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你认识一位姑娘(短篇)

2009-07-10 09:03刘会刚
福建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小雯女老师爱华

刘会刚

接到伟哥的电话,你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进入五十岁,你突然忙了起来。忙得有些手足无措,心力交瘁,常常一天要跑几个饭局,开三五个会,当然少不了讲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其实,你心里清楚,这忙与年纪无关,与你刚刚提升的职位有关。进入天命之年,好运如天上掉馅饼,先是砸中儿子,考进了名牌大学,然后砸中自己,提拔了主任。人呢,说忙就忙了起来。以前你没提起来时,上班像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真是一杯茶,一盒烟,几张报纸看整天。坐酸了,看腻了,就掇起茶杯到各个办公室溜达,无话找话,打发光阴。现在,升职为城建办主任,享受副县级待遇,就像站在领奖台上的奥运选手,鲜花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你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了,常常感叹微微发福的身体今不如昔了。伟哥在包厢门口东张西望,显然是在等你。看到你,伟哥几大步上前,紧握你的手喜笑颜开,欢迎,欢迎啊,大主任真是够朋友,说来就来了。你很有涵养地笑笑,能不来吗?如果不来,你又要说,耍大牌了。我可不愿意别人背后说闲话啊。伟哥满脸堆笑,对,对,不来肯定要说闲话。

包厢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七八位客人,人人笑得前仰后合,形态各异。显然,他们刚才说了一个什么笑话,或一个荤段子。你见怪不怪了,这是宴席上的一道开胃菜,常上常新,经久不衰。环顾四周,你看到客人都是新面孔,除了伟哥,一个都不认识。这不要紧,丝毫不影响你的心情,你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所,甚至有些应付自如了。

来,各位,先停一下。伟哥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苏主任,苏东坡的苏,市城建办新任主任,是位非常有思想的领导。今后,各位有什么宣传策划之类的事,交给苏主任最放心。众人纷纷站起来,一一与你握手。伟哥像个训练有素的司仪,一个接一个介绍,李科长,刘主任,万老板,张秘书,仇主席,顾董事,吴书记。握罢手,重新落坐,伟哥朝服务生一挥手,上菜。酒席氛围又开始升温。顾董事点燃一根烟,不紧不慢说,刚才万老板那个段子像低度白酒,进口蛮好,后劲差了。我来个高度的,难进口,绝对有后劲。顾董事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刘曹两军对垒,诸葛先生上前叫阵,曹军儒将蒋干上前应对。诸葛大喊:“干,你妈好吗?”蒋干礼节地答:“好。”两军军营中爆出如雷般笑声。曹操大怒,催马上前,诸葛先生羽扇纶巾,笑问:“操,你娘也好吗?”曹操气得暴跳如雷。军心顿时大乱。顾董事话音刚落,宴席上又笑成一窝粥,筷子敲击碗盘声,擂桌子声,尖叫声,滚成一片。这个段子,你以前听过,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万老板笑毕,望着你说,苏主任是文化人,段子最多,也给我们来一个。你连连摆手,我听得多,不会讲。好的段子,我一讲,鸡味变成了鸭味。仇主席突然板着脸,一本正经说,你们还讲,讲个不停,苏主任是城建办主任,专治这些荤段子文化,小心治你们的罪。众人一听笑得更热烈了。伟哥递给你一根烟,转移了话题,这些年,苏主任不会还是一个人吧。你收敛了笑容,自我调侃,你伟哥见多识广,是不是想给我介绍一个哩?一旁的顾董事露出羡慕的神情说,还用介绍?五十岁的成功单身男人,属断货产品,俏得很哩!伟哥顺水推舟,既然这样,几时你老兄给苏主任介绍一位姑娘吧。顾董事拍了一下胸,没问题,我们公司现有一位,七零后的,还是大学生哩。你笑而不答,没有表态。你心里清楚,近来别人给你介绍的姑娘一个接一个,你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了。最后你下决心定了几个不考虑,七零前的不考虑,身高一米七以下的不考虑,腰围大于五十五公分的不考虑。几个不考虑下来,介绍的数量少了,但质量明显上去了。见过的几位姑娘,印象分一个比一个高。

吃饱喝足,伟哥提议去吼几声,清清嗓子,你连连摆手,说明天上午有个城市创建活动,市委主要领导要参加,你不能贪玩误了工作。伟哥不便强留,招呼你莫专营工作荒了生活。男人五十一枝花哩!

