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父亲去钓鱼

张仲晓

昨夜，我又梦见了父亲。别人都说他脾气不好，可我认为他很好，在我四十多年的生活的记忆里他很少对我发脾气。很小的时候，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模样，只记得照片里的他非常英俊。在巨鹿大县农村工作部工作过，后来过四清的时候，由于家庭原因，他回家开始务农。

1962年我出生了，母亲讲，当时家里什么人都不在身边，等她能动的时候起来看我一下，因为当时是严冬腊月，看我还活着没有，一看还活着，就把我收拾干净，养了下来。祖父说孙子生于黎明，排行属二，就叫仲晓吧。以后记事了，我很顽皮，一次下午我去池塘和小伙伴洗澡，一直洗到晚上十时多，父亲在家里找不到了我，就满街找，后来听人说我去了坑塘，他去坑塘找，我在坑塘的水中远远听到了他的喊声，急忙拿起小衣服，跑到坑塘的那一侧，一溜小跑跑回了家，一头倒在院子里的草棚上装睡。好半天他回来了，伸手就摸我的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伸手就朝我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我一下跳起来跑到屋里，躲在母亲身后睡下，再也不敢动了，第二天听别人说父亲和许多人把那个坑塘从南到北找了个遍，好几个人手拉手趟了好几个来回，他以为我在坑里淹死了。

上学了他常抓着我的手写字，有时高兴表扬几句，有时写得不像话了，气得他吹胡子瞪眼，把手中的笔一下子就拍坏了。饭桌上、睡觉前，他讲《东周列国志》、讲历史、讲典故，不过当时都没有认真听，现在都淡忘了。他喜欢潘令皋的毛笔字，常常仿写，写得确有几分神韵。他多才多艺，拉二胡，弹月琴，在生产队里的时候，他在大队演戏，演戏挣工分养家。每逢演出，他带我去，他弹琴，时间长了，我就趴在他坐的板凳上睡着了。

我上小学后，经常不好好学习，逃学，老师向他告状，我就不敢回家。其实回家后他只是拿笔和纸让我写字来作惩罚，怕我出去，找小伙伴去野玩，他把院子用扫帚扫一下，特别是街门口那一片，他一回来，发现有小脚印出入肯定是不会给我好脸看的。上初中了，出了村，去了乡中两年，后又升入了县中，我和妹妹都在县中学习，当时一星期父亲只能给我和妹妹2元钱，就那2元钱，他也常向亲朋好友借，或变卖家里的东西，来供我上学。1978年我买了一条针织蓝裤，冬天穿、夏天穿，一直穿了两年，后来洗衣服发现后腚上薄如窗纸，几乎都可以看到里面的衣服了。由于家里姊妹多，住房紧，想盖几间房，他拉着排子车去峰峰拉煤，用煤去窑厂换砖，可以省点钱。母亲给他做了一大布袋窝头，一去一回半个来月，来回三百多公里，回来后去砖窑上找熟人再把砖给换回来。费了老大劲，勉强把房子盖了起来。

后来土地承包，我村人口少、地多，全家近20亩地，他和叔父共养一头马，干些农活，每到了星期日，地里的活都干完了，没我的什么事了，我知道他是不想我干那些活。1980年父亲变卖了一些东西买了一头牛，使他在劳动上也节省了力气，但用了五年，在一天的深夜，牛被人偷走了，后来一直都没有找到，我再回家的时候，一下子发现他变老了。

那一年是家里出事的开始，大大小小的打击，接踵而至。1995年春节前由于连续低热，我把他接到县城的家来住，当时市人民医院刚有了CT，我便去了市人民医院，一查发现肝癌晚期，那一刻我都不知道如何说话了，呆站着瞪了一个小时的眼，没有一滴泪。我同学和我说了半天话，我却没听见一个字，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

回来后父亲和我住在了一起，我在县城有两间住院，我住里间，他住外间。每天早晨我都到大街口里买点豆沫和油条，不久他不吃了，他说广宗的一道沟馍馍非常有名，我想吃馍馍，我说那更好你就去买吧，吃了他说馍馍不如以前了。

有一天我问他您想吃鱼吗，他说刚立春，你到哪里找鱼，我说你别管，想吃不，他说有就吃。当时我还没有经济实力买一辆摩托，我的同学虎刚买了一辆，我就去找他，说去钓鱼，我们去了平镇，养鱼的老吴是熟识的，看到我来钓鱼，老吴吃惊地问我：“老张，这是什么季节，你钓哪门子鱼？”我对老吴说：“老吴，我今天把你的鱼塘弄干也要整条鱼上来。”他问我干什么，我说“父亲病了，肝癌，这几天什么也不想吃，我问他吃鱼不吃，他说想，你说咋办？”老吴说：“我下网拉了半天，都没有拉住，你想办法吧。”既然来了，我就和虎在西边的坑里钓会，不一会一条大鱼上钩，我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把鱼整了出来，老吴吃惊地说：“这条鱼去年一年都没有人钓上来过，你居然把它钓住，真是天意，拿去吧，不要钱。”后来我们又钓了几条小鱼，给了老吴40元钱，拿回家一称鱼6.8斤，这是我一生中钓的最大的鱼。我把它做熟，蒸了一锅大米饭，父亲他一直吃了三天，一直说好吃，日子就这么无情地过着，五月，父亲终因病情恶化，撒手人寰，终年6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