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周作人对“载道文学”的批判

2009-01-20 02:08
关键词:言志

郑 莉

摘要:在周作人的文学理论体系中,“言志”与“载道”是一对核心概念。而且,对“载道文学”的批评是周作人20世纪30年代“言志文学观”的一项重要内容。该文分三部分展开论述:其一,对载道文学所维护的专制思想进行批判。质而言之,载道文学实际上就是为文化专制主义张目。其二,对载道文学所蕴含的“政治作用”的批评。过分相信和夸大“文字有灵”以及对于政治有大作用是载道文学的弊病。其三,反对模拟。周作人认为,封建专制是模拟之风久盛不衰的根源,其结果便是“无定见”。

关键词:言志;载道文学;专制思想;政治作用;模拟写法

中图分类号:I2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9107(2009)06-0142-03

1932年9月,周作人的《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由北平人文书局出版,标志着周作人“言志”文学观的诞生。这部书稿中他比较系统地阐述了他的文学思想。紧接着,在同年11月25日周作人做《杂拌儿之二•序》,他认为俞平伯的散文:“这是以科学常识为本,加之明净的感情与清澈的理智,调和成功的一种人生观,以此为志,言志固佳,以此为道,载道亦复何碍”。[1]320在此,周作人所说的“志”,就是自己主观的思想、感情、理想的表现,这种“志”也可以称为“道”,只不过是自己的“道”,而不是为社会、政治、人生、服务的“道”。正如周作人1936年4月24日的《自己所能做的》写道:“凡载自己之道者即言志,言他人之志者亦是载道。我写文章无论外行人看去如何幽默不正经,却自有我的道在里边。”至此,周作人就堂而皇之地树起一面“言志”的大旗,上面赫然写着“反集团、反君师,反载道”的字样,并以此为根据,对古代的“载道文学”以及“现代活人”所写的古文及其所载之道展开了激烈的批评,而后者才是周作人真正关心的。

周作人对载道文学的批评,有一个简要的说法,即:“用古文之弊害不在此文体而在隶属于此文体的种种复古的空气,政治作用,道学主张,模仿写法等”。[1]349可是,实际上他对载道文学及其作家的批评远不止于此。总结起来,周作人对载道文学的批评可分为以下几点:

一、对载道文学所维护的专制思想的批判

依周作人看,大凡载道文学必定认为在文学思想领域存在一种(仅有一种)正确的意识形态,文学的主要任务便是宣传这种正统思想,因此,载道文学实际上是为文化专制主义张目。周作人对这一问题的批评集中表现在1936年12月2日发表的《谈韩文》中,文中写到:“韩退之的道乃是有统的,他自己辟佛却中了衣钵的毒,以为吾家周公三吐哺的那只铁腕在周朝转了两个手之后一下子就掉落在他的手里,他就成了正宗的教长,努力于统制思想,其为后世在朝以及在野的法西斯派所喜欢者正以此故,我们翻过来看就可以知道,这是如何有害于思想的自由发展了。”在同文篇尾,周作人还说:“但是假如我们不赞成统制思想,不赞成青年人写八股,则韩退之暂时不能不挨骂,盖窃以为韩公实系该项运动的祖师,其势力至今尚弥漫于全国上下也”。因此,周作人说骂韩愈是“对了和尚骂秃驴”,因为“读经卫道的朋友差不多就是韩文公的伙计也”。周作人认为,在主张思想统制的韩愈的伙计中,有右派也有左派。右派有汪懋祖,戴季陶诸人,左派未曾点明只有泛论:“统一思想运动之成功则左派朋友的该项理论实为建筑其基础”,又云:“我以前以责备贤者之义对于新党颇怪其为统一思想等运动建筑基础”这两句引文所说的“左派朋友的该项理论”,在上下文中无解说,文中仅有一处暗示:“我是不主张文学有用的,不过那是就经济上说,若是给予读者以愉快,见识以至智慧,那我觉得却是很必要的,也是有用的所在”。[2]周作人显然是在暗示文学必须对政治经济有用的左派理论。而实际上,他也确实把这种文学有用论看作是载道文学的基本特征而加以批评的。他说:“现在虽是白话,虽是走着言志的路子,以后也仍然要有变化,虽则未必再变得如唐宋八大家或桐城派相同,却许是必得于人生和社会有好处的才行,而这样则又是‘载道的了”。[3]103

