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中的沉默

2009-06-15 03:13李从义
电影文学 2009年10期
关键词:李昂生存救赎

李从义

[摘要]台湾女作家李昂的小说《杀夫》一问世即被女权主义者认为是对男权社会的沉重一击,显露了女性意识的觉醒。通过对林市在文本环境中的位置透视,来思考女性和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的生存历程,跳出封建压迫、性别设定的视界,透过李昂营造的语言世界,看到背后所具有的深刻内蕴——人的生存和环境的矛盾,突出人的本性。

[关键词]李昂;《杀夫》;生存,认同;救赎

1983年小说《杀夫》一问世,即获《联合报》该年度中篇小说酋奖,被认为“是一篇突破性的作品,打破了中国小说的很多禁忌,不留情地把人性最深处挖掘出来了”,在当时的文坛上引起很大的震惊。

《杀夫》叙述的是林市杀死自己的丈夫陈江水的故事。小说的女主人公林市,父亲早丧,房子被叔叔以母亲会改嫁为由收走,因而只能和母亲住在祠堂。母亲因为一个饭团和军服男子发生关系而死。林市后为叔父收留,遭到虐待。长大后,叔叔为了换取整斤整两的猪肉,把她嫁给本地的杀猪仔陈江水,林市得到的只是性虐待。林市长期受到责骂、凌辱,最后陈江水带她去屠宰场看杀猪,并用杀猪刀砍杀了她喂养的鸭子后,林市在丈夫酒醉肆虐后的酣睡中,两手握起那把“闪着月光”的杀猪刀,疯狂地挥刀把陈江水斩成一堆肉块。

李昂说:“写《杀夫》其实与上海滩有关!”1976年她赴美,住在白先勇加州的家中,偶尔在桌上翻到一本《春申旧闻》(陈静山著),这本小册子中记载的都是上海滩“十里洋场”的奇闻轶事,李昂本是作为消遣,不料却被其中一篇《詹周氏杀夫》所吸引。詹周氏是个信佛的女人,其夫是屠夫,以杀猪为生,那个男人以杀猪为乐,还常常戏弄信佛的老婆,强迫詹周氏看他杀猪,从不杀生的詹周氏吓得闭住眼睛。但丈夫不放过她,把妻子当作取乐与施虐的工具。时间久了,詹周氏有点疯了,她趁丈夫熟睡,把他靳成8块,放在床下。不料那屋子的地板有缝,血就流到楼下二房东家中,那房东以为是猪血,也不当一回事。但她借口污血弄脏了她屋子,要赔一条猪腿,詹周氏这时已经不知所措。二房东上来敲竹杠,结果从床下拖出一条人腿。案发后,詹周氏被判了死刑,但未到枪毙之日,抗战胜利了,詹周氏也不知去向。李昂说:“这段史料很有价值,我把杀夫的背景搬到了台湾鹿港,写出屠夫残忍背后的东西。”《杀夫》成功地将这个故事改编移植,发表后,在海峡两岸引起很大的轰动。

《杀夫》常被认为是女性向男性统治的痛击,如女性也还原到人本身,移除女性主义的设定,《杀夫》呈现的是一个更为广阔的视界。弗洛姆指出“每一个社会,通过自己的生活和联系方式,通过感情和知觉的方式,发展了一个决定认识形式的体系或者范畴,确切地说,这种体系的作用就是一个受社会限制的过滤器,除非经验能进入这个过滤器,否则经验就不能成为意识。”

文本所呈现的是经过作者过滤的意识(也是作者所选择的意识),读者和批评家接受的也是过滤的意识(读者和批评家通过自己的经验和价值观过滤取得的意识)。小说文本呈现的是一个窗口,我们用我们的眼睛看到了我们想看到的东西。这样的社会过滤器指的是——话语、习惯思维和主流意识的选择。这也是我们业界常常说的“有选择的误读”。

