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里亚思想的进展及其困境

2009-08-25 09:37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 2009年4期
关键词:生产方式消费社会马克思

罗 骞

摘 要:鲍德里亚思想的发展与其对待马克思理论的立场密切相关,大体经历了补充、反思到最后彻底否定的转变过程。鲍德里亚误解了马克思的生产方式和历史阐释方式,以社会的变迁来批判马克思的生产批判范式也存在巨大的理论问题。当今历史的变化没有溢出商品和资本的逻辑,商品和资本的批判仍然具有基础性的作用,商品生产和资本运行的组织原则在意义文化领域内全面贯彻,现代性的社会基础及其基本原则并没有发生本质性的变化。这不是“生产批判范式”的破产,而是进一步形成了生产批判范式的完整语境。

关键词:鲍德里亚;马克思;符号;消费社会;生产方式

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0X(2009)03-0085-06

鲍德里亚作为“后现代主义的牧师”,不仅从叙事方式和表述风格上表现出典型的后现代特征,而且坚持后现代主义的激进批判立场,思想具有爆破力和创造性。马克思思想是鲍德里亚最重要的出发点之一,在对待马克思理论的态度上,鲍德里亚有一个从补充、反思到最后彻底否定的转变过程。然而,不论开始时对马克思思想的贯彻和修正,还是后来彻底的决裂和批判,他关于马克思理论的思考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笔者将以《物体系》、《消费社会》、《符号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和《生产之镜》几部著作为主,批判性地探讨鲍德里亚与马克思思想之间的关系。

鲍德里亚思想的起点是1968年发表的《物体系》。鲍德里亚以“物”这一概念汇聚了物化理论、符号学说和日常生活批判等多种思想资源,“物”成为鲍德里亚思想关注的焦点和展开的基本空间。对“物”的不同理解体现了鲍德里亚自身思想转化的内在关系。《物体系》的研究工作是在主体和客体辩证关系的框架中展开的,在这一框架中,主体面对的是一个吸引、蛊惑、甚而有时控制着人的认识、思想和行为的客体世界

[1]。在鲍德里亚对“物”的这种阐释中,体现了马克思定义“商品”和“资本”的思想逻辑,“物”不是指一个实体的世界,而是指在主客体社会存在框架中展开的对象性关系。可以说,鲍德里亚完全认可马克思商品拜物教、主体客体化这一批判思想的内在逻辑,并力图将它贯彻到符号学理论和日常生活理论中,在几种思想资源之间进行综合和提升。鲍德里亚说:“在这里,我们汇合了马克思分析商品形式的逻辑:就好像需要、感情、文化、知识、人自身所有的力量,都在生产体制中整合为商品,也被物质化为生产力,以便出售,同样的,今天所有的欲望、计划、要求、所有的激情和所有的关系,都抽象化(或物质化)为符号和商品,以便购买和消费。”[2](P224)鲍德里亚引进了符号学理论,商品形式和符号形式意指同样的逻辑,物的商品化和符号化在这里是同一过程,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的商品化关系就是一种抽象的、同质化的符号关系。依赖这种抽象关系,世界成了一个高度组织化和浅层化的符号系统,这个系统规定和制约着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日常行为,将一种新的行为模式、观念原则和心理结构强加给人们。由于商品原则的这种深入浸透,当代社会发生了根本转型,鲍德里亚称当代社会为“消费社会”。在他看来,符号化的世界体系的出现,实质就是消费社会的到来。这就是《物体系》中的一个基本结论。

从鲍德里亚的思想发展来看,《物体系》中的这一结论,已经预告了《消费社会》规划的出现。L.P.梅耶在《消费社会》的前言中正确指出:“在那本书(指《物体系》——引者注)的结论中,他已经提出了现在这部作品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必须明确指出,消费是一种积极的关系方式(不仅于物,而且于机体和世界),是一种系统的行为和总体反应的方式。我们的整个文化体系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3](P1)虽然紧接着《物体系》的逻辑,在《消费社会》中,鲍德里亚仍然力图在新的社会环境中贯彻马克思的一些基本观点,商品批判和物化批判的主题继续存在。但是,对马克思建立在生产理论和商品理论基础上的现代性批判已经有了一些间接的反思,商品的逻辑和符号的逻辑并置并发生了紧张。这一紧张关系构成鲍德里亚激进批判马克思生产范式的最初动力。

