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殇(短篇小说)

2009-07-10 09:03黄思哲
福建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王珊辩论

黄思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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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问我,在学校的六千大一新生中,谁将会成为学校的头牌人物,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尹阳。就是那个人。

这是我和尹阳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自我介绍。尹阳的自恋在整个年级都相当有名气,我们寝室的结构是3个小寝一个客厅,11个人分住在3个小寝之中,而尹阳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客厅里的试衣镜前,时而近观,时而远眺,嘴里还不时发出嘿嘿的傻笑。

实际上,尹阳的自恋并非没有资本。5岁的时候,尹阳的父亲拿着一本《中华传统美德》,伴着《世上只有爸爸好》的背景音乐给他讲“诸葛恪得驴”的故事,希望能够树立良好的榜样,以培养这孩子热爱父亲的美好品德,不料刚讲到诸葛恪提起笔的地方,尹阳就忽闪着亮亮的眼睛仰起头打断了他,写上“之驴”不就完了?父亲大惊,在排除了尹阳过去知道或听说过这个故事的种种可能性后,大喜过望地通知了其他家庭成员,告知家里出了个神童,并从此致力将其向着政治家的方向培养,希望有朝一日尹家能出个诸葛恪甚至是诸葛亮来。不料事与愿违,尹阳天生对厚黑之术没有一丝兴趣,口才倒是一日千里。与此同时,尹阳的理科头脑好得吓人,在高中时代拿到了所有能拿到的数理化比赛奖状,而且常常学以致用。大一开始时,我们班上有一对情侣,交往两年多没一次争吵的记录,被当作神话在年级里广为流传。尹阳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说绝对光滑的物体是不可能被抓牢的,摩擦的存在是难以分开的保证,同理可知,如果彼此间的摩擦系数为0,两只手怎么能够牵得长久。这套奇怪的理论唬得我当时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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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的时光特别悠闲。打发时间的方法很多,而我们三个人最喜欢的是,在夏日习习的夜风中,买上几瓶酒,坐在天台的某个角落里指点江山,纵横谈笑,话题往往天马行空,从小仓优子和藤原纪香哪个漂亮到张君宝是否是尹志平和小龙女的孽种等等,不一而足。

尹阳和刘羽经常会就某一话题争得不可开交,而我李清河则在一旁慢慢地喝着酒,听他们俩机关枪似的辩论,观察局势以确定自己的观点。

这并不能说明我是个投机分子,实际原因在于,尹阳思维敏捷却又不留情面,占得上风则极尽刻薄之能事,一旦发现辩不过刘羽,他便会沉思片刻,随即轻描淡写地改变立场——“嗯,其实我的意思和你一样”,以篡夺革命果实;刘羽则不然,刘羽有着辉煌的中学史,他一直自视甚高,和尹阳平日里半开玩笑式的自吹自擂相比,刘羽的骨子里有着倔强的傲气,因此要刘羽承认错误比让他咬断自己的舌头还难,即使发现自己错了也死不悔改,这也导致了刘羽不时处于被动位置,直被尹阳逼得脸红脖子粗。这种时候,就需要我挺身而出了。我和刘羽联合起来批判尹阳,直到此时尹阳才会明白自己又过火了,不再与我们争论,只是嘿嘿地笑着,等到刘羽的脸上再次出现微笑,然后我们开始下一个话题。

每当我们三个都喝得麻木不仁的时候,就会勾肩搭背地挨在一起,放声歌唱直到昏昏睡去。我们仨都走音走得很厉害,与其说是唱歌,倒不如说是咆哮来得贴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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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一第二学期的某一天,刘羽兴冲冲地跑来拉着我们声称要参加院辩论队的选拔,建议我和尹阳也一起参加。

讲到这里有必要介绍下我们学校的论辩文化,我们学校作为一个资深的重点法科大学,培养出了一拨拨的政治家、法律人,位高权重者遍布四海,能言善变者如恒河沙数,口才正是这个专业的学生必修的吃饭技能。学校里的论辩气氛和这座城市的雾一样,浓得化不开,一个个致力于希望将来能用三寸不烂之舌笑傲法庭的人凑在一起互相指责,场面可想而知。校辩论队的强大更是令其他众大学发指,我校毫无悬念地以全国大学生辩论赛上长胜队伍的姿态而为其他学校所痛恨。天伦杯辩论赛是我们学校内一年一度的辩论大赛,而每年的比赛都会涌现出众多将舌头舞得比剑光还花哨的高手,在学校里待了几年的老油条可能不知道校长是谁,但绝对会记得住历届的最佳辩手名单。

尹阳对辩论比赛相当不以为然的,当听到刘羽的建议时,他笑得很不屑,躺倒在椅子上对我们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如果苏格拉底去参加现代辩论比赛的话,绝对会被赶出去,因为他从来不穿鞋。辩论比赛发展到现在已经并非纯粹逻辑思维上的较量,而是一种表演方式。其中掺杂了太多本不应属于辩论的东西,比如穿着,比如站姿,比如时间限制等等。即使我在开场立论中,就把问题分析得入木三分,已经从逻辑上彻底宣告了自己的正确,连对方都心悦诚服,搞得这问题简直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的必要,然而比赛依然不能结束,还要驳论,双方攻辩,自由辩论,总结陈词,结果最后还很可能是我们输掉了比赛,理由是我们的POSE摆得没有对方好看。难以想象,这样的比赛对我来说有什么乐趣可言。”

不得不承认,尹阳的说法极具说服力,让刘羽和我一时都无言以对。如果说“浏阳河”(刘阳河,三人姓名的拼凑)三人在年级里是以口才出名的话,尹阳无疑是最具实力的一个,刘羽和我在我们各自十几年的成长经历中都自以为极尽夸夸其谈之能事,直到碰到了这个吹牛都吹得极具文化气息的尹阳,才明白原来人外有人。

