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研究面临的挑战

2000-06-13 23:42
文学评论 2000年1期
关键词:研究者文学研究

在新的世纪分分秒秒地向我们走来之际,中国的文学研究者都在思考:这个世纪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我们又将在新的世纪做一些什么?怎样去做?面对这一系列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办了"新世纪中国文学学术战略名家论坛",邀集全国各地的知名学者六十余人,从1999年11月8日至11日在北京召开了为期四天的会议。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江蓝生代表院长李铁映到会表示祝贺并致词。她指出,"在下个世纪,中国人民不仅要圆四个现代化的梦,而且还必须要对传统文化进行更新和改造,使之与时代精神、科学精神融为一体,再铸我们民族的现代人文精神。文学、文学学术对于传承、光大和更新传统人文精神有着独特的重要作用。"文学所所长杨义在开幕词中提出,这次会议是本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的"压轴戏",是研究者通过交流,生长思想金苹果的盛会。

一、迎接全球化的冲击

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经济的全球化,使所有非西方文化都面临着一个严峻的挑战。中国是一个有着数千年文明史的古国,在全球化的冲击面前,我们应取一个怎样的姿态,这是与会代表们极为关注的课题。杨义认为,在强势文化在世界流通时,怎样保留文化的深度,为这世界多保留一份精彩,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强势文化正在对众多的非强势文化进行一种"脱色"处理,使这些文化面临灭绝的危险。这种灭绝大于物种灭绝给我们人类的生态带来的危险。对此,他提出,我们所寻求的是与西方对话,而不是对抗。我们要寻求共同的话题,不同的声音。有共同的话题,才能引起对话,有不同的声音,才能引导对话的深入。共同的话题,指的是共同的智慧水平上和人类共同关注点上的对话,而不同的声音指的是立足于不同的文化资源,发挥不同的独创性。如果一个学者能够在西方自封为神圣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理论上,发现一种有缺陷的世界性,就具有一种犀利的理论能力,我们的很多创造,可能就从这里开始。因此需要返回中国古代的文化原点,参照西方的理论,贯通融合古今文史,以创新的体系。

孙歌在发言中谈到了在亚洲思考的定位。她提出了一些供人们思考的问题:亚洲是否可以作为与西方对立的理念来理解?亚洲内部的历史紧张关系,包括战争的记忆,邻国之间的许多摩擦,等等,是否有可能进入亚洲视野?西方学者在建构世界体系时不包括亚洲,那么,亚洲研究是对西方学者建构世界体系的一个有效的呼应。她在发言中提到《在亚洲思考》一书中的两个相互补充的观点:浜下武志提出了一个相对于沃伦斯坦的世界体系的另一个体系---朝贡体系,也就是说,自从有了朝贡这个东亚社会的基本秩序以来,在亚洲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世界体系,而且近代以来,它通过海洋逐渐波及到全球。他的缺陷是,试图建立一个整体的框架,但忽视里面的紧张和冲突,沟口雄山等人则专门处理局部的紧张关系。这两类研究者提供的张力场,会给我们今后从事文学研究的人提供启示。

谈到民族主义问题,孙景尧对那种在比较文学研究中既要反欧洲中心,也要反民族主义的观点进行了辨析。他认为,必须区分两种不同的民族主义:一种是帝国主义国家的"民族主义",这种"民族主义"是沙文主义的代名词;另一种是殖民地国家的"民族主义",这种"民族主义"不仅与民族意识、民族情结、民族传统、民族认同等紧密相关,而且还与该民族生存与否的基本人权紧紧相连。他还指出,一个多世纪以来的西方比较文学家一再重提歌德的"世界文学"命提,但是,他们常常忽视这一命题的基本精神。歌德的原意是要人们将视角越出欧洲语言文学的狭窄圈子而转向世界,·841·

而比较文学学科形成时期,却被"欧洲文学"研究的主流所淹没。

高建平说,经济的全球化与文化的多元化是相辅相成的。通过文化的国际交流,我们可以学习很多的东西,但同时,也应在与西方对话中发展自我,并将我们文化中的精华向国外介绍。有一位美国教授曾写道:我们要多和中国人接触,告诉他们我们所讨论的而他们不知道的一些有趣的话题。一些中国学者对此感到很不舒服,不满意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是,光不满,没有用。重要的是,我们能否也告诉他们一些我们所知道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有趣的话题?平等对话,需要的是一种平等心态;而怎样实现有效对话,则需要了解对方。我们可以从世界上人们普遍关注的话题中切入我们的思考,引导到我们的话题上去,再以我们的话题展开,达到丰富人类文化的目的。

