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商人,不仅仅要懂得获利,更多的是要懂得双赢。在胡雪岩那里,经商之道即从政之道。胡雪岩这样解读利己和利人的关系:大凡世界上的事不外四种,第一种利己利人,第二种不利己利人,第三种利己不利人,第四种不利己也不利人。第一种事情尽可去做,第二种事情不必做,第三种事情不可做,第四种事情不能做。我做的事业虽多,但总朝着利己利人的方向去做,所以总能无往不利。
晚清时期与洋人打交道,是非常棘手的事情。这种博弈,大抵可以分为三种情况:一种输,一种赢,一种不输不赢。大多数情况下,除了曾纪泽收复伊犁赢过,晚清官僚们都输了。唯独有一些绝顶聪明的人,能够从中获利。胡雪岩就是其中一个。虽然最终他因经商与洋人斗法而抱恨终身,但是其借助洋人力量,协助举办福州船政,借款收复新疆,振兴民族经济,确实取得了惊人的成功。胡雪岩的一生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和代表性。胡雪岩死后100年,中国迎来了经商大潮,成为财富偶像的胡雪岩的价值再次被发掘出来,各种冠以“商圣”、“商贾奇人”、“旷世商人”等等的书籍铺天盖地迎面而来,令人目不暇接。
双赢策略和“有势就有利”
生于安徽绩溪的胡雪岩是精明的商人, 也是徽商的代表人物。徽商也是所谓“儒商”的代表,因为其基本信念在于“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贾而好儒”,“贾儒结合”。有论者认为,徽商曾活跃于大江南北、黄河两岸,以至日本、暹罗、东南亚各国和葡萄牙。其商业资本之巨,从贾人数之众,活动区域之广,经营行业之多,经营能力之强,都是其他商帮所无法匹敌的,在中国商界称雄数百年。
胡雪岩其人生设计, 犹如高阳所著胡雪岩的小说一样精细到位。其总体的道路,竟然和战国时期的吕不韦有相通之处。吕不韦年少时,求教其父如何获利。其父说,务农可得十倍利,经商可得百倍利,而从政则可得无数倍利。胡雪岩决心从不名一文的小伙计,做成当时的吕不韦一类的人物。他几乎做到了。其贵:他成为晚清第一的红顶商人,获赐赏穿黄马褂及头戴二品红顶戴。其母更是得一品封典。巡抚到胡家都得下轿。其富: 在短短20年间, 家资3000多万, 相当于当时中国政府财政收入的一半。在起步的10年(1860~1870年),全国通商口岸的21家银号中,他独资的有6家。此外,还有26家当铺、几家衣庄,以及著名的“胡庆余堂”。
除了命运的安排之外, 更重要的成功要诀就是:作为商人,不仅仅要懂得获利,更多的是要懂得双赢。在胡雪岩那里,经商之道即从政之道。胡雪岩这样解读利己和利人的关系:大凡世界上的事不外四种,第一种利己利人,第二种不利己利人,第三种利己不利人,第四种不利己也不利人。第一种事情尽可去做,第二种事情不必做,第三种事情不可做,第四种事情不能做。我做的事业虽多,但总朝着利己利人的方向去做,所以总能无往不利。
胡雪岩利己利人的策略在帮助左宗棠筹款收复新疆的时候, 更是大胆到了狂吃回扣的地步。但是,没有他这个策略,谁又能做成那样的事业呢?
除了双赢的策略, 便是得势者得利的策略。胡雪岩绝对相信做事要有政治靠山的中国式逻辑,并且将其发挥到极致。他说:“做生意不能没有靠山,有势就有利。”当然,他也栽在政治斗争上。所以,得势者得利也可能是个“双输”的策略。
他的靠山策略,主要依赖两个人。一是浙江巡抚王有龄,二是王有龄的后任左宗棠。王有龄使胡雪岩在商界立足,左宗棠则使胡雪岩在政商二界飞黄腾达。
胡雪岩跟王有龄的关系,颇有经典的投桃报李的情节。胡雪岩作为钱庄的伙计,虽然有大志,但他不可能预先知道王有龄可能会官运亨通。二人相遇时,胡雪岩仅仅知道他是一名候补盐运使,打算北上“投供”(捐官),却没有本钱。而胡雪岩不知为何竟然就看上了这个落魄的人,把钱庄的一笔死账要回来后,给了王有龄。此举很像当年吕不韦对秦国质子异人得出“此奇货可居”的结论后投资政治的战略。
果然,王有龄很快得以在政界青云直上。饮水思源,王有龄对正要开办自己的钱庄的胡雪岩大力支援:鉴于地方州县的钱税征收和各种赈灾公款与钱庄往来不计付利息,只要不误解送期限,期中可以挪用的时间和利润均可以中饱私囊。这样,钱庄起步了,胡雪岩也发了。后来,王有龄升迁巡抚,更是对胡雪岩的事业产生重大影响。王有龄对他是“凡解粮饷,必由胡某汇兑”。而胡雪岩也是“素敢任事,不避嫌怨”。