两个小时后,我们带着被强拉过来的尹阳,来到了院辩论队的选拔现场。

“喂,事先说好哦,我只是陪你们来,我可不参加选拔。”尹阳嘟嘟囔囔着。

选拔的过程其实很简单,先上去在辩论队的师兄师姐们面前念一段读白,再回答他们几个问题就可以了。我和刘羽在前边的一个师姐那报了名后,拉着尹阳在一个角落里坐下。

“喂,尹阳,你真的不参加吗?考虑考虑嘛。”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依不挠。

“我上个厕所。”尹阳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10分钟后,从厕所回来的尹阳宣布:“我决定了,我要加入辩论队。”

那天的结果是,当刘羽回答完评委们的问题从台上下来的时候,从他那满意的表情上来看,我知道刘羽进队肯定是没问题了。至于尹阳,不知他是怎么回答的,反正我只看到前一秒钟还正襟危坐的师兄师姐们,突然就笑作一团,直到他们终于止住了笑,才意识到失态,红着脸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点点头后,示意尹阳可以离开了。

尹阳究竟讲了些什么,没人知道。有人问起,尹阳总是一脸的木鸡样:“我忘了。”也没人好意思去问师兄师姐,久而久之,这成了辩论队中排名第二的谜。

而排名第一的谜则是,尹阳为什么加入辩论队。

关于这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上了一次厕所何以对尹阳的价值观有如此巨大的颠覆,同时,我和刘羽的百般劝说居然抵不上第四教学楼里一间厕所的悲惨结论,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片阴影之中。

写到这里你们一定会问,我怎么样了,加入辩论队了没,答案是没有。实际上我一点都不想加入辩论队,我十分赞同尹阳对辩论赛的那套观点,只是在充满了对辩论热爱的刘羽面前,我不可能像尹阳那样无情拒绝,而当我站在评委们面前时,则故意表现得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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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年,我们院的辩论队一共招进来10个大一新生。据后来的情况看,当年这10人之中,最出色的人有三个,一个是尹阳,一个是刘羽。而另一个,就是徐媛萌。

年级里的男生们在大一开学初曾经列出过一个“年级最难追女生排行榜”,徐媛萌以军训期间就拒绝了6个人的战绩名列第三,个人魅力不容小觑。徐媛萌来自我们的隔壁班级,长得干干净净,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女,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是公认的好,此外,她身兼年级团支书以及学生会、青年志愿者协会、学生自我管理委员会中的数个职务,她的生活似乎就是在不停的学习与工作之间交替地忙碌着,然后等待期末开年级大会时,上台去接过辅导员手中的一等奖学金奖状,顺便以学生代表的身份发个言什么的。

如果说一见钟情的感觉像是被一道闪电劈过的话,刘羽则是被徐媛萌劈得四分五裂的那一种。在辩论队第一次集合过的晚上,刘羽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我描述起他今天碰见的那个可爱女生,说她气质如何如何之好,长得如何如何之清秀,直激动的不能自已……

随着辩论队集合次数的增加,刘羽口中出现“徐媛萌”三个字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还常常问及我和尹阳的看法。这就直接导致了我们寝室卧谈会话题的转移,从以前NBA和足球的两极格局转化为徐媛萌一统天下,当然,大部分时候,刘羽都会遭到我和尹阳的强烈反对。

“你是说你喜欢上了那个学习机器兼工作狂般的女生?”尹阳直接表达了他的不满,“真是难以想象,你每天和我睡在一个寝室里,审美眼光居然还停留在解放前。”

“是啊是啊,像她这样的女生,很可能洗衣做饭什么都不行,到时候你成了一个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岂不浪费。”作为一个善良的室友,我还是很为刘羽着想的。

然而我们俩的苦口婆心终究没有起到效果,不久后,刘羽开始和徐媛萌约会。一个多月后,刘羽和徐媛萌在经过一次次亲切会谈、深入交流,终于达成了共识,将在未来的日子里建立起生活、学习、经济上的长期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当刘羽向我和尹阳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尹阳手中的物理书应声落地,我和尹阳对望一眼,缓缓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请客?”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地板上,厕所里正传来刘羽惨绝人寰的呕吐声。

根据尹阳事后的描述,我和刘羽那晚醉得几乎迈不开步,刘羽在回寝室的路上逢垃圾桶必吐一次,而我则担心污染了我的爱床,打死不肯上去,坚决要席地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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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学年第二学期的第13个礼拜的星期五夜晚,学校大礼堂天伦杯开赛。

揭幕战是我们民商法学院对阵经济学院。双方队员进场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尹阳,这小子一改平时的邋遢,穿着笔挺的西装倒也很有几分帅气。

一般来说,天伦杯的正式比赛辩手大都来自大二,只有极少数大一新生能够有机会,那一年,代表学院上场的大一新生有两名,分别是打一辩的徐媛萌和打三辩的尹阳。

刘羽正和其他的辩论队员一起,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我看着刘羽的后背,心里莫名地有些沉重,刘羽之所以没能上场,完全是因为他的位置也是三辩,和尹阳重合。

那场比赛的辩题是“读大学,思考和学习那个更重要”,正方经济学院认为思考更重要,而反方民商法学院认为学习更重要。

尹阳打的是三辩,主要任务是负责攻辩环节,即和对方三辩进行互问辩驳。对方三辩名叫胡耀,经济学院的队长,此人擅长掰文言文和名人名言,在去年的天伦杯上大出风头,率领经济学院差点杀入半决赛,无奈队友实力太过不济,最终导致他与最佳辩手失之交臂。

攻辩时间,首先由胡耀发问。

胡耀一抬手,说道:“古语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教晦我们,只有将学习上升到思考的层面才能掌握到真正的知识,对方辩友可同意?”

