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缘

2009-04-13 06:58林俊豪
福建文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浪子白娘子戏台

林俊豪

家乡小城流传着几句顺口溜: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迷戏的是浪子。这里讲的是一位疯子傻子与浪子兼备的乡村民间艺人黄春汉的故事。

——题记

疯子

清清的木兰溪,环绕着家乡城郊村的那座千年关帝圣庙。庙里供奉着一尊泥塑关公爷。关帝圣庙前有一株将近五百年的大榕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的大榕树浓阴下,搭起一座花岗岩砌盖、雕梁画栋的露天乡村戏场。逢年过节,家乡小城万人空巷,村民们携老带幼,安然端坐戏台下观看那一幕幕喜怒哀乐、妙趣横生、百看不厌的古装戏,聆听那急风暴雨般咚咚锵锵的锣鼓声。

年轻时的黄春汉,瘦高个子,脸庞端正白净,一双浓眉下的微黄大眼睛,灼亮有神,脸上那个挺拔匀称的高鼻梁不用涂脂也红艳艳的,加上细长手脚潇洒自如动作和天生一副优美洪亮的嗓音,城郊村成立农民业余戏剧团自然少不了他这块演正生角的好材料。当年村剧团演《白蛇传》,他饰许仙,头戴札巾,身穿微红襕衫,浓眉微上翘着,淡红脸上满是笑靥,春汉把对白娘子的柔情蜜意,演得淋漓尽致。当他和白娘子被法海陷害时,他又演得疯疯癫癫、呼天抢地,深入戏中难以自拔,加上他模样端庄大方,唱腔委婉缠绵、如泣如诉,赢得观众叫好声一片。观众中一些姑娘们的芳心也被他“俘虏”了,悄悄托媒人上门提亲,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他心中早已钟情一位身材苗条、亮丽清秀、花容月貌的姑娘,她就是同在戏台上演白娘子的柳姐。柳姐可是村里百里挑一的俏娘儿,瓜子脸,樱桃红嘴,杨柳细腰,弯月眉下一双丹风眼,黑葡萄似的乌黑明亮。戏台上,柳姐头插紫花金簪,身穿描红缀翠花边白绫衣裙,一会儿纤纤素手在胸前不停地晃动,一会儿甩飘雪白长袖,轻歌曼舞,面对西湖堆烟杨柳、浩瀚碧波,她那婉转清亮歌喉,如泣如诉地唱着:

西湖的水我的泪,

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

千年等一回……

黄春汉和柳姐,一个演正生角,一个演正旦角,他俩在骄阳和风下相遇,余音绕梁,咿咿呀呀对唱,眉目传情,牵手相会,依依难舍,天长日久,两人终究碰撞出激情火花来。那个月光如水的夏夜,繁星在夜空中射出耀眼迷人的光泽,木兰溪在月色星光的映照下闪着粼粼的波光,青蛙等野生小动物组成一支合唱团在欢快地鸣唱。黄春汉和柳姐卸下戏装,暗自相约,漫步谈心于木兰溪畔的树丛花影之中。黄春汉走得汗流浃背,他盯着柳姐说:“阿姐,天这么热,要不,我干脆跳下溪泡个凉水澡,晚上也好睡眠咧!”

“谁管你呢?你真的跳进黄河咱也不拦呀!”柳姐努了努嘴,故意漫不经心地回答。柳姐蹲在溪水畔,瞧黄春汉在水中扑腾戏弄,月光下的身子闪着银质光芒。柳姐浑身也变得软酥酥直痒痒的,她羡慕地连声呼喊:“阿汉哥,你演戏疯疯癫癫,在水中也像条劈波斩浪的蛟龙哪!”

黄春汉趁柳姐白嫩嫩的双脚伸进水里戏水之际,猛地使劲儿一揪,将她也拖进清凉的溪水中,吓得她连声惊呼:“阿汉哥,你这水鬼,连我也拖下水,简直变成野疯子啦!”

