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名相

2009-03-15 10:16
飞天 2009年18期
关键词:润色开元玄宗

王 凡

张说(667-731)“字道济,或字说之”[1]。其籍贯有两种说法:其一,“其先范阳人,代居河东,近又徙家河南之洛阳”[2]。其二,“其先自范阳徙河南,更为洛阳人”[1]。苏颋(670-727),“字廷硕,雍州武功人”[1]。张说、苏颋都是开元时期的宰辅重臣和文帅词宗。他们诗文往来,过从甚密,在当时足以主盟文坛,左右风气,后人将其并称“燕许大手笔”。张说比苏颋长三岁,二人可说是“同年”之友,都曾是玄宗较为倚重的大臣。也都随着政局的变化伴随着个人政治生涯的高低起落,从他们身上折射出了某些时局的变化和政事的跌宕起伏。而他们的创作虽多为歌颂盛世的壮丽鸿文,文学成就也不算太高,但却一扫初唐以来骈文浮靡之风,在唐代散文革新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

一、政坛起落

张说、苏颋大约同年入仕,都是从低级官职做起。张说应制贤良方正科是在武后载初元年(690年),对策为天下第一,以太子校书郎入仕(正九品上);苏颋生于670年,“弱冠举进士”。[2]因此,苏颋中进士的时间大约就是690年,以乌程尉入仕(从九品上)。张说一生跌宕起伏,三度登上相位,苏颋只有一次。历史上出现过罢相以后一蹶不振的事例不在少数,但张说、苏颋没有这样,仍然是尽忠职守,鞠躬尽瘁。张说在相位上三起三落,这是当时政治斗争不断变化的结果,但他一生中最大的危机并不是三次罢相,而是在长安三年被武则天流配钦州,要知道只有罪人才会被流配,且是长流岭表,何时赦免,遥遥无期。张说出身寒族,在朝廷中缺少依靠,因魏元忠一案受到无辜牵连,无罪而遭流放,前程忽然变得渺茫和黑暗。张说的内心陷入了极为哀伤凄苦之中,在《南中送北使二首》其一[3]:

传闻合浦计,曾向洛阳飞。何日南风至,

还随北使归。红颜渡岭歇,白首对秋衰。高

歌何由见,层堂不可违。谁怜炎海曲,泪尽

血沾衣。

诗中体现了张说对自己的处境充满了怨嗟危苦之情,对前途和未来充满了绝望,可谓血泪迸流,心如死灰!

苏颋一生比张说要顺畅许多。苏颋没有经历张说似的几起几落。从进入官场到登上相位的这段时间,苏颋的仕途是一帆风顺。开元八年(720)被罢去政事,不久被任命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巡察节度剑南各州。苏颋被罢去政事与张说的罢相是完全不一样的。苏颋之所以被罢相是由于在严禁恶钱中因用人不当而适得其反所导致的,其主要原因在于自身。张说则不是这样,张说的每次被贬是朝廷政治斗争的结果。第一次被流放是卷入魏元忠案;第二次被贬(罢相)是由于太平公主的阴谋;第三次被贬(罢相)是玄宗出于巩固政治地位的需要;第四次被贬(罢相)是陷入党派之争。张说的被贬是不可避免的。张说的每次经历都比苏颋所面临的困难要大得多,张说可说是经历了多次的大起大落,而苏颋罢去政事后,被任命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巡察节度剑南各州,这样的贬谪恐怕还算不上大落。但对于苏颋来说,这应该是其政治生涯中最大的低谷了。苏颋在即将离开京城时所作的《咏礼部尚书厅后鹊》:“怀印喜将归,窥巢恋且依。自知栖不定,还欲向南飞。”[3]反映出苏颋留恋京城居所且惆怅、无奈的心情。

二、政治业绩

无论是张说还是苏颋,在其一生的政治生涯中都做出了不俗的成绩。体现了忠诚、勇敢、勤政、爱惜人才的高贵品质。首先,“燕许”是极具盛名的大文豪,然而,他们在镇守边疆时凭着自己的胆识和信心为朝廷的边疆安定做出了贡献。开元七年(719),张说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天兵军大使,不久,并州横野、大同等地局势动荡不安,张说亲自带领轻骑20人前往安抚当地突厥人。其副使李宪去书信阻,张说回信说:“士见危致命,是吾效死之秋也。”[2]开元九年(721)四月,胡人康待宾率众反,张说亲率马步兵万人讨伐,“大破之”[2]。张说以一介文士出任武职,表现出了超人的胆识、智能以及牺牲精神。苏颋虽然没有担任武职,但同样也为边疆安定做出过贡献。苏颋在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巡察节度剑南各州期间,巂州蛮人苴院和吐蕃联合阴谋入侵,获得情报的官员请求对他们征讨。苏颋没有答应,“乃作书并间谋以送苴院,苴院惭悔竟不敢入寇”[2]。这同样是苏颋利用智能使一场战争还没开始就已平息,使边境百姓免受一场血光之灾。

