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高墙内的女人们

2005-09-22 01:57尹子予
记者观察 2005年9期
关键词:丁某管教车间

尹子予

越来越多的事实表明,当代女性犯罪案件频发的一个直接诱因便是其在情感、家庭问题上出了“状况”。本篇报道里的三位女“主角”,原本家庭美满、工作出色、事业顺畅,在单位、在社会都是受人尊重和羡慕的人物,然而,一时情感迷失,由背叛爱情、家庭一步步走上了背叛组织、法律的“不归路”,落了个“家亡人散各奔腾”的结局。她们在囹圄中悔恨的泪水警示我们:作为当代人,特别是女性,惟有守好自己的情感防线和道德堤坎,才能保住来之不易的幸福和安宁。

走出死亡阴影

陈智丽,45岁,原湖南省岳阳市农业银行云溪支行文桥分理处业务主任,中共党员。因利用职务之便,伙同情夫共同盗窃银行现金20多万元,被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官的判决如同晴天霹雳!我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不!钱已经全部退了,你们为何还……我不想死!”

我忘了自己是站在被告席上,我失去了理智。我的律师走到我面前,说:“你不要冲动,还有10天的上诉期,这种结果也许还能改变。”

一个月后,法官向我宣布了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终审裁定,在“死刑”后面加了“缓期两年执行”几个字。

1996年12月17日,我走进了湖南省女子监狱。

实事求是地讲,我有一个非常幸福和美满的家庭。结婚十多年来,丈夫对我的疼爱和呵护经常让我感动。我们活泼可爱的女儿也有十多岁了。

1994年,我丈夫参加中国工运学院本科班的学习,一去就是4年。就在我寂寞无聊的时候,岳阳市某局的一位副科长走进了我的生活。一开始,我只是把他当作一般的客户对待。但在频繁的接触中,我们好上了。这使我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不管他要办什么事,我都认为有道理,不管他向我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他。

有一次,他想买辆车,业余时间跑出租,托我担保贷款。没财产抵押怎能贷款呢?我不能违反银行规定,但又不能不帮他,只好向朋友借款10余万元,当时说好只借一年。但一年后,他不仅没赚到钱来还借款,而且连利息也支付不起。我只好东借西凑帮他把借款还了。就在我们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对我说:“你管着金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言外之意,是要我利用职务之便偷金库的钱。我吓得冷汗直冒!一口拒绝了。他神情沮丧地说:“事到如今,还有别的搞钱的法子吗?”

那天是星期六,我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单位值班。因是休息日,业务不多,闲着的时候想起他找我借钱的事,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很快就到了。刚进屋他就急着要干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的心里很矛盾,但一想到他的困难,就横下心来,干!我和他进了票证房,用钢窗插销将装钱的铁箱锁扣撬烂,将箱里的人民币全部用床单包好,之后他提着现金逃走。

入狱后,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在与外界隔绝的高墙内,我是多么盼望自由啊!拥有自由的人,不觉得失去自由的痛苦;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会懂得自由的珍贵。我刚入监时是基础级,通过努力,才获得今天这二等宽管级。犯人的自由度分为四个等级,一重重的铁门,一条条有形无形的警戒线,都在规定不同的人不同的自由度。

我的犯罪入狱,给亲人带来了莫大的耻辱。丈夫拿来离婚协议书时,我毫不犹豫地签了字,他现在又成了家。还有我那可怜的女儿,她不能面对父亲再婚、母亲坐牢的现实,大学毕业后远走他乡,过上了打工的生活。更苦的要数年逾古稀的父母,我出事后,他们显得更加苍老。记得我入狱不久的一天,管教干部告诉我,说我父母拄着拐杖来探监,已在探监室等我。我随管教干部走进探监室,老父见到我,颤抖的双腿失去平衡,皱纹密布的脸上是茫然若失的神情,像是认得又像是不认得似的凝视着我。母亲擦着眼泪,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苍老的脸上留下道道泪痕。我只轻轻唤了一声:“爸!妈!我……”后面的话便哽在喉咙,再也说不出来了,我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里,放声痛哭。

刚入监时,我被分配到三监区。管教们对我很和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死缓”的阴影时常在我脑海中盘旋。我每天都在计算度过的刑期,只等两年过去,我就去我该去的地方。管教民警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给我送来一套套资料,并给我介绍许多改造好的典型事例。有通过改造成为新人的企业家;有在监狱里发奋学习的自学成才者……这些都增强了我对今后生活的信心,使我懂得“缓期执行”的日子就是政府给予我忏悔和自救的机会,我应该好好把握它。