柳姐泡在溪水里,呛了几口冷水,挺不自然地呼喊挣扎一阵子。不一会儿,她神情倒显得自然平静,与黄春汉一块戏水嬉闹。柳姐不会游泳,黄春汉伸手轻轻地托着她的细腰,让她轻飘飘地浮出水面,教她在水中半弧形划动双手,双腿呈八字往后猛蹬猛踢,像青蛙游水一般慢慢地浮游起来。黄春汉的手扶着柳姐的细腰,忽然碰到她那丰满柔软的胸部,身子像触电般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伫立在水中的双腿趔趄一下,身体差点儿跌倒在水中。他赶紧站稳脚跟,将柳姐紧紧地搂抱在怀里,恰好这一对年轻的男女竟脸对脸、胸对胸地紧贴在一起,仿佛变成一个人似的,那两颗年轻的心儿竟伴着哗哗的流水声,在异常剧烈地跳荡冲撞。

“阿汉哥,你混蛋,你真是个疯子!”柳姐被黄春汉突如其来地紧紧搂抱,她又惊又喜,佯装生气,噎声噎气地悄声骂道。不知怎地,她光洁白嫩的躯体不再挣扎蠕动,逐渐变得温柔酥软起来,月光下两个洁白的身子,慢慢地像两条巨蛇似的弯曲扭结……

柳姐的杨柳细腰渐渐变得丰满起来,她那一天天凸出变大的肚皮再也蒙不过村民的眼睛。生米煮成熟饭,柳姐和黄春汉只好牵手步入洞房花烛夜。成亲那天,村剧团的男女演员都前来贺喜,大伙手剥花生,嘴含喜糖,笑笑闹闹地邀请他俩介绍恋爱史。黄春汉的大眼睛里闪着焰火般异样的光彩,伴着悠扬动听的胡琴声,咿咿呀呀地唱了古戏《白蛇传》中的一段插曲,拱手作揖:“诸位朋友,咱在戏中演许仙,柳姐演白娘子,假戏真做,不在风景如画的杭州西湖,而在清清的木兰溪畔,酿成一对人间美满姻缘哪!”

“喂,阿汉哥,你莫多嘴多舌,瞧你演戏都快变成疯子啦!”柳姐满脸绯红,娇声娇气地喊着。

“嘿,疯子,演戏的都是疯子!”

傻子

那个特殊时代的来临,统统将戏台上的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打倒赶下,村农民业余剧团也在被无情扫荡之列。黄春汉长期在剧团演戏,干不了粗重农活,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务正业的农民。

“文革”伊始,小城革委会就派工人宣传队进驻村里。工宣队长名叫刘铁汉,他是小城农机厂锻工,长得高头大马,满脸络腮胡子。说起话来那大嗓门就像敲打空气锤般地嗵嗵直响,村里人干脆给他起个外号叫刘大炮。

村里成立文艺演出队,排练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刘大炮自告奋勇演李玉和,那李铁梅该选谁演出呢?刘大炮在村里挑了好几位家庭出身好、根正苗红的年轻姑娘,不是嫌她们眉目无神,就是怨她们腰杆太粗太硬身段欠苗条,成不了革命戏台上的顶梁柱。他只好在原村演古装戏的剧团里物色人选。他嫌黄春汉在古戏中走惯传统的叠、碟、摇步,像个公子少爷、帝王将相,根本扮演不成现代戏里的革命英雄人物。不知怎的,他倒一眼相中在《白蛇传》中演白娘子的柳姐。柳姐与黄春汉结婚之后,虽然生了一个女孩,但演戏的作派还在,身段也好。

村文艺演出队经过几昼夜的挑灯夜战、突击排练,《红灯记》终于在村露天戏场隆重开演。当灯芯绒紫红布幕渐渐拉开,刘大炮扮演李玉和,手擎四节手电筒改装成的耀眼红灯,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戏台上蹬腿迈步。他唱戏的声音像空气锤敲打一般“嗵嗵嗵”直响,震天动地,气壮如牛。莫说他演出水平有多高,唱腔有多美,村民们都要异口同声地啧啧称赞他真有“英雄气概”呢!柳姐扮演李铁梅,她眉目传神,如火星迸射光彩,背后甩动着那条又粗又长又黑的辫子,一会儿握在手中尽情抚弄,一会儿使劲往身后一甩,划出一道黑亮优美的弧光。她一改过去演白娘子走的那种细步碎步,在戏台上像旋风般阔步奔跳旋转,加上嗓音清脆响亮,柔中有刚,像磁石一般地吸引村民,赢得巨浪般的掌声和欢笑声。

露天戏台下,黄春汉成了真正的观众和闲汉。他看刘大炮演的李玉和风风火火充满

革命英雄气概,再瞧自己老婆柳姐那惟妙惟肖、大刀阔斧般的弹跳挪步表演动作,羞得面红耳赤,简直无地自容。他坐在戏台下,面对眼花缭乱的戏剧舞台大动荡大变革,惊得目瞪口呆,又像傻子似灰头土脸地闷坐着。村民们一边看戏,一边拍着黄春汉的肩膀逗着:“春汉兄,你到底比不过人家铁汉,那铁家伙真有本事,挠得柳姐如痴如醉,整天围着他团团直转哪!”

