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一声战友

2009-04-13 06:58林朝晖
福建文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刑警大队一梦县长

林朝晖

赵平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县长张思甜。

作为一名转业军人,赵平刚脱下军装时,和其他战友一样怀着到地方大干一番事业的壮志凌云,可到了地方,他发现要想把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并不像前些年转业的战友说的那样容易,赵平的许多战友转业到地方工作后,经常向他吹嘘地方赚钱如何容易、工作如何轻松,战友的话使赵平产生了错觉,以为地方遍地是黄金,转业到地方后,过不了几年便能飞黄腾达。事实上,赵平的战友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混得很好的并不是太多,他们到部队探望领导和战友时,往自己脸上贴金,那是因为他们抹不下面子,想在部队领导面前摆摆谱。让领导明白自己是匹千里马,只是部队的领导不是伯乐,没发现罢了。

赵平转业前是山河市支队三大队副大队长,今年三十五岁。赵平十七岁当兵,在部队摸爬滚打了十八年,只混了个副营级干部。在部队,进步快的人用十八年时间早就成为一名团级干部,而赵平却在副营级位置上有滋有味无怨无悔地原地踏步。直到有一天,支队领导叫他向后转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军旅生涯已经划上了句号。在支队领导为转业干部安排的欢送宴会上,赵平强颜欢笑,频频向领导敬酒,摆出一副男子汉志在四方的模样。但在宴会结束离开的时候,赵平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赵平原以为眼角只有一点泪花,没想到越抹眼泪越多。当伤心的泪水潮水般涌来时,赵平躲到一个阴暗的角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他为自己脱下军装而难过,毕竟他已经在橄榄绿这块方阵里工作了十八年,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赵平对部队有着一份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结。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农家子弟,赵平尽管在部队呆了十八年,但他的身上还保留着山里人特有的纯朴和天真。他以为凭着自己在部队立过两次三等功,回老家淮中县就能找个称心的工作。可没想到找工作时,却四处碰壁。有的单位领导嫌他文凭太低,有的单位领导说他没有特长。说他文凭低赵平服气。尽管他在部队也拿到了函授本科文凭,但那文凭是掺了水分的,赵平肚子里有多少货,他自己最清楚。可说他没特长,赵平就不服气了,他振振有词地说,我在部队枪法可准了,参加总队的射击比赛还拿过亚军呢。接收单位的领导听了,笑了笑说,我们这里不是部队,枪打得再准也派不上用场呀。一句话便让赵平的脸红到了耳根。

转业回家的那几个月,赵平把县里面效益好的单位全跑了一遍,也摆了不少的饭局。那些效益好的单位领导吃饭的时候,拍着胸脯说工作安置的事情没问题,就包在他的身上,可吃完饭抹抹嘴皮子走后,却没有了下文。当然,赵平也不是没地方去,淮中县纸厂很愿意接收他,厂长多次登门拜访,并许诺如果赵平愿意到厂里来,就让他当工厂的保卫科科长。对于厂长的盛情邀请,赵平考虑再三后,觉得还是不能去。淮中县纸厂现在效益虽然不错,但企业毕竟是企业,在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万一将来破产了,难道叫他去喝西北风?

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赵平想到了县长张思甜。事实上,赵平刚转业回到淮中县时,就动了找张思甜的念头。县长张思甜是赵平的老战友,也是他原先所在中队的中队长。赵平能在中队从一个士兵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为一名军官,张思甜功不可没。更何况张思甜还曾是赵平一直仰慕的英雄。但在张思甜即将转业的时候,两人为了一件事发生了非常激烈争吵,并且动起了拳头,这件事在双方的心里都留下了阴影。张思甜转业后,就再没有和赵平有书信和电话上的来往。现在,赵平找工作四处碰壁。他只好放下面子,把找工作的宝押在了张思甜的身上。

为了不让张思甜觉得见到自己很唐突。赵平在找张思甜之前,首先打听到张思甜的手机号码,尔后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战友是梦,睡也思念;战友是魂,嵌入心田;战友是金,沉沉甸甸;战友是缘,一世相牵;战友是路,越走越宽;战友是福,吉祥无边。张县长,你还记得有一个叫赵平的战友吗?

赵平的短信没发出多久,就收到了张思甜回的短信:一首军歌,情意绵绵;一段军旅,天长地久;一群战友,知心相牵;一个军礼,情涌心头。赵平,你是我的好战友,我永远把你藏在心里!

赵平找张思甜的那天晚上,天上忽然下起了渐淅沥沥的雨,雨落在赵平的身上,使他心里生出一丝的凉意。赵平清晰地记得自己与张思甜发生激烈争吵的那天晚上也下着淅淅小雨,对于今天与张思甜的见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赵平不太清楚,如果张思甜记仇,把赵平从他家里轰出去,那面子可就丢大了,以后在淮中县可怎么混呀。可想到张思甜给自己回的短信是那样的情深意重,赵平的心里便有了底气。

赵平踩着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敲响了县长家的门。

门裂开了一条缝,张县长警觉的目光从缝隙里探了出来。当他看到赵平那张青春的脸蛋时。把大门敞开,笑着说:“老战友,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

“老领导,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年转业了,想在淮中县安置。”

“为什么不在山河市安置,跑到这小县城来?”

“我不符合进山河市安置的条件,再说我的父母、老婆、孩子都在淮中县城,我在县里找份工作,家里好照应。”

“那单位有着落了吗?”张思甜关切地问道。

“没有,今天厚着脸皮来找县长,就是想请您帮帮忙。”

从张县长家回来后,赵平心里暖融融的,张县长不仅热情接待了他,而且还答应替他的工作安置出力。赵平临走时,张县长还搁下了一句话:要找自己适合干的工作,这样工作比较容易上路,如果工作不适合,那你在单位里只能给人家倒倒茶、扫扫地,工资奖金再高。日子也过得憋气。张县长的这句话把赵平难住了,自从回到淮中县后,他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找工作,根本没想到自己适合干什么样的工作,看来县长就是县长,人家站得高看得远,想问题办事情就不像赵平那样鼠目寸光。

在家里,赵平细细地品嚼着张县长的每句话,觉得都是那样的暖人心坎,尤其是在赵平离开他家时,张县长发出的那句感叹:还记得在黄连坑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是我们一生都不应忘记的回忆呀!

张县长的这句话让赵平感慨万千。

赵平是农民的子弟,农民的子弟要想在部队干出一番事业,除了能吃苦外,还得动一点脑筋,这一点赵平做得很好。新兵连集训结束,要分兵的时候,绝大多数新兵都希望自己能分在市区,住在新建的舒适的营房里。而赵平却主动向领导提出要到全支队最艰苦的六中队。新兵连的战友们都笑赵平傻,赵平也故意装出一副傻不拉叽的模样。其实他的脑子好用得很,他认定越是艰苦的地方越容易锻练一个人,再说由于六中队各方面条件艰苦,高干子弟和领导的关系兵不会往那里塞,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考学和提干的机会就大得多。

可其他分到六中队的新兵们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听老兵说六中队位于黄连坑,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当地百姓曾用这样一句话来形象地比喻这

里的生活:黄连已经够苦了,可又掉到坑里。那可是苦上加苦了。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分到六中队的新兵面色凝重,当他们坐上开往六中队的大卡车时,就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开始失声痛哭。这哭声很快便在车厢里弥漫开来,坐在最后一排的赵平听到这哭声,觉得这些新兵实在俗不可耐,他们怎么不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的道理?这么一想,他便亮开嗓门唱起了《唱支山歌给党听》:“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

赵平的歌声棱是棱、角是角,具有很强的穿透力,新兵们的哭声完全被他的歌声压制住了。大伙都掉过头来瞧坐在最后一排的赵平。赵平见自己引起了大伙的注意,唱得更起劲了。也许是赵平的歌唱得实在太好了。坐在大卡车前排,代表六中队来领兵的排长张思甜注意上了他,当新兵运到六中队时,张思甜叫住了赵平。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平!”

“什么出身?”

“报告领导,我的祖宗八代都是农民!”

张思甜笑了笑:“许多农村来的兵,都不愿意说自己的父母是农民,你倒好,把祖宗八代当农民的老底都抖了出来。”

“我并不觉得农民出身不好,我为自己是农民的孩子感到自豪。”

张思甜拍了拍赵平的肩膀,又问:“小伙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当兵吗?”

赵平反问一句:“你是要我讲实话,还是讲大话。”

张思甜说:“我当然希望听实话。”

赵平挺起胸脯,说:“我来当兵就是希望能在部队穿上皮鞋!”

在部队,穿上皮鞋就意味着成为一名军官,赵平在张思甜面前这么坦率地亮出自己的底牌,让张思甜大感意外,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赵平的肩膀,说:“小伙子,有骨气,好好干!”

赵平在家里思索了两天后,觉得干公安比较容易上路,银行、财政局、税务局效益好,但自己没有业务,到那样单位去,只能给人家打下手,那样的日子过得憋气。到公安就不一样了,赵平在部队里打打杀杀,练就了一身的擒敌术,还有百步穿杨的枪法,当上警察后,就能把自己的特长派上用场。再说警察是公务员,尽管现在的工资不算高,但端的是金饭碗,还有一身老虎皮穿,未来前景看好,说不定将来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当赵平拿定主意后,便再次登门找张县长。

赵平一进门,张县长便笑吟吟地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赵平点点头。

“我猜出你想去什么单位。”

“那你说说看。”

“想当警察呗。”

“你怎么知道?”赵平瞪大眼睛。

“你肚子里有多少蛔虫,我会不知道?!”张县长点着了一根烟,“在部队,你看警匪枪战片时,总是两眼发亮,可以一天一夜不睡觉。你企盼能像影片中的警察那样成为一名众人敬仰的英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实现梦想。我猜你想当警察,一来是想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警察能圆你当英雄的梦!”

