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眼看幸福

2006-07-28 05:57郑红良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5期
关键词:衣衫渔夫龙虾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这是海子的诗里我最喜欢的一句。诗人告诉我们,人类的幸福可以很简单:就像植物获得雨水一样,人类只要有了爱情,这可以获得幸福。这里的爱情,我想完全可以理解为广义的人类之爱。幸福可以很简单,与车子、房子、票子无关,与物质的条条框框无关。

可是,在闹市中耽搁久了,物质神经越来越敏感,幸福感越来越少。于是有一天我们出发了,到远方看风景——“一位穿着入时的旅游者”,置身于“湛蓝的天,碧绿的海翻滚着雪白的浪花,黝黑的船,红色的渔夫帽”的画卷中,最喜欢做的就是“忙往相机里装上彩色胶卷,以便拍下这幅田园式的画面。”可惜,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我们永远是在画面之外的,是那蓝天绿海白浪的旁观者,真正享用着这一切的是 “衣衫褴褛”的打盹人。正如陶渊明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少人向往那一份闲适情趣,可是劳形于案牍的人们,又有谁能真正领会那一份与世无争的幸福,又有谁会放下职称工资福利去与陶渊明一起荷锄采菊?

所以作者让主人公用我们习以为常的“咔嚓咔嚓”的看风景的方式,把真正享受着这片风景的渔夫毫不客气地吵醒了,又毫不客气地询问他的收入情况——“打得多吗?”而当我们发现他的收入只是“四只龙虾,二十几条青花鱼”时,我们开始用我们精明的处世哲学替他善意地策划起宏大的人生计划:“要是您今天出海两次,三次,甚至四次……”“要是您不只是今天,而且明天、后天……”,然后一切似乎越来越接近我们眼中的幸福人生模式:摩托车——船——渔轮——小冷库——熏鱼场——直升机——活鱼饭店……可是,当一切都实现之后呢?我们该做些什么?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也无非是“逍遥自在地坐在这里的港口,在太阳下打盹儿——还可以眺览美丽的大海。”而这一切,那衣衫褴褛者早已做到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我们一步一步,沿着我们精心设计的幸福人生路前进,终于走到了幸福的终站,不经意一回头,却发现原来回到原地,就在当初晒着太阳打着盹的地方。

幸福从来就是简单的,物质可以把我们包装成“衣衫寒碜”或“穿着入时”,可是幸福并不因此而改变方向。与其说这篇《懒惰哲学趣话》善意地宽慰着穷人,不如说它尖锐地批评着物质时代的人生哲学。

文章用这样一个简单而深刻的故事告诉着我们幸福的真谛——与其为遥远的未来精心策划物质的丰盈,不如静静坐下来,看云卷云舒,潮起潮落,倾听心底幸福的歌吟。

“渔夫拍拍他的背,像是拍着一个吃饱了的孩子”,多么令人哑然的句子,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繁琐人生的真相——在物欲面前,我们多像一个贪吃的孩子,嘴里嚼着一样,手里抓着一样,眼里望着一样。对物质无穷无尽的追求让我们永远疲于奔命,不知道幸福原本唾手可得,不知道人生原本可以简单从容。

附原作:

懒惰哲学趣话

[德国]海因里希·伯尔

欧洲西海岸的某港口泊着一条渔船,一个衣衫寒碜的人正在船里打盹儿。一位穿着入时的旅游者赶忙往相机里装上彩色胶卷,以便拍下这幅田园式的画面:湛蓝的天,碧绿的海翻滚着雪白的浪花,黝黑的船,红色的渔夫帽。“咔嚓。”再来一张:“咔嚓。”好事成三吗,当然,那就来个第三张。这清脆的、几乎怀着敌意的声音把正在打盹儿的渔夫弄醒了,他慢吞吞地支支腰,慢吞吞地伸手去摸香烟盒;烟还没有摸着,这位热情的游客就已将一包香烟递到了他的面前,虽说还没有把烟塞进他嘴里,但却放在了他的手里,随着第四次“咔嚓”声打火机打着了,真是客气之至,殷勤之极。这一串过分殷勤客气的举动,真有点莫名其妙,使人颇感困窘,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这位游客精通该国语言,于是便试着通过谈话来克服这尴尬的场面。

“您今天一定会打到很多鱼的。”

渔夫摇摇头。

“听说今天天气很好呀。”

渔夫点点头。

“您不出海捕鱼?”

