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中的殊途

2006-07-28 05:57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5期
关键词:鲁四天保翠翠

朱 妍

鲁迅和沈从文作为我国现代文学大师,他们怀有兼济天下的信念,自觉抗制污浊的暗流,抵住黑暗的阀门,把握时代的脉搏,积极寻求解救泱泱大国的妙药良方,伴随着五四“立人”意识逐渐成为文学中的核心命题,他们也在探索促使人觉醒的途径,茫茫黑夜中扮演了思想启蒙者的角色,他们在旷野中引吭高歌,营造出一幅幅壮美悲凉的风景图去普渡终生。但他们选择的切入点又有着差异,从不同的视野关照古老中国的人性,调拨独特的艺术体系勾勒出两种迥异的审美追求。《祝福》和《边城》以蕴义的凝重和结构的微妙显赫于文坛,渗透出两位大师的风格趋向,以双元的维度言说启蒙性主题。

《祝福》以祥林嫂的悲惨一生为线索,把鲁镇上形形色色的民众串联起来,祥林嫂在鲁四老爷等富人们一片祝福声中寂然死去,她的死和鲁镇上的人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他们一步步地把祥林嫂推向死亡,鲁四老爷是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典型,他迂腐、保守、顽固,尊崇理学和孔孟之道,自觉维护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他自私伪善、冷漠无情,对祥林嫂的迫害大都是他授意或得到他默许的,是他通过“祝福”阻断了祥林嫂的生路,把她逼向死地。

鲁四老爷导致了祥林嫂的惨死,就是位于和祥林嫂的同一阶层的人,也在一步步蚕食祥林嫂的生命,柳妈和祥林嫂同样是一个旧社会的受害者,她由于受封建迷信思想和封建礼教的毒害很深,相信地狱、报应之类的迷信思想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学信条,她讲阴司故事给祥林嫂听,本身没有什么恶意,主观愿望是想为祥林嫂寻求“赎罪”的办法,救她出苦海,但柳妈以剥削阶级统治人民的思想——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为指导,来寻求解救祥林嫂的“药方”,这不但不会产生疗救的效果,反而给自己的姐妹造成难以支持的精神重压,把祥林嫂推向更恐怖的深渊。祥林嫂花了12鹰洋去捐门槛,是她的又一次反抗和挣扎,她要顽强地活下去,争取恢复一个普通女佣的地位,她以为从此可以摆脱厄运了,可是四婶在祭祀时的一句话使祥林嫂陷于绝境,祥林嫂受到了致命的打击,“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不济”,胆怯,惴惴,是一个木偶人。祥林嫂精神上的巨大变化,显示了心灵上的巨大创伤。最终,祥林嫂竟被鲁四老爷一脚踢开。柳妈还算是同情祥林嫂的一个,同情祥林嫂的人,也把祥林嫂推向深渊,更显示出悲剧之可悲。就祥林嫂个人而言,面对婆婆的逼嫁,她以死抗争,只是为了所谓的贞节;面对加诸身上的罪名,努力洗清,却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捐门槛上,她把封建礼教思想和迷信思想当作救命稻草,结果反而使自己陷入更恐怖的深渊。

鲁镇上的人们对祥林嫂的遭遇没有任何的同情,他们一开始只是用祥林嫂的悲剧满足一下自己的猎奇心理,等到厌倦了,便对之嘲笑唾弃,表现出一种冷漠厌烦的态度,这种态度,也增加了祥林嫂精神上的痛苦,他们和鲁四老爷一起,把祥林嫂逼上了死路。丁玲曾说过:“祥林嫂是非死不可的,同情他的人和冷酷的人,自私的人,是一样把她往死地里赶,是一样使她增加痛苦。”作品中“我”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形象,虽然“我”反感鲁四老爷,厌恶封建礼俗,同情祥林嫂,但又是软弱无能的,无力给她帮助。

作品中人物大多卑怯残忍,正像鲁迅先生说的:“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许多英雄,专向孩子们瞪眼。这些孱头们!”《祝福》中鲁迅描写鲁镇人对祥林嫂悲剧故事的学舌、对祥林嫂额头伤疤的嘲笑无疑是对卑怯者凌弱的针砭和揭示。这里的人性更多的是丑陋、卑微、低贱和庸俗。