管教干部根据我的特长,给我安排了车间保管员的工作。在这里我主要负责确保原材料供应,不影响生产的进度,以及减少原材料浪费。我把车间当成自己的企业来管理,第一年在保证供给的前提下,节约原材料二万余元。监区根据我的改造表现,为我上报了表扬材料,给予了奖励分。然而,我的刑期真是太长太长了,即使按管教干部们说的,只要表现好,以后可以不断得到减刑,可年长月久呆在监狱也是难受啊!我一想到刑期就烦躁不安,苦闷不已,改造一时走了下坡路。管教干部为了挽救我,把我调离了分监区,并一次次地不断对我进行谈话教育。

不久,管教干部又把我调到新成立的车间,安排我担任流水线的小组长。我暗下决心,决不辜负管教干部对我的希望,一定好好改造,诚心劳动。

在改造生涯中,我慢慢体会到:生活原来是那么美好,生活原来有那么多的乐趣,使我第一次分外珍惜我的人生时间和有限生命。

通过不断的努力,我得到了可喜的收获,先是由“死缓”减为无期徒刑,后来又由无期减为有期徒刑18年,不久前又获减刑1年11个月。在我入狱的8年时间里,多次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生产能手、优胜积委会成员。

应该死去的东西已经死去了,一个通过改造后的新我,在死亡的包围圈中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走出了死亡的阴影,一个崭新的灵魂在漫漫的改造路上冉冉诞生,这就是我的未来,这就是我的明天。

女人大代表的忏悔

严凤英,35岁,原湖南省醴陵市马恋信用社斋江分理处主任兼主办会计,中共党员,曾当选为醴陵市人大代表。严凤英在1999年5月至2003年6月期间,利用职务之便,采取收款不入账、收贷款不记账、私自动用储户存款等手段,挪用资金20.6万余元。2003年11月,严凤英以挪用资金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

我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19岁那年,我从省银行学校毕业后参加了工作,担任农村信用社会计。我工作积极努力,虚心学习业务知识,各项工作都很出色。特别是那年全市银行系统组织的点钞、珠算大赛中,我分别获得了第一名和第三名的好成绩。由于我工作成绩突出,1995年担任了信用社镇分理处主任,1998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还连续3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提前晋升了一级工资。也是这一年,我又当选为醴陵市人大代表。

21岁那年,我嫁给了我现在的丈夫,他是一个做生意的个体户。婚后,我们夫妻恩爱,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第二年,女儿呱呱落地,给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增添了一份快乐。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几年后,他父亲在一次车祸中不幸去世,他悲伤过度,很长一段时间无心经营生意。没几年,账上的存款没有了,他原先的店也卖了,还亏了几万元银行贷款无法还清。那年春节,我看到我的同学一个个穿金戴银,心里很不平衡。回到家,我就对他发脾气。第二天,他说去摸摸市场行情。

几天后,他回到家,说镇政府的石灰厂要承包出去,要是能接过来,不出一年半载,肯定赚钱,但没有本钱。几天后,那是1998年5月,经常到分理处闲聊的熟人刘某找到我,说想存点钱,不知什么储种划算。我一听,觉得机会来了,就跟他说,你把钱交给我,我帮你办理存款手续,如果怕存折丢失,我还可以替你保管存折。第二天,刘某给我送来了3万元现金,说好定期一年,并委托我代他保管存折。我把钱存到了我自己的活期存折上,心想只要一年后连本带息还给刘某,这事谁也不知道。晚上,我把存折交给丈夫,要他去交承包款。这之后,我又多次挪用公款交给丈夫办企业。

丈夫拿着我给他的钱,办起了石灰厂。后来又买了两台车跑运输,并建起了养猪场。这样,家境日渐好转。然而,正当我春风得意时,东窗事发,一副铮亮的手铐把我送进了监狱。

进来的第二个月,县行领导来履行开除党籍、单位除名和取消人大代表资格手续。从我出事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这一切都保不住了,可真到了那一天,我还是受不了。那天我正在机台上干活,队长让我去监区办公室一趟,一进门我就看到了陈行长(兼党总支书记)和张股长,心里一下子就乱了,我明白是来解决我的组织问题来了。

平时,我们都很熟,见了面都互相开玩笑,没想到这次见面却是在这特殊的环境里。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很尴尬。看得出陈行长很痛心,他很严肃地说了几句。紧接着张股长向我宣读了有关我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和罢免人大代表资格的决定。整个过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顾一个劲地哭。

我同宿舍的一个少年犯姑娘说,真不明白我怎么会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看得那么重,她还说不就是没党籍、没工作、不当人大代表了吗?不当就不当呗,有什么了不起。她根本就体会不到我对政治生命的态度。作为一个女人,干点儿事不容易啊。人家一辈子梦寐以求没有得到的东西,而我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到头来,却弄成了这么个结果。

回想这几年的监狱生活,我就像一只关在笼中的小鸟,没有自由,远离亲情,隔绝社会,只有无尽的屈辱、痛苦和泪水伴随我度过每个日日夜夜。而这一切,全是因为我的贪婪。现在我才真正明白:生活的真谛在于安守那份清贫,安心那份恬淡,安处那份宁静,为获取不义之财而不择手段的人,特别是我们女人,那是在用青春赌明天,最后输掉的是自己的尊严、自由、前途和未来,这,就是我用四年的青春换来的深刻教训。