回到家,你累极了。四面八叉躺在床上,双腿发胀,浑身酸得有万千蚂蚁在咬,发福的肚子像熟透的西瓜,越来越沉重了。这个时候,你才体会到一个离婚男人的孤寂与落寞。二十年前,你三十岁,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妻子是一所小学的教师,你在市科技馆当研究员。后来,你作为人才引进到市委宣传部,由于种种原因现在才被提拔为城建办主任。也是在你三十岁那年,你与妻子离婚了,离得静悄悄的,连亲朋好友都感到愕然。平时,你们夫妻关系和睦,可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儿子蛋蛋,从小读书一直名列前茅,根本不用你们两个文化人操半点心。可是,婚变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留下的创伤是难以愈合的。你不怪前妻,她是个好女人,只是性格太倔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那粒沙子就是容儿。刚开始,你与容儿并没什么,充其量到喝喝茶唱唱歌的地步,可爱华一吵一闹,竟把这混水趟得更浊了。怪谁呢,还是怪自己花了一下心。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手机《月亮之上》的铃声突然把你吵醒,一看屏幕,竟显示五个未接电话。酒喝高了,睡得太死。号码是爱华的,你的前妻。平时爱华有事总是发短信,三言两语的,没有半句废话,她似乎不愿与你多交流,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儿子蛋蛋当初判给爱华,达成的协议是,你每月出五百块钱抚养费,一个星期可以探望一次,陪儿子逛逛公园,吃喝什么的,但不能出市区,比如出远门旅游。那是万万不能的。对于这一条,你表示不可理喻,自己的儿子,为啥不能带出去饱览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呢。爱华说,对此她不想多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你太了解爱华的脾气了,要是她温和点,柔顺点,你们的婚可就离不了了。五个显示电话,且是深夜打来的,说明爱华有很重要的事找你,一股不祥阴影迅速漫过头顶。你当即回拨过去,爱华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连珠炮的怒吼,姓苏的,别光顾图快活,儿子的事你几时放在心上?整天和那个骚货鬼混,小心人家老公打断你的狗腿。老牛吃嫩草,我看你吃到什么时候才罢嘴,老不褪火的。你兀自笑了,笑出了声。你不生气,这多年来,不怕爱华骂,就怕爱华笑,当然是冷笑。爱华骂了,证明不会有太大的事。心里高悬的石头瞬间落了地。果然,爱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现在物价上涨了,米面上涨了,连葱头蒜苗都水涨船高了。几多年协议的抚养费,五百块钱,必须上涨。没等你开口,爱华一锤定音,每个月加二百,共七百,这样才能保障蛋蛋最基本的生活营养。你一口答应了。其实,你早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想让爱华提出来。夫妻虽然离婚了,但你还是希望爱华有事无事找找你,毕竟,你是个男人,是蛋蛋的亲生爸爸。离婚,百分之百因你而起,只有不断满足爱华的要求,你对她的愧疚心理才有所减缓。

爱华骂什么你都无所谓,但她顺嘴总骂到容儿,你心里隐隐不快。离婚这多年来,你只找了容儿一个女人。不像有的离婚男人,找一堆形形色色的女人,装一箩筐风流韵事。你不是那种人,你是一个文化人,以前是科技干部,现在是城建办主任。你不会降低身份去大街小巷寻花问柳,那是民工和无业游民的专利。容儿脸蛋说不上漂亮,身材谈不上性感,各零部件都普普通通的,可整个组装起来往那儿一站,女人的磁力波放电一样辐射开来,让你心中莫名产生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按说这多年,你也算阅姑娘无数,可都没有见到容儿那种触电的悸动。由此你相信,谁跟谁能过一辈子,谁跟谁只能打皮绊,都是前世修定的缘分。所以,这些年来,你对婚姻似乎看穿了,看淡了。拥有容儿,你不求奢望其他什么女人。

几天后,你接到一个惊讶的电话,是顾董事打来的,介绍你认识的姑娘,姓张,叫玉琼。顾董事煞有介事地说,玉琼姑娘的基本情况是那天酒桌上说的,大学生,离异,七零后。唯一说露的情况是,玉琼有个儿子,判给了前夫。那天你以为顾董事是逢场作戏,没想到他当了真,你当即感动得声音都走了调,连声道谢。顾董事找补说,玉琼姑娘尽管离过婚,但看上去像没结过婚一样。据说,追她的人都把她当成了未婚女青年哩。一股暖流涌上你的心头。你不记得了,这个张玉琼是别人为你介绍的第几个姑娘,这种好光景是年轻的时候没有的。年轻时,世上的好姑娘好像一夜间消失了,朋友穿针,熟人引线,就是找不到你满意的那一半,挑来选去,最后与爱华谈上了。人到五十,爱情的天空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枯萎的爱情树焕发了生机,蓬蓬勃勃开得轰轰烈烈。欣喜之余,你心底还是残存着一抹阴影,因为物极总是必反的。你是文化人,深谙世事时移的辩证关系。