通过对女性主义意识、封建意识、男权意识等社会过滤器的移除。从人与生存环境的关系,《杀夫》展现的是一种更普遍的意义,林市是这个命运的承担者。

林市是一个在孤独和悲苦中长大的女性,这给她的心理带来深远的影响,因个体的生活感受,所以林市的需求就只是满足最低的需求——也就是生存的需要。文本中“饥饿”就是这一需求的体现。为此,林市母女两个人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食物”是人生存的最基本的需求,如无法满足,只能放弃其他的需求。林市除了生存本能,“其他是不知道的”。“林市与阿母没得零工做,大半处在饥饿的边缘”,可以预知母女的心理。小说中写道:

“阿母嘴里正啃着一个白饭团,手上还抓着一团。已狠狠的塞满白饭的嘴巴,随着阿母唧唧哼哼的出声,嚼过的白颜色米粒混着口水,滴淌满半边面颊,还顺势流到脖子及衣襟。”

这是小说对于人在生存的本能面前最残忍的一个叙写。林市的母亲不是第一个,林市也不是最后一个。为生存的本能而挣扎的人一直存在。这种情况不会因为社会的改变而消失,而是一代接着一代。到叔叔家后“林市里里外外做尽各种苦差事,仍难得吃饱。”

“食物”是林市意识中最深刻和直接的东西,“食物”就是林市的上帝。在林市成年以后,“一向伺机要从林市身上有所获得的叔叔”把林市交换给陈江水做老婆,在生存的本能面前,亲情成了“猪肉”交换的等价。而这种等价也是社会普遍的追求。“无怪四邻艳羡地说,林市身上没几两肉,却能换得整斤整两的猪肉,真福气。”人的生存环境被残忍地勾勒出来。

嫁人后,林市和“丈夫”陈江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陈江水是一个屠夫,通过交换得到了自己的妻子。夫妻关系处处体现着交换的实质,即食物的取得和夫权的获得。林市用自己的身体,得到了丈夫提供的食物,猪仔陈通过食物的给予,得到了做“丈夫”应有的权利。性虐待、性暴力就是这种心理的表现。老子今天赢了,赏你这个臭贱查某开苞钱。”这是交换触目惊心的述说,夫妻之间等同交换。林市却默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关系,在昏暗中,“凭着本能的直觉和触摸”,翻找起这些铜钱。用最肮脏的包裹膏药的纸,仔细地包好放在怀里。只为不再挨饿。

对于陈江水,林市既怕又依赖,“陈江水开始经常一连几天不回家,林市偶听到人们纷纷议论是在后车路的金花处,林市也毫不在意。只要不担心米缸内的米和番薯在日内吃尽,林市十分高兴陈江水不回来,至少她可以少却一番凌辱。”只要能够得到食物,其交换关系得到实现,自我的生存需求能够满足,其余的意识林市都已经忽略。人在生存面前,是看不见或者不愿意看见别的需求。

在这种交换关系中,陈江水运用自己食物供给者的权威地位,通过对林市身体的凌辱来达到自己交换的目的——实现心理的平衡。林市也只能默默忍受折磨,因为陈江水是食物的供给者。这是人在生存面前产生的韧性。但当林市和陈江水食物交换关系断裂后,陈江水不再往家里带食物,人的生存受到了威胁,杀夫就有了内因。

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人不能孤独地存在于世界上。“林市在饥饿中吞咽下有记忆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餐饭。”婚后食物有了基本的保障,人有了交往的需要——他人的认同。林市产生了融入社会,和他人交往的需要。林市交往的对象,是以邻居阿罔官为代表的邻里——他们所代表的是历史中一代一代互相传承的集体意识(合乎规则的社会价值)。林市希望得到邻里的承认(把她当作平等的一个社会的人)。阿罔官为代表的邻里,对林市只想获得评说的“快乐”。双方需求的不一致,矛盾也就成了死结。双方交往的关系也就被扭曲了。他人就成了林市的地狱。

林市最先接触的是邻居阿罔官。交往中,林市知道了

自己忽略的许多意识。阿罔官给了林市除食物以外的其他意识。林市在她的教化下,知道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知道了祖上传下的许多的规矩,也知道了他人许多的事,“直到相识阿罔官,听她编排各种道理,林市才恍著第一次看到过往不曾着意的许多人、事,只可惜大多数被谈论的人,始终未得谋面,否则,该会更有趣味的,林市这样想。也模糊地以为,将来有一天,她或有可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圆熟地参与谈说,知晓谁是谁,曾做过什么事,并能加以评论。”林市需要的是像其他的社会上的人一样,能够得到一样的地位和他人的承认。

