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贫困人口生存状态

2006-08-18 16:28任小岗
西部大开发 2006年5期

任小岗

杜民侠的残疾人生活

47岁的杜民侠一米五六的样子,由于小时候患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给人十分艰难的感觉。实际上,她现在的生活比这还要艰难。

“我现在摆了个烟摊混日子,”杜民侠指着门口的货柜无奈地说,“单位效益不景气,从1995年起就停产了,家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这两三年政府很照顾我们家,一个月给发200元低保费,刚好够交养老统筹。”杜民侠全家四口人,爱人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和她结了婚后来到县城,靠打零工贴补家用;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女儿今年上初二,儿子上初一。多年来,一家人挤在厂里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宿舍里。

1983年,为了安置残疾人就业,蒲城县民政局开办了一家残疾人福利厂,杜民侠幸运地作为第一批工人被录用。厂子刚办时,条件十分艰苦,连个固定的厂址也没有。“最早在城外火葬厂里租了一块地方呆了三年,后来又搬到县城古镇巷,也是租人家单位的地方,又干了三年多的样子,直到1990年才搬到这里建了厂房。”杜民侠回忆道。

福利厂主要生产圆钉、木沙发,上世纪80年代中期曾经红火过一段,可自正式建厂后就走下坡路了:生产的产品没人要,卖的价钱比原材料还要低。杜民侠分析说,那时楼房、平房开始兴起,盖厦房用的圆钉需求量就少了;做的沙发也不时髦,可能样子不好看吧,总之拉出去都很难卖。于是,在市场经济的风雨中,企业犹如一辆破车,勉强挣扎到1995年,终于彻底停产了。

杜民侠一家原本就很窘困的日子顿时陷人绝境。好在福利厂归属于民政系统,那些年,每到年底都有慰问活动,领导送来米、面、油,有时还给点钱。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杜民侠狠了狠心,把家里的所有积蓄拿了出来,租了离厂不远的这间门面房。房东人很好,市场价都是每月300元,他只收杜民侠200元。“我想做个小本生意,赚点钱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另外,住在外面也有好处,有人晚上叫娃他爸装卸个货物什么的,能多赚两个钱;住在厂里,太晚门卫就把门关了,出入很不方便。”

“其实做生意也不容易,我的烟摊小,一个月只能卖几十条烟,烟草局不愿意批发给我们这样的小户,嫌送一趟不值得;后来我说了许多好话才没有被划掉。原来好多管事的单位都上门,收这费那费的,没有钱就要拉东西;这两年换成了年轻人,情况好多了,了解一下情况就走了;城建上还常来要卫生费,每次给别的户收10块钱,给我只要5块钱,周围的人劝我不要交,我想保持城市清洁也有自己的责任,就主动交了。”杜民侠平静地说着。看得出,她仍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保持着做人的尊严。在简陋的屋子里,最高档的电器是一台21英寸的旧电视,那是她弟退下来送的。“前两天对门做纸箱生意的嘱托我替他留意天气预报,打开后图像跳得哗哗的,看不成了!”杜民侠笑着说。

杜民侠的两个小孩只有十一二岁,都很懂事。女儿自小学习成绩就好,从不轻易向家里要钱。学校要求订辅导材料,也不愿给家里人说。一次,放学很晚了,杜民侠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回来,着急地四处打听,才知道老师把不买资料的学生留下来谈话,倔强的女儿最后还是顶着没有买。那一次,为了十几块钱,娘俩抱头痛哭。杜民侠的丈夫经常在外打零工,从批发市场上采购日常百货的差事,便落在儿子头上,每次杜民侠联系好,他就骑上自行车一趟一趟地往回运。同班的学生家庭条件好,儿子羡慕说两句,偶尔向她发发牢骚,杜民侠有时生气地说:“谁家好你到谁家去!”儿子不吭声了,杜民侠便独自伤心起来。

杜民侠家只吃两顿饭,两个孩子例外,每天有五毛钱的早点费,中午饭是常年不变的老三样:稀饭、馍、辣子,下午也是很简单地凑合吃饱了事。儿子有次念叨,“我班王谋家做的面条好吃得很,里面的肉还是末末的。”杜民侠说:“那是杂酱面,明天给你做一顿!”可许的愿拖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给娃兑现。“我让人问了几回,肉价还是有点高!”她搓着手说。