“县长,你怎么像孙悟空,把我的五脏六腑看得清清楚楚。”

“赵平,你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刻,注意你什么吗?”

“不知道。”

“告诉你,我注意你的眼睛,你的眼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失望和迷茫,看到你这眼神,我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次追捕。”

十年前,一名杀人越货、作恶无数的罪犯抢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往黄连坑一带逃窜,六中队的官兵接到公安机关的紧急通知后,立刻在黄连坑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那时,张思甜已升任六中队的中队长,赵平则从武警指挥学校毕业,在六中队当排长。他们与其他官兵一块在公路上设卡,卡刚设好没多久,就有一辆三轮摩托车飞驶而来,张思甜朝车挥了挥红旗,驾驶三轮摩托车的中年人不但没有停下车,反而加大油门,三轮摩托车像一匹脱僵的野马冲出武警官兵设下的卡。

张思甜和赵平急速坐上军用三轮摩托车,朝那辆摩托车追去。

崎岖的山道上,一场惊心动魄的警匪大战打响了,逃窜的罪犯见武警追他,开始惊惶失措起来,三轮摩托车开得踉踉跄跄,很快,赵平开的军用三轮摩托车就追上了他。

“停车。”张思甜大声喝道。

罪犯对张思甜发出的警告置若罔闻,他又加大了油门。

当赵平驾驶的军用三轮车与罪犯驾驶的三轮摩托车齐头并进时,张思甜忽然从急速行驶的三轮摩托车里猛虎一样跃起,奋力扑向罪犯,正在驾车的罪犯完全没有料到张思甜会来这一招,他的身子被张思甜紧紧地抱住,两人抱在一块从飞速行驶的车上滚到路边的草丛中,又从草丛中滚到山坡下,张思甜的手被荆棘扎破了许多个口子,殷红的鲜血直流,但他的双手始终紧紧地抱住罪犯的身躯,两人滚到山坡下后,张思甜使出了“饿虎扑食”的擒敌术,一下子便把罪犯严严实实地扑在身下……

张思甜生擒罪犯的壮举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武警总队授予他二等功奖章。当张思甜佩戴亮光闪闪的二等功奖章从总队载誉归来时,赵平与战友们站在中队的路旁夹道欢迎,张思甜发现那天赵平的眼神很复杂,既有钦佩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失望,一种没有成为英雄的失望在他眼神里弥漫着。

“十年前,你渴望成为英雄的眼神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前几天,当我再见到你时,我就给你画了个圈,你是块当警察的料。而在警察行业里,最刺激、最吊人胃口、最可能成为英雄的是当刑警!”

“县长的话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张县长拍了拍赵平的肩膀,说:“昨天我已经给县公安局吴局长打过招呼,他让你明天到县刑警大队报到。”

赵平是怀着美好的憧憬到刑警大队上班的,可到了刑警大队,他的好心情就被刑警大队大队长萧波给破坏了。大队长萧波表面上对他的到来笑脸相迎,可背后却时时提防着他。赵平在办公室里只要打个喷嚏,大队长萧波警惕的目光就会从远处探过来,大队长之所以如此关注赵平的言行举止。是因为他知道赵平是张县长的战友,他怕有张县长撑腰的赵平抢了他的位置。既然萧波对赵平有了戒心,他就绝对不会让赵平去干出头露脸的事。在刑警大队,萧波小心翼翼地像供菩萨一样把赵平供着,打开水、扫地的事都不让赵平干,赵平到办公室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泡一杯茶,尔后慢悠悠地把当天的报纸从头版看到报尾的征婚启事。每个月发奖金的时候,赵平领的奖金并不比大伙少,如果换一个不思进取的人,这样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舒心。可赵平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不愿意这样虚度年华。在办公室看了一个月报纸之后,赵平憋不住了,他对萧波说:“大队长,我想办案。”

“不急,不急,你先熟悉熟悉业务,将来办案机会多得是。”萧波笑容可掬地说。

又看了一个月的报纸后,赵平再次找到了萧大队长,这回萧大队长扛不住了,他决定让赵平去破个旧案。

所谓旧案,就是一直破不了案,拖到现在的案子。这样的案子,一般情况下都很难啃,大多数刑警都不愿接手,可在刑警大队憋得发慌的赵平听说交给他案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屁颠屁颠地跑到旧

案发生现场勘察去了。

此起旧案发生于半年之前一个晚上,被害人左成兵是本市一位赫赫有名的外来包工头,他在自家楼道内遭枪击身亡,左成兵随身携带的九千元钱被劫。左成兵致死原因是头部的贯通伤,子弹从左眼眶下射人,右后枕部飞出,一枪致命,可见杀手绝非等闲之辈。

在来现场之前,赵平仔细地翻看了左成兵的案卷,了解到死者是仰面倒在一楼与二楼间的缓步台上,子弹在左成兵脑子里的运行轨迹是一段稍向上的斜线,可以证明杀手是尾随。刑警当时勘察了现场后,发现在左成兵家的电控门外侧下沿的缝隙里卡着一枚亮晶晶的鱼钩,尾部还带着一厘米的鱼线,刑警们随后在离电控门二十余米处一棵树上找到一根卡在树上的鱼竿。电控门外的鱼线与鱼竿上的鱼线材质相同。说明杀手是用钓鱼线拉住了电控门,然后从容地从藏身处跑过去,尾随作案。由于电控门被钓鱼线拉住,做案后,罪犯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从容逃离现场。弹道分析也得出了结论,杀手所持的是一把“五四”手枪。

杀手预先潜伏,说明杀手对死者非常了解,他极可能就潜伏在被害人的身边。刑警们对被害人的社会关系和亲属做了细致的摸底排查。加班加点费了不少的精力,可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于是这个案件就搁浅了下来,参加此案侦破的刑警也都抽了回来。现在,赵平天天嚷着要去破案,萧波就把这块难啃的骨头甩给他,让他尝尝破不了案的烦恼。对于一个刑警来说,破不了案就好比一名外科医生开不了刀。开不了刀的外科医生上了手术台,只能给主刀的医生递递器械拉拉钩,破不了案的赵平在刑警大队只配给同伴打下手。这样,赵平尽管有县长的关系,但在刑警大队没有地位的他很难对萧波构成威胁。

接到案子的赵平压根没想到萧波的用意,他仔细勘察完现场后,就美滋滋地回家炒了几盘好菜,喝上几杯啤酒,顿觉神清气爽,他甚至哼起了家乡小调,哼着哼着,赵平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赵平来到刑警大队后,就向萧波大队长提出想请省公安厅的专家来为罪犯画一张肖像。萧波对赵平提出的想法感到好笑,罪犯谁都没见过,画肖像有什么用,再说谁能保证专家画的肖像就是罪犯呢?萧波心里虽然对赵平提出的想法不屑一顾,但表面上却摆出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他请示吴局长后,马上给省公安厅的专家发去邀请函。萧波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在赵平面前摆出一副虚怀若谷的领导模样,这样,赵平将来破不了案就怪不了他了。

公安厅来的专家仔细勘察现场后,画出了罪犯的肖像。并大胆地根据足迹分析,推断罪犯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偏瘦。专家还根据被害人枪伤是左进右出,推断罪犯左手持枪,应该是个左撇子。站在一边的赵平洗耳恭听,当专家画出罪犯的肖像时,他兴奋得手舞足蹈。赵平的这副模样让萧波觉得很好笑,作为一名老刑警,萧波当时勘察完现场,就推断出罪犯是个左撇子,他在脑海中为罪犯画了一个肖像,他脑海中的罪犯肖像与专家画的罪犯肖像并不完全吻合。萧波坚信自己脑海中的罪犯才是真实的。自负的他可不相信专家画的肖像。他曾听过这样一个笑话,有一位专家画的罪犯肖像,居然把男罪犯画成了女罪犯,刑警按图索骥,结果误入歧途,过了半年才把原先并不困难的案件拿下。

公安厅的专家刚走,赵平就风风火火地赶到刑警大队查看杀手遗留在现场的鱼竿和鱼纶,鱼竿和鱼纶上都没有发现任何指纹,说明杀手的老辣,鱼竿是大众牌子,鱼纶的商标磨损严重,只能从上面模糊地看到一个字:“蓝”,当时查案的刑警查访了县里所有的鱼具店,发现一种叫做“蓝心”的鱼具与现场遗留的非常相似。警察请来专业人士对两个鱼纶上的材质作了化验比较,最后确定现场提取的就是“蓝心牌”。

“蓝心牌”鱼具是县里的一家民营企业生产的。全县销售这个鱼具的有十多个店。当时警察在这十多个店转了一遍。询问是否有一位左撇子的中年男子买过“蓝心牌”鱼具,店主都说记不清,线索也就这样断了。

现在,赵平决定在县里重新对十多个店认真仔细地排查一遍。当赵平把自己的主意告诉大队长萧波时,萧波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他还派刑警大队的一辆吉普车送赵平去排查。