尹阳镇定自若地答道:“这句话的确是告诫我们不能光学习不思考,但是并不能表明思考比学习重要,对方辩友肯定也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我相信这句话能够更好地阐述思考与学习间的关系。”

胡耀接道:“请问对方辩友,俄国的十月革命,英国的工业革命,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爱迪生发明灯泡等等这些推动了人类前进的事情,是思考出来的,还是学习出来的呢?”

掌声。这个问题很刁钻,各种革命和发现、发明显然并不是能直接学习得来的,但如果回答思考出来的,又正中对方下怀。

然而尹阳毫不迟疑地答道:“对方辩友,我们今天讨论的辩题是,‘读大学,思考和学习那个更重要,据我所知,爱因斯坦并不是在大学期间发现了相对论,爱迪生更是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笑声),抛开这些不谈,如果爱迪生的技术没有人学习,我们仍旧将生活在黑暗之中,试问如果没有通过学习把思考的成果发扬光大、传承下去,思考又有什么意义呢?”

尹阳的言辞坚定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明亮的音色似乎在众人耳边不停地环绕,热烈的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海水般地在礼堂内荡漾,碰撞。

接下来轮到尹阳发问:“请问对方辩友是否同意学生应当把学习放在首位?”

胡耀答道:“学生把学习放在首位,这个概念中的学习实际上是为了与玩乐相区分,此学习并非彼学习,这个学习中包含了学习本身以及思考研究等等相关的概念,希望对方辩友不要偷换概念。”

尹阳继续发问:“那么请问人是否天生就会思考?”

我不禁拍了下手,感叹这个问题的精妙,尹阳的这个问题实属两难命题,因为如果胡耀回答人天生就会思考,那么尹阳一定就会指出既然思考像吃饭一样,是人天生就会的,那么完全就没有对大学生特意强调的必要,从而更谈不上重要。然而,如果回答不是天生就会的话,则会陷入尹阳设计的另一条死路。

胡耀想了片刻,答道:“不会。”

尹阳笑笑:“那么综合对方辩友的意思来看,大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思考,而是学会如何去思考对吗?”

胡耀答道:“不是,学会思考是学习的一种过程,而思考则可以让大学生得到学习之外更多的知识与启迪,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所在。”

尹阳说:“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思考可以让大学生得出学习所无法得出的结论,所以比学习更重要,是吗?”

尹阳继续发问:“那么,假如我们通过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学习比思考更重要,那么请问,到底是思考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笑声。掌声。

胡耀愣了半天,摇摇头说道:“思考不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显然,在攻辩环节中,尹阳占尽上风,而那晚的比赛结果也如二人间的对话一样,最终,我们民商法学院以大比分的优势首战告捷,尹阳被评为全场的最佳辩手。

左6

诶,早啊,那天晚上你去看辩论赛了没?

啊,那天有事没去哦,听说赢了嘛。

嗯,是啊,没去太可惜啦,那个叫“阴阳”的辩手真厉害噢,啧啧……

这是首场比赛结束后的几个早晨里,我们学院内最常出现的对话形式。

虽然不少人仍然会搞错尹阳的名字,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下这么一个结论,尹阳红了。

要知道,所有的事情一旦经过众人之口的传播就会愈发得玄乎,这段故事的版本也从一开始的大一新生力压老将胡耀,升级到后来的翩翩美少年一人剑挑整个经济学院。

后来的事实证明,揭幕战只是尹阳的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几场比赛里,他依然抢尽风头。而徐媛萌在略显青涩的第一场比赛之后,也愈发地进入状态,每次的开场立论总是能够出口不凡,先声夺人。自由辩论环节里,徐媛萌和尹阳经过短暂的磨合后便尽显默契,一来一去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对后来被认为是院史上最好的双人组合之一开始展露锋芒。

最终,我们民商法学院在击败了实力强大的经贸法学院后,进入了天伦杯的决赛。

决赛之前两天的晚上9点半。我正啃着一个大苹果,拎着一袋子橘子往学校走。就在此时,我看到尹阳正从前面的一家咖啡厅里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女生和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从那二人的行为及样貌上来看,应该是一对父女,他们三个人就那么站在咖啡厅的门口说着些什么。不多时,那两个人转身离开了,留下尹阳一个人定定地若有所思。

正当我决定上前喊他的时候,尹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随即疯了般向学校飞快地跑去。我莫名其妙地愣在那边,看着尹阳的身影渐渐湮没在黑夜之中。

每一届天伦杯的决赛都会是整个天伦杯最精彩,同时也是最惨烈的一场比赛。除了参加决赛的两支队伍的本身实力较为强大之外,更多的原因在于,凡是获得了冠军的队伍,队中的4名主力队员便可以直接进入校辩论队,从而有机会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比赛,这在我们学校,对辩论队,对学院而言,都可以说是挤破头争着抢的极高荣誉。

杀进天伦杯的决赛,这在民商法学院的历史上尚属首次,对手是实力明显较弱的管理学院,也就是说,民商很可能一举问鼎冠军,如果那样,本届的最佳辩手基本可以确定是尹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民商人沸腾。民商法学院作为全校第一大院,却从未捧起过天伦杯的事实总是让人有些许的尴尬,那晚,几乎所有的民商人都到了大礼堂,希望能够亲眼见证期待中辉煌时刻的到来。

然而,那晚的结果是,民商惨败。

第二天,学院中传出了两个消息。一是我们学院被人出卖了。二是那个人是尹阳。

决赛的辩题是“逆境利于人才成长还是顺境利于人才成长”,我们学院的辩论队在破题之初就犯下了极为严重的失误,没有对“人才”这一貌似普通的概念给出严谨的定义,然而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会输得无还手之力,真正的原因在于对手似乎早已洞悉一切,实施了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各种战术,抓住这一破绽穷追猛打,从而彻底撕开了防线,大获全胜。

