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与汪曾祺笔下的女性形象比较

2009-03-15 10:16周婧婷
飞天 2009年18期
关键词:明子省略号汪曾祺

谷 雨 周婧婷

沈从文和汪曾祺,京派第一、二代领军人物,在织就希望与理想的文学王国里,他们不约而同地塑造了“纯真、美好、善良”的女性形象。虽都在书写女性,但沈、汪却表现出各自的特点,前者往往将人物化身为“美与爱”的女神,而后者则把女性在生活中平凡的光辉展露无疑。那么,透过具体的文本比较,可以更为清晰地看到沈从文和汪曾祺在女性形象创作中的迥异。

一、美的对抗:《三三》中的三三与《受戒》中的小英子

(一)美好性格的培养皿——“缺失”与“圆满”

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多半在不完整的家庭环境中生长着,如跟随祖父摆渡的翠翠,还有父亲早丧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三三等。但是她们的性格却不因家庭环境的残缺而变得乖戾、怪癖、难于相处,相反以“善良”和“纯朴”过着与世无争而心满意足的日子。外界环境尤其是水对三三内心的美有塑造之功,而无毁铸之意。她的生活和水一直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家庭经济来源是父母劳作的碾坊,要靠水的力量将谷子变成白米;房前小潭里的白鸭和鱼是三三的伙伴,水边是她吐露心事的场所。可以说水弥补了三三心里的空白,伴随她成长并满足了缺失的家庭温暖。但水也只给予了三三排遣孤独的慰藉,并不能给她心中希望的生活。

而小英子生活的家庭空间就圆满得多:不光有父母的疼爱,还有姐妹的陪伴,一家子勤劳能干。男耕女织、相互关爱又衣食无忧的生活状态,小英子当然会长得不同于城里任何女孩子,明秀的眉眼、开放爽朗的性格和优美健康的身体姿态,将一股青春之气由全身发散出来。[1]同样在水边生活的小英子却并不是由水来体现内心,水更多则像她身边快乐、积极的伙伴。在水边成长,“家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河”;生活中的玩耍,进城去置办用品,水成为小英子和明子爱情孕育的摇篮,“是他们舒展人性的方舟,是他们青春迷惘、激情、感悟的链接”[2]。

(二)美丽梦境的环游记——“幻想”与“觉醒”

沈从文多次运用到梦来表现人物性格,抒发情感。在《三三》中有多达六次刻画了梦境,其中主要的有三次:一次是纳凉的午后,三三梦到在溪边又遇见白脸少爷和总爷家管事先生钓鱼,并用“金子”向她买鸡蛋;另一次是母女两人梦中稍有不同的城里样子;最后一次是母亲对于女儿出嫁的美好的梦。可以说三三和母亲用自己的幻想编织了一个少女对爱情的向往以及母亲对于女儿和婚姻的希望,尽管它们遥不可及,似乎永远都不能实现,但却给人一种“环境、人物、情感除了纯美还是一尘不染的纯美”[3]。这样的梦境只是幻想,不仅在三三和母亲的头脑里,也潜藏了沈从文对生活的某种暗示,它是人物内心活动的外化。可以说,三三的梦总是她在平静的乡村生活中遇到让她内心不平静的事件后生发出来的,而且对于每个梦的态度也表现了不同的处事态度。

《受戒》中的梦就带上了充分“觉醒”的原子,因为每个梦后主人公都勇于去实践,去摘寻梦中的果子。全文没出现“梦”这个字眼,但却由作者独具匠心的处理让梦由读者来做。小英子在看到天上划过的流星,惊叹“忘了在裤带上打个结”来实现心里的好事,一个省略号;然后明子和小英子满载着“荸荠”走在柔软的田埂上时,那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弄得痒痒的,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感觉,紧接着又是一个省略号。两个省略号的运用,分别是小英子和明子的梦,对于对方的一种朦胧的好感在一串省略号中不断地延伸开来。而当明子受戒之后与小英子的重逢,却听从了小英子的话:“不当方丈,也不当沙弥尾”,而以孩童过家家般的口气许下了“要小英子做老婆”的承诺。这是前两个省略号的梦的结果,也是未来梦想生活的开端。汪曾祺在《受戒》正文中并未提到一个梦字,而充满了一种梦的味道。