邓绍基指出,我们可以借助西方的思想框架,展开对中国文学现象的研究,再以对中国文学现象的丰富经验,突破西方的思想框架。在这方面,一些先生所从事的叙事学,就是一个例子。运用西方的叙事学研究成果,展开对中国文学的叙事学研究,又从中国文学的独特的叙事方式中总结出一种中国叙事学。推而广之,我们对其它文学学科的研究,也可采取类似的方法。这对于发展切合中国情况的文学研究,对于中国与西方对话,对于丰富全人类的思想宝库,都是有益的。

针对全球化的大趋势,陈晓明提出我们介入全球化体系是一个现实存在的状况。现代化的列车已经开动,问题已不是上不上这趟列车,而只是上车的成本。我们要大量地借用西方现成的观念和手段,来考虑我们中国自身的问题,可能会使我们的机会成本降低到最低。他提出"后后结构主义"的概念框架作为转型时期的学术战略。这个概念的意思是,文化研究并不是标志着后结构主义的终结,而是进入了一个更加综合的趋势。文化研究中的一些流派,例如新历史主义,实际上是后结构主义的翻版,在后结构主义理论方法中加入了一点它自己的方法而已。因此,从文化研究中,我们发现了对后结构主义的综合运用所激发出的学科的活力。在当前的全球化过程中,过份强调中国人要说自己的话,会阻碍我们对一些现有的比较好的知识的运用和展开。

刘扬忠从唐宋词研究的角度,对这个问题作出了回应。他说,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中如何加强中华民族自身的人文建设,以使我们在新世纪多极化的世界格局中不致失落自我,这是每一个人文科学工作者必须思考的大课题。在这方面,我们以为古典诗词研究者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一部古代诗史是中华民族心灵的发展史,其中富含东方民族的智慧和哲学,凝聚着古代中国人的审美情趣、人格风范和文化精神。开掘这个巨大的精神宝库,尽可能多地汲取其人文资源来重新建构当代中国人的民族文化心理,提升我们的文化品位,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专业责任。我们应将研究的范围从所谓"唐宋名篇"扩大到三千年的整个诗史中去。为达此目的,就不能仅仅停留于传统的考据学和资料整理的层面而要加强理论的、审美的研究和建构,面向新的世界和人生,实现对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改造和转化。

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张炯则提出,考虑文学发展战略,必须注意两个前提:一是世界的大趋势,二是我们文学学科的状况。世界的大趋势,一是全球化,一是多极化。21世纪,是全球化与多极化的双向逆反运动。全球化迅猛发展,但20世纪没有解决的问题,南北差异,宗教矛盾,意识形态冲突等,到了21世纪仍会存在。我们要做的,是在多极化中加强我们这一极,防止全球化变成某个超级大国化。加强我们这一极,就相当于经济中加强市场份额。经过20世纪这一百年,我们的文学学术有了很大的变化,出版了许多著作。21世纪要踩在20世纪的肩膀上前进。讲战略,要有战略目标:一、继续弘扬中华文化,把我们的好的东西介绍到世界上去;二、促进我们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学的繁荣。这种繁荣是健康的,而不是畸型的,有利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而不是不利于这种建设;三、促进各种具体学科的建设。

二、拓展文化与学术视野

文学研究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拓展研究者的文化和学术视野。关于这个问题,严绍癪提出,应树立中国文学研究的国际文化意识。他反对一种把"中国文学"作为一种"家传遗产"来看待的小心理状态,认为,"中国文学"是在整个人类文明形成与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具有世界性意义,因此,要把中国文学研究这个大题目做到世界上去。这种国际文化意识包括三个层面的含义:第一是从"文学发生学"的领域看,文学都是在一定的文化语境中产生的。文化语境具有不同方面的内容。目前,我们注意得比较多的是"本民族的文化特征"的语境。在此之外,还有"体现异质文化渗透与融合的文化语境"和"体现人类思维共性的文化语境"。中国文学中具有世界文化和文学的共同的精神因素,它的发展是与世界文明的进程完全同步的。第二个层面是,中国文学在域外的广泛传播,研究国外对中国文学的研究的情况。第三个层面是,从世界精神发展史的研究角度看中国文学对世界的影响。

郭延礼提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文学的发展与外来文化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文化交流是双向的,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有很大影响,但同时,中国文化对西方文学也有影响。如中国文化对俄国的托尔斯泰,对德国的歌德,对法国的伏尔泰的思想和创作,都有影响。20世纪是中国社会的一个转型期,也是中国文学发生根本变化的一个世纪。可以这样说,20世纪文学,从文学观念、文学思想、文学内容、文学表现形式,到文学价值取向和文学传播手段均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对这一变化过程,应深入研究。