而管院的二辩是个大一女生,两天之前我在咖啡厅门口看见过她。

决赛过后的第二天,年级之中起码冒出了10个证人证明在决赛前夕看见尹阳和她在一起,又过了一天,尹阳的家庭背景被人查出,更多的消息开始在学校内传播。据说管理学院的二辩名叫王珊,与尹阳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更重要的是,王珊的父亲是某房地产公司的大老板,尹阳父亲的顶头上司。整个故事的轮廓在民商人的口耳相传中逐渐地明朗起来。

日子像流水一般滑过,后来的一切也都顺理成章地发生,管理学院包括王珊在内的4名主力辩手入选校辩论队,所有的民商人都咬牙切齿地咒骂管理学院的无耻与下流,而更多的咒骂却是向着尹阳而来,寝室里,班级里,几乎所有人都对尹阳冷面相对。不仅如此,每当尹阳走在学校的路上,总有许多人对其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这就是那个出卖了整个民商的人,而尹阳,对这一切却没有做丝毫的辩解。

他开始愈发沉默起来。直到某一天,当我和尹阳在食堂打饭,尹阳和一个插队的人发生了争执,那人显然是个民商的学生,只见他将刚打来的饭菜猛地扣在尹阳头上,指着尹阳的鼻子大声骂道,操,你这民商的叛徒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在场的民商学生一起对尹阳发出了巨大的嘘声,叛徒叛徒的骂声四起。

我气愤不已,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衣领,尹阳拉住了我的手,一声不吭地低头走出了食堂,我只好作罢,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转身追了上去。

我拨掉尹阳头上的饭菜,“尹阳……”我看着他欲言又止,几个月的比赛让尹阳消瘦了不少,阳光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白得没有血色。

他抬起头来。这是怎样的一种眼神,黯淡而又没有光泽,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尹阳的眸子里看到这些,在我心中,他似乎一直就是那个恃才傲物的尹阳,那个乐天不羁的尹阳,那个豪言要成为全校头牌人物的尹阳。

“李清河,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出卖了民商?”他低哑着嗓子问我。

“我……”我迟疑着。

“嘿……”尹阳惨笑一声,“大概……我已经是众矢之的了吧,你一定看不起我了是吧,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错,嘿嘿,我一开始就错了,我根本不应该加入辩论队,根本不应该,不应该……”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实在不忍:“尹阳,你别这样……”

他又看着我,笑了,他说道:“我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尹阳。那天晚上尹阳没有回来,第二天,我们才知道尹阳的父亲已经给他办理了转学手续,而尹阳也离开了这座城市,并更换了一切联系方式。

后来的某天晚上,我在学校的花园里看到了掩面而泣的徐媛萌。当我和刘羽在天台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在决赛的前夕,他和徐媛萌分了手。

后来的后来,有消息说,尹阳到了北方的一个城市上学。

再后来,我们大三了,刘羽以学院辩论队长的身份离开了辩论队,为了专心考研,搬到学校外面去住。原本的寝室只剩下我一个人,而我则和其他同学一样,过着忙碌而又悠闲的大学生活,日子依旧漫长而又短暂,我们忙着考试,忙着工作,忙着恋爱,忙着实习,忙着该忙着的一切,浏阳河的故事,尹阳的故事,渐渐地被人们所淡忘,再没有人提起那年的天伦杯,以及那时天伦杯上惊艳的尹阳,只有偶尔的几个夜晚,当我一个人坐在依旧凉风习习天台,不经意地哼着走调的歌声时,会猛然想起,那年那条曾流在我们生命里的浏阳河。

右1

如果你问我,在学校的六千大一新生中,谁将会成为学校的头牌人物,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尹阳,就是那个人。

我叫尹阳。考上这个法科大学出乎我的意料,高考第一志愿意外滑档,在我和我的老师父母跌破眼镜的同时,我也做好了参加高四的准备。后来收到这所第二志愿学校的通知书,我放弃了上理工类大学的想法,打点行囊,和王珊一起来到这个雾气缭绕的城市。

大一的生活很清闲,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搬个小马扎,在寝室里的试衣镜前坐下,看着自己镜子中的脸。我坐在试衣镜前不是因为迷恋自己的长相,而是因为我在思考。每当看到自己的脸,脑海中便会灵感不断,思维活跃得就像沸开的油锅。高中时,一旦碰到解不出来的数学或是物理题目,我便会拿出镜子照上一阵子,效果立竿见影。久而久之,我养成了对着自己思考的习惯。在镜子前面我曾经突发奇想,猜想任何大于2的偶数都可以转换为2个素数之和,我将思路告诉数学老师后,数学老师目瞪口呆地告诉我,这个猜想在几百年前人家歌德巴赫就已经猜想过了。

这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感到沮丧。

“你谈过恋爱没有?”刘羽问我。这个问题很无聊,却常常让大一的新生乐此不疲。大家都初来乍到,忙于打听对方底细。回答谈过,那么谈过几次,女朋友身高体重长相三围照片之类的问题就会接踵而来;回答没谈过,就会被问想不想谈,有没有暗恋过谁等等。从这方面看,人都是一种八卦的动物,有着窥探他人隐私的本性。

“没有。”我喝了口酒,回答道。这里的酒很重,没有家乡的酒那种养人的感觉,但是沐浴着天台上习习的夜风,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是吧,我也没有,你为什么没谈啊?有没有喜欢的人哦?”

我伸了个懒腰:“嘿嘿,我啊……”

李清河开腔了:“原来我们三个人都是白纸一张嘛,这么着,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以后谁要是找到了女朋友得请兄弟吃饭?”