玉琼这个姑娘你渴望见一见。之前你见了两个,一个是社保局的女科长,长得柔柔弱弱的,可从谈话的语气,你推测是女强人一类。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另一个是中学女老师,身高一米七五,身材挺拔得你必须仰视才能看到她的妩媚的脸。当时你心生欢喜,这样的姑娘,真是百里挑一啊。喝了两次茶,你发现问题有些严重了。女老师斯斯文文的背后,有一种错乱的价值观。这与你对老师的形象标准判断有天壤之别。你的前妻爱华也是老师,对老师这个职业你太熟悉了。爱华纵有万千不好,可她对金钱真是视若粪土了。你与爱华离婚的原因,与金钱毫无瓜葛。第一次见面,女老师淑女一般,客客气气,举手投足透出的大家闺秀气质,令你神魂不定,爱情的烈火在胸中开始燃烧。第二次见面,当然还是你请客,改喝咖啡。谈兴正浓时,女老师上了一次卫生间,回来有意无意坐在你的身旁,把持着恰到好处的尺度。你闻到了一股茉莉花清香,直透五脏六腑,心里有个东西慢慢飘浮起来,鼓胀得胸口发闷,两眼潮湿,下身那个物件似乎得到磁力感应,想探出头来看个究竟。女老师伸出好看的指甲,漫不经心地端详着。你下竟识地伸出胳膊轻轻拥住女老师,如你所想,女老师没有反抗,娇羞地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你渐渐激动起来,你没想到,五十岁的人,还是招架不住爱情的诱惑。你想进一步动作时,女老师挣扎了一下,有点反抗的意思。你僵住了,女老师咯儿咯儿地笑起来,侧脸问,真想?你思索了一会,点点头。那我们好好谈谈。是结婚还是同居?女老师语气温和而坚定,像个商场上的判场专家。你心里顿时冷了一截。所有的热情瞬间化为一个个五彩的肥皂泡,随风飘散。你毕竟经历过生活,不想在一个七零后姑娘面前,表现得如此狼狈和不安。结婚如何?同居又如何?你反戈一击,将皮球重重地扣到女老师身上。哈哈,女老师世故地一笑,目标不一样,条件当然不一样。你是文化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你确实明白这个道理,可你想亲耳听听,这个道理是怎样从温文尔雅的年轻女老师的嘴里说出来。你说想听听怎么个不一样,好选择嘛。女老师跷起腿,拿出纸巾捂了捂鼻子,显然咖啡包厢里空气不太好,女老师轻轻地清了清受阻的鼻孔。结婚呢,先拿出五十万,买房,还有结婚用品。现在物价飞涨,五十万结个婚不算多吧。同居呢,每个月给我三千块,随叫随到,月月结算。女老师几乎是捂着鼻子作完介绍。你心里松了一大截,一丝笑容掠过脸庞。送女老师走时,你说是结婚是同居,容你考虑考虑。毕竟这是大事,马虎不得。见过这两个姑娘,你心里有些沮丧,胃口大败,再不轻易见什么姑娘了,介绍人电话追得急,你总是以会多事多为由百般搪塞。你搞不清白了,现代姑娘对婚姻到底是个什么心态,是她们的追求出了问题,还是你的思想彻底落伍了?