“嘿,那是革命的需要么!”黄春汉听罢,点了点头,不以为然地嘿嘿傻笑着。

村文艺演出队从这村演到那村,从城镇平原演到海滨山区,柳姐像只小乖羊,摇头摆尾,屁颠屁颠地紧跟着刘大炮,晕头昏脑,上窜下跳,有时连续几天几夜没返家门,弄得幼小的女儿整天奶声奶气地哭嚷着叫妈。黄春汉既当爸又当妈,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嘿,人家柳姐要造旧世界的反,要革旧戏台的命,自个儿总不能硬当绊脚石呀!

几个月过后,柳姐演的李铁梅竟脱胎换骨了!她演出时腰变得不那么柔细,脚步也不那么灵活自如,唱腔更是变得有点儿沙哑。村里的阿婆阿嫂们一眼就瞧出破绽,不敢当面损害革命样板戏中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暗地里却撅嘴嘀咕:“嘿,那柳姐演李铁梅,人愈变愈丰满臃肿,简直快成了花母猪赶过场哕!”

村里的阿伯阿叔们瞧柳姐戏台上那副模样儿,当面呸呸呸猛吐口水,背后更是一针见血地骂道:“嘿,如今这年头,有本事的人把别人肚子搞大,没本事的人能撑圆自己的肚皮就算不错啦!”

那天,柳姐踩着老榕树下的残枝败叶,脚步嘎嘎有声,返回家门。她的脸冷若冰霜地紧板着,眼里像有火喷一般,对春汉大声吼道:“春汉,咱们离婚吧!往后我要当个真正的无产阶级,跟刘大炮一起去闹革命啦!”

“喂,闹革命也要家庭么!”黄春汉听了,心儿怦怦跳,村民们半开玩笑的事儿真的就要发生了。

“哼,我要的是红灯高照的革命家庭,与你这个演帝王将相、公子少爷的无缘!”柳姐气势汹汹,挺不耐烦地将高手一挥。

“怎么,你真的没良心!还记得当年你在村露天戏场上演白娘子,山盟海誓,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许仙哥!”黄春汉瞪着大眼睛说。

“嘿,都啥时候啦,还讲白娘子、许仙这些才子佳人。人家刘大炮可是吃皇粮的工人阶级一员,再说你许仙斗得过李玉和吗?”柳姐双手叉腰,斜睨丹凤眼,像机关枪扫射一般硬邦邦地射出一串话儿。

“柳姐,以后女孩归谁养呢?”黄春汉瞧柳姐暗凸出的圆肚皮问道。

“嘿,革命后代自有人传!”柳姐死拽硬抱起苦苦哀求的女儿,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蹿出家门。

黄春汉一夜之间妻离子散,变成光棍鳏夫。面对着空荡荡的土墙四壁,浓眉下微黄的大眼睛显得暗淡无光,胸里更像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忽然,他像台下看戏的傻子,时而嘿嘿傻笑,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呆头呆脑,时而手舞足蹈,时而闭门思过,时而神经质般地仰天长啸:“悲悲悲,水性杨花的柳姐,怎能与忠贞不渝的白素贞相提并论呀!叹叹叹,许仙娶白娘子,碰到法海那野和尚,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哪!”

