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平
邢界从上海回来便给卞一边打电话,说买了件古玩,一座双羊方尊青铜器,要他过来鉴赏。
卞一边听到邢界又进了件古玩,立刻两眼放光,连说了四声“好”。
自古就有官商一家的说法,那是讽刺官商暗中勾结,各谋私利。
卞一边是小城呼风唤雨的市长,邢界是小城一开发公司的老总,一官一商,两人却成了好朋友。两人交往从不避嫌,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圈内皆知。全因为两人的共同爱好:收藏。
卞一边和邢界都出自书香门第,先人都有收藏古玩的癖好。两人耳熏目染,对古玩都爱之如命,只不过阴差阳错,一入官场,一入商界罢了。
两人是在省城一古玩店闲逛时相识的,由一件古玩品头论足说开来,聊得很投缘,彼此都对对方的鉴赏能力敬佩不已。聊到最后两人竟发现即将在小城碰面了。那时卞一边刚接到任命,要去小城担任市长一职,而邢界已在小城商界摸爬滚打了两年。
幸会新市长,邢界受宠若惊,便邀请卞一边一起小饮。卞一边忙摆手说,免了免了。
是怕商人毁了你的名声吧?邢界说,放心,我们约法三章,不谈金钱,不谈生意,也不涉及官场,只谈古玩,交流心得。
邢界果然很守规矩,话题只涉及古玩,从不打听官府内的勾心斗角,也未因生意上的问题对卞一边提任何要求。君子之交淡如水,邢界乃真知己,卞一边对邢界的人品暗暗称道。
卞一边推辞了几个应酬,下了班便去了邢界事前预定的茶楼包间。
青灰的釉色,完整的纹路,优美的造型。邢界将双羊方尊朝桌面上一放,卞一边便赞不绝口:“好物件!有眼力!”
“给断断,值多少钱?”邢界托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问。
卞一边和邢界虽不算什么大家,但在古玩鉴赏方面小城还无人能比。
卞一边仔细把玩,细细观赏了一阵,略带遗憾地说,“可惜不是那座四羊方尊,如果是它便成无价之宝了。”
“四羊方尊?你吓死我吧,我哪有那能耐!四羊方尊还陈列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呢。”邢界说,你断断它的出处。
卞一边揣摩一会儿说,“依我看最起码也是诸侯王所用,虽不及四羊方尊珍贵,但也十分难得啊。”
邢界又说,“如果你买,准备出多少?验证一下我的眼力,看它是不是物有所值。 ”
卞一边沉思了一阵说,“应该在40万以上吧。”
“是吧?真值?”邢界盯着卞一边的脸。
卞一边犹豫了,试探地问,“我给低了? ”
邢界苦笑,“你给我10万,现在就拿走。 ”
卞一边再揣摩,说,“你别考我了,40万总是值的。”
邢界呵呵笑一阵说,“看来不光我上当,换了你也一样走眼啊。”
卞一边皱眉头说,“不会吧?你是说上当了?”
“唉,我第一次栽这么大跟头。邢界说,他娘的太逼真了!赝品!”
赝品?卞一边望着邢界的脸。
邢界说,“我已在上海请名家鉴定了,十足的赝品。亏啊,我的钱打水漂了。”
卞一边又把双羊方尊握在手里,上上下下包括底座都仔细看了,说,“我看不见得,成色很足啊。”
“屁!名家说了,最多值三千五千的。邢界说,你倒喜欢它,干脆拿走算了,省得我看着闹心。”
卞一边说,“好,我给你5000。”
邢界哈哈大笑,“你笑话我了,拿一件赝品赚市长的钱?你拿走算了,就当替我去一去眼病。”
卞一边不肯,硬塞给邢界钱。
邢界见卞一边那副认真的样子,不敢不收也不敢多收,捏了1000元。
卞一边对双羊方尊爱不释手,查阅书籍对照,怎么看都不像赝品。
一次去北京出差,卞一边带上双羊方尊请教故宫博物院一位资深专家。专家鉴定后大喜过望,确认双羊方尊并非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的商代青铜器。专家给了一个参考价,80万。
看来自己的眼力没错,上海那位所谓的名家才真的走眼了。卞一边兴奋得一夜难眠,几次想给邢界打电话,却都忍住了。
卞一边犹豫了很久,终于没告诉邢界真相。
邢界仍约卞一边,依然品名茗聊古玩,谈笑风生。
卞一边更加愧疚,双羊方尊成了块心病,欲弃不舍,欲留又愧。双羊方尊仿佛浑身长刺,望上去很扎眼,却又欲罢不能。每次把玩过双羊方尊,卞一边就彻夜难眠。
听说邢界在竞标小城一块最大的地产项目芙蓉小区开发,卞一边便暗做安排,让邢界悄然承接下来。卞一边终于如释重负,心里平衡了许多。
还是只品茶,聊古玩,卞一边和邢界都心照不宣。
小区整体开发全面完工是在两年以后,那时卞一边已担任了小城党政一把手。
一个周末的傍晚,卞一边正在陈列室观赏着他收藏的古玩,突然接到电话。主抓城建的副市长气喘吁吁地说,“不好,芙蓉小区幼儿园墙体裂缝,有坍塌危险!”
卞一边眉头顿时拧在一起,忙问,“人员疏散没有?”
副市长心有余悸地说,“您别太紧张,今天幸好是礼拜天,孩子们都放假了,不然问题就大了。”
卞一边放了电话,轻舒一口气,在那座双羊方尊前站立了很久。
(摘自《百花园》 200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