想见一见玉琼姑娘,很大原因归于容儿。近来容儿变了一个人似的,脾气无端暴躁,来无影去无踪,搞得你莫名其妙,烦不胜烦。五十岁的男人,精力还是很旺的,总不能悬而不决,自个儿折腾吧。那天晚上,你给容儿发了一则短信,168,万事俱备欠东风。容儿身高1?郾68米,故你用168来昵称容儿。奇怪的是,半天没有回信。么回事哩?你又发了一次,168,万事俱备欠东风。还是没有回信。这个短信内容是你们之间的做爱暗号,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只要短信一出,不出几秒,容儿准会回信,170,柳暗花明又一村。你身高1?郾70米,容儿照葫芦画瓢称呼你。十分钟左右,容儿准会敲响你的门,像条修炼千年的白蛇一样溜上你的大床。肯定出了咋事?你心里七上八下,焦虑不安。容儿小你十八岁,整整一轮半。32岁的容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小,与你十年前看到的样子几无差异,依旧眉目灵动,磁场十足。连续几天,你发出的求爱短信,均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打了几次电话,要么通了,未接,要么不在服务区。这种情形,以前也发生过几次,原因不是你忘了她的生日,就是她看中的貂皮大衣,你嫌贵舍不得掏银子。总之是夫妻之间的磕磕碰碰事,虽然你们不是夫妻,但同居这么多年,必不可少这些所谓家事。事后,总是你举械投降,满足她的要求,皆大欢喜。这次大小姐发了脾气,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你预测不到是哪门子事。在这折腾的日子里,你下决心见见玉琼姑娘。五十岁的男人,的确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天见面,顾董事也来了。坐了一会,他借口走开,把你们俩丢在天上人间茶楼包房。玉琼姑娘一脸清纯,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像夜空中明明灭灭的星星,惹人几分爱怜。玉琼姑娘落落大方,主动为你添茶,加糖,还几次动手为你轻轻搅拌杯里的糖块。你好感动,但理智告诉你,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先稳住,不能流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你用长者的口吻爱惜地问,玉琼姑娘长得这么灵醒,你丈夫竟不懂得珍惜,真是令人惋惜。玉琼姑娘茫然地睁着大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咚地掉进茶杯,溅起你一腔怜悯之情。玉琼姑娘啜吸了一口茶,忧郁地讲起她心中的爱情之殇。

我并不恨我老公。他曾经救过我的命,至于婚姻走到了头,不是谁的错,没必要机器熄火了,非要找到那个坏死的部件不可。那是愚蠢的。现在,虽然离婚了,老公还是经常带着儿子来看我,我渐渐地能用平常心来对待这一切了。包括与你见面,正是这种平常心的表现,生活嘛,没必要刻意回避什么,迎合什么,顺其自然,最好。

你点点头,表示理解与赞同。生活就是劫后余生,这是一位哲人说的话,所以,活着,就要好好活着,活出自由与个性,活出自我与尊严。

那年,我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刚走上工作岗位,在一家公司任会计。玉琼姑娘眼里阴霾渐布,思绪飞到多年前的时空。那天,天下着小雨,路有些难走。由于早上起床晚了,我加快脚步往公司赶,迟到了,对于一个刚上岗的会计来说,是件不光彩的事。走到新街口,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响,我一头歪倒在地,胸中有个什么堵得慌,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不好,遭遇车祸了。我努力动弹身上各个部位,手是好的,脚也能动,胸里麻麻的,有些慌。这时,围上来一群人,七嘴八舌,有人说,伤着没有?快送医院。有人怒叫,妈的,肇事司机呢?快报警。有人眼尖,说看到个摩的司机,四十出头,刚才比兔子还跑得快。我几次挣扎想坐起来,无奈浑身无力。再一次努力时,只觉身后有仙人相助,自己竟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飞过一张张惊恐怪异的脸,飞过一辆辆奔驰的汽车,楼房也跟着飞了起来,一直飞到医院。躺在病床上,我才看清一张男人的脸。圆圆的,小眼睛,厚嘴唇,大汗淋漓,直喘粗气。我顿时觉得,这是一张英俊无比的脸,任何明星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就这样,我与这个叫子明的男人相识了。子明是个跟班的。老板有很多产业,什么来钱搞什么。我的姐妹见过子明的,都连呼大跌眼镜,大千世界,怎么找到这种男人?要文凭没文凭,要相貌没相貌,凭什么我就看中了?我什么都不解释,我心里清楚,我对子明好,是他英雄救美的行为深深感动了我。交往一段时间后,我决定嫁给子明。可我的家人百般反对,说一个偶然的行动,让你付出一生的代价,值得吗?父亲是机械工程师,他劝我对待人生大事要三思而后行,如果觉得愧对人家,可以用金钱去弥补嘛。任何劝说我都听不进去。我铁了心要嫁给这心肠好的男人。哪怕他一无所有,浪迹天涯,我也无怨无悔。