刘羽接着说道:“你们听没听说过年级女生最难追排行榜?听说排第三的那个是咱们隔壁班的,已经拒绝了4个人,还真想见识一下是什么样的女生,这么有人气。”

说完刘羽的脸上一副想入非非的表情。

我不打算恋爱。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我想或许是缺乏感性的神经。因此,当别人恋爱的时候,我总是抱着一种看化学反应的态度旁观着。而就我所见过的恋爱,无一例外地以分手告终,时间跨度从2天到2年不等,最终我得出来一个结论:恋爱是件费神且无聊的事情,就像钓鱼。不同的是,钓鱼常常还有收获,而恋爱则常常带来伤痛。

然而这些并不妨碍我和春心萌动的刘羽及李清河之间的友情。

我们一口口地喝酒,天南地北地海聊,空了的啤酒瓶子在我们面前东倒西歪地散乱着,凉风吹过,滚动的啤酒瓶发出了和地面摩擦时的清脆响声,这在宁静的夜空下显得很惬意。

我时常想,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浏阳河的感情是不是会一直地就那么好下去,然而命运就像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一样,既然是条河,就注定了要被蜿蜒曲折的河道所左右,总有一天,我们要遇上分岔口,然后流向各自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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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的第一次遇见发生在第四教学楼的厕所门口。实际上,当时我没一点想上厕所的意思,只是希望避免刘羽和李清河再次动员我加入那傻里傻气的辩论队。

就在我毫无目的地走到厕所门口时,我看到了她,便没有办法再移开我的眼神。

每个男人的记忆中都曾有过这样的一幅画面,橘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铺洒进来,面前的姑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金黄之中,时间和心跳都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等待着徐徐抬头时的惊鸿一瞥。

当她抬起头来看到我的时候稍稍有些惊讶:“尹阳……?”

她的一丝惊讶换来了我万分的错愕:“嗯?你……认识我?”

她笑笑:“嗯,是啊,你们浏阳河嘛,蛮出名的,你……也来参加选拔?”

“嗯……”我不知说什么好。阳光之下,她明媚的笑容让我的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把沾满水珠的手甩了甩说:“……加油吧,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肯定没问题的。”

“对了!”没走两步,她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我叫徐媛萌,要记住这个名字。”

1分钟后,我向刘羽和李清河宣布:“我决定了,我要加入辩论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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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还有比失去心爱的人更悲惨的事情么?有。那就是你心爱的人成了你的嫂子。

徐媛萌成为我的嫂子有个过程。

从小到大,我跟别人有过很多次的辩论,除了我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被我爸以词汇量上的优势击败过一次外,此后基本就没怎么输过。这也使得我对自己的口才很是自信。然而在徐媛萌面前,我的机智我的博学我的幽默便通通逃到九霄云外,我变得瞠目结舌反应迟钝,每当我在学校的林荫小道,碰到迎面走来的徐媛萌时,我的面部神经总是趋于瘫痪,不得不摆出一副木鸡脸,漠然向她挥挥手,在擦肩而过之后,心中却是一阵阵的懊恼。

刘羽是个高傲的人,但这仅局限于男生之间,谈到爱情就不同了,刘羽告诉过我,追女生的要诀只有3个字,不要脸。果不其然,在刘羽厚脸皮的强大攻势下,他和徐媛萌的关系也是一日千里。客观地说,刘羽本身的条件不错,基本上具备了女生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大部分生物学特征,加之甜言蜜语,豁出去了没理由会有哪个女生不动心。

在某个下雨的日子里,刘羽向我和李清河宣布:“从今天起,徐媛萌是我的女朋友了。”

那晚,刘羽请客,我生平第一次喝醉,在洗手间里一个人吐得稀里哗啦。

模糊的印象之中,我依稀记得刘羽和李清河趴在桌子上的脑袋,以及徐媛萌脸上的淡淡绯红。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好……

当我昏昏沉沉地从寝室里跑出来的时候,徐媛萌正站在宿舍的大门外。

“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看了看外面,已经接近午夜,学校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送送你吧,这么晚了,而且……这离女生宿舍还有一段距离。”

徐媛萌看上去似乎稍稍吃了一惊,然后低头说道:“好啊,那……谢谢了。”

深夜的学校没有了白日里的人声鼎沸,显得一片静谧,我和徐媛萌默默地走着,踩在积满雨水的道路上,咯叽咯叽的声响回荡在安静的校园里。昏黄的路灯倒映在无数个水洼之中,仿佛一盏盏的落地小灯。

我看着走在我前方一步的徐媛萌,脑子晕得厉害。

“我认识你……你叫尹阳。”

莫名的,脑子里开始倒带一般,回想起遇到她的点点经过。

“对了,我叫徐媛萌,要记住这个名字。”

倒带的最后,是一脸骄傲的刘羽。

“从今天起,徐媛萌是我的女朋友了。”

不甘心,看着近在咫尺的徐媛萌,我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甘心。我想,如果那时的我醉得彻底,便也不会不甘,如果完全没醉,那么我也不会做出接下来的事情。在距离女生宿舍大约还有一百步的地方,我突然开口:“等等。”

“嗯?”徐媛萌停下来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等等。”

“怎么了?”徐媛萌开始觉得有点奇怪。

我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些,然而仍旧徒然,脑子里仿佛灌了铅一般地沉重,我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说出了我此刻唯一能够组织起来的语言:“我喜欢你。”

她似乎惊呆了。

徐媛萌脸上的惊讶越来越浓,直到我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很久,她才渐渐恢复了平静,然后低下头来。

“骗人,”她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你不是很讨厌我么?你怎么会喜欢一个学习机器兼工作狂一般的女生?你的审美眼光又怎么会停留在解放前?”

我的心脏停顿了一下:“这些……是刘羽告诉你的?”