浪子

历史的春天来到了小城,人们从看厌的那八个单调的样板戏中解脱出来,又能看到那源远流长、百看不厌的传统古装戏,聆听那熟悉而动听的唱腔。小城剧团在村露天戏场恢复演出第一场戏时,村民们在大榕树下挂起一串十几米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地连响了半根烟工夫,比逢年过节还热闹!戏正式开演之前,先是“三通锣鼓”彩棚,梅花大鼓和沙锣同时敲打之后,剧团演员合唱:盛世江南景,春风画锦堂,一枝红芍药,开出满天红。再唱“下尾词”:一篇翰林黄卷,多少礼部文章,琴弹阳春白雪,引动公侯将相。最后拉幕开戏。

十年折腾,黄春汉已年近四十,他深长地吸一口木兰溪吹来的清新空气,双腿陀螺似的在戏台下旋转个不停。新任村长阿丕瞧黄春汉是个嗜戏如命的老戏迷,就安排他看管村里的那个露天戏场。露天戏场演戏时,他搬桌椅提开水煮点心,干些勤杂活儿,忙碌得他那小辣椒似的紫红鼻尖上渗出点点细密的汗珠。村民们瞧着,嘴里仍不停地呼唤:

“喂,汉子,快替李家摆好藤椅,裹足的李奶奶今晚可要亲临现场看戏呀!”

“嘿,汉子,晚上煮面条多放点儿瘦肉,莫让戏台上演翻跟斗的武生饿扁肚皮累坏身子!”

“行行行!”黄春汉听到村长村民们亲亲呢呢的呼唤,像一头驯服的老牛,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应道。

有时,露天戏场没有演戏,黄春汉这个老戏迷,他就像流浪汉一般跟着小城剧团戏班子从这村转到那村,从平原爬进山沟,十里八乡,哪场戏都少不了他的影子,村长村民们逗他是迷戏的流浪汉,有的村民们干脆称他是迷戏的浪子。

那天夜里,黄春汉提手电筒,踏着乡村水泥公路,跟着一个剧团到城乡结合部地区观看演戏,路过广场旁边一座用天蓝色幕布紧紧包围着的庞大的“蒙古包”。他心生好奇,掏出十元买票钻进“蒙古包”看戏。他刚在长板凳上坐稳,忽然一阵阵疯狂轻佻的音乐骤然响起,紧接着八位二十岁左右年轻妖娆的姑娘,光溜着的白肚皮上身仅戴两只乳罩,下身只穿一条薄如蝉翼的透明超短裙,伴着音乐节拍,忸忸怩怩地蹿出舞台,一会儿搔首弄姿,一会儿扭动白嫩大脚,那光鲜裸露的演出,惊得黄春汉微黄的眼睛发红发绿发呆,嘴巴张成半圆型,胸口剧跳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黄春汉张嘴暗地惊呼:“嗬。这批俏娘子,比当年的白娘子还泼辣开放哪!”不一会儿,那台上的女子双人一对,轻飘飘地作了个全身翻滚动作,那下半身竟光溜溜地裸露无遗,吓得黄春汉坐立不安起来,多年沉睡的下身也渐渐恢复活力……

黄春汉看完了那场“蒙古包”演出,返家后夜不能寐,终于有一天他不顾廉耻,向村长阿丕提议,将“蒙古包”也邀请进城郊村露天戏场演出。

村长阿丕是个正儿八经的中年人,他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缕缕烟雾,问:“喂,那‘蒙古包里到底演啥玩意儿?”

黄春汉挪动着在戏台上演正生角的摇步,脸上狡黠地一笑:“嘿,村长,那‘蒙古包里演的是艳舞,是现代派的,挺勾人眼球的。瞧了保管会触动你的神经,让你开阔眼界!”

村长阿丕算个挺务实的人,他脑子里整天考虑的是如何发展乡村经济的事儿,不晓得那艳舞到底是啥玩意儿,竟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行呀,行呀,就请你这位管村戏场的安排吧!”

露天戏场上“蒙古包”里的那场艳舞,像一股浑浊巨浪,一场荒原烈火,异常猛烈地冲击这个近千年的古老戏场,焚烧关帝圣庙这座不可侵犯的神圣庙宇。一些年轻人像着了魔似的跟着那个艳舞班,从这村串到那村,从这个“蒙古包”转向那个“蒙古包”,村里冒出一批更放浪不羁、时髦流气的迷戏浪子。近千年的村露天戏场秩序被搅乱了,年轻村民们的心儿被捉弄得神魂颠倒,阿婆阿嫂们的咒骂声此起彼落,告状的书信就像一支支的冷箭直射村长阿丕的心窝口。

村长阿丕找到黄春汉,指着他的淡红鼻子怒骂:“呸,浪子,叫你看管村戏场,你不安分守己,倒叫来一个艳舞班,招来一群苍蝇,霉味冲天,黄水横流,搅得全村鸡犬不宁!”