你对玉琼姑娘刮目相看,不仅有情,而且有义。这样的姑娘,越来越少了。你爱怜地给她续了水,加了两块糖。玉琼姑娘啜饮了一口茶,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很快同居了。家人见生米煮成熟饭,只好默认我们的婚事。后来,补办了隆重的婚礼,子明的老家在鄂东乡下。儿子娶了个貌美的大学生姑娘,这让从未走出大山的父母乐坏了。两老卖了一头肥猪,东凑西借一些,为我买了一枚金戒指。结婚后,我劝子明离开那位老板,当个跟班的一辈子没出息。凭我的直觉,那位老板虽然生意做得大,但很多产业带有黑社会性质,见不得阳光。子明听从我的建议,开始单干,用我爸的关系,做钢材生意。慢慢地,开起钢材批发市场,还兼做房地产项目。房地产项目不大,主营还是钢材批发。渐渐地,我们家的日子好起来,先后买了房子,小车。儿子送进贵族学校。这个时候,子明让我辞职,回家当全职太太。想想看,一个女人,物质条件都有了,上班的确没必要。于是,我辞了会计工作,回家一心一意当全职太太。

玉琼姑娘停了停,低头啜饮一口茶。你知道,故事到了转折点,你更加屏息凝神倾听了。

我对门住着一位少妇,一个人带着儿子,奇怪的是,我从未见过她老公。对门对户的,一来二往就熟了。她叫晓红,实话说,她长得并不好,厚嘴唇,宽额头。最让人欣赏的是,她身材好,不管穿什么衣服,都能烘托出贵族般的气质。第一次见到晓红,我就被她的身材吸引住了。我也是女人,我的身材也不差。我曾开玩笑对子明说,对门那个女人,除了身材好,其他的都比不上我。子明挖苦说,估计是哪个老板圈养的二奶。我气愤地说,别损人家了,晓红不像你想的那种人。她热情,大方,只要一见面,总是笑吟吟地打招呼,亲热地喊我张姐。有时遇到一起,还主动帮我提一下东西,家里弄好吃的,必送我尝一口。人情是把锯,你不来我不去。我家有时买了什么好吃的,总叫子明送一点过去。事情就出在这里。我不该叫子明一个大男人,给一个孤独的女人送东西。这不是往饿狗嘴里送肉包吗?说到这里,我是有责任的。怪我太单纯了,根本没往男女那档子事想。后来,子明的公司开到省城武汉,他还是经常回家,哪怕半夜也要开车回来。看他疲惫的样子,我劝他一个星期回来一次,莫把身体累垮了。钱是赚不完的。子明不听,依旧隔三岔五往家赶。从家到省城有七十多公里路,我主要担心他开车,高速路上,经常发生车祸。那天,我从保健馆做完健身回家,看到子明的包包在家,而人不在。打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那天他彻夜未归。第二天一早,他幽灵一样出现在家,吓了我一跳。他说昨天朋友临时聚会,喝高了,电话一直未开机。我信了,在我印象中,子明几乎没有撒过谎,就劝他快快休息一会。从这以后,我很少看到晓红了,她要么闭门不出,要么见我神情惶惑,更不叫我张姐了。半年后的一天,我发觉子明越来越不对劲,身上经常出现莫名的香水味,凭直觉,我感到子明有外遇了。可我没想到,外遇对象竟是晓红。那天,我租了一辆车跟踪子明。车一直跟到他在武汉的公司,子明下车后,我也悄悄拖在后。我来公司少,新来的保安不认识我,拦住不让进,我只好如实说,我是老板夫人,找老板有事,有急事。年轻的保安笑了,你是二奶吧,居然自称老板夫人,老板夫人我天天见面,今天刚到,就在上面。我气极了,一个小保安,竟敢嘲笑我。我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说,立即带我去见你们老板。小保安见势不妙,忙低头不语,带我径直来到老板办公室,推开门,我惊呆了,晓红正坐在椅子上,子明在收拾桌上的物件。你——怎么来了?子明抬起头,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慌乱。晓红惊愕地起身,扑通一声朝我跪下,哽咽道,张姐,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吧。我一把抓起晓红,忍住悲痛,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当面喊我张姐,背后偷我的男人,这算什么啊?我气得脸发紫,说不出更多的话。子明将我一把抱住,叫我先回家,一切事情回头再说。我踉踉跄跄走出公司,打的从省城回到家,倒头睡了一天一夜。