徐媛萌倔强地咬着嘴唇,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就开始喜欢你了。”

一滴泪水从她粉嫩的脸颊上滑落,说出了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

“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那天的结果是,我和徐媛萌终究没能在一起,我还是刘羽的兄弟,而她,仍然是刘羽的女朋友。然而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选择了一个拥抱。

我不想对当时的情况做过多的细节描述,我只能告诉你,我和徐媛萌在昏黄的路灯下拥抱了30秒左右,当我嗅到她淡淡的发香的时候,整个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在那一刻,被我拥在怀中的不是刘羽的女朋友,而是和我两情相悦的徐媛萌。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记得,在那个下过雨的夜晚,在距离女生宿舍一百步的地方,我和徐媛萌谈了一场30秒的恋爱。

“好了,放开我吧。”徐媛萌轻轻地说。

我松开胳膊,徐媛萌从我的怀里退了出来,这时候我发现我的胸前有一片湿润的痕迹,徐媛萌抬起头,我看到了她眼中挂着的眼泪,她笑了:“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尹阳。”

“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只是单纯的朋友了,好吗?”她问我。

“嗯。”我低着头答应道。

她擦了擦眼角,说道:“那我走了。”

我站在那儿,目送着徐媛萌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右4

天伦杯开始前辩论队最后一次集合,在师兄宣读辩手名单时,刘羽坐在与我相隔5个座位的地方,看似漫不经心转动着自己手上的笔。而我,则在默默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师兄念出了我的名字,刘羽落寞的眼随即看了看我,我莫名地一阵慌乱。我一直觉得,那天晚上我对徐媛萌的表白就是一次背叛,而现在我又抢走了他的位置。

当师兄宣布解散之后,大家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陆陆续续走出训练室,我还低着头,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的眼角一直在看着刘羽,我不知道我在期待着什么,或许是希望刘羽能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加油。

然而,当时我看到的是,刘羽很快收拾好了东西,走出了训练室。

在那一刻,胸腔里某个角落有一阵隐秘的刺痛感一闪而过。

在大学里,我醉过2次。第一次是刘羽请客,而第二次则是在天伦杯首场胜利之后。

那天晚上的辩论队庆祝,刘羽没有来。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我看了看表,是早上8点,头疼得厉害,太阳穴上仿佛有个泵在突突地敲打着,我坐起来,看到李清河的床是空着的,而刘羽则正在桌前收拾着书包。

刘羽听到了我醒来的声响,头也不抬地说:“醒了?”

“嗯。”我答道。

我的右手抓着床单的一角,毫无意义地揉捏着,刘羽则闷声不响地收拾着东西。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先开了口:“嗯,那个,你昨晚上为什么没来?”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因为我在刘羽抬起头来的瞬间,从他似乎眼中看到了一丝恼怒。

然而这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刘羽又低下头去:“没什么啊,我昨晚跑回来看书了,最近功课落下了一大节,我想补补了。我可不想落得两头空。”

头似乎又痛了一些:“……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吧。”

刘羽看了看表,抬头跟我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接媛萌,我还是先走了吧。”

捏住床单的手因酸痛不已,我松开手,看到掌心里满是汗水。

右5

从小到大,我的女性朋友用一只手就能够数得过来,如果这个比喻成立的话,王珊无疑是我的大拇指。

在我和王珊生命的前12个年头里,我们两家6口人一直租住在同一套房子里,直到王珊一家搬到隔壁大城市的高尚别墅群。共同的家,共同的学校,甚至常常共同的衣服,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等之类的近义词你都可以用在我们身上,更多时候,大大咧咧的王珊就像是我的妹妹。我叫她丫头。

本以为我和丫头的交情就此中结,然而生活的轨迹犹如上帝的信手涂鸦一般令人难以捉摸,在我高三那年,父亲跳出衙门,到王珊父亲的公司工作,而高考过后又发生了两件事,让我和丫头重新相遇,一是我家搬到了那个大城市里,二是我和丫头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后来,我和丫头都加入了各自学院的辩论队。

当我收到丫头的短信时,我正在辩论队的训练室里。

我们在讨论的是下一场比赛的辩题——“逆境利于人才成长还是顺境利于人才成长”。如果你看过那届的天伦杯比赛,你肯定会记得,这就是决赛的题目。

那天的讨论进行得很顺利,7点左右师兄便宣布解散。

我来到学校外的咖啡厅门口,正当我到处张望的时候,我感觉到后背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去,看到王珊正满脸笑意地站在我的面前,而在她的身边,则是她的父亲。

“王叔!”我惊讶地叫出声来。

“诶诶诶,你什么意思啊尹阳,来了就知道喊一句王叔就没啦?我站在这你都不甩一下。”王珊跺了跺脚,向我抱怨着不满。

我呵呵地笑着,正要开口,然而此时远处的两个人却吸引了我的目光。

刘羽正和另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交谈着什么,那个男生很是面熟,我却一时想不起来。刘羽似乎也看到了我,他愣了一下。

这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刘羽和那个男生一转身,消失在了下一个拐角。

“喂!你呆啦?”眼前是王珊挥舞着的手。

我回过神来:“……哦,没什么,刚刚看到个熟人。王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老爸啊,出差路过这里啊,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咯,”王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顺便来看看你是不是已经变心喜欢上别人了。”

王珊这丫头,脸皮比长城还要厚些,她最喜欢在家长面前开着我和她的玩笑,然后看我一脸尴尬的模样并以此为乐。

然而,此刻的我还在回想着刘羽,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没及时跟上,这让王珊很是没趣:“哎,你怎么不脸红啦,我这么说你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啊,脸皮变厚了嘛你。”

说完,她拉开咖啡厅的门,和王叔一起走了进去。一个小时之后,在咖啡馆的门口,我送别了王叔和王珊,看着他们俩渐渐走远的身影,我想起了刘羽,心里有些沉,这时口袋里一阵震动,我掏出手机一看,是徐媛萌的短信:“我在操场,你能不能来一下,我和他分手了。”

我抓着手机,向学校方向飞快地跑去。

右6

在跑着的路上,我设想了很多我和徐媛萌见面时的场景,比如她是否哭得一塌糊涂,比如她是否会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然而没有,徐媛萌只是静静地站在我面前。

“怎么回事?你们……”我弯下腰,用双手撑在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徐媛萌看着我,缓缓地说:“我提出的。”