第二个靠山左宗棠则生性耿直,脾气孤傲。1862年,王有龄因丧失城池而自缢身亡。经曾国藩保荐,左宗棠继任浙江巡抚一职。胡雪岩首次拜会左宗棠时,连个座位也没有。但是,胡雪岩并不气馁,通过精心观察,他发现了左宗棠需要的东西:粮食和军饷。第二次,他运了一船粮食给左宗棠。后者欣喜万分。胡雪岩进一步向他提出向逃亡的太平军罚款,以罚款做军饷来源。此举也导致败逃的太平军转而接受招抚。
有这两招,左宗棠不得不转变了看法。由此,胡雪岩在洋务和后勤方面成为左宗棠的得力助手。
协办福州船政
1864年11月(同治三年十月),左宗棠作为闽浙总督离浙赴闽,奏请将在浙江的胡雪岩(当时已有“福建候补道”头衔)与另外几人调入福建,以资备用。
次年,左宗棠提出创办福州船政局的计划。左以胡雪岩“为不可多得之员”,“凡局务及出入款项,责胡光墉一手经理”。左宗棠派他与法国人德克碑、日意格共同商定《船政事宜十条》,制定了最初的规章制度。胡雪岩很重视章程事宜,写上船政的主权属于中国,外国员工来华工作系雇佣关系,要服从中国上一级官员的调度。同时,胡雪岩还策划聘请了法国人日意格、德克碑为正、副监督。他采取权力制衡的办法,请法国人帮助造船,利用法国人牵制英国势力,又请英国人教驾驶。新建立的船政局是中国现代第一个海军机构。
接着,因为西北战事,左宗棠奉命赴甘陕,乃举荐林则徐的女婿、原江西巡抚沈葆桢继任福建船政大臣,同时奏明清廷,称胡雪岩“才大心细”。胡雪岩辅佐沈葆桢, 承担了筹措工料、聘请匠师、雇工、开艺局(技术学校)等重要的事务性工作。左宗棠在奏折中这样评价胡雪岩的功绩:“一切工料及延洋匠、雇华工、开艺局,责成胡光墉一手经理。缘胡光墉才大心细,熟谙洋务,为船局断不可少之人,且为洋人所素信也。”
1868年5月18日(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福州船政局正式开工。第二年6月10日(同治八年五月初一日), 该局建造的第一艘木壳轮船“万年青”号(排水量1450吨)下水。到1874年(同治十三年),这个局共造出15艘船。国有化率随着外国人的遣散也迅速提高。
作为左宗棠的最主要助手, 胡雪岩充分吸收西方办理海军的先进经验。马尾船政学堂采用法国教育体制,把船舶工程学校与海军学校合二为一,是一所按技术分设专业的近代高等院校。该局设立前后学堂,前学堂学制造,由法国人教;后学堂学驾驶,由英国人教。陆续毕业的学生共628名(一说629名)。从1876年起,还先后派三批优秀学生68人(一说111名)赴欧洲深造,学习造船、驾驶、化学、冶金、地质等学科,培养高级技术人才。这批留学生学成归国后,大都成为造船专家和海军骨干。据不完全统计, 福州船政学堂共培养1100多名学员, 占中国近代海军同类人员的60%, 其中包括中日甲午海战英雄邓世昌、林永升等。
筹款襄助左宗棠收复新疆
西北回乱,上谕调左宗棠任陕甘总督。左宗棠恰在此时对胡雪岩单独密保,称“按察使衔福建补用道胡光墉……极为得力。其急公好义,实心实力, 迥非寻常办理赈抚劳绩可比。迫臣自浙而闽而粤,叠次委办军火军糈, 络绎转运, 无不应期而至, 克济军需”,是故恳请“破格优奖,以昭鼓励,可否赏加布政使衔”。由此,胡雪岩戴上了从二品的红顶子。
1876年, 左宗棠收复新疆之战迫在眉睫,军饷却无着落。他想起了胡雪岩。获此殊荣的胡雪岩决意解决此事。他大胆提出了向洋人举债的设想。当时,连恭亲王向洋人举债都被拒绝过,何况胡雪岩。当时各洋行的流动资金也不充裕。诚如左宗棠所说:“闻今年海口缺银,出息三分尚无借者,不知明年又将何如,已致信胡雪岩,问其如何设法。”
只要有利, 便可有办法。左宗棠委托胡雪岩借洋款时, 表态说“息银听阁下随时酌定”。借洋款确实不易。当时, 沈葆桢和李鸿章等人群起反对, 而英国公使威妥玛也从中作梗。
胡雪岩最终以平均八厘到一分三厘的利率,在此后14年中,向汇丰银行等借款共6次,总计1800万两;由各海关出印票, 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各海关兑取。由此成功解决了左宗棠的大部分军饷。他向洋人借款的利息是八厘,但向朝廷报的是一分五厘。获利接近一半。
