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紫　新

2000年，我赴澳洲留学。到了澳洲后，出国前种种美好的幻想，与眼前不得不为生活而操心的现实，一下子带给我巨大的心理落差。每日下课后，留学生们堆在一起谈论的早已不是什么远大的理想，未来的抱负，而全都是刷盘子洗碗的经验。人们推崇的英雄也不再是什么功成名就的科学家或劫富济贫的豪杰，而是某某找到了一份刷碗的工作，而老板一下子就给了他2天的工资。每当这时，说者眼中充满了光芒，听者羡慕不已。那些换上老球鞋离群而去开刷的，分明从他们脸上可以读出高傲的神情，仿佛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餐馆，而是国会大厦，要做的事情，不是刷碗，而是去参加一次比总理还风光的演讲。

我当时心理极度失衡，因为梦中太多的是做“八面威风的将军”的风光场面。这对从未干过体力活儿又不想以体力活为生的我来说，内心是极不情愿的。就像一个过分沉浸在自己曾塑造过的角色里而不能自拔的演员，当命运让我重新扮演一个送牛奶的小伙子时，我却总流露出庄园主的作派，所以，偶尔有刷盘子或摘苹果的活儿，都由于自己的不能胜任而被炒了鱿鱼。

终于，有个朋友又给我介绍了一份给杂货铺卸集装箱的活儿，每小时6元钱。由于一个人缺勤，我便作为替补和另一个人搭班。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累，什么叫技不如人，平均25kg每件的物件，人家干起来步履如飞，还时常给我搭把手，我却是步履艰难、汗如雨下。那沉甸甸的箱子压在我肩膀上，使我觉得如同扛了一座大山。几十分钟下来，我已经是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了。我紧咬牙关坚持着，坚持着……但最后终于支持不住了。累啊！我卸下肩膀上的货物，机械地往回走。此时，我真想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可是，在我无意识地一抬头中，却看见了我没有按先上后下的顺序卸去的货物摇摇欲坠，眼看着一人多高的货物要砸下来。我本能地冲了过去，紧紧地扑在货物上，任凭货物砸在脸上。

看着那深红色的酱油顺着集装箱的沟缝涓涓地流下来，我的心在淌血，我知道这份工作完了。老板的讥讽和谩骂在我耳边不断响起，那侮辱和鄙夷的目光刺痛了我的神经。我极力压抑着满腔怒火和满腹懊丧，用人最原始的尊严和仅存的一点傲气支撑着自己。尽管在出国前有过充分的思想准备，想过艰苦，然而现实比想象要严酷得多。思维的局限就在于它是务虚，现实的困难用最丰富的想象力也无法从精神和肉体上体验到。

回家的路上，我那热心的朋友阿武推心置腹地对我说：“大哥，在国内我们都是好样的，可在这里生存是第一，还是现实一点吧！”现实，这个现实却是太残酷了。我真的能承受得了吗？我真的能适应这个现实吗？回想起国内的生活，虽然说不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也算是个像模像样的人物，身居要职、工作得心应手、居家温馨甜蜜、出门自由惬意。

可是到如今，这一切似乎都已经离我远去了，是我自作自受、自讨苦吃吗？阿武看我沉默不语，拍了拍我肩膀：“怎么，是不是后悔出来啊？”后悔？我一怔，“我会后悔吗？”扪心自问，我发觉了这个危险的信号。

是的，我已经有了一丝悔意了。但是，我怎么能后悔呢？当初，我为什么要放弃从前的好生活而闯荡江湖呢？还不是为了出来后会有更多的机会，可以在一个新的起点上重新塑造自己吗？现在，我已经迈出了我所选择道路的第一步，难道还能回头吗？不，我不能回头。

以前，我就从不知后悔为何物，一直是勇往直前，才有了后来的成就。到了今天，既然我重新选择了一个新的起点，就该有正视现实的勇气和毅力，坚定以前的信念，不断地磨练自己，而不应该留恋以前的生活，消磨自己的意志……

我对自己说，假使今天是你人生最糟糕的低点的话，那么从明天的每一刻都应该比现在好，是不是？第二天一大早，我挎着个书包，装上一瓶水和几个面包，踏上了找工作的征程。我终于也有了那种兴奋的心情，仿佛去赴宴，去寻找一个久违的朋友，去迎接一次挑战。我还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不停地对自己说，高兴一些，再高兴一些，会有更多机会的。

几经周折，机会来了。一家中餐馆正需要收盘洗碗工，我当场报名，很快就获准了去面试。面试的时候，老板看我神采飞扬的样子，答应让我试工3个小时（无报酬）。哈哈！时来运转。投注饱满的热情干了45分钟，我把袖子一挽找到老板：“你觉得我干得怎么样？”“我没看你干活儿，不过，我看得出来，你还算可以吧！”“那好，从现在开始我就要求试工结束，开始记工分。”“行，你好好干吧！”“OK！”苦瓜要发芽了，我边干边唱。

一位吃饭的客人看到我的精神状态如此之好，把我叫过去：“你想工作吗？”“想呀！”“那好，你每周末到我家打扫房子每小时10元钱，干4个小时。”入室清洁很像今天我们国内的小时工。洋人大多家里比较干净，抹一抹灰尘，拖拖地，还可以听音响，借机还学学外语，真算得上是留学生“白领”的活儿，比餐馆要轻松多了。又是一个更好的机会。我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彬彬有礼地与这位洋先生定好协议。天呐！我终于凭自己的本事找到了工作，终于凭自己的努力找到了宝贵的自信与勇气。当我走出餐馆的大门，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我像耶稣复活一样“得救”了。

如今，留学归来的我经过一番艰苦的拼搏，已拥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但每当回忆起在澳打工时的情景，仍感慨良多。其实，艰苦的打工生活，不光劳其体肤，更是一个锻炼心志，挑战自我的过程。它让我学会了独立、自信与坚强，也成为我生命历程中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