周发祥认为,建构新的理论需要各种文化,尤其是与我们的文化迥然有别的西方文化的补充。学界先驱,例如朱光潜先生就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他众采多种西论,成一家之言。中外学术有着许多明显的不同,西方学者勇闯新路的探索精神,为学术界带来了无限生机。在面向新世纪之时,我们应对他们的成就认真加以总结,并进而借鉴,以利于制定未来学科建设的策略。

古典文学研究者张伯伟提到了一个过去常被忽视,但实际上非常重要的研究领域,即"域外汉文化"领域。在中国历史上,汉文化曾给周边地区和国家以很大影响,形成了汉文化圈,除中国以外,主要还包括朝鲜、越南、日本、琉球等地。直到20世纪初,汉文化圈主要以汉字为书写工具,这一文化圈里的人写了大量的汉文作品。对这些材料的研究将极大地扩大我们的视野。

三、突破学科界限以实现研究的深入

跨学科是这次会上的一个热门的话题,很多学者都对此表述了很好的意见。实际上,这次会议将文学理论、现、当代文学研究者,古代文学研究者聚在一起,本身就形成了一种学科间的碰撞。从事文学理论研究的钱竞在发言中,提出了发展文学理论的两个思考维度:一是文化史维度。拉赫金对拉伯雷的创作的研究,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为了很好的实现文学理论的文化史维度的研究,理论家要关注重大的、富有理论价值的文学现象。二是学术史维度。乾嘉时期有"义理、考据、辞章"学术三分,而到了梁启超和钱穆的同名著作《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辞章"之学消失了,我们今天有必要将它重新接续起来。他呼吁,文学理论工作者对于文学史的一些重要问题,不能等待文学史研究者的研究成果,必须亲自动手。

对此,近代文学史研究者王飚回应道:文学史家对于一些重要的理论问题,也不能等待文学理论家的研究,必须亲自动手。

董乃斌则指出,下一个世纪的文学研究,包括古典文学研究会出现一个强大的理论化的发展趋势。文学研究包括两大块,一是文学史,是对已经凝固了的文学的研究,一是文学现状,即现在还活着的,还没有凝固的文学研究。文学理论应产生于这两者之中,既以这两者为基础,也能够阐释并指导它们。从事文学理论研究的学者成就的大小,与他们对文学史和文学现状的把握直接相关。如果他们的研究道路可以概括为从理论出发,不断地走向文学史和文学现状的话,那么,文学史和文学现状的研究者,就可以说是从史实和现状出发,不断地走向理论。这是一个互动的,不断趋近的过程。新世纪的文学研究呼唤这两类研究者携手共进。这是文学研究的大势,也是新世纪文学研究能够取得进展的关键。

陶文鹏说,本世纪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取得重大突破与创新的著名学者王国维、陈寅恪、鲁迅、胡适、闻一多、钱钟书等人的学术告诉我们:在新的世纪,古典文学的理论研究要取得更大的突破与创新,必须要做到文献学与文艺学,宏观研究与微观研究,传统研究方法与现代研究方法,古代文论研究与古代文学史的研究尽可能地结合;同时,学者在研究工作中也应当努力做到文学与历史、哲学和其它社会科学门类的贯通,中学与西学的贯通,古与今的贯通。当然,这些结合与贯通,应当通过学者本人努力地拓宽视野,扩大知识面,提高自觉的结合与贯通意识来实现;同时,这些结合与贯通又应当立足于古典文学研究的基点上,而不是失去自我。

陈平原从个人研究的经验出发,讲了跨学科的定位与处境。他说,现在搞文科试验班,要打通文史哲,贯通中西,我怀疑这么做的效果。我对此的想法是,承认边界,了解边界,然后跨越。所有的学者,当跨学科时,有立足处,有根基,然后才能八方游荡,四面出击。没有一个具体学科的底子,然后在四周没有边界的世界里活动,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我愿强调自下而上,自小到大,从问题导向主义。老一辈学者做学问是顺藤摸瓜,书引书,凭着兴趣追踪,最后水到渠成,文史哲的边界不再存在了。这是读书中悟出来的,而不是理论设计需要而想出来的。这样做不致太生硬。而不像我们,先设定一个学科,然后决定这一个学科怎么来做。现在的跨学科给我的感觉是太生硬了。假如让我来做,我会不预设太硬的理论框架,强扭的瓜不甜,不同的学科不一定能嫁接得起来。所以,我希望问题本身迫使我跨,而不是学术潮流迫使我跨。也就是说,跨与不跨,取决于对象的可能性。在走这条不规则的路的时候,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是补课,补完课才有发言权。

王富仁表示,陈平原提出两种研究方法,一是理性的方法,一是顺藤摸瓜方法。两种方法是可以互补的。理性的,模式化的方法,更像西方的方法;顺藤摸瓜的方法,则更像中国传统的方法。可以实现两种方法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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