二、爱的对抗:《媚金·豹子·与那羊》中的媚金与《瑞云》中的瑞云

(一)性格的刻画——“刚烈”与“卑怯”

媚金是沈从文描写的女性中最让人内心震撼的,她的美不是渗透在字里行间,而是爆发似的呈现在读者面前。沈从文首先描绘铺垫了媚金的美貌与娇媚,与后面与豹子拔刀相对的刚烈产生强烈的对比。谁也不会想到纯白的小羊成了葬送爱情的魔鬼,为一个迟到的约定,为一段不被欺的爱情,媚金把匕首“放”入胸膛。当豹子告知没有及时赶来的原因,媚金三次提出“拔刀”,在爱人的怀抱里幸福地死去,并且希望爱人赶快逃跑。中国式的刚烈女子对于侵犯大多用死来捍卫自己,典型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媚金却是因为爱人未能及时赴约、不忍被欺才拔刀刺向自己。她对爱情的理解在于“信”,双方失信后就陷入完全的痛苦之中。

而一出场的瑞云因“越长越好看”使得命运发生改变,这是她的生存环境所决定的。养母蔡妈妈要她开门接客,她没有以死抗争“妓女”的身份,而是爽爽快快答应,但前提是“要一个有情的”。可以说瑞云对待命运不无自我,这里的“自我”并非完全贬义,而是她知道自己所需,尽管她追求爱情的自由带着些许卑怯。将自己的纯洁给予有情之人对于女子就能够心满意足,在现代意义上来说是荒谬的,因为这里完全忽略了女性自身,而由男性施予的爱情来体现女性价值。但作为行院中长大的瑞云来说,就是对自我的一种实现:不为金钱、不为名气,只待一个情真意切的人,女人的心愿当真“渺小”了。此外,瑞云在亲密的爱人之间仍是不能平等看待彼此的一切,都是女性对自身在爱情角力中卑怯心态的表现。这种卑怯感是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一个临床症状,也是女性对爱情“丑而无爱”的一种狭隘认识。

(二)悲剧的意味——“共死”与“同生”

媚金和豹子双双赴死,像中国古典爱情小说“与爱人生不得在一起,死也要紧紧相拥”的结局,但又不完全相似。后者多因家庭、阶级、社会等原因,有情人被迫一起走向死亡,如焦仲卿与刘兰芝。但媚金和豹子并没有乡约族规的禁止、父母家庭的反对,只为第一次的赴约“迟到”就用同一把匕首刺穿了两人的胸膛。用现代爱情观来看,两人的举动是可敬但又是可笑的,可敬在于他们心目中爱情地位之高、信言分量之重是现代无法企及的;可笑的是在现代人眼里他们毕竟有些鲁莽、偏执,大可以等到对方的解释再作下一步的决定,而非一意孤行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性格里的血液无法使他们等待,对于爱人的信任和追求完美也不能使他们再理性一些。共死的命运是他们的性格使然,但共死的命运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爱情的一种圆满。

瑞云在秀才妙手施以黑斑后得以逃离行院的苦海,同有情人贺生共度一生,又在二次遇见秀才后复原美丽。这本应是个中国古典小说中显见的大团圆结局,但却隐隐透着一股悲哀的味道。瑞云对爱情的卑怯心态使得她与贺生的婚姻生活充满了不平静,尽管不能要求夫妻之间都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单方面的愧疚的心和另一方的不以为然,是婚姻产生不和谐的开始。如若黑斑没有去除,瑞云则必将在对贺生的歉意中痛苦生活,贺生也会逐渐漠视瑞云无端为相貌的庸人自扰。按照常态人性格的发展,他们的爱情的天平会滑向不幸的一端。

总之,沈、汪由于出发视角不同,所“生”成的女性特点也各异。沈从文以充满崇敬的仰视目光惋叹“美好的凋零”;而汪曾祺则微笑地旁观那些“女儿性、妻性、母性”的集合体,无处不让平凡的女人体现出“生命的不平凡”。

【参考文献】

[1]汪曾祺.汪曾祺文集·文论卷[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2]陈玉蓉.清新明丽的梦境,淡泊和谐的心境——关于汪曾棋《受戒》的梦的剖析[J].科技信息(学术版),2006,(1):85-88.

[3]甘泉.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沈从文小说《三三》解读[J].海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8,(3):13-14.

(作者简介:谷雨,河北大学讲师;周婧婷,河北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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