其次,对于唐玄宗来说,张说的地位应该比苏颋要重要许多,唐玄宗对二人都很器重,但应该看到张说对唐玄宗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唐玄宗对苏颋的喜爱,一方面是苏颋文章文笔优美之外,恐怕苏颋正直、朴素的品德也是玄宗欣赏他的缘故之一。之所以张说比苏颋对于唐玄宗更重要,乃是从当初张说提议“太子监国”以及献佩刀给玄宗除掉太平公主到后来的开元时期文治武功,张说在其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说于玄宗最有德,及太平用事,纳忠惓惓,又图封禅,发明典章,开元文物彬彬,说力居多”[1]。可见张说确实是有大功之人。苏颋虽然没有张说那么显要,但苏颋的政治生涯同样是可圈可点,“颋性廉俭,奉禀悉推散诸弟亲族,储无长赀”[1]。“颋唯公是相,以俭承家”[2]。可见苏颋的品性是十分正直、无私和俭朴的。这样品性的人会为老百姓排忧解难也就不足为怪了。在益州期间,苏颋见老百姓生活困苦,甘愿冒着极大风险停织新样锦进贡,以此减轻老百姓生活负担。以宽容制止嶲州蛮酋入侵,使之不敢入寇。苏颋的高尚品德得到朝廷上下的一致公认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否则也就不会被史家评为一代贤相了。“若瑰、颋再世称贤宰相,盛矣!”[1]

最后,苏颋、张说分别在开元十五、十八年相继病逝,纵观他们的一生,充满曲折而又辉煌,是开元盛世的参与者和缔造者。他们的去世无不使玄宗感到悲痛。苏颋去世后,玄宗亲自在洛城南门哭悼,不理朝事,并被赠封为右丞相。而张说去世时,玄宗亲自为之制神道碑文,并取消开元十九年元正朝会,以示悼念,并追赠太师。他们的谥号一个是“文宪”,一个是“文贞”。这既体现朝廷上下对其文章大家的肯定,也可能包含了玄宗对他们的一种怀念。可以说,张说、苏颋的一生是善始善终了。

三、“燕许”散文的共性特征

“燕许大手笔”这个称号是由于张说、苏颋长于撰写诏令文诰而得名,其散文最能体现“大手笔”的共性特征、个性特征以及开创一代新风的历史功绩。他们的散文是最能体现二者在文学创作上的趋同性。首先,二者的作品内容多以“润色王言”和“润色鸿业”为主。张说为开元前期政坛和文坛的双重领袖,“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1];苏颋为开元初年的重要词臣,所作制敕诏令被称为“王言之最”。[2]这类文章,在现存燕许散文作品中占有很大比重。《全唐文》收藏张说文13卷226篇,其中标明“奉敕撰”的颂和碑文就有26篇之多。其他没有标明而多为奉敕撰写的文章也为数不少,如《大唐奉祀坛颂》在《新唐书·张说传》明载此文乃奉诏所作:“诏说撰《封禅坛颂》,刻之泰山,以夸成功。”[1]《全唐文》载苏颋文9卷266篇,其中竟有196篇制敕,占总篇数的三分之二以上。在《旧唐书·苏颋传》中明确记载:“玄宗命颋撰朝觐碑文”[2]。可见《封东岳朝觐颂》是奉诏所为。在“润色王言”的应制文章中,像张说的《大唐奉祀坛颂》、苏颋《封东岳朝觐颂》都是典型的“润色鸿业”的“朝廷大述作”。在当时的情况下,能润色鸿业,那可是令文人学士艳羡不已的美差,非朝廷大手笔实难膺此重任。用今天的眼光看,不管是润色王言的制敕,还是润色鸿业的碑颂,思想内容多不足取,艺术价值大都不高。但在古人的心目中,这可是真正的大手笔,没有这一点,他们是不会给张说、苏颋戴上“燕许大手笔”桂冠的。然而,在当时为帝王提刀操觚者甚众,名噪一时者也大有人在,为何唯独张说、苏颋能以“大手笔”驰名文坛?这其中必有原因在。通过燕、许之文,我们不难发现,张说、苏颋之所以能够赢得“燕许大手笔”之美誉,写有大量润色王言、润色鸿业的文章只是基本原因,显示盛世气象,开启一代新风才是主要原因。