子明三天后回家了。他一言不发,像个听候处理的通辑犯。在这一天一夜里,我想了许多,唯一可以解脱的是,离婚。子明同意了我的要求,孩子归他,他会带着孩子经常来看我……

玉琼姑娘讲完,长长地吁了一口长气。脸上的忧伤潮水一般褪去,双目熠熠生辉起来。你听得心潮起伏,百味滋生,一时回不到现实中来。这么好的姑娘,白白毁在一桩婚外情上。婚姻真是一部天书啊,没有人能够真正读懂它。包括你自己。五十岁的爱情,竟比二十多岁来得更加猛烈,让你幸福而又迷茫,是爱情的回光返照,还是一场生命的宿醉?你找不到答案。

交往了几次,你觉得玉琼姑娘越来越适合自己。真情,大义,体贴,温柔,还有几分调皮,有时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就在你与玉琼姑娘约好了,第二天去爬太婆尖时,傍晚容儿的电话不期而至。屈指算来,你与容儿有半个月没见面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自认识玉琼姑娘,你的确淡忘了容儿。容儿赌气似的问你,怎么两个星期了,一个电话也没有?你没好气地说,发个N个短信,连个影儿也没有。我还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呢。容儿解释道,最近医院出了一起医患纠纷,一个主刀不久的年轻医生,做肝胆手术时,误将病人的肾脏割了一个。事后,患者伤口发炎,到北京大医院复查,一切真相大白。患者家属纠集几百人到医院闹事,堵住医院大门,市里出动了公安,最后,市委主要领导亲自出面,才平息这场纠纷。作为医院的宣传人员,这段时间天天扑在岗位上,整天说得口干舌燥,人累得快脱水了。不等你表态,容儿说晚上过来,好久不见怪想你的。你沉思片刻,无言地挂了电话。

新闻联播刚播完,容儿无声无息进来了,像穿隔而过的仙狐。容儿有你家的钥匙。今晚,她显然特意打扮了,一身束腰的黑色连衣裙,配上紫色晚礼服,楚楚动人,媚态丛生。你没有像往常那样,神色失态,嘴里喃喃自语。你稳了稳情绪,镇静地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呷茶。容儿换好拖鞋,摆了摆衣裙,问你这套衣服怎么样?你点点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容儿一屁股坐在你大腿上,怎么啦,不高兴了。不是跟你解释了,这段时间医院有事,搞得人人惶惑。到底有半个月没接触女人了,经不住容儿一番侍弄,你身子开始不听使唤了。本来,今晚你心里是有芥蒂的。明天,约好了玉琼姑娘去爬太婆尖。太婆尖是当地最高峰,也是避暑胜地。说是去爬山,其实你心里盘算好了,夜宿太婆尖,是你导演的爱情大片。相信玉琼姑娘这个主角也领会了你这个导演的意图。可在这个关键时候,容儿的电话来了。容儿来得不是时候。不是说你已不爱容儿,而是在大片上演之前你不希望另一个主角出现。容儿主动脱了衣服,露出丰满的双乳,双手紧紧箍住你的脖子。你终于忍受不住,一把将容儿抱起,按倒在床上。事后,容儿向你撒娇,明天带她去武汉海洋公园散散心,这段时间累得身子骨都散了架,想彻底放松放松。你打着哈欠扯谎说,明天,可能有个会——容儿不容你解释,明天星期天,关机,必须陪我去武汉。你心里暗暗叫苦,与玉琼姑娘约好了,如果不去,如何向人家交代?正思忖间,容儿再次笑嘻嘻爬上来,让你感受到狐仙的魅力。

第二天早上,你几近虚脱,人疲惫到极点。这种状态,想去爬太婆尖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丢了红的,不如按住绿的,满足容儿去武汉游玩的兴致。你悄悄来到卫生间,给玉琼姑娘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今天临时召开一个文明现场会,改日再约。玉琼姑娘很快回了简简单单两个字:好的。

在武汉整整一天,容儿游玩得太尽兴了。海洋公园每个景点都留下她近乎疯狂的尖叫。你毫无兴趣,心里一直牵挂着玉琼姑娘,像欠一笔债似的。偷偷给玉琼姑娘发过几条短信,终不见回音,这让你心里如猫抓,又痒又痛。傍晚,归途大客上,你终于收到玉琼姑娘的短信:你好,我与同学正夜宿太婆尖,谢谢你近来的关照,后会有期。你看得心潮起伏,百感交集,眼角有些湿润了。旁边的容儿玩得太累了,此刻正沉沉地酣睡。你立即将这条短信删除了。你明白自己错过了一位好姑娘。