但阿罔官所代表的社会群体对林市只是一种好奇。也就是评说他人的快感,通过对他人的评论和嘲笑贬低来获得自己的快乐的满足。“我们做女人,凡事要忍,要知夫与天齐,哪可一点点小疼痛,就胡乱叫,再来败坏查埔人的名声。”“是啊!就是啊!”纷纷的有着附和声。这些代表社会的邻居,并不是真心的以人性关怀来接纳新的社会成员,是不容与历史传承的社会规则相悖的人和事,林市就只有了一个作用——满足评说的快感。林市在邻居阿罔官窗户外面听到对她和她的母亲恶毒的评说,明白了母亲和自己在社会的面前只是“淫妇”“淫妇的传人”。

他们并不需求接纳林市成为其中的一员,是为自己的那“又是叫又是笑”的快感。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阿罔官不仅仅是背后谈论,而且像个幽灵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偷偷地观察,林市“开门逃跑到外,清白的月光下,阿罔官赫然的就站在院子里的大门口。”“夜色使阿罔官的黑裤模糊不可辨,灰白色的大祹衫却因为月光,闪射着一层漾漾的白光影,清楚明显。林市乍然中开门,只见一个白色上身,虚悬吊在昏暗的夜色中,遏止不住发出嘶吼般一声惨叫,林市双脚一软跌跪下去。”

这是一个随时准备噬人的幽灵,在欣赏猎物的绝望痛苦的表演。这种践踏是超越了阶级、社会,直达了人心的最深处。也是人最大精神枷锁的所在。

当两种不同的需求互相碰撞的时候,人与人的关系被极度扭曲。他人也就成了自己的地狱。“林市发现头上的阳光白亮亮的极为刺人,扎入眼睛中引起黑天转地的晕眩。“阿罔官是林市意识的启蒙者,希望的开启者,也是林市精神的毁灭者。这是人与人的关系中最大悲哀。这是一种阴柔持久的,对人的精神摧毁的力量。是造成林市杀夫的外在刺激。

陈江水用刚性暴力试图摧毁人的物质存在,阿罔官用柔性的压迫试图摧毁人的精神存在,林市感觉到自己处于人吃人的社会,处于绝境之中。生存的本能使人竭力寻找一条出路,能够自我救赎的路。林市尝试了去做工,去要饭、养鸭子。人的本质,也是人性的最光华的一面在林市身上闪现出来,她没有放弃,努力尝试用自己的努力来救赎自己。

林市说:“我不知母的生蛋无形,不过我生了蛋要拿去卖,换米和番薯回来吃,有形无形敢有差?”

林市决心放弃自己的噩梦,希冀通过个人的努力,来实现自己生存,通过本身的力量来达到自我拯救。这是人最可贵的品质。但是,当陈江水操起那“毁灭天地间母性孕育生命的本源”的屠刀,一阵砍杀后,林市看到自救的路变成了“横枕在稻草上一片四散的鸭尸,一块块的头、身体、脚,脖子,仍有血液阵阵流出。”林市所有的希望破灭了,在绝望的疯狂中,林市向自己的丈夫陈江水举起了“毁灭天地间母性孕育生命的本源”的屠刀,在疯狂的砍杀中超脱痛苦。

但一个人的灭亡是不够的,因为“不十分好看”,林市的毁灭不能满足人群的需求。而通过社会力量的过滤,人们只想看到那些想看到的东西,而对于那些不想看到的可能危害社会统治秩序的部分就被模糊和扭曲了。“按陈林市供词,于情于理皆不合。”“还待当局严加办理此案,以息舆论,以区社会风气。”社会需要的是秩序和道德,而人只是社会的一个符号。在陈林市被枪毙时“陈林市所到,真是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然有观者称惜,谓陈林市既不美貌,又不曾看到奸夫,游街因而不十分好看。”中国是从来不缺乏看客的,人对人的态度,社会对人的态度只剩下残忍和麻木。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因为人们在期待十分好看的,来满足自己的“快乐”的需求。不禁又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后又偶读《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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