“为什么……”我的气息没调整过来,显得很紊乱,然而此刻更乱的是我的脑子。

“因为你。”徐媛萌静静地说出三个字。

整个世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他……知道了?”我问道。

“知道,我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他。”徐媛萌垂了下眼帘,叹了口气,“不可否认,他对我很好,但是我对他并没有……”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并没有面对你时的那种感觉……我不停地在说服着自己,直到最近,我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做到,我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今天晚上,我跟他坦白了,我们吵得很厉害……”

徐媛萌看着我,眼神清澈得犹如一汪清泉。

“值得么,不是说好一切都过去了。”我移开了自己的眼神,无可否认,在那一刻,我的心中满是慌乱,我不知道如果我和徐媛萌在一起,我将怎么去面对刘羽,面对我们的友情。

“是否值得,就全看你。”徐媛萌的眼中依旧是一片的平静,仿若夜幕深垂之下波澜不惊的海面

我的心疼痛起来,徐媛萌在找我说明一切之前和刘羽分了手,她封死了自己的退路。

在徐媛萌静静的双眸之下,我看到了暗暗的不安与近乎绝望的期待。

当时的我想了很久。我咬了咬牙,看着徐媛萌说:“对不起……”

决赛的前一天,当我牵着徐媛萌的手走进辩论队的训练室时,惊讶与不解凝固在所有人的脸上。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徐媛萌。而我看到刘羽的眼神在逐渐地变冷,变硬。

我再次看见那个男生的时候,是在总决赛的现场。平头、消瘦苍白的脸,个子不高,精明的眼神,这便是我对他的印象。

他是管理学院的辩论队队长,场上的一辩,两天前的晚上我看见他和刘羽在一起。

当我们在整个学院面前惨不忍睹地输掉比赛的时候,那个男生的眼中闪着一丝得意与狡黠的光芒。

右7

3个小时之后,在深夜的天台上,我和刘羽爆发了一次激烈的冲突。

我从来没有打过架,然而当时的我咬着牙,对着刘羽狠狠地挥过去就是一拳。刘羽没有闪,他一个踉跄,随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了。

我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地骂他,刘羽则仰着头,冷冷地看着我。我骂了很长时间,直到我筋疲力尽,我松开了手,低声地问他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刘羽一把将食指放到我鼻尖前5公分的地方,大声地骂道,他妈的,还不是因为你,你以为我愿意出卖民商么,都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你现在还来问我是为什么。

刘羽一骂开便收不住,声音变得更高,我操,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连院队的正选都当不上?!这你还不够,连我的女朋友都抢,你和那个贱人一起背叛我,你妈的还好意思来问我!!

当刘羽骂到徐媛萌的时候,我的心中仿佛装满了汽油被人一下子点燃开来,我挥出了第二拳,这次比第一拳更重,我大声地怒吼着,关徐媛萌什么事情?!你有种骂我啊!你别以为那天我没看到!你把整个民商的失误出卖给管理学院的时候,徐媛萌还没跟你分手,还好好地做着你的女朋友!

刘羽捂着鼻子,这次的他没有选择忍受,当我一说完,他便飞快地朝着我脸上打出了好几拳,我只觉得脑子里“砰砰砰”地响了几下,随即倒退几步,眼前一阵晕眩,嘴角,还有鼻子中,都涌出了一股温热的湿润感。

妈逼,你说完了吧?!刘羽用力推了我一把,狠狠瞪着我,此刻,他双眼通红,鼻子上、嘴角边都是血迹,模样很是可怕,我知道此时的我肯定也好不到哪去,刘羽的拳很重,天知道他以前是不是练过拳击,我不得不将背靠在天台的栏杆上,支撑自己不倒下去。

关徐媛萌什么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枉我瞎了眼,一直把你当好兄弟,你却在我宣布有女朋友请你们吃饭的第一天就来勾搭那个贱人?你以为那天我喝醉了?你们的眼神,根本就不正常,你以为我没看见么!在女生宿舍门口你们抱在一起!尹阳,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徐媛萌!你不知道,我在心里多么重视你这个兄弟!你一点都不知道!你不了解我,你根本不了解我!比起女人,你的背叛才更让我感到难过你知道吗?!尹阳!

刘羽通红的双眼闪烁出一抹晶莹,但他迅速地擦去了。

是,我承认,徐媛萌的事情的确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刘羽,但是你这样做,你不怕被所有人唾弃吗?!你不怕担上叛徒的骂名么?

刘羽笑了,挂着血的嘴角咧开来。刘羽的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尹阳,你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么。你看着吧,被所有人唾弃、身败名裂的人将会是你,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说完,刘羽头也不回走了。看着刘羽消失在楼道的入口处,我双脚一软,坐倒在了地上。

刘羽的话并不只是单纯的威胁。

在那天晚上,看到我和王珊王叔在一起的人并不止刘羽一个,比赛之后的第二天,年级里就开始有了风言风语,同时涌现出了一大批的证人证明那天晚上确实看到我们在一起。没过多久,我的家庭背景以及和王珊的关系相继被查出,所谓的“真相”也呼之欲出——尹阳为了讨好父亲的上司,为了将其女儿送进校辩论队,把民商出卖给了管理学院。

我不得不承认,当所有的事实片断拼在一起的时候,一切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如果我是个局外人,我可能也会相信这顺理成章的一切。

短短一天,我从学院的三辩沦落成为民商的叛徒。我走在路上开始被人指指点点,不论是在班级还是在寝室,除了李清河之外,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所谓朋友。从那时起我明白了一条真理,没有人愿意和叛徒为伍。

而我对这一切没选择辩解,我明白,我的种种反驳在众口一词铁证如山的民商人面前将是如何地苍白无力,而让我没有辩解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刘羽。在那天之后,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刘羽在经过我面前时总是一脸挑衅,用胜利者的眼神扫视着我。某一次,刘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在我面前低低地说了一句,记住,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右8

决赛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里坐下。我约了丫头,而她还没有来。我一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的人群。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眼前晃动着的,是刘羽的脸。愤怒而扭曲。

“喂!”不知何时,丫头已经在我身旁坐下。

“尹阳……你干吗要沉默?站出来揭穿他啊!”20分钟后,得知了一切的王珊一脸气愤。

我苦笑了一下:“有一堆人看到我们在一起,现在整个民商上下众口一词,人言压死人,解释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刘羽出卖了民商。”

“我可以帮你证明啊!”王珊说道。

我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帮我证明,你本身就是嫌疑人。”

“那我找队长去,让他出来说明真相。”王珊执拗地说,“这样的胜利,我可不想要。”

“你们的队长?”我惨笑道,“他又怎么肯往自己的脸上抹黑?”