虽然没到太婆尖,但这座本地第一高峰,似乎占据了你的整个身心,慢慢郁结成一个坚硬的块垒。你想象不出,那个晚上,玉琼姑娘与她的同学,会演绎一曲什么样的惊心动魄的大戏,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可你心里不甘啊,你不想一生这样,与容儿过着同居生活。再过十年二十年,你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容儿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吗?你心里没底。现在,容儿是愿意嫁给你的,他也愿意娶容儿,可现实如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让你们只能做露水夫妻。自从你与容儿的私情暴露后,爱华第一时间宣布与你离婚,容儿的老公王建斌也几乎是第一时间找到你,郑重其事与你谈判。王建斌说,是公了还是私了?你怔了怔,嗫嚅着说,私了吧。王建斌露出一个怪异的笑,私了最好,私了我的老婆随时让你搞,但前提条件是,每个月给我两千块现金,直接打入我的账号。你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王建斌提出的近乎荒唐的条件。你以为王建斌气疯了,说风凉话讹诈你。没想到,王建斌说的是真的。王建斌像深夜走路捡到一块金元宝,反而开导你,老兄,想开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出钱,我出人,算是公平交易嘛。事已至此,你不得不提议,必须签一份君子协议,口说无凭,立字为据,避免日后节外生枝。此协议一式三份,你一份,王建斌一份,容儿一份。都各自保存,严格按照协议行事。以后,你每个月给王建斌指定的账户打两千块钱,王建斌果真不管你与容儿的风流韵事。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近二十年。

现在,你想趁五十岁这个坎,找个姑娘为伴。但大丈夫做事,必须光明磊落。你慎重地与容儿摊了牌,征求她的意见。容儿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表示理解你的心绪。可她说不出什么,对你,容儿是有强烈感情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你请容儿放心,就是再找了人,也不会放弃她。你们一起风风雨雨这些年,不是夫妻胜似夫妻了。提了主任,你的工资加杂七杂八的收入,足以支付王建斌与你儿子蛋蛋的抚养费开支。

容儿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几天后,她竟然先斩后奏为你介绍了一位姑娘,是医院的护士。平常工作中,容儿接触到这位护士,单身母亲,丈夫因犯罪伏法了,护士带着儿子生活。护士八零后,不到三十岁。你认为容儿以开玩笑的形式在吃醋,当容儿把护士领到茶楼坐下,打电话叫你去时,你才意识到事态在朝正确的方向发展。这个女人,你感慨一声,马不停蹄地赶到茶楼。护士叫小雯,戴着一副眼镜。披肩长发,略施粉黛,娇小玲珑的身材,白皙的颈项连着印有韩国漫画的红色圆领衫,灰色牛仔裤,精致皮凉鞋,微红的面庞映出几分淡雅气质。看到小雯,你突然想起玉琼姑娘,两个姑娘,眼神是多么相似啊,像两汪湖水,晶莹剔透中氤氲出朦胧中的雾气,让人顿生怜悯之情。

容儿自称是你的学生,彼此介绍后,她向你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走了,把你与小雯丢在天上人间茶楼包厢。巧得很,上次与玉琼姑娘见面,也是在这个包厢,只不过介绍人由顾董事换成了容儿。你在心里感慨一声,世事多变,唯一一样东西似乎是恒古不变的,那就是爱情。五十岁有爱情,七十岁有爱情,九十岁也有爱情,相信活百把岁的人,同样信仰爱情。虽然爱情与爱情的形式不一样,但其内涵是不变的。