渔夫摇摇头,这时游客心里则有点悒郁了。

毫无疑问,对于这位衣衫寒碜的渔夫他是颇为关注的,并为渔夫耽误了这次出海捕鱼的机会感到十分惋惜。

“噢,您觉得不太舒服?”

这时渔夫终于不再打哑语,开始真正说话了。“我身体特棒,”他说,“我还从来没有感到像现在这么精神过。”他站起来,伸展四肢,仿佛要显示一下他的体格多么像运动员。“我的身体捧极了。”

游客的表情显得越来越迷惑不解,他再也抑制不住那个像要炸开他心脏的问题了:“那么您为什么不出去打鱼呢?”

回答是不假思索的,简短的。“因为今天一早已经出去打过鱼了。”

“打得多吗?”

“收获大极了,所以用不着再出去了。我的筐里有四只龙虾,还捕到二十几条青花鱼……”

渔夫这时完全清醒了,变得随和了,话匣子也打开了,并且宽慰地拍拍游客的肩膀。他觉得,游客脸上忧心忡忡的神情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却说明他是在为自己担忧呀。

“我甚至连明天和后天的鱼都打够了,”他用这句话来宽慰这位外国人的心。“您抽支我的烟吗?”

“好,谢谢。”

两人嘴里都叼着烟卷,随即响起了第五次“咔嚓”声。外国人摇着头,往船沿上坐下,放下手里的照相机,因为他现在要腾出两只手来强调他说的话。

“当然,我并不想干预您的私事,”他说,“但请您想一想,要是您今天出海两次,三次,甚至四次,那您就可以捕到二十几条,四十多条,五六十条,甚至一百多条青花鱼……请您想一想。”渔夫点点头。

“要是您不止是今天,”游客继续说,“而且明天、后天、每个好天气都出去捕二三次,或许四次——您知道,那情况将会是怎么样?”

渔夫摇摇头。

“不出一年您就可以买辆摩托,两年就可再买一条船,三四年说不定就有了渔轮;您当然就可以捕到更多的鱼──有朝一日您会拥有两条渔轮,您就可以……”他兴奋得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您就可以建一座小冷库,也许可以盖一座熏鱼厂,随后再开一个生产各种渍汁鱼罐头厂,您可以坐着直升飞机飞来飞去去找鱼群,用无线电指挥您的渔轮作业。您可以取得大马哈鱼的捕捞权,开一家活鱼饭店,无须通过中间商就直接把龙虾运往巴黎──然后……”外国人兴奋得又说不出话了。他摇摇头,内心感到无比忧虑,度假的乐趣几乎已经无影无踪。他凝视着滚滚而来的排浪,浪里鱼儿在欢快地蹦跳。“然后,”他说,但是由于激动他又语塞了。

渔夫拍拍他的背,像是拍着一个吃呛了的孩子。“然后怎么样?”他轻声问。

“然后嘛,”外国人以默默的兴奋心情说,“然后您就可以逍遥自在地坐在这里的港口,在太阳下打盹儿——还可以眺览美丽的大海。”

“我现在就这样做了,”渔夫说,“我正悠悠自得地坐在港口打盹儿,只是您的‘咔嚓声把我打搅了。”

这位旅游者受到这番开导,便从那里走开了,心里思绪万千,浮想联翩,因为从前他也以为,他只要好好干一阵,有朝一日就可以不用再干活了;对于这位衣衫寒碜的渔夫的同情,此刻在他心里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一丝羡慕。

(郑红良,浙江省绍兴市贸易经济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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