王珊一时无话,默默地吸着杯中的饮料。我看到王珊无助的样子,忍不住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道:“丫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只会将事情越描越黑,没有人相信你。总之,”我看着王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丫头,这一切你不要说出去。”

王珊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我的坚决,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在丫头犹豫不决的面容后面,我看到了另一张面孔,因为惊讶与愤怒而显得苍白。

徐媛萌正站在咖啡厅的门外,透着玻璃狠狠地瞪着我。我急忙放下搭在丫头肩上的手,徐媛萌已转身跑开。

我飞速地冲了出去。

操场。徐媛萌一脸哀怨地看着我,没有一句话,而这比她指着鼻子骂我更让我难过。

我摇摇头:“媛萌,你误会了,我和丫头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有出卖民商。”

徐媛萌冷笑了一声:“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可以抱在一起喝咖啡吗?尹阳,我知道她是你父亲上司的女儿,你这样做,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到现在你还来骗我!”

“你不相信我?”

徐媛萌倔强地扭过头去:“我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

我将目光移开,不再看她,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说道:“好吧,我明白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这样也好。你不用和我在一起,承受着骂名。

在一个阳光苍白的日子里,我的脑袋上被人扣了一盘饭菜。

眼前晃动的是那人嚣张而丑恶的脸,以及李清河愤怒地抓住他的衣领,耳中充斥着“叛徒叛徒”的叫骂声。那一刻,我不知所措。

“李清河,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出卖了民商?”

如果,当时的你给我一个回答,或许我会选择留下来,因为至少的至少,我还有你这个兄弟。然而你没有,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犹豫和同情。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右9

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机场,除了丫头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即将离开。

我看着机场的四周,长长地叹了口气。

“丫头,我走了,以后你自己在这个城市里要乖一点哦,学会照顾自己。”

王珊一反常态,没有跟我斗嘴,而是很用力地点着头。那时,我突然觉得,其实丫头乖乖的样子也蛮可爱的。

此时的王珊几乎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了:“尹阳……我们又要分开了么……”

我笑了笑:“回去见,一样的吧。”

我走过了安检处,回过头,丫头在安检门的另一边向我用力地挥着手。

我向她微笑着挥手告别。转身。

“尹阳!王八蛋!”

我浑身一颤。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那副模样,一脸的泪水,一脸的倔强。

隔着安检门,徐媛萌大声地对我吼着:“王八蛋!你想就这么偷偷摸摸走了吗!你想以后都不再见我了吗!尹阳!”

她显然是跑过来的,胸脯还不停地起伏着,嘴唇微微有点发白。她冲了过来。然而,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安检人员拦住了。徐媛萌被拉住的身躯不屈地挣扎着:“尹阳!你不要走!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不在乎其他的一切,别人怎么看也好,你做没做过什么也好,我不要你走!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尹阳!”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

我看着丫头,丫头眼里的不安一闪而过,她别过脸去:“我……觉得有必要告诉她……”徐媛萌毫不理会,仍旧向我怒吼着:“尹阳!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你个王八蛋!”

徐媛萌的脸及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

“丫头,帮我照顾好她。”

徐媛萌身子一软,坐倒在地,捂脸放声大哭。我不忍再看她一眼,大步流星走向候机厅。

徐媛萌的哭声渐渐变得遥远了。

我坐在候机厅的座椅上,身边放着我的行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快速地给刘羽发了一条短信:“刘羽,或许像你说的,是我欠了你,我不该喜欢徐媛萌,不该加入辩论队,没有我,你本来会过得很好。现在我要走了,愿你一切都好。”

短信发出去后,我开始编辑另一条长长的短信:

“媛萌,很抱歉,我还是走了,这不像我的作风,是吧?

爸爸已经给我办好了转学手续,我要到另一个学校了。对不起。我失去了我的朋友们,就连李清河都不相信我,我失去了你,我失去了刘羽,刘羽失去了他向往的辩论舞台和心爱的你。在这里,我们都是输家,没有人开心。请原谅我自私的决定。

但是,我一直都深深地、深深地喜欢着你啊。

我记得我们的相遇相识,我记得那个下过雨的晚上我对你的表白,我记得在操场我们一起做出的选择,我记得你淡淡的发香,记得你那犹如清泉般的双眼。

然而,或许我们注定就只有这短短的缘分,明明相爱,却没法厮守在一起。我想,可能我们的爱情就像是划过夜空的一颗流星,绚丽而又注定易逝。

希望你不要恨刘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之一,或许就像他说,是我欠他的。

希望你不要恨李清河,不怪他,是我也会怀疑的。

尹阳”

当我输完最后一个字,将短信发出时,开始登机了,我看着手机上“已发送”的字样,关掉了手机的电源,取出了手机的SIM卡,掰成两段,丢在了脚边的垃圾箱中。

随即,我登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飞机。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我看到景物开始飞速地倒退,随着一瞬间的超重感,飞机带着我无可挽回地飞离了地面。一年的生活,我和太多的东西注定只能擦肩而过,这座城市如此,徐媛萌如此,浏阳河亦如此。

我将头靠在了座位上,然后闭上眼睛,把耳机塞入耳中,ipod传来了约翰列侬略带伤感的嗓音。

责任编辑陈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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