望见赵平神采飞扬地登上吉普车,萧波的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他觉得此时的赵平就像一个吹得鼓鼓囊囊的气球。用不了多久,这个气球就会破了。

坐在那辆敞开车窗的破吉普车上,在刑警大队压抑了太久的赵平终于有了面对阳光,轻松愉快地呼吸窗外新鲜空气的机会。此时,他的心情与他当新兵时坐在开往六中队的大卡车上的心情一样畅快,他甚至哼起了家乡小调,哼着哼着,他的心不知不觉中飘回了黄连坑。

赵平怀着凌云壮志来到位于黄连坑的六中队。可到六中队后,他的凌云壮志被那里恶劣的环境和条件一点一点地吞噬了。作为一名新兵,每次晚上到岗亭站哨,他的心都会发噤。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每当入夜,四周都被群山包围着,静得出奇,偶尔有几声鸟叫和其他野兽叫,都会让他一阵心悸。而碰上雷雨季节,毒蛇经常出没,有时会盘在去哨位的路上,有时倒挂在树上,中队饲养的鸭子就被蛇咬死过好几只,以至于雨天,战士们每次上哨都必须带上手电、棍子。雨天的时候,赵平每次上哨前,都要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山响,以此来壮胆。没有执勤的日子,赵平的日子也过得不顺心。中队营房与铁轨相距不到五米,晚上睡觉时,每当列车经过时,地动山摇,犹如地震一般。赵平刚来中队时,还曾闹出过这样一个笑话——一天晚上,赵平熟睡的时候,一列火车经过,赵平的床铺开始摇动,梦乡中的他还以为火车撞上了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的他抱着棉被跳下床,一边跑,一边惊惶失措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火车撞到我的床铺了。”

在枯燥乏昧的六中队呆了一个月后,赵平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

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赵平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饭,独自一人站在营房的窗口边想心事。忽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掉过头一瞧,原来是排长张思甜站在他的身后。

“我们一块去散步吧。”张思甜拉着赵平的手往外走。

在火车的轨道边,张思甜忽然停了下来。

“小赵,你还记得刚来六中队时说的话吗?”张思甜问道。

“记得,我当时对你说想在部队干出一番事业,成为一名军官。”

“现在还想当军官吗?”

“不想了。”

“为什么?”

“在这个鬼地方即使当上军官也没啥意思,现在,我只想快点当完两年兵,离开这里。”

“看来你是个朝三暮四的兵。在部队成不了什么气候。”张思甜冷冷地睃了赵平一眼后,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赵平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张思甜冷冷的眼神不断在他脑海里出现,这眼神深深地刺痛了赵平的神经。年轻气盛的赵平发誓绝对不能让张思甜把他看扁了,他要让张思甜在以后的日子里对他刮目相看。

以后的日子,赵平让自己习惯这里的生活。他开

始用欣赏的眼光看待这里的风景。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六中队虽然地处偏僻地区,但周围的风景却充满了诗意。清晨,河畔人家升起缕缕炊烟,粉墙竹影与水巷泊舟的飘渺绰约中糅合三二声鸡鸣犬畎;傍晚,斜阳余辉返照山光水色,交织成一幅飘动的画面;夜晚,灯光、星光、月光交映下的铁路隧道。显得朦胧、迷幻。就像一首朦胧诗。

赵平的心情慢慢舒畅了起来。

在六中队,为了拴住大伙的心,张思甜琢磨出许多让战士们开心快乐的法子。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就带战士到山谷里挖野菜、采撷山花。回来后,大伙聚在一块包野菜饺子,刚吃野菜饺子时,个个都蹙起眉头,难以咽下。掉过头,瞧一眼张思甜,只见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他一边吃,一边说:“我到部队当兵的前一天,父亲给我做了一盘野菜,我不想吃,父亲却硬逼着我吃下,吃完之后,父亲叫我嚼嚼舌头,然后再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感受一下什么滋味。我照父亲说的做了,当我伸出舌头舔嘴唇时,只觉得有一股香甜的滋味正透过舌尖,缓缓流入心田。我对父亲说,我尝到了苦尽甘来的滋味!父亲点了点头,说,我之所以把你起名为思甜,就是在你走上社会后,吃尽苦中苦的时候,想到甜的日子在后头,而过上甜日子的时候,也不要忘了过去的苦日子呀。”

那辆破旧的吉普车把赵平带到他该去的地方,赵平拿着专家画的罪犯肖像,在曾卖过“蓝心牌”鱼具的商店一家一家不厌其烦耐心细致地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没见过画中的那个人,或者说时间过久了,记不太清楚了。

傍晚的时候,赵平走到最后一家卖过“蓝心牌”的鱼具店,向那个店里的年轻老板重复同一个问题,并拿出罪犯的肖像让年轻老板辨认,年轻老板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赵平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后,正想把相片往皮包里塞时,年轻老板的父亲带着老花眼镜从远处走了过来,他拿着罪犯的肖像看了又看。

“老人家,你认识相片上的那个人吗?”赵平弯下腰问。

老人看了半天之后,摇了摇头。

赵平这下彻底失望了,正当他准备登车离去时,老人的嘴里忽然幽幽地冒出一句话:“相片上的人怎么看起来有点像张三浪?”

这声音随着一阵轻风飘到赵平的耳膜,赵平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能够挽救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急忙从车上跳下,走到老人跟前,从身上摸出一根“中华”烟,塞到老人嘴里,毕恭毕敬地为老人点上火。

“老人家,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老人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一圈圈云遮雾罩的烟:“我也说得不太清,但画中的人与我认识的青山镇的张三浪有点儿像。”

“张三浪曾在你镇里买过鱼具吗?”

“让我好好地想一想。”老人蹙起眉头。

赵平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有,那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老人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那天刚好我的儿子出远门,我替他看店。傍晚,我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张三浪戴着一副墨镜走了进来。他这副打扮好像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是张三浪。我问,张三浪,你想买什么东西呀?他用手指了指鱼具,从买鱼具到离开,张三浪并没和我说上一句话。”

那天,赵平兴冲冲地赶回刑侦大队,调出张三浪的档案:张三浪,男,三十四岁,身高一米七三,左撇子,偏瘦,自小潜心习武,摔跤、拳击样样在行,长年坚持长跑,风雪无阻,寒暑不辍。练习跨越障碍物,两三米高的围墙,他无须借助外力攀爬,纵身就能越过。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枪法精准,绰号“冷面杀手”。在黑道的枪战中,百步穿杨。此人曾因打架斗殴、私藏枪支弹药人过一次狱,三年前刑满释放后,改邪归正,没有再犯案。

能在淮中县重新见到赵平,让张思甜感到很意外,同时也让他高兴。在仕途上走久了,张思甜很少喜形于色。遇到高兴的事情,他会让它烂在肚子里,他宁愿自己在睡梦中发出一阵又一阵香甜灿烂的笑,也不愿意把快乐与同事共享。在他眼里,仕途中没有朋友,只有残酷的竞争对手。但碰上赵平却是个例外,尽管张思甜对自己离开部队前与赵平发生的那次激烈争吵还历历在目。但当他又一次看到赵平时,他不仅没有记恨,反而觉得格外的亲切。把赵平弄进刑警大队后,张思甜琢磨赵平会以什么方式来答谢他。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张思甜忽然接到了赵平发来的一个短信:县长到基层访贫,送给一穷老汉两百元钱。老汉下跪,县长便说:“大爷,别这样。我是您的儿子。”老汉守寡的儿媳却红着脸说:“领导说的话可要算数!”

这则短信张思甜听过,但淮中县城没有人敢把这样带黄的短信发给张思甜,怕他对号入座。可赵平不仅发了,还在短信的后蘧加了一句话:这个县长是你吗?

接到短信没多久,赵平的电话打了过来。

“张县长,收到我发去的短信了吗?”赵平笑嘻嘻地问。

“收到了,你怎么发这么无聊的短信?”

“县长生气了?”

“生气,我生什么气呀,我要真生气了。早就把你的电话给掐掉了。”

“县长,今天我有件事要向你汇报。”

“什么事?”

“我想请你吃顿饭。”

“免了吧。”

“我知道你这个大忙人,饭局都安排不过来,但你今天一定要给我面子,我已经在县委旁边的香格里拉酒店订下了包间。”

“你这是先斩后奏呀,我要是不去呢?”

“我坚信你一定会来。”

“凭什么?”

“战友情!”

张思甜的心头禁不住一热。

那天晚上,张思甜原本要陪一位在淮中县投资的外商吃饭,但他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一位分管经济的副县长去陪,自己则悄悄地进了香格里拉酒店。

包厢里只有张思甜和赵平两人。张县长刚入座,菜便端了上来,一个猪心、烧鸡、火腿、猪蹄的拼盘,一盘水煮活鱼,一盘苦爪,一碟熟花生,外加一个鲜贝汤。

张思甜看了看桌上的菜,发现这些菜虽然都很普通,但都是自己在部队时最喜欢吃的,看来赵平在点菜时,是动了脑筋的,张思甜的心顿时变得柔软了起来。

见县长入座,赵平毕恭毕敬地举起酒杯走到张思甜跟前,嬉皮笑脸地说起了顺口溜:“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满怀深情来敬酒,领导在上,我在下,要搞几杯就几杯!”