老兵同国强

从1968年当兵算起,同国强在西藏高原一呆就是15个年头。在自然条件极为艰苦的藏北黑河地区当了四年通讯兵,头一年加入共青团,第二年就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1973年,同国强转业到自治区工业厅当了司机,青藏线上不知洒下了他多少汗水,几乎每年都被评为先进。1983年,由于政策性调整,他返回内地,调到县公路局所属的集体企业蒲城县第二运输公司。

如今,躺在床上的同国强显得很虚弱,近几年他的身体状况不断恶化.多种疾病同时缠身,最为厉害的当属肺气肿和乙肝。肺气肿是在西藏高原长期工:作落下的病根子,发作起来胸闷气短,呼吸十分困难。今年过年时,同国强晚上去卫生间,犯病倒在地上起不来,幸好发现得早,躲过了一劫。他的几个战友已经因患肺气肿早早撒手人寰。而乙肝则是个“富贵病”,自从1993年在县中医院检查发现患病后,同国强为治病不知花费了多少钱。这个病.是因为过去在高原上跑车,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极不规律所致;最近听说出了一种新药,效果很好,可一个疗程就要980元,差不多相当于两个月的工资。他只能望药兴叹。

蒲城县二运司担负着全县境内的旅客运输任务。同国强回来后没几年时间,单位就实施了承包制,多劳多得;再后来,车辆卖给了私人,公司仅收管理费。于是,大量职工下岗后走向社会,自谋生路。同国强的印象中,他刚回来的那几年日子还算过得去。毕竟开了多年车,技术相当不错,人又能吃苦,总是有车主抢着请他当司机。但意想不到的是,病魔已如幽灵般掏空了他昔日强壮的体魄,恶心、困乏、注意力不集中,各种不祥之兆接踵而来,繁重的体力劳动已渐渐不能适应,等待同国强的只能是下岗了。于是,多年来全家没有了最为重要的经济来源,仅靠原有的一些积蓄勉强度日。

2005年6月,享受国家对在艰苦地区工作的有关优待政策,50岁的同国强退休了。但他每个月只能领到570元的退休工资。而与他同时分回的其他人中,最高的是从电信部门退下来的,每个月要拿1500元,最低的也拿800-900元。同国强想不通,再少也不可能这么一丁点,他到处打听,才知道由于所在的二运司是集体单位,长年亏损,而县财政吃紧,便不给他们这些职工涨工资,于是,多年来他的工资也就静止不动了。“难道革命还分工种,工作还分等级?为什么允许从国营单位到集体单位,而从集体单位就进不了国营单位?”

其实,让同国强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现在社会上两极分化这么严重,贫富差异这么大?富人的狗整天吃的是火腿肠,而穷人吃顿肉都得掂量再三?前两天看报纸,一个什么品种的狗都值几十万元,而一辆豪华小车撞死人只赔了几万块,难道说,富人的狗比

穷人命都值钱?”同国强的老伴是地道的农民,也在西藏生活了多年,她激愤地说。

“我本来只是个农民娃,是部队培养了我,当兵才改变了身份;不论干什么工作,我从来投嫌过苦,一辈子老老实实,可打从西藏高原回来后,日子就一落千丈过不前去;我想办个低保,有人说退了休不能办;可单位又没有办理医保,我看还真是不如农民!”采访中,同国强有些急切地问,“同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到底能不能办呀?”他停顿了一会儿,“实在不行就算了,

车夫棥同洲的广厦梦

在蒲城县城小街背巷里,如果你招手坐在一辆人力三轮车上,正准备点根香烟享受时,突然,前面一边来回扭动着屁股使劲蹬车,一边大口喘着气的瘦小车夫高声说道:“不要吸烟,什么好处都没有!”没准,这就是樊同洲。

樊同洲一般中午11点后开始“上班”,冬天通常拉到晚上9点钟,夏天延长至晚上11点左右。每天挣个一二十块钱,运气好了能有30块,算下来效益还不错。但是,情况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美好。实际上,樊同洲从事的是“非法”营运,由于抢了出租车生意,有关部门不时对人力三轮车进行重点打击。老樊想多挣点,可早上执法者管得太严,他根本不敢出来。

