的我?怪不得取到化验单,失落地在医院外的雪地徘徊时感到一个影子,他在寒风中跟了我两个钟头,只为等待这一哭,用轻松的话语激起我心中的希望吗?可爱的难弟,一起打吊针时他曾说两年前休学重病而想过自杀,但没有死。他是笑着说的,可我相信那是真的,他一定也经历过痛彻的失望、微茫的希望、最后坦然接受的挣扎过程。

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大喜大悲?在缓缓前行的电车里,渐强的啸啸北风中,我靠在冰凉的铁扶手上痛痛快快地哭了。顾不得旁人惊异的目光,因为他如禅语般的点化,透彻人生难得的是活,易的是死,而最难者为下定死的决心!一首熟悉的老歌,一句动情的话,都足以挽回上帝造化的年轻的生命,只是缘于舍不得,舍不得世上的花草云雨天,舍不得亲情和柔情,舍不得自己呀……

那一天在病友的扶持下,终于回到自己的小屋。微笑着给丈夫看化验单,又请了病假,继续每天打吊针喝苦药的生活。一年后,我的病奇迹般地痊愈。也许正如《红楼梦》中所说的:“金钏子掉在井里头,是你的就是你的。”

(董平摘自《青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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