“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油腔滑调的?”张思甜边说边为赵平斟上一杯满满的红酒,“来。先用酒精洗洗脑,然后我们开始战斗。”

赵平端起满满的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在部队,张思甜的酒量远在赵平之上,可转业到地方,在酒桌上奋战多年后,患上了重度脂肪肝。转氨酶时常偏高,现在他喝酒是有节制的。一般的场合,他只是端起酒杯意思意思,只有碰到省里或者市里的大领导来,为了让领导尽兴,才肯敞开肚皮往死里喝。现在,张思甜面对的是多年前的战友,他放下了领导的架子,与赵平在酒桌上展开了一场恶战,几个回合下来,赵平便不胜酒力,他的舌头开始打卷,

借着酒劲,他把这些日子一直憋在心头的话吐了出来:“张县长……你还记得在部队时……我们发生的那次激烈争吵吗?”

“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你记仇吗?”

“我若记仇,你这次转业回到淮中县,我不一脚踩死你才怪呢。”

“看来领导的肚量就是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你不要夸我。”张思甜的话锋忽然一转,“你能告诉我,阿菁的近况吗?”

“你离开六中队后,她也调离了黄连坑小学,到一个遥远的城市,后来,关于她的消息就很少了。前些日子,听说她离婚了,现在日子过得有点儿凄凉……”

张思甜的心尖颤了一下。

阿菁是黄连坑小学的语文老师,张思甜的初恋情人。

张思甜在追求阿菁时,曾想过很多赞美阿菁的词语,比方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秀色可餐,但都觉得不贴切。这些如同雾里看花的句子既不能准确地反映出阿菁的相貌,更不能反映出自己对阿菁的那份沉甸甸的情感。直到有一天,当他在中队营房边的鱼塘边散步,看到一弯皎洁的月亮静静地卧在水池里时,他才豁然开朗,觉得用月亮形容阿菁再贴切不过了。阿菁既有月亮的晶莹透亮,更有月亮的文静和清高,更何况月亮是可以往心里装的。

你是我心中的月亮!

这是张思甜写给阿菁情书的开场白,有了这句话的铺垫,张思甜觉得自己才思泉涌,下笔有神。这封活力四射激情燃烧的情书深深地打动了阿菁的心扉,两人很快便坠入爱河。那段时间,张思甜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如果不是后来成为抓捕罪犯的英雄,张思甜和阿菁的爱情故事还会延续。

让张思甜的爱情偏离轨道的是吴丽珊。吴丽珊是市机关报的一名女记者,长得并不是特别漂亮,但她身上有股大家闺秀舍我其谁的傲气。在报社里,她有一句非常响亮的口头禅:“我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吴丽珊之所以底气十足有足够的理由。吴丽珊的父亲在她所在的城市里担任市委副书记,是市里的第三号人物。家庭的优越再加上自己是名牌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使吴丽珊有了足够的炫耀资本。

按说像吴丽珊这样条件优越的姑娘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高于子弟,可心高气傲的吴丽珊居然在采访了一次抓捕罪犯的英雄张思甜后,就深深地被他身上所特有的军人阳刚之气所吸引,并爱上了他。她向张思甜发起了一轮爱情攻势。张思甜对吴丽珊的爱情攻势刚开始时采取退避三舍的办法,毕竟他的心里还沉甸甸地装着阿菁。岂料张思甜的这种态度更吊起吴丽珊的胃口,她的爱情攻势更加猛烈。张思甜在她的穷追猛攻下,心态发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他把吴丽珊与阿菁做了比较。论相貌。阿菁略胜一筹。论性格,阿菁比较温柔。这样性格的女孩子,男人都喜欢。而吴丽珊争强好胜,有女强人的味道。这样性格的女孩子男人虽不太喜欢,但也不会厌恶。因为她能打拼出一片天地,对自己的事业也会有好处。更何况吴丽珊家庭条件优越,而自己作为一名军人,随时都有可能两脚并拢向后转。转业后的工作安排如果靠上了吴丽珊的父亲,安排个好单位绝对高枕无忧。

张思甜的心态发生变化后。爱情的天平便悄悄地向吴丽珊倾斜。当两人的爱情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张思甜觉得自己有必要向阿菁摊牌了,可他却怕见到阿菁,因为他觉得自己欠她太多,怕伤了她的心。怎么办?思来想去,他想到了赵平。

在六中队,从赵平当兵的那天起。张思甜就把他看作是一块璞玉,在赵平当兵的两年时间里,经过张思甜的细细雕琢,这块璞玉终于发出了亮光,他考上了指挥学校,成了一名警官,指挥学校毕业后,他回到六中队当排长。在六中队,担任中队长的张思甜是赵平的领导,赵平的成长和进步离不开他的提携。在中队,两人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张思甜把赵平当作最贴心的朋友,平日他俩无所不谈。张思甜与阿瞢之间书信来往,很多都是委托赵平完成的,赵平成为两人之间的传话筒。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张思甜和赵平一块查完哨后,两人来到中队的伙房里。张思甜亲自下厨,炒了几盘配酒的菜。菜一端上来,两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敬起酒来。激战正酣的时候,张思甜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微发红的脸上忽然飞出一朵阴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问:“兄弟,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请你喝酒吗?”

赵平摇摇头。

“那是因为我遇到难处了。”张思甜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把自己的情史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在基层当主官的经历,炼就了张思甜的三寸不烂之舌,他把自己的情史讲得跌宕起伏催人泪下。每当提起阿菁时,他的眼里总有雾般的东西在闪烁,说起吴丽珊时,他的脸上透出表情却让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讲完自己的情史,张思甜话锋一转,说:“赵平,你是我在中队最贴心的战友,我想与阿菁分手,但我实在开不了口,怕伤她的心,我想请你帮我转告阿菁。”

张思甜的话音刚落,原先对张思甜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赵平脸色大变,他非常粗暴地打断了张思甜的话,并大声责问张思甜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张思甜如实地告诉赵平,他爱情的天平是偏向阿菁的,而理智的天平却倒向了吴丽珊,当爱情与理智发生激烈碰撞时,他决定选择后者,尽管做出这样的决定很痛苦,但他别无选择。

听了张思甜的话,赵平的脸此时由青变紫,他冷冷地说:“张思甜啊张思甜,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感情专一的好男人,并默默地为你与阿菁未来幸福生活祈祷,可没想到你却是个见异思迁想攀高枝的现代陈世美。”

平日见人三分笑的赵平发如此大的脾气,这令张思甜始料不及,但张思甜此时有求于赵平,便强忍怒火说:“赵平,看在大哥的面上,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张思甜,你不要老是梦想天边有一座奇妙的玫瑰园,却忘记了就开放在你窗口的玫瑰,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做出的草率决定而后悔的!”

赵平的话让张思甜很生气,他瞪起眼睛说:“好小子,你居然给我上政治课了,我再问你一次,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这个忙我坚决不帮,你自己去跟阿菁说吧。”赵平的犟脾气一起来,谁都按不下去。

见赵平不买账,张恩甜发怒了,他大骂赵平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而酒劲上来的赵平则针锋相对,骂张思甜是个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家伙,两人都挑最难听的话骂对方,最后两人动起了拳头,张思甜首先挥起一拳,击中了赵平的下巴,赵平也不甘示弱。挥拳朝张思甜击去,那一拳正中张思甜的鼻子,张思甜顿时鼻血四溅……

那回打架事件很快惊动了支队的领导,本来张思甜和赵平都要受处分的,但因为张思甜是支队近些年来好不容易刚树起的一个典型,处分可能影响不好,于是打架事件就做了冷处理,后来就不了了之。

打架事件后不久,张思甜调离六中队,升任支队司令部副营职参谋。离开的那一天,中队的干部和战士都去送别,唯独缺了赵平。因为在这之前,张思甜放出了不准赵平去送别的狠话。

张思甜的话虽然讲得狠了点,但其实他最想在送别的人群中见到的就是赵平。毕竟,在六中队。赵

平原先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多年的感情就这样付之东流,张思甜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痛。

事实上,此时的赵平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张思甜走的那天,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放着《战友之歌》,听着听着,他的眼里涌满了泪水。

当刑警大队把杀害左成兵的嫌疑犯目标锁定在张三浪身上时,赵平便像一位不知疲倦的长跑运动员在青山镇四处打听张三浪的下落,但镇里的所有人都说没见张三浪的踪影。虽说没找到张三浪,但赵平还是有所收获的。在对张三浪的父母进行盘问时。赵平发现他们尽管表面上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但脸上还是透出一丝惊恐和慌乱,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但还是给心细的赵平结结实实地捕捉到了。直觉告诉赵平,张三浪的父母肯定知道儿子的下落。为了不打草惊蛇,刑警大队的人员佯装离开后,马上对张三浪的家进行布控,并对他们家的电话进行二十四小时监听。

一天、两天……九天,张三浪家里风平浪静,无论是外围的布控还是电话监听,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眼看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却没有发现张三浪的踪影,刑警大队大队长萧波急得嘴唇上起了个大泡,他瞪着一双牛眼问赵平:“赵平,你能肯定张三浪的父母知道张三浪的下落?”

“肯定!”

“你凭什么?难道你掌握了什么证据?”