与以前见过的姑娘不同,小雯斯斯文文的表象下,是大大咧咧的男儿作派。大块吃肉,大杯喝酒,性格豪爽得像个爷们。你想试探了解一下小雯的婚史,她总是巧妙地转移话题,往事不可追,回忆仿佛冷风吹。那一次,你请她到江边船码头吃饭。她一时性起,一人喝了半斤枝江大曲,一点事情也没有。相反,你喝高了,走路一摇一晃,还是小雯扶你回家的。那真想小雯一直扶你到家,持你上床,扶你……可喝了不少酒的小雯头脑清醒得很,送你到家门口,硬是不肯进去。只说,到了,注意休息,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蛮沮丧,心里空落落的,酒也清醒了不少。交往熟络起来,你常常产生一种错觉,小雯姑娘就是你的女儿,你就是她父亲。五十岁如能娶到这样的姑娘,是上帝送给自己人生最后的礼物啊。下半辈子足矣。可是,你又感到以自己五十岁之躯,是无法真正靠近小雯近三十岁的身体。这种意念与爱情无关,与年龄有关。毕竟,你是五零后,小雯是八零后,相隔整整三代。这种感觉,是你与容儿当年没有的。你与容儿可谓一见就对上眼。那时,容儿在一家广告公司跑业务,你作为人才刚引进到宣传部。在一次酒桌上,你们认识了。容儿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频频飞到你的眼前敬酒,你心花怒放,来者不拒,直喝得两眼金光闪闪,乱醉如泥。一觉醒来,你发现身边躺着一位一丝不挂的女人,雪白肌肤,静如处子。她就是容儿,一个让你神魂颠倒了二十年的女子。容儿的魅力不在于相貌,不在于身材,而在于善解风情,善于以蒲柳之质游刃于你渐渐发福的身体,让你如品尝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三个月后,你与小雯的关系越走越近,小雯越来越依靠你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将她搬上床,但你不想这样。一来你不急,期间容儿经常将你侍弄得哼是哼,唱是唱。二来呢,你想从长计议,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当然,你也有顾忌,万一上了人家,最后告吹,人家反咬一口,十万八万的索赔,可不是新闻了。作为文化人,你不能不防其中的陷阱。

小雯似乎有些急,短信不断,暗示她不能等太久,女人一过三十,就走下坡路。意思很明显,你能等,她可等不起了。结婚是你们面临的必然选择。你考虑良久,答应了小雯的要求。并提议,到太婆尖去,你要向她当面求婚。站在本地最高峰上,你要放开你五十岁的粗大嗓门,向群峰,向山林,喊出你的快感,喊出你的幸福。

第一次上太婆尖,你感觉并不陌生。在爬山过程中,你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是那么似曾相识。穿行在沟沟坎坎间,你步履轻盈,身手矫健,人一下子变得年轻了。牵着小雯的手,你们几乎一路从山脚狂奔到山顶。对着空旷的延绵山峰,葱郁的原始森林,你像个浪漫的小伙子,真的放开嗓子近乎歇斯底里地吼了几声,直吼得小雯流下激动的泪。

夜晚的太婆尖,静谧、清冷,不知名的虫子永不疲惫地合奏着生命交响乐。山腰有个林场,主人就将几间房简单布置一下,为游客提供住宿。在山风呼呼的简陋房间内,你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此刻,你想到了《呼啸山庄》中男主人希思克利夫与女主人凯瑟琳的生死离别。凯瑟琳知道自己快死了,搂着心爱的人儿不松手,哪怕丈夫快进屋了,仍不肯松手。那是一种怎样的惊心动魄的爱情啊!今夜,你似乎体验到了这种矢志不渝的爱情,你沉浸在幸福中,对小雯说,今夜,属于你。今夜,属于我。今夜,属于我们。你剥开了小雯,像剥开一个熟透的黄皮橘子。剥到最后,你的手僵住了,一个魔鬼般的蓝色幽灵跳入眼帘,王——国——勇。你浑身沸腾的血液,突遇寒流几近凝固了。王——国——勇是谁?你指着小雯雪白的右边臀部,中风似的喃喃自语。小雯侧过头,拍拍右臀上的王国勇,兀自笑了,亲爱的,这是纹身,时下正流行的纹身。一个女人将一个男人的名字刻在屁股上,算哪门子事啊!你沉默不语,心里像有万千蜈蚣在爬行,你八九不离十猜出了王国勇这个人是谁。小雯感到事情不妙,一脸真诚地说,他是我的前夫,当初我一时冲动,就将他的名字纹在屁股上。本来想除掉,可医生说很难,反正不影响生活,就算了。你彻底瘫倒了,像个癌症患者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一下子抽了精神气,面色如灰。小雯姑娘推推你,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啦,我已经离了婚,这点小事你何必放在心上?你想显示男人的硬气,可身上似扎满了无数钢针,让你动弹不得。

这时,《月亮之上》铃声响了。你救命似的一把抓过手机,传来爱华几声冷笑,你意识到事情不妙。姓苏的,儿子病了,在市中心医院肝胆内科,21房,3床。说完,挂了。怔愣间,叮咚两声,进来一条短信。你一把抓起手机,是伟哥发来的:苏主任,介绍你认识一位姑娘,九零后的。姓梅。梅花的梅。见面详谈。

你头皮一麻,眼一黑,差一点滚下床。

责任编辑练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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