其次,二者作品格调雄浑,气势恢宏,显示了蓬勃向上的盛世气象。开元前期,君明臣贤、励精图治,唐王朝逐渐达到了全盛状态。燕许之文在这样的环境下充满着昂扬奋发之气,能产生激动人心的艺术力量。阅读燕许之文,时时能够感受到这样的磅礴之气,如张说《举陈光乘等表》[4]所表现的敢于承当“面欺之罪”而向朝廷举荐负罪良将的胆识勇气;《兵部尚书代国公赠少保郭公行状》[4]所描写的郭元震威震敌胆的英风豪气。苏颋《焚珠玉锦制敕》[4]申明玄宗厉行节俭、率先垂范的坚定态度;《命薛讷等与九姓共伐默啜制》[4]想象军容的盛壮,表达必胜的信念等等。从不同方面反映了大唐帝国上升时期的社会风貌和精神状态。这种格调雄浑、气势恢弘、盛世气象郁郁勃发的文章,在“燕许”的散文中可谓随处可见,俯拾皆是。虽然张说、苏颋散文的行文风格还只是波澜渐畅,但是在格调低廉的齐梁之风仍旧充斥文坛的初唐渐盛时期,让人们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清新刚健气息,意义则是重大的。

其三,是由骈到散,文体一变,开启了清新宏丽的文坛新风。众所周知,唐初承南朝余绪,诗沿宫体,文袭骈俪,虽有陈子昂倡导汉魏风骨,但势单力薄,收效甚微。而张说、苏颋作为文坛领袖,创作了大量骈散相间、清新自然的散文,方使风靡数百年的骈俪文体为之一变。张说、苏颋对骈俪时文的变革,一是遣词造句由骈趋散,形成了骈散相间的语言特色;二是运笔行文以流畅代艰涩,以典丽革浮靡,形成了清新宏丽的文风。这一特征在张说散文中表现尤为突出,不论是《开元正历握干符颂》《为河内郡王武懿宗平冀州贼契丹等露布》等长篇,还是《畏途赋》《谏内宴至夜表》等短篇文体,无不笔调意随、句法多变。苏颋散文也不乏骈散相间、简洁明快之作。如《禁缎锦珠玉敕》,征引圣人名言,历述奢侈之风,揭示侈风之害,虽仍以骈词俪句居多,但寓骈于散,骈散相间,不讲对仗工整,但求词达意明,读起来朗朗上口,文章风格清新流利。再如《谏銮驾京征土蕃第二表》[4],感情充沛,析理精到,一气贯注,绝少偶对,在其作品当中应属上乘之作。

四、“燕许”散文的个性特征

“燕许”散文具有共性特征,又有个性特点。总概来看,其个性特点表现为:张文雄肆奔放、大气磅礴;苏文简净洗练,雍容宏丽。皇浦湜在《谕业》一文中对燕许之文的个性特点作了如下评论:“燕公之文,如楩木楠枝,缔构大厦,上栋下宇,孕育气象,可以变阴阳而阅寒暑,坐天子而朝群后;许公之文,如应锺鼙鼓,笙簧錞磬,崇牙树羽,考以宫县,可以奉明神,享宗庙。”[4]皇浦湜像中国古代文论家一样,长于用生动的比喻、形象的语言揭示作家的艺术风格和作品的审美特征。他把张说之文比作能够“结构大厦”“孕育气象”的“楩木楠枝”;把苏颋之文比作可以“考以宫县”的“应锺鼙鼓,笙簧錞磬”,旨在描述张说、苏颋之文不同的语言特色和文章风格。张说之文,语言雄健遒劲,气势雄伟壮阔;苏颋之文,语言低昂应节,气韵雍容典雅。在张说、苏颋的散文中,可比性最强,最能体现各自主要特点的文章,莫过于开元十三年(725)扈从玄宗东封泰山时各写的一篇“颂”文。这两篇散文,是在同一次封建社会最为隆重的祭祀大典上奉诏而作的“润色鸿业”之文,却表现出了迥然不同的艺术风貌。张说的《大唐封祀坛颂》[4],铺陈描写臣僚之多、仪从之众、祭品之丰盛、声威之雄壮,着力于宏大场面的铺排、隆重气氛的渲染,的确是“雄辞逸气,耸动群听”; 苏颋的《封东岳朝觐颂》[4],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叙述发于何地、行经何处、何日登山、何时祭天,其间插入臣劝封禅、君示谦恭的议论,要言不烦,颇有理政,给人以仪态雍容、典雅宏丽之盛。正好应了张说在《送苏合宫颋》一诗里评赞苏颋的那句话:“畴昔圭璋友,雍容文雅多。”[3]