“我没有掌握什么证据,凭的是直觉!,'赵平紧抿着嘴,目光直视前方的某个点上。

刑警和围棋选手有许多雷同之处,围棋选手棋下多了,直觉就会告诉他下一步棋该下在什么地方;作为一名刑警,案子接触多了,目光就变得很犀利,这时候产生的直觉有时会成为破案的关键。可赵平这个刑警大队的新兵蛋,刚接手案子,就在萧波面前牛皮烘烘地玩起了直觉,这让萧波觉得不太痛快,原先他想对赵平发一通火,但想到赵平当武警十多年了,在部队摸爬滚打舞枪弄棍,没准在那时练就了火眼金睛洞察秋毫的本领,也就只好把心中的怒火强压了下去。

布控的第十天,狡猾的张三浪终于给家里打来电话,他告诉家人,他现在住在奇山山庄。当他听家人说刑警曾到他家打听他的下落时。马上挂断了电话。

发现了张三浪的行踪,萧波带领刑警大队的其他人员一道马不停蹄地赶到奇山山庄。奇山山庄是淮中县近几年新开发的景点,山庄依山傍水,四通八达,是旅游的好景点。

赵平和其他同事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由于怀疑张三浪身上有枪,刑警大队的人员个个面色凝重,空气中似乎弥漫了一股生死决斗前令人窒息的气息。唯独赵平显得兴奋异常,他高昂着头,就像高尔基小说《海燕》中那只迎着暴风雨飞翔的海燕,渴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汉子,赵平在刑警大队坐了太久的冷板凳,他急切地企盼通过擒拿嫌疑犯,使他在同事面前扬眉吐气。

忽然,一个黑影从山庄里闪出,迅速隐没在茫茫的森林里。刑警大队的人员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都蹲在地上,认真听候萧波对抓捕任务的布置。只有赵平在东张西望,他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当他看到一个黑影闪进森林时,他就像站在一百一十米栏起跑线上的世界冠军,听到裁判的检响,以最快的起跑速度向黑影冲去。

那个在前方狂奔的人正是张三浪。一个小时前,当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时。负罪在身的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在思索着究竟应该往什么方向逃跑。令张三浪始料不及的是刑警大队的人马以如此快的速度追到奇山山庄,他只好仓皇逃窜。

张三浪跑出两千多米后,掉过头,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位警官紧追不舍,张三浪开始加快了步伐。张三浪在学校时曾是一名长跑健将,又从小在农村长大,善跑山路,他自信自己能在崎岖的山路上甩掉身后的刑警。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平是支队三千米障碍赛的冠军,在崎岖的山路仍能健步如飞。眼看赵平越追越近,张三浪急了,他举枪朝赵平射击,张三浪射出的子弹打飞了赵平头上的警帽,赵平的嘴里嘘出了一口冷气后,也迅速从身上拔出了手枪,向张三浪射击。按说像赵平这样在支队里呱呱叫的神枪手,应该有一枪致命的本领,但这次刑警大队行动前,领导再三强调张三浪必须留下活口,这样才能从他嘴里撬开杀人案的内幕,于是,有所顾忌的赵平只是朝天鸣枪示警,或者向他的手脚射击,并没取张三浪性命的想法。而张三浪也没想到居然有个不要命的刑警对他死缠烂打,许是赵平的步步紧逼让张三浪心虚,原先弹无虚发的他枪法也大失水准。两人在茂密的森林里展开了刺刀见红的枪战,杀得红了眼睛的他们不经意间跑进森林里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

他们同时举枪对准对方。

此时,赵平枪里已没有子弹,刚才对天鸣枪,警告对方打出的一枪,是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而张三浪的枪里则剩下一发子弹。

“现在我枪里有一发子弹,那是一发要你命的子弹。”张三浪左臂笔直地举着,眼里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杀气。

“放下武器,这是你的唯一出路!t,赵平举枪的手纹丝不动,双眼犹如出鞘的宝剑刺向张三浪。此时,赵平把自己全身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上,企盼用自己的眼睛彻底摧毁张三浪的意志。

“让我放下武器,做梦!”张三浪像狼一样发出大声嚎叫。

两人举枪对峙着。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两人仍举枪对峙着。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白鸽,白鸽悠闲自在地落在了赵平的枪口之上。

赵平的心里有点儿急,但还是沉住了气,他的枪口仍死死对准张三浪的脑门。

张三浪也举枪对准赵平的脑门,他的手臂纹丝不动,看得出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

这时候,最悠闲的就数那只白鸽了,它展开自己洁白的翅膀。让自己的身体最大程度地享受着阳光的滋润,它那无邪的目光转转赵平,又瞧瞧张三浪,许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它又扑腾着洁白的翅膀,轻飘飘地从赵平的枪口之上慢悠悠地飞到张三浪的枪口之上。

这一刻,赵平发现张三浪举枪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心虚,这个细节让赵平捕捉到了。

“我们互放一条生路,然后像白鸽一样自由地飞翔吧。”张三浪的口气明显缓和了很多。

此时,赵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来到张三浪家时,发现他家里养着很多白鸽,周围的邻居告诉赵平,那白鸽是张三浪妻子养的,张三浪行踪飘忽不定,极少在家里呆,张三浪每次回家,妻子总会带他去看她养的白鸽,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每天放飞白鸽,它们晚上都懂得回家!,听了妻子的话,铁石心肠的张三浪总会愣在那儿,颇有感慨。

“张三浪,你还记得你的妻子养的那些白鸽吗?”赵平一字一顿地问。

“这关你什么事?”

“你知道你的妻子和白发苍苍的父母多想念你吗?他们养白鸽,就是希望你能像白鸽一样恋家,不要再四处漂泊浪迹天涯了。”

赵平声情并茂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张三浪,他

的手开始颤动,跟角涌出豆大的泪水。

赵平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飞起一脚把张三浪手中的枪踢飞,然后猛虎般扑向张三浪。张三浪毕竟在黑道上走了多年,缓过神来的他凶相毕露地冲着赵平左右开弓。赵平腾跳闪跃、左格右挡。几个回合下来,张三浪便抵挡不住赵平招招透着杀机的拳术,他想三十六计逃为上计,但已经来不及了,猛虎一样扑上来的赵平以一招“泰山压顶”,把他牢牢地压在身下……

驱车二十余公里,张思甜来到了一个远离县城的度假村。他迈着悠闲的步子进了一家名为“月亮河”的咖啡厅,厅里的环境显得很优雅,古色古香且散发着幽幽亮光的桌子临窗摆放着。咖啡厅的正中是一个装有彩灯的喷水池,咖啡厅的外围摆放着一些盆景和棕榈,使厅内更显得富有情调。张思甜在咖啡厅的8号位刚入座,咖啡厅里突然响起流行歌曲《老鼠爱大米》。当这熟悉的旋律响起的时候,刘丽佳飘然而至。今天的刘丽佳着一身洁白合体的连衣裙,她的身上透出一股关不住的青春气息。

张思甜知道,刚才那首《老鼠爱大米》是刘丽佳要求咖啡厅的老板在他入座时播放的。几天前,张思甜曾告诉刘丽佳自己很喜欢听《老鼠爱大米》,没想到鬼精的刘丽佳就在此处投其所好,张思甜的心里禁不住生出感动。

要了两杯咖啡,两人静静地听完《老鼠爱大米》。

“我觉得今天你特别像一只老鼠。”刘丽佳朝张思甜做了个鬼脸。

张思甜拉长了脸,故做生气的模样。

“怎么?生气了?”刘丽佳娇嗔道,“其实老鼠也挺可爱的。”

“怎么?你觉得老鼠挺可爱的,那你就变成大米。让老鼠好好啃一啃。”此时的张思甜放下了领导的架子,与刘丽佳开起了玩笑。

刘丽佳的脸红了,她伸出纤纤玉手握住张思甜的手。张恩甜觉得刘丽佳的手就像一弯冷月,悄悄地潜进他的手心,并沿着毛细血管,爬上了他的心头。

张思甜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弯皎洁的月亮。当这弯月亮变得越来越清晰时,张思甜的心忽然抽了一下,他想起了向阿菁提出分手时那天夜晚也是明月当空,阿菁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这些年成了张思甜挥之不去的痛。

与阿菁分手后,张思甜很快与吴丽珊结婚。结婚后,吴丽珊就像一个设计师,张思甜沿着她设计的蓝图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结婚那年,张思甜听从吴丽珊的话,转业到地方。由于有二等功攥在手心,他进了市委组织部。尽管组织部是个清水衙门,但人人都削尖脑子往里挤,当地流行的顺口溜:“进了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进了宣传部,经常犯错误。”点破了其中的奥秘。按说部队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后,职务要降半级,像张恩甜这样的副营职干部,在组织部里只能当一名科员。但由于有老岳父的关系网,张思甜到组织部上班后,职务并没有降,马上被任命为副科长(职务与部队副营职相当)。这样张思甜的起点就比同龄人要高。到组织部工作后,妻子对他说:“官场如战场,要玩命地工作,豁出半条命,也要混个一官半职。”张思甜把妻子的话当圣旨,他拼命地工作,玩命地加班,几年后,他便成为市委组织部写材料和办事能力都出类拔萃的人物。勤奋外加任市委副书记的老岳父鼎力相助,这些年,张思甜官运亨通,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三十六岁这年,他被任命为淮中县县长,成为市里最年轻的县长。