沈从文也在营造自己的人性世界,他说:“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边城》作为他的代表作,寄寓着沈从文“美“与“爱”的美学理想,是他表现人性美最突出的作品。在湘西风光秀丽、人情质朴的边远小城,生活着靠摆渡为生的祖孙二人,翠翠天真善良、温柔纯情,自幼父母双亡的她和祖父相依为命,祖父虽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但是并不能真正理解她作为一个青春少女的情怀,她“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来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她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不觉寂寞惆怅涌上心来,翠翠已经迈入青春的花季,对爱情有了朦胧的向往,她情窦初开,爱上了傩送,感情纯洁真挚,她希望爱情的实现,但是对现实却毫不知情,天保和傩送为了她唱歌“决斗”,最后天保为了成全弟弟,出外闯滩而死,傩送离家出走,她只能凄凉地守着渡船,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没有人能告诉她要孤独地等到什么时候,但她仍矢志不渝地在等待。

祖父是中国传统美德的典范。他对翠翠亲情无限,在生活上,对她无比关心,不让翠翠做热石头,惟恐她生病;在感情上尽力体谅翠翠的心思,翠翠忧伤寂寞时为她讲故事、说笑话、唱歌。女儿和女婿的悲剧,在祖父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对于天保兄弟的选择,他没有直接告诉翠翠,反而是对她“温和悲悯地笑”,表现出他内心的矛盾,既爱孙女,又害怕她再走母亲的老路,却不能直接说出来,天保的死造成了翠翠的悲剧,他又无能为力,不能向任何人求助诉说,只能撒手而去。

天保个性豪爽、慷慨,他是船总的大儿子,却爱上了贫苦摆渡人的孙女,他喜欢翠翠,托媒被糊里糊涂地拒绝回来,他不知道翠翠和傩送两厢情愿,在不知情中踏入了爱情的矛盾中。后来他知道弟弟也爱翠翠,两人唱歌“决斗”,他却因为自己先提了亲,“作哥哥走车路占了先”,一定要弟弟先唱,傩送一开口,他知道自己不是“敌手”,就很大度地成全了弟弟,后来他意外遇滩,可以说是为了亲情和爱情而死。傩送也在执着的追求爱情:和哥哥“决斗”;半夜唱情歌;即便是当团总以碾坊做陪嫁来诱惑时,他也毫不动心,捍卫爱情的忠贞。

在《边城》中,人与人充满了浓浓的深情,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都体现了湘西民间独有的风俗美和风情美。首先是翠翠和祖父的祖孙情,虽然这个家庭是残破的,但是在悠长的岁月中,祖孙二人不仅生活上相依为命,也在感情上相濡以沫,这种真挚的亲情是植根于湘西淳朴民风中的。对于翠翠和天保兄弟的爱情,无疑是纯洁的、高尚的,《边城》中对爱情独具魅力的描写集中在爱情表达方式上,最动人的是傩送的歌声和翠翠梦里的虎耳草,傩送用整夜的歌声表达对心上人的爱慕,让人不由地想起《诗经》、《乐府》中咏叹爱情的美丽诗章,这是湘西古风犹存的明证,更是这里的人把爱情视作纯洁感情的表现。同样,翠翠在睡梦中受到歌声召唤,她摘取了一捧虎耳草,准备送给意中人,一个少女纤尘未染的心豁然眼前,让人感动。当天保和傩送发现两人爱上的是同一姑娘时,他们没有反目成仇,而是公平地、正大光明地做了竞争,哥哥走了车路占了先,就一定让弟弟走马路先开口,一唱定乾坤,这里没有裁判,没有评委,没有公证人,只有良心和道德,再加上血浓于水的手足亲情,为了成全弟弟,哥哥带着失恋的忧伤远走他乡……

文本应在比较中张显异路选择,《祝福》中充满了人性的残忍和卑劣,鲁迅在谱写肮脏的灵魂时建构了国民性改造的主题,人性是自私的、恐怖的,他们用一双双罪恶的黑手把弱小者推向坟墓;《边城》中,人与人之间充满善意和坦诚,沈从文在讴歌亲情、爱情美丽的同时去赞颂美好人性,呼唤传统美德,用一幅湘西人情画为灯塔,去指引迷途中的羔羊。

(朱 妍,湖北武汉市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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