五、“燕许”对后世的影响

“燕许”去世后,其人其文在历史上有两个时期特别受重视,一次是在中唐时期,一次是在北宋时期。中唐元和、长庆年间,燕许多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燕许大手笔”这一称号大约也是形成于此时。宋人也很重视燕许。他们在分析唐文发展变化的过程时,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燕许。宋初姚铉在《唐文粹》中提出:“有唐三百年,用文治天下。……洎张燕公以辅相之才,专撰述之任,雄辞逸气,耸动群听。苏许公继以宏丽,丕变习俗。……”《新唐书·文苑传序》继承了这一观点,将其扩展为唐文三变说:“唐有天下三百年,文章无虑三变。……玄宗好经术,群臣稍厌雕琢,索理致,崇雅黜浮,气益雄浑,则燕许擅其宗。”将燕许看作是唐文三变的代表人物之一。魏了翁也说过:“使文章之变,非燕、许之人为先,则韩愈岂能以一发挽千钧哉?”[5]

宋代以后,燕许的影响力逐渐微弱。从竞相模仿到无人问津,从备受关注到默默无闻,燕许文的历史评价经历了很大的变迁,这种变迁从人们的接受背景来看,与文章风气的变化密切相关,体现了文学思潮的变化。

在燕许初次流行的元和、长庆年间,这是中唐文学的一个特殊时代,古文运动方兴未艾,文坛正在酝酿着一些深刻变化。韩愈、柳宗元打着复古的旗号,提出了新的文学主张,要求改革文风,革新文体。既然是要“复古”,就要找到之前优秀的例子,于是燕许之名被频频提起。但我们应该看到,即便是后人未曾忘记燕许,这也只不过是当时复古运动发展的一种需要。

从时间上来看,苏颋去世于开元十五年,张说去世于开元十八年,他们是在身后近百年才重新回归人们的视野。张说、苏颋身后寂寞的岁月正好是唐代诗歌创作的高峰时期。诗歌艺术繁荣至极、逐渐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名家辈出,名作不断涌现,令人目不暇接。与诗歌的百花齐放相比,散文的发展似乎相对冷落,作家、作品数量都比较少,可谓是暗自开花、孤芳自赏。但是这时也出现了一些优秀的散文大家,如李华、萧颖士等。然而,他们是写作古文的先驱大家,而燕许擅长的主要是骈文。古文与骈文是古代散文的不同形态,古文是散行单句的散文,骈文则讲究对偶、声韵、辞藻、用典,它们之间是相互对立、此消彼长的关系。散文形成之初都是散行单句、不讲究声韵对偶,但是后来受到诗赋的影响,文中出现了对偶句,骈体文就是从散文中的对偶句发展而来。从文体的角度而言,张说、苏颋所擅长的与李华等人有所不同,因此燕许之名逐渐被埋没。再则,燕许虽然对骈体文做了一些革新,但他们对骈文形式所做的革新只是局部形式的变化,不是根本性的变革。他们并没有像古文运动那样,对文章的内容和形式都提出新的要求和理论,同时又大力进行艺术散文的创作。他们擅长的是以“笔”为主的应用类文章,在当时受到重视的也主要是制、诰、敕、颂、赞等文体,这些朝廷所需的应用性文章,必须严格遵守许多的规则和程序,难以充分发挥才情,由于强烈的时效性,时过境迁之后,读者也就渐渐淡忘,影响自然也就微弱了。

虽然燕许文章不再是万众瞩目的中心,但是不能否认,它们是古代散文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有着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和作用。张说、苏颋散文打破了六朝至初唐骈文重藻饰而乏风骨的纤弱格局,为唐代文坛吹进了一股清新超拔之气,为唐代散文发展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对后来的古文创作提供了有益借鉴,产生了积极影响,在唐代散文由骈趋散的发展进程中功不可没。

【参考文献】

[1]欧阳修,宋祈.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陈贻焮.增订注释全唐诗[M].北京:文学艺术出版社,2001.

[4]董诰.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98.

[5]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9.

(作者简介:王凡,贵州师范大学职业技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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