刚到淮中县任职时,张思甜有一种功成名就的感觉,可在县长的位置上呆久了,静静地回想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张思甜心里忽然生出了悲哀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毫无思想的木偶人,一步一步都是沿着妻子吴丽珊设计好的步子走。当张思甜沿着妻子指引的道路,一路艰辛地爬到县长的位子,原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地喘一口气,可妻子又马不停蹄地为他设计了新的目标:县委书记、副市长、市长……每个目标都是一道难越的坎,妻子这种得陇望蜀的要求让张思甜产生了反感。但因为工作上离不开老岳父的扶持,他也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随着老岳父的退休,张思甜慢慢在妻子吴丽珊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思想,吴丽珊讲得不顺耳的话,张思甜开始敢顶撞了,两人时常发生激烈的争吵。

当张思甜与妻子之间出现感情危机的时候,张恩甜在“月亮河”里遇上了刘丽佳。

介绍张思甜与刘丽佳认识的是在淮中县大名鼎鼎的包工头吴一梦。在淮中县,吴一梦绝对算个人物,几年前,他承包了淮中县许多大项工程,近些年,由于大量江浙商人的涌入,吴一梦的生意难做了很多,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一梦还是跺跺脚淮中县都会抖的人物。

事实上,张思甜从骨子里不喜欢和没什么素质的吴一梦来往。两年前,县综合大楼由吴一梦的工程队建成,原先综合大楼预算的价格是一千万,综合楼建设指挥部在大楼建成后,却打给县政府要求追加四百万元工程款的报告,当时任县长的吴上天在上面批示:“同意。”可吴一梦还没拿到钱,吴上天就调到市里去了。吴一梦就去找新任县长张思甜要钱。在张思甜面前,吴一梦装出一副穷酸相,他说工程追加款项。确实是追不得已,在基建开始的时候,他们并没预料到钢筋水泥都会涨价,再说建筑材料本地没办法解决,必须从外县运来,成本提高。他求张思甜高抬贵手,尽快把钱拨到他的户头上。尽管吴一梦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张思甜却不为所动,他觉得里面有猫腻,以后的日子,只要听说吴一梦要来找他,他都是避而不见。

吃了几次闭门羹后,吴一梦变得聪明了,他委托张思甜的朋友在“月亮河”咖啡厅请客,当张思甜入座时,吴一梦也笑容可掬地来了,他的身边还跟着刘丽佳。

见到刘丽佳的那一刻,张思甜愣了一下,刘丽佳的长像与记记中的阿菁惊人地相似。这些日子,张思甜睡梦中经常会出现阿菁的影子,分手时的痛苦感觉就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

刘丽佳像精灵一样的身影,飘到了张思甜的身边坐下,她的举手投足与阿菁一样颇有大家闺秀的味道,她那雪白的颈子、纤秀的腰肢、大腿、洁白的胳膊似乎都在说话。

在淮中县,张思甜并非没见过风情万种目送秋波的美女,可那些美女在他心中溅起幽微的浪花之后,便平静了下来。作为仕途上的一支绩优蓝筹股,张思甜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在金钱和女色方面栽跟头的,在到淮中县两年时间里,他多次向市纪委上交收到的红包,受到市纪委的通报表彰。前几任的领导,都有作风方面的小道传闻,但张思甜却没有,以至于县里有人说张县长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可今天见到刘丽佳,张思甜禁不住怦然心动。但作为县政府里的第一把手,张思甜表面上是平静的,他告诫自己,思想感情一旦丰富。就容易说错话,心灵深处的快乐一旦溢于表面,就会显得很轻浮。在他与刘丽佳的交谈中,张思甜显得相当稳重和矜持。随着交谈的深入,他发现刘丽佳不仅气质非凡,而且谈吐风趣幽默,绝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

那天临别时,刘丽佳与张思甜握了一下手,张思甜明显感觉到刘丽佳握他手的力度超出了女性与男性初次握手的羞涩,而且时间也像电影中的慢动作

一样被拉长,她那热辣辣的目光还定格在了张思甜的身上。

张思甜怦然心动,他注视了下刘丽佳的眼睛,从她的眼里,他寻到了那弯久违的月亮。

因为案情还不明朗,淮中县的媒体并没有披露赵平单枪匹马抓捕重大持枪杀人嫌疑犯张三浪的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赵平的英勇壮举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淮中县,并成为街头巷尾百姓津津乐道的人物。由于媒体没有披露抓捕的详细经过,大伙便凭着自己丰富的想象,添油加醋地编起了故事,赵平被他们描述成了一位有三头六臂且能飞檐走壁的神人。

可在刑警大队里,人们对赵平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种说法以萧渡大队长为代表,他们认为赵平抓捕张三浪确实有功,但他的做法有值得商酌之处。赵平在发现罪犯后,没有和同事通气,便擅自孤身一人去追赶罪犯,说明他目无组织纪律,个人英雄主义思想膨胀,怕同事分享了他的功劳,这样的人根本算不上英雄,最多只能算一位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英雄。另一些刑警则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赵平是个嫉恶如仇的好刑警,他独自一人去追赶凶残的持枪罪犯,那是把生的希望留给同事,把牺牲的可能留给自己,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英雄,那究竟谁是英雄呢?

对于自己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人物,赵平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案件什么时候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赵平明白,张三浪是块难啃的骨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是绝对不会招供的。为此,赵平和刑警队的同事从省里请来了专家,经过专家仔细分析,科学论证,推断出朝左成兵下毒手的枪就是张三浪手中的“五四”手枪。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张三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承认是他枪杀了左成兵,杀人动机很简单,为了左成兵提包里的钱。

案件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当精疲力竭的赵平从审讯室里走出时,收到了张思甜发来的短信:听说案子已经告破了,晚上我请你去香格里拉酒店吃饭,不见不散。

晚上,当一脸倦意的赵平走进张思甜定的包厢时,发现张县长早就在包厢里等他了。赵平一坐下。热腾腾的菜便端了上来。

一个清蒸甲鱼,一盘螃蟹,一盘鲑鱼……望着桌上的山珍海味,赵平有点坐不住了:“县长,你点的菜太丰盛了,我都不敢下手夹菜了。”

“你在我面前怎么像个大姑娘。”张恩甜打开五粮液酒瓶的盖子,“老战友,我今天要好好犒劳犒劳你,你是我们县的大英雄呀。”

“英雄?我真的是英雄?”赵平呷了一口酒,喃喃自语道。

“你不是英雄,那谁是英雄呀?”张思甜笑眯眯地问。

“可我总觉得这英雄的称号来得太突然了,一时间很难接受。”

“你不是一直想当英雄吗?”

“没错,我做梦都想当英雄,可我觉得英雄不应该像我这样。在我与张三浪手枪对峙的过程中,我的手心透出了冷汗,精神差点崩溃,幸亏我挺过去了,不然就要成为张三浪枪下之鬼。”赵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没什么奇怪,英雄毕竟是人,有血有肉。就像马拉松运动员,在跑步的过程中,都会遇到生理极限,挺过去了,就能跑到终点。”

“张县长,我非常佩服你,当初你扑倒罪犯。并把他制服时,我觉得你就像刚出笼的猛虎,从你的眼里看不见一丝的畏惧,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你不要夸我了,说心里话,扑向罪犯那一刻,我的脑子似乎短路了,什么也没想,只想制服罪犯。后来,当我再细细品味起当时的情景,禁不住为自己捏一把汗,跳车与那么凶残的罪犯搏斗,那是冒生命危险的。”张思甜长出了一日气后,继续说,“赵平,我已经给市、县电视台、报社记者打过招呼了,明天,他们就开始采访你,你要好好地配合。我要在淮中县大张旗鼓地树立你这个典型。”

正如张思甜县长所言,第二天,一大堆的记者拥到刑警大队,对赵平进行死缠烂打。没过几天,市里和淮中县里的报纸都在醒目位置刊登了赵平的英雄事迹。经过记者们添油加醋的描述,赵平成了一位刀枪不入任劳任怨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

面对这些夸大的报道,赵平刚开始时有点脸红心跳,可后来觉得自己这辈子一直想当英雄,现在真正当上了英雄,各种媒体对自己的报道是应该的,虽然有言过其实的成分,但想到各个单位树起来的典型都掺水分,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在刑警大队,他开始端起了架子,说话斟词酌句。

赵平的应酬开始变多了起来,有一天,他在饭桌上酒喝得正高兴,忽然收到了一则短信:当上英雄,怎么就变得轻飘飘的了,你难道不觉得张三浪的案子有疑点吗?

赵平吃了一惊,酒意全醒的他急忙去看短信是谁发的,短信的最后没有署名。只有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拨了一下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那边传出清脆的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天饭局结束回到家里后,赵平又拨了好几次那个陌生的号码,对方却都是关机。

这条神秘的短信让赵平失眠了,他开始细细地梳理从侦破到审讯张三浪的全过程,忽然发现确实存在被忽略的疑点。比方说张三浪枪杀左成兵,却只抢了九千元钱,这样一位老谋深算,多次到左成兵家附近踩点的杀手,冒着杀头的危险却只抢这一点钱值得吗?再联想到去盘问张三浪的父母与妻子时,发现他们家新盖了一幢小洋房,那房子建成加装修,没有十八九万绝对拿不下来。张三浪的父母和妻子都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辛苦劳作也剩不了什么钱,这巨大的资金从哪而来?

带着一连串疑问,赵平来到刑警大队,径直走进萧波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大队长,我觉得张三浪的案子有疑点,我想重审!”