与“旧我”决裂

钟红梅,原湖南省邵阳市新华书店财务股股长。1995年至1998年,钟红梅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公款,先后作案16起,侵吞公款60余万元。之后出逃,2000年5月2日被抓捕归案。2001年2月16日,钟红梅以贪污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20世纪50年代末,我出生在一个革命干部家庭。刚满17岁就参加了工作,当上了新华书店的营业员。80年代中期,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邵阳市电大审计班。两年后,我回单位担任了主管会计,又相继担任了财务股副股长、股长。

刚开始,我对有业务往来的一些单位请吃请喝请玩的活动不太适应。可渐渐地,我开始痛快地接受邀请,在吃喝玩乐中,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和畅快,也渐渐在其中迷失了自我。

1995年年初,我参加了文化宫举办的舞蹈培训班。在这里,我认识了丁某。他那风流倜傥,温文尔雅,谈吐不凡的风度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舒缓的舞曲、变幻的灯光的伴随下,我跟着他优美的舞步学着跳了起来。从此,丁某的身影便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一天,丁某对我说:“近几天我的手气真背,一上桌就输了几百块,唉!真倒霉。”他把我揽在怀里,说:“我每次都是输一场赢一场,今天要是上桌肯定赢!梅子,借点钱给我吧!”他轻言细语,那动听的男中音让人心醉神迷,我答应了。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把钱借给了他。个人储蓄款借完了,我又把手伸向了公款。

不知不觉间,我借给丁某的钱已到了我们无法偿还的地步。1995年9月26日,我以付工程款为名,从邵阳县新华书店在工商银行邵阳县支行的银行账户开出22257元钱的现金支票,交给了丁某,丁某取出后,我们共同挥霍一空。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

事情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仓促逃往杭州。在杭州,我又认识了旭弟。

此后,我和这个新男友先后到吉林、辽宁、山东、云南等地躲避。我想就这么东躲西藏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一商量,决定到缅甸去。2000年2月,我们到了缅甸绍帕,决定在那里安家办农场。住了几天才知道我们过去的想法是何等幼稚,艰苦自不用说,就是买菜、米等生活必需品也要到云南的沧源去。更要命的是我因水土不服,没住几天就病倒了。4月中旬,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旭弟便陪我到昆明治病。5月2日,我俩在返回缅甸绍帕的途中被抓获,我最终还是没能逃出疏而不漏的恢恢法网。

2001年2月16日,我以贪污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在法庭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期徒刑”这四个字如同炸雷一样,震得我天旋地转。一想起“无期”的重刑,我的心就如针扎、如刀绞般疼痛。

更让我痛彻心肺的是我的犯罪不仅毁掉了自己的生活,而且给亲人也带来了莫大的痛苦。丈夫因为我的背判,与我离了婚,又重组了家庭;年逾古稀的母亲受不了女儿坐牢的打击,远离故土,住到了深圳的妹妹家;我的养女因无人照看而送给了他人。最可怜的是我那年仅12岁的儿子,那年春节,他去看守所探监,一声妈妈还未喊出口,就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半天儿子才说:“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要新衣服,我要鞭炮,我要……”听了儿子的话,我犹如万箭穿心。那一刻,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边听到的是凄厉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千家万户喜迎新年的鞭炮声。

2001年10月4日,我带着乱纷纷、悔茫茫、悲戚戚的复杂思绪来到湖南女子监狱。通过1个月的入监教育学习,我认识到这里不仅是学校、是工厂,更是改造人、造就人、培养人的特殊场所。管教干部们和蔼可亲的笑容,谆谆教诲的话语,使我激动不已,我怀着真诚的忏悔之情写出了《思想汇报》和《改造计划》。

不久,我被分配到分厂的车间剥豆子。我在外面从没干过这种活,一天下来手指头被小刀子划了一道道小口子,累得腰酸背疼,可完成的工作量仍比别人少了一大截。没完成任务,按车间规定要扣分。管教干部不仅没扣我的分,还告诉我,不要急,慢慢来。此后,我静下心来向别人请教,还利用业余时间刻苦练习,很快就跟上了别人的进度,后来还被评上了季度的生产能手。这件事增强了我的自信心,也使我深深体会到,只要有信心有恒心,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再后来,我们车间又改成了制衣车间,我也改做缝盘工。通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我的技术水平提高很快,产量逐月上升,得到了监区领导的表扬。另外,我还利用休息时间写稿,及时报道车间里的好人好事。近几个月来,每月我都能获得最高奖励分,年终还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在改造的道路上我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我努力了,尽心了,我在用一点一滴的实际行动与“旧我”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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