左宗棠并不在乎胡雪岩之获利。他是从结果看实质的。1878年3月, 他在给同僚的信中写道:“弟饷事全赖东南协解. 论采运转输之劳,雪岩、苦农之功伟矣。至无中生有,绝处逢生,则雪岩之功,实一时无两。”同年4月他再次说,“然就筹饷而言,弟不能得于各省方面者,仅得之于雪岩。平心而论,设籍没其资财,而科以汉奸之罪,殆不为枉。令则声势日隆,方见委任。左相,大臣也,而瞻徇挟私如此,良可概已”。
不过,还真是得感谢胡雪岩。其实, 包括各省的协饷, 也是胡雪岩操办过来的。没有这个商人,还真不好说西北能否平定。
大富大贵后的胡雪岩尽其淫侈之能事。他是晚清风流场上的“一流人物”。他常自谓:“一不做官,二不图名,但只为利。娶妻纳妾,风流一世,此生足矣!”因此,对于合其心意的女子,他一般不会轻易放过。据徐珂《清稗类钞·豪侈类》中的“胡雪岩之豪”记:胡雪岩住在杭州元宝巷,姬妾众多(1妻12妾)。豪宅中有长弄,诸妾按排列安置,如皇宫中大内永巷。每晚在银盘中随手拈一张以供其用。《清代七百名人传·胡光墉传》记载:胡雪岩修建“第宅园囿,所置松石花木,备极奇珍。姬妾成群,筑十三楼以贮之”。有了电话这一新鲜玩意后,胡雪岩还在自己的卧室和这些妾的闺房之间安装电话,以便方便行事。
跟洋人商战:胡雪岩的倒台
胡雪岩之倒台,既有经商失足的原因,也有政治权力斗争的原因。而与外国商战,是其破产的主要导火索。
胡雪岩经商成功的经历给了他十足的自信。在强烈的成功欲望驱使下,他涉足了自己并不熟悉的蚕丝市场和国际市场。1882年欧洲的蚕丝丰收,而中国的蚕丝歉收近三成。胡雪岩不愿看到外商长期霸占中国生丝出口的市场,便动员国内丝商团结起来,要美国为代表的生丝商人提高收购价格。他带头在上海开办蚕丝厂,耗银2000万两,囤积生丝达两年之久,共计14000余包生丝(相当于600万两),超过了上海生丝全年交易量的三分之二。他的目的是“邀人集资同买,则夷人必服”。
但是,美国商人见此状乃动员西方商人拒收中国生丝。开始时,生丝的市场价格果然被抬上去了。凭借阜康钱庄和许多半银行性质的当铺,胡雪岩认为有足够的力量跟洋商斗法,所以,他在生丝价格上涨后,不仅不抛,而是继续囤积。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 即使他控制了生丝的来源, 但因海关海运操于外人之手,他不能直接外运。在国际市场被美国控制的时候,中国商人无法出口。最终,胡雪岩等不得不停止收购,而囤积的生丝不能变现,直接导致资金周转不灵。
1883年夏,胡雪岩被迫贱卖生丝,亏耗1000万两,家资去半。消息传开, 如多米诺骨牌倒下一般, 各地存款被纷纷提取, 一时敲诈勒索,弄得胡雪岩焦头烂额。各地商号倒闭之时,胡雪岩的阜康钱庄首先倒闭,接着,胡庆馀堂易主,宣告破产。
此次金融风暴, 来势迅猛, 山西票号和外国银行也顶不住压力,纷纷停止注资和拆借,并限令当年10月底前清还长期借款。
疯狂的提款和断流, 导致胡雪岩设在北京、杭州、宁波、福州、镇江,以及湖北、湖南等地的阜康字号全部相继倒闭,宣告破产。
胡雪岩恐慌中曾三次与左宗棠会晤,想方设法要左为其收拾残局。但是,作为阜康钱庄的大客户,恭亲王奕、刑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文煜等人,见死不救,反而溜之大吉。朝廷也在一干人等的催逼下,清查胡雪岩债务。真可谓墙倒众人推。
屋漏偏逢连夜雨。光绪十年(1884年),左宗棠病倒了。尽管曾国荃代理两江总督,多方为胡雪岩想方设法规避查办,说“在胡光墉一市侩耳,曾何足惜。而纪纲所在,或不得不慎重出之……此番案属因公支用,非等侵吞”,也告无效。
1885年, 胡雪岩最大的靠山左宗棠病逝。户部尚书阎敬铭加紧落井下石,竟然奏请:“已革道员侵取公私款项,请旨拿交刑部治罪,以正国法。”要不是胡雪岩在押解入狱的命令到来前先行病逝,真还得遭受刑期之辱。一代枭雄,竟如此结局,悲夫。
(摘自《晚清三十年》 李扬帆著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4定价:32.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