“这案子不是结了吗?张三浪马上就要送检察院了,你还来瞎起哄干啥?”正在看报纸的萧波蹙起眉头。

“可是我总觉得这案子有疑问。”

“有什么疑问呀?”萧波斜了赵平一眼,又开始专注手上的报纸。

赵平坐在萧波对面,把自己对案件的疑点详细地说了一遍,尽管赵平费了不少口舌,但萧波手中的报纸始终不放下。

“大队长,你不能装聋作哑,总得表个态吧。”

“当上英雄后,脾气也见长了。学会将军了。”萧波放下手里的报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样吧,我不给你这个公安系统刚树起的英雄一点面子,也说不过去。你可以和刑警大队的同事们一块重审这个案子,但时间只有三天。三天内,你拿不出推翻原先审讯的确凿证据,我就把张三浪送检察院。”

有了三天时间,赵平与同伴一块开足马力开始重新对张三浪的案子进行审查。他们查了张三浪妻子的银行户头,惊讶地发现在左成兵遇害后第二天,张三浪的妻子银行账户上忽然多二十万元人民币,这些钱是谁汇进来的?从哪儿来?不得而知,更让赵平和同伴们惊讶的是在张三浪被公安机关抓捕之后不久,张三浪妻子的银行账户上又多出二十万元。

张三浪案子一下子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赵平与同伴们经过反复研究,决定暂时不提审张三浪,等拿

出了确凿证据,再提审张三浪,这样就会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这时候,赵平开始掉过头,调查起左成兵的背景:左成兵,温州人。三年前来淮中县发展,此人神通广大,来淮中县不久,就承包了淮中县几个大工程,外乡人再加上左成兵平日生活不检点、做事张狂,使他在淮中县树敌颇多。吴一梦就是左成兵的冤家之一,自从左成兵到淮中县后,吴一梦的生意萧条了很多,吴一梦曾放出狠话:要把左成兵赶出淮中县。

左成兵被杀后,他在淮中县生意场和情场上的对手都兴高采烈,他们甚至燃放起了鞭炮,唯独吴一梦没有任何庆祝动作。而且从左成兵被杀的那天起,吴一梦似乎变得成熟起来,他一改往日个性张扬、趾高气昂的作风,变得做事谨小慎微、乐施好舍。前不久。他还向希望工程捐款三十万元、向淮中县山区贫困学校捐款三十万元,使他成为淮中县的一个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

尽管赵平觉得吴一梦有许多疑点,但从各方调查的情况看,吴一梦与张三浪并不相识,彼此之间也没有电话和手机上的联系。

案子似乎又走进了死胡同。

正当赵平和同伴们忙得焦头烂额时候,他接到了张思甜约他吃饭的电话。赵平对张思甜说,最近公务缠身,恐难赴约。张思甜说,正因为你公务缠身,我才决定请你吃这一餐饭,你一定要来。说罢,便把电话搁下了。

在香格里拉酒店,赵平再一次见到张思甜时,发现张思甜的表情凝重。

见到赵平,张思甜似乎想掩饰什么。他朝赵平笑了笑。赵平一眼便看出他的笑里藏着一丝苦涩。

“张三浪的案子不是结了吗?怎么又开始查起来了。”

“我们觉得这个案子还有疑点。”

“什么疑点?”

“这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那有线索了吗?”

“县长,我们能不能谈些其他的话题,比方说在部队度过的难忘岁月。”

“可我今天不想谈别的话题,我就和你谈张三浪这个案子。左成兵这个外乡商人在淮中县被杀,却迟迟破不了案,让我们县领导感到压力很大。你到刑警大队不久,便把这个悬着的案子拿下了,我代表县领导感谢你。可现在罪犯已经招供了,你们还磨磨蹭蹭什么,为什么不把它移交给检察院?”张思甜的脸阴沉了下来。

“张县长,你是我的长辈,更是我的老师。在部队,你要我当一名人民信任的忠诚卫士;我转业进刑警大队时,你又对我说,当一名刑警既要做到嫉恶如仇,也要做到不让一个罪犯因你工作的疏忽,从你的眼皮底下溜走。这些教诲成了我的座右铭。正是凭着一名刑警的责任感和良知,我决定重审这个案子。”

“赵平,我是不是你的战友?”

“是!”

“赵平,从你到刑警大队上班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把你当作我在淮中县最知心的朋友。只要我将来还呆在淮中县,一定会提携你!现在,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一件事,把张三浪的案子给结了。”

“对不起,张三浪的案子并不是我一个人在查。”

“只要你维持原先的审讯结果,装聋作哑不继续查下去,其他的事情由我来摆平。”

“我真的办不到。”

“就算我求你了吧。”张思甜放下了领导的架子。

“张县长,如果是办案外的事情,县长一句话,我一定效犬马之劳,可张三浪这个案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的。”

“没想到你才当上英雄,翅膀马上就硬起来了。”张思甜冷冷地刺了一句。

赵平的脸顿时青一块白一块。

“赵平,我再最后问你一句,张三浪的案子结还是不结?”

“我还是那句话,不能结!”赵平的话柔中带刚。

“赵平,你真是一头三匹马都拉不来的犟牛。现在我也撂下一句话,张三浪这个案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必须结案。”张思甜粗暴地甩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赵平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张思甜会为张三浪这个案子朝他发这样大的火。难道张思甜与这案子有瓜葛?当这种想法从赵平脑子里蹦出来时,他迅速联想起前些日子小道上传闻张思甜与吴一梦关系非同寻常的传闻。对于这些小道消息,赵平嗤之以鼻。在他眼里,张思甜是非常清高、作风正派的人物,决不会与吴一梦那样全身散发着铜臭的势利小人同流合污。可今天与张思甜的谈话,却让他觉得小道消息并不见得都是空穴来风。他不得不对自己的恩人和多年的战友产生怀疑,尽管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赵平必须面对现实。

第二天早晨,一夜无眠的赵平刚跨进刑警大队的大门时,萧波就把他唤进自己的办公室。赵平刚坐下,萧波就毕恭毕敬地把一杯酽酽的浓茶递了过来。

“祝贺你,马上就要高升了。”萧波笑嘻嘻地说。

“我高升,升到哪去呀?”赵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才我接到吴局长的电话,他说县户籍科科长前些日子退休,他准备把你这个英雄放到那个位子上。”

“不是户籍科科长早就有人选了吗?”

“人选是可以换的嘛。你是我们淮中县的英雄,又和县长……”

“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怎么敢乱说,这是吴局长给我透的口气。吴局长说昨天晚上张县长找到他,要他把你这个英雄从刑警大队挪到领导岗位……”

赵平禁不住抽了口冷气。

“尽管我不舍得你走,但我们刑警大队庙小,容不下你这条大鱼呀。看到你即将离开刑警大队去高就,我打心眼里高兴。现在,你先把你的工作移交一下。”萧波长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萧波的话深深地刺痛了赵平,他梗起脖子说:“萧大队长。从我进刑警大队的那一天起,你就一直没给我好脸色,今天听说我要调走了,怎么笑得这么灿烂,你以为你肚子里有几只蛔虫,我会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我抢了你的位子吗?现在我要走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今天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吴局长要调我去哪个地方,我都不去,我就是要赖在刑警大队,就要把张三浪这个案子一查到底,就是要和你争大队长这把交椅。”

萧波的脸变得铁青,他狠狠地说:“好。你有能耐,是个高人。我给你的三天时问,只剩下最后一天了,我想瞧瞧你在这最后一天,如何能把张三浪的案子一查到底。”

赵平气呼呼地从萧波办公室走出来后,决定马上提审张三浪。

“张三浪,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要重新提审你吗?”赵平犀利的目光直逼张三浪。

“不知道,你们爱提审就提审吧。反正我犯下了死罪,伸脖子等死呗。”张三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我看没那么简单吧,难道你不想戴罪立功,给自己活下去留一线生机?”

“笑话,我杀了人,怎么还会有活下去的希望。”

“没错,左成兵是你杀的,可你要知道谋财害命和受人指使杀人定罪是有区别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张三浪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你心里最清楚。”

“我还是不明白。”

“吴一梦,你认识吗?”