二、对载道文学的“政治作用”的批判

周作人认为载道文学的传统之一就是相信文学与国家兴亡有某种直接关系。这从他为《礼记》中的“亡国之音哀以思”一句话的辩诬可以得到很好的验证。如他在《陶筠庵论竟陵派》中批判道:“这一番话说得很可笑,正如根据亡国之音哀以思的话,说因为音先哀思了所以好端的国家就亡了,同样的不通,此正是中国传统的政治的文学观之精义”。周作人因此明确宣布:“凡奉行文艺政策以文学作政治的手段,无论新派旧派,都是一类,则于我为隔教”。[4]215

周作人进一步从文化心理方面指出:相信“文字有灵”是造成对文学作用盲目崇信的原因。在周作人看来,当时左右两翼都中了“文字有灵”的毒:“有人相信文字有灵,于是一定要那么说,仿佛是当作咒语用,当然也就有人一定不让那么说。这在文字有灵说的立场上都是讲得通的,两方面该是莫逆于心,相视而笑了”。[4]206周作人否定文学对社会政治有大作用,也不相信文字有灵,那么,周作人是否就认为文学无用呢?或者说周作人是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否定文学的社会政治功利价值呢?尽管周作人多次讲过文学无用的话,如他在《草木虫鱼小引》里说:“我个人却的确是相信文学无用论的”;在《新文学的源流》里周作人写道:“文学是无用的东西。因为我们所说的文学,只是以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为满足的,此外再无目的可言。里面没有多大鼓动的力量,也没有教训,只能令人聊以快意”,实际上,周作人并不曾真正认为文学无用。周作人在1935年写的《苦茶随笔后记》中说:“我原是不主张文学有用的,不过那是就政治经济上说”,他否定的仅是文学的社会政治功利。而且,周作人所谓的文学无用,仅仅是指那些诚与达都未逮的文学。周作人的创作活动可以证明他相信文学是有用的,文学可以“给予读者以愉快、见识以至智慧”。在30年代的《苦茶随笔》、《苦竹杂记》、《瓜豆集》等文学集的后记中,他都感慨自己的文章为别人的太多,为自己的太少,表示以后要改正。1935年,周作人写到:“文字无灵,言论多难,计较成绩,难免灰心,但当尽其在我,锲而不舍,岁计不足,以五年十年计之”。[4]199

三、反对模拟

周作人在《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一文中较为系统、集中地介绍了公安派的文学主张,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反模拟。但是,他在后来为此书出版而写的《小引》中说:“公安派的文学历史观念确是我所佩服的,不过我的杜撰意见在未读三袁文集的时候已经有了,而且根本上也不尽同,因为我所说的是文学上的主义或态度,他们所说的多是文体的问题”。[3]3即就是说,公安派反对模拟重在文体,自己所重者则在“主义与态度”。30年代,周作人把文学上的反模拟与封建专制造成的奴性联系起来,并认为后者是模拟之风久盛不衰的根源。周作人在《论八股文》中说:“几千年的专制养成很顽固的服从与模仿根性,结果是弄得自己没有思想没有话说,非等候上头的吩咐不能有所行动”。这是一般的现象,而八股文就是这个现象的代表。在《谈策论》一文里,周作人又重复上述意见,说八股之弊害在“模拟服从”,“结果只学会按谱填词,应拍起舞,里面全没有思想”。这种模拟之病造成的“无思想”、“无定见”的表现有:一是按题目要求作文,如周作人所说:“自己的意见不能说,必须揣摩题目中的意思,如题目是孔子的话,则跟着题目发挥些圣贤思想,如题目为阳货的话,则又非跟着题目骂孔子不可”。[3]70,71二是只要能驳倒对方,自己的观点可以随时改变。周作人引用颜元《颜氏学记》中朱熹批判杨龟山晚年出处,初说做人苟且,后却比之柳下惠的一段话:“朱子之论龟山,正如戏局断狱,亦不管圣贤成法,只是随口臧否,驳倒龟山以伸吾识,可也,救出龟山以全讲学体面,亦可也”。周作人对颜元的说法深表赞同,说:“末几句说得真可绝倒,是作文的秘诀,却也是士大夫的真相”。周作人认为这种无定见,说体面话,虽然表现形式不同,病根却是一样的,都来源于一个奴字。

要之,周作人对载道文学的批评,不论是封建文化传统还是他认为的属于该传统的新现象,其态度是激愤、决绝的。在思想文化领域,他始终是把封建主义当作新文化与新文学的最大威胁,并时刻警惕着。

参考文献:

[1]周作人,钟叔河.知堂序跋[M].长沙:岳麓书社,1987.

[2]周作人.苦茶随笔后记[Z].长沙:岳麓书社,1987:206.

[3]周作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Z].长沙:岳麓书社,1987.

[4]周作人.苦竹杂记[Z].长沙:岳麓书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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