几个阿婆阿嫂挥舞着手中菜刀,冲杀进黄春汉小瓦屋,两眼喷火,手比着砍人的动作吼道:“浪子呀,你心野想偷鸡摸狗咱拴不住,不过咱男人的魂魄被那班魔女勾住,家里缺了主心骨,咱可要找你拼老命!”

村里中年人王叔,从茅坑里提着一桶又脏又臭的粪尿,“哗”一声倾倒在黄春汉家门口,劈头盖脸地骂道:“家乡自古山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浪子你引来艳舞班,孩子看了心变野不肯读书,祸害后代,咱就让你遗臭万年!”

村民们联名向村长阿丕提议:“干脆撤掉浪子看管村戏场的职务,这样的人大伙信不过呀!”

村长阿丕瞧闹剧愈演愈烈,黄春汉愈来愈变成缩头缩脑的乌龟,他便亲自登门造访黄春汉。几天不见,黄春汉满脸憔悴,胡须拉里拉碴足有两寸长,浓眉低垂下微黄的大眼珠暗淡无光,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阿丕点了一根香烟,丝丝地猛吸着,烟雾中脸板得像一块青绿瓦片,撅起嘴厉声教训:“浪子呀浪子,一个艳舞班八个魔女,把咱们村近千年的露天戏场搅得乌烟瘴气,村民们怨声载道,往后你还敢管戏场么?”

黄春汉欲哭无泪,嘴里唱戏一般咿咿呀呀地向村长诉苦:“阿丕弟,咱这几年思想落伍,哪晓得会酿成如此恶剧。开初看艳舞表演,不少年轻人凑热闹,高谈阔论什么这是现代派、合潮流,咱浪子也不知不觉地跳进泥坑同流合污啦!村长,咱有错,罪该万死!”说着,黄春汉竟擂起鼓槌似的拳头,猛击自己的心窝口。

“浪子呀,你就莫作践自己!你浪进去身上沾满污泥臭水,再跳进清溪里冲洗个干净,不就变好哕!”村长阿丕将香烟叼进嘴,伸出双手比了个自由划水的动作。

“村长,咱也是过来人,多少心存普济众生的理念善举,往后我再不会干傻事当孬种!”

铜锣咚锵,弦歌不绝。露天戏场夜间灯光璀璨,那一场场古装戏仍在紧锣密鼓中开幕,“空巷无人尽出嬉,烛光过似放灯时”。黄春汉挺着瘦高的身体,紫红的高鼻梁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手提水壶在戏场上忙碌地穿梭移动打杂。村民们瞧他忙得不可开交,怪心疼地打起招呼:“浪子,你也歇会儿,坐在台下当个老戏迷!”

“嗯,好的!好的!”黄春汉向宽容善待自己的村民们报之以真诚的笑容炽热的目光。

在龙眼树盛开一片片金黄花朵的季节,村长阿丕裹着一阵春风,兴冲冲撞开黄春汉家门。

村长阿丕顾不了多嘴多舌作解释,劈头问道:“浪子,听说你过去在咱村剧团演过《白蛇传》里的许仙,何不东山再起呀?”

“嘿,那是老掉牙的事情。村长,你何必在咱旧伤口上撒把盐巴呢?”黄春汉说。

村长阿丕摆了摆手,道:“浪子,你莫哭莫哭,咱不是来揭你过去的旧伤疤老底儿!听小城领导讲,家乡的古装戏源于唐代,盛于宋朝,是宋元南戏的活化石,连中央都提出要保护这个文化遗产。如今小城业余剧团遍地开花,村里也打算成立农民业余剧团,占领社会主义新农村文化阵地。你老马识途,恳请再出山哪!”

“村长,真的,瞧咱这个老朽能行吗?”黄春汉瞧村长阿丕满脸真诚,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忽然,他竟套用古装戏模式,当场拱手作揖,下跪施行大礼,长久不愿站起。

村长阿丕连忙弯腰扶起黄春汉,心痛地责怪:“浪子,莫趴下快站起!都啥年代啦,还摆出这些老古董!”

责任编辑林东涵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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