“吴一梦……吴一梦是谁呀?”张三浪微微打了

个颤。“我不认识。”

“张三浪,你敢抬起头看我的眼睛吗?”赵平咄咄逼人。

张三浪低垂着头。

“你可真会演戏呀,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你与吴一梦的关系非同寻常。”赵平站起身子,背着手在审讯室里踱着步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在你杀了左成兵之后,你的妻子银行账户上为什么多了二十万元钱,而在你被我们抓捕之后,你妻子的银行账户上又多出了二十万元钱。”

“这……”张三浪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可我们的另一帮人马现在正在提审你的妻子。”

张三浪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他结结巴巴地央求道:“请给我一根烟。”

从赵平手里接过点燃的烟,张三浪狠狠地吸了两口。透过缭绕的烟雾,他的目光幽幽地飘向赵平,他发现赵平冷峻而坚定的目光正针扎不眨地盯着他,就像一发上了膛的子弹,随时可以击中他的要害。张三浪走了十余年江湖,经历过无数次的大风大浪,但还没碰到过像赵平这样强劲的对手。他不得不承认他是被赵平的目光给击溃的,赵平是他今生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对手。

抽完今生今世最漫长、最痛苦的一根烟后,张三浪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他交代了吴一梦指使他枪杀左成兵的全过程。

吴一梦对左成兵这个外乡人抢了他的生意一直耿耿于怀伺机报复,他一直在物色杀手,最终他把目标定格在张三浪身上。他派手下亲信与张三浪密谈,许诺杀死左成兵,付给二十万元酬金。张三浪经过多次观察,发现左成兵家里经常只住他一个人,于是他就决定在左成兵家里干掉他。那天,左成兵打开自家的电控门后,径直往楼道里走,他并没想到被张三浪做了手脚的电控门无法关上,此刻,张三浪影子一样钻进楼道,一枪取了左成兵的性命,并取走他身上的提包,以造成谋财害命的假象。张三浪一直认为杀死左成兵是他一生中干得最漂亮最干净的案子,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万万没想到半年之后,还是被刑警盯上了。在他被抓捕之后,神通广大的吴一梦又通过内线的人给他传纸条,要张三浪挺住,把整个案子扛下来,他许诺再打二十万元现金到张三浪妻子的银行账户上……

赵平做完笔录,他的心忽然之间变得沉重起来。

听到吴一梦被捕的消息后,心情大乱的张思甜再也没心情上班了,他关上自己的办公室大门,径直回到自己宿舍。从他的办公室到宿舍只有七八百米的路。但张恩甜却走得格外沉重,格外漫长。回到宿舍,张思甜连饭都没吃,便躺在床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夭慢慢黑了下来,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天花板就像一张黑色的网罩住了张思甜。恍惚之中,张思甜觉得自己就像网中的一尾鱼,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张黑网里挣脱出来。

张思甜这尾鱼之所以会落入吴一梦撒下的网中,是因为吴一梦在网中下了诱饵——刘思佳。

在淮中县,吴一梦有一句格言:没有攻不下的碉堡。可这句话在张思甜身上差点儿失灵了,他攻了好几次张思甜这个碉堡,而张思甜无论是对美色还是金钱都不感兴趣。但吴一梦并不灰心,他觉得张思甜身上一定有他可以攻破的弱点。经多方打听,他了解到张思甜在黄连坑当中队长时,谈了一次恋爱,虽然后来分手了,但他脑海里还深深地留存着初恋情人的美好印象,并时常念叨着。吴一梦得知这个消息后,千方百计地找来了一张阿菁年轻时的相片,并按图索骥,找到一位与阿菁长相颇为相似,气质非凡、在江湖上闯荡的女大学生——刘丽佳,并许以重金,只要能把张思甜拉上床,成为他的情人,就能拿到一笔重金。

与阿菁的相貌惊人相似,一下子便拉近了刘丽佳与张思甜之间的距离。以后的日子,在他俩约会的时候,刘丽佳使出十八般武艺。很快就让张思甜坠入了情网。

张思甜原以为自己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他只是把淮中县县长当作自己在仕途上的一个驿站,可万万没想到他却在这里栽了大跟头。自从自己与刘丽佳产生感情后,他就被吴一梦牵着鼻子走了。他很快就叫县财政局把欠吴一梦的四百万元打到吴一梦的银行账户上。作为回报,吴一梦在“月亮河”咖啡屋边给张思甜买了一套两百平方米的复式房子,张恩甜便有了金屋藏娇的地点。刘丽佳花钱如流水,为了博取她的芳心,张思甜在她面前总是一掷千金。这时候,张思甜的堕落速度开始加快,他开始与吴一梦沆瀣一气,并为吴一梦拉到了不少的工程项目,以获得高额回扣。

张思甜在接受吴一梦贿赂时,有过自责,也曾有与吴一梦一刀两断的想法,但上船容易下船难,有把柄握在吴一梦手里的张思甜只好被他牵着鼻子走。

前几天。吴一梦打电话给张思甜,要他让审查张三浪案子的赵平尽快把案子结了,不要重新再审了。

张思甜问:“张三浪的案子与你有啥关系?”

吴一梦在电话的那头停了好长时间后,说:“现在我给你摊牌吧,左成兵是我指使张三浪杀的。现在张三浪已经把整个案子扛下来了,只要你告诉赵平,张三浪的案子不要重新再审了,我就能挺过去。”

张思甜在电话的那头犹豫了。

“赵平不是你在部队时的好战友吗?他进刑警大队还是你帮忙的,只要你肯开尊口,他一定不会再查了。”

“赵平的脾气我摸得很透,别看他平日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样子,可在大事大非面前一点都不含糊,且特别较真,只要他认为案子有疑点,他就会一查到底,你用三匹马都无法把他拉回来。”

“可你是堂堂的县长,我相信你能把他拉回来。”

“如果拉不回来呢?”

“我现在丑话先说在前头,倘若真的拉不回来,我的这条命算完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吴一梦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重。

此时的张思甜方知事态的严重性,他急忙找赵平谈,见赵平一口咬住案子不松口,他只好去找县公安局吴局长,想给赵平挪个位子。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平和刑警大队的那帮人下手又快又狠,第二天就从张三浪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逮捕了吴一梦。这一切来得这样的突然。让张思甜完全乱了方寸,六神无主的他觉得自己离进牢房的日子也不远了。

张思甜在屋里焦灼地踱来踱去,他的脑子这一刻似乎停止了运转,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皮鞋撞击地面所发出的空旷滞重的回响。

夜深人静的时候,心乱如麻的张思甜给赵平挂了个电话。

“县长,有什么指示?”电话那头传来了赵平的声音。

“我睡不着。”张思甜长长叹了口气。

“我也睡不着。”赵平在电话的那头也叹了口气。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预感吴一梦案子牵连到我?”张思甜惨淡一笑。

“对!”

“这回可给你猜对了,吴一梦案子确实会牵出我。赵平啊,赵平,你知道我今生做的最错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知道。”

“那就是把你当作患难与共、生死可托的战友,并把你放在刑警大队当刑警!”

赵平顿时愣住了。

两人同时沉默在电话筒边。过了许久,张思甜略带沙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赵平,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你,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只有一条路: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赵平的话情真意切,字字带血。

十一

听到张思甜投案自首的消息后,在痛苦的漩涡里徘徊的赵平找到了正跷着二郎腿。悠闲自在地看报纸的萧波:“萧大队长,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则没有署名,说本案有疑点的短信是你发给我的吧。”

萧波头也不抬,继续看报。

“是承认了,还是在装聋作哑?”

萧波抬起头,眨了眨眼:“你凭什么说那则没有署名的短信是我发的?”

“凭直觉,一名刑警特有的直觉。”赵平冷冷的目光直刺萧波,“事实上能从这个案子后面揪出吴一梦。你是立了大功的,但我就是不明白,你既然觉得这个案子有疑点,为什么不亲自出马查案,而是躲在幕后。用激将法让我在前方冲杀,这不是把我当枪使吗?”

“因为你是英雄,而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你是不是觉得由我来揪出吴一梦,继而顺藤摸瓜,使我在淮中县最好的战友张思甜落马,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我没有这样的感觉。说心里话,我用一个从没使用过的手机给你发短信时,我只是凭着自己在刑警大队干多年的经验,觉得这个案子有疑点……”

“你这样做真卑鄙。”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要怎么骂我都行。但我要告诉你,我有作为一名称职刑警必须具备的责任感和良知。否则,我也不会给你发那则短信。赵平,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不要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胆英雄,从抓捕张三浪到揪出那么多的幕后黑手都是你的功劳。事实上,张三浪一再推迟移交给检察院,我这个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受到的诱惑比你多,承受的压力比你大,受到的威胁和恐吓也比你多。但我还是挺住了,我曾暗暗地给自己打气:乌纱帽和生命可以丢掉,但作为刑警的尊严和职责决不能丢掉!”萧波背过身子,挺起腰杆,原先模糊消瘦的背影忽然间变得伟岸挺拔了起来。

在张思甜被批捕的那一天,赵平到牢房里看望。一段时间不见,张思甜憔悴了许多。

见到赵平,张思甜脸上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县长,我对不住你,是我把你送进牢房的。”赵平伸出手去握住张思甜的手。

“我现在是阶下囚了,以后不要再称我县长了。”张思甜并没与赵平握手,他故意向后退了十步,与赵平拉开了一段距离。

赵平尽管觉得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向前一步,尽量拉近与张思甜的距离,并轻声问道:“思甜大哥,你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吗?”

张思甜摇摇头:“从县长变成阶下囚后,妻子已提出和我离婚,和我山盟海誓的情人刘丽佳早已不知踪影,现在,我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没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赵平觉得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心。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安慰张思甜。

探房时间到了,当赵平低着头离开时,张思甜忽然叫住了他:“赵平,我还真有件事要交代你。”

“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回黄连坑我们呆的老部队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我青年时遗落在那里的梦。另外,顺便给我挖一点野菜回来,我现在好想好想再吃上一回野菜。”

赵平点了点头。

在监狱的铁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赵平情感的闸门轰然打开,他朝张思甜大声喊:“张思甜,你永远是我的战友,我会常来看你!”

朝牢房里走的张思甜没有回头。

“张思甜,你永远是我的战友——”

“张思甜,你永远是我的战友——”

赵平扯着嗓子大声喊。

“张思甜,你永远是我的战友——”巨大的回响弥漫了整个监狱,这情真意切、动人魂魄的回响穿透了张思甜的心灵。他的鼻子一酸,禁不住的泪水夺眶 而出……

责任编辑练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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