去年夏天,樊同洲开始从事这项自力更生的营生,刚开始由于不懂规矩,他花1000多块钱买的车子,刚跑了一个星期就被没收了。求了多少回也没有要回来,不过倒是跟那些管理处的人熟悉了,后来在街上被抓住,大多是罚款了事,一般每次从100元到150元不等,具体要视执法者的心情而定。按照惯例,年后应是执法旺季,“据说出租车管理权要从城建上移交给交通局,两家正在扯皮呢,暂时没人管我们。”老樊有些兴奋。

“我不明白,现在能源紧张,汽油涨价,污染严重,我蹬三轮车服务群众,自己也混口饭吃,有什么不对的!”老樊刚开始索要车子时还理直气壮,“我是下岗职工,要养活一家人,你们收点管理费都行,总得让人有个活路!”可管理部门一个年轻人一句“活不了你去死吧”,至今让老樊心酸不已,提起来就唏嘘半天。诉说时,这个从来都是乐天派的老车夫眼圈变红了。

樊同洲今年50岁,祖籍潼关县,父母在蒲城商业系统工作,现在年事已高,租住在县城一间民房里。他1976年招工进了蒲城县二轻系统的一家企业,干了几年后调到蒲城县二运司工作、算起来工龄也有30年了。他在二运司从事过机修、仓管。上世纪80年代末,随着企业的不断改革,樊同洲流离失所的日子紧跟着便来临了。

1988年,老樊被迫从厂里出来闯荡市场。他选择了熟悉的本行卖汽车配件。可由于没有本钱,他的生意总是小打小闹,没办法做大;有时刚见起色,不是这家欠款就是那家欠款,而他的脸皮又薄,许多资金就这样被欠没了。老樊开店时,采取的是前面卖货、后面住人的法子,多年来,他也记不清换了多少地方。印象很深的是1997年到1998年,他在县城东门口住的那两年。由于做生意失败,全家经济窘迫到了极点,吃饭都成问题。于是,烟瘾很大的樊同洲下定决心把烟戒了。“现在不吸烟的有两类人,一类是有钱人,为了多活几年享受;一类是像我这样的穷人,是为了多活几年受罪!”他苦笑着。

1998年后,樊同洲开始了新的生活,全家搬到了县城南塬农民的果园里,一住就是四年,他在那里养鸡、养羊,过上了农民的生活。可命运总是开玩笑,养鸡时一场鸡瘟发作导致鸡群死伤大牛,养羊时一只小羊羔买来花了100多元,等羊长成了市场价却跌了,卖出一只大羊还是100多元。“咱天生就是下苦的命,干什么成不了什么!”樊同洲总结道。眼看着生活又要陷入绝境,幸运的是,从2004年开始,老樊开始享受上低保政策,最初每月180元,去年变成160元,今年的还没有发下来。这期间,为了养家糊口,樊同洲什么活都干,捡破烂、打零工、卖蜂窝煤……老樊所在的企业只负责缴纳养老统筹,没有办理医疗保险,好在樊同洲的身体很好,十多年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一些小病扛一下就过去了。“总算老天有眼吧!”老樊很感慨。

现在,老樊住在县水务局对面已有几十年的历史、早就破旧不堪的公房里,一个月65元房费,年前还要涨到80元。前段时间,县上把这些公房拍卖给了私人,新房主整天赶着住户走。老樊已收到最后通牒,如果月底还不搬走,就要对他采取行动了。老樊不是赖着不走,可一时半会找个合适的地方还真不容易。这两天,他边拉车边发愁,昨天差点被一辆逆行的小车撞倒,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大骂他没眼色,从来都很老实的老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句“早就不想活了,有本事你就撞死我”,这话还很管用,对方一踩油门,跑了。

樊同洲对生活保持着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他瞅准了卖小吃的生意,对前途雄心勃勃,可还是因为没有本钱,想法始终难以实现。“要是银行能给贷一点款就好了,哪怕几千块钱都行!”另一方面,严峻的现实又让他心灰意冷,“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60岁,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要是死得早了,交的那些统筹款你说还给退不退?”老樊笑着问,“对了,死倒不要紧,哪怕住上一天洋房也值了!”阳春三月里,乍暖还寒,我分明感到了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