在《消费社会》中,鲍德里亚明确指出,人们在当代受到物的包围,我们生活在物的时代,制约着物的不是自然生态的规律,而是交换价值的规律[3](P1-2)。但是,物的丰盛和富裕,开始溢出了以使用价值为基础的实体性商品范畴,也就是说,商品范畴向抽象的符号范畴转移,人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脱离使用价值的纯符号的消费型交往关系,亦即一种以实体物为依托却远离实体物性的意义关系。鲍德里亚的“消费”指向的不是“商品物”的实用价值,而是“意义”。当代社会中,这种意义的消费与生产的使用价值至少构成了一个平行的逻辑,理论的批判应该遵循双重的线索。鲍德里亚说,我们的社会并不是一个绝对生产的社会,一个生产范畴,一个政治经济战略的地点,事实上,标示“控制”的消费范畴混杂其中。“在这个层面上,一条平行线(无疑是冒险性的)可通过神奇的想法勾画出来,因为这两者都靠符号而且在符号的遮蔽之下存在。当今社会越来越多的根本方面属于意义逻辑范畴,属于象征规则和体系范畴——但它不会因此而成为原始社会。这些意义和规则的历史的生产问题仍然丝毫没有解决——作为延伸理论,这种分析应根据物质和技术生产过程逐条加以陈述。”[3](P11)鲍德里亚指明了自己的理论企图,就是以生产批判的逻辑建构意义消费批判的基础,并且将它理解为“延伸理论”。符号学的意义分析力图纳入商品生产批判的逻辑,或者说,是要以商品批判的逻辑阐释具有根本地位的属于象征和意义的消费体系。鲍德里亚指出,人们逻辑地从一个商品走向另一个商品,陷入盘算商品的境地,但这已经不再是出于对商品本身使用价值的购买和占有[3](P3),而是出于一种意义和符号消费。在这里,消费社会的象征性、符号性关系开始溢出了商品使用价值的范围。因此,鲍德里亚说:“无论在符号逻辑还是象征逻辑里,物品都彻底地与某种明确的需求或功能失去了联系。确切地说,这是因为它们对应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可以是社会的逻辑,也可以是欲望逻辑——那些逻辑把它们当成了既无意识且变幻莫定的含义范畴。”[3](P67)符号和象征的关系脱离商品本身的实体性,获得了基础性的地位,人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一种意义交换和意义消费。在鲍德里亚看来,消费不再是一种物质的实践,不再能根据汽车、服装、食品等等来界定,而是通过所有这些东西组成“意义”来界定的,因此,鲍德里亚说“如果消费这个字眼要有意义,那么它便是一种符号的系统化操控活动。”[2](P223)鲍德里亚的消费不再是马克思意义上的具体物的消费概念。他指出,使用价值为基础的消费理论实际上是建立在“经济人”概念的基础上,建立在人的动物性需求和欲望的基础上。在他看来,当代社会是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富裕”社会,这一理论已经失去了基础。以这样的理论为基础,所能提出的平等和民主只是体现在对消费物的占有和不断生产消费物的基础上:“这种平等完全是形式上的:看起来最具体,而事实上却很抽象。正是在这种抽象的、同质基础之上,在这种拼写的或电视机里宣扬的抽象民主基础之上的反方向上,真正的分辨体系才能更好地加以实施。”[3](P46)也就是说,只有在消费跃出物质消费范畴的基础上,才能摆脱民主和平等的抽象性和形式性。鲍德里亚认为,自己的消费社会理论就是对这种传统的消费理论的彻底批判。

消费社会的本质就在于对实用性、功能型物质消费关系的脱离,消费建立在符号和意指的基础之上。在消费的特定模式中,再也没有了先验性、甚至没有商品崇拜的先验性,有的只是内在的符号秩序;没有了本体论的层级划分,有的只是能指与所指之间的逻辑关系,只是符号的逻辑计算和符号系统中的吸收,“消费的主体,是符号的秩序”[3](226)。显而易见,虽然鲍德里亚肯定消费社会仍然是资本符号下生产力发展的结果,是商品逻辑的全面普及,但他开始强调符号和意义消费的一面,强调一切被“戏剧化”的一面,一切都被展现、挑动、被编排为形象、符号和可消费的范型[3](P225)。对马克思生产范式和商品概念的批判已经潜在地蕴含在其中了。对马克思的根本性的批判在《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已经较为明显,最终在《生产之镜》中被尖锐地标示出来[4](P7)。

在《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中,鲍德里亚提出,当代社会里存在四种基本的逻辑,即有用性逻辑、市场逻辑、礼物逻辑和身份逻辑,与它们对应的分别是使用价值、交换价值、象征价值和符号价值,当代消费社会中的“物”也就变成了工具、商品、象征和符号。因此,仅仅对物作出“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理解是片面的,建立在这一理解基础之上的经济学批判也是十分狭隘的。单纯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或符号学批判只会导致“商品的拜物教”和“符号的拜物教”,应该将二者统一起来,建立一种“符号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在四种不同的价值形式和社会逻辑之间建立内在关系。这就是鲍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本思路和理论任务。鲍德里亚指出:“如今,消费(如果说该词具有不同于庸俗经济学家的含义的话)恰恰说明了这样一个发展阶段,即商品完全被当作符号,被当作符号价值,而符合(文化)则被当作商品。……如今任何东西(物品、服务、身体、性、文化、知识等等)在生产和交换的过程中都不能够单独被作为符合来解释,或者单独被作为商品来把握,在一般政治经济学的语境中起主导作用的任何东西既不单独是商品也不单独是文化……使用价值、交换价值和符号价值集聚在一种复杂的模式中,从而说明了政治经济学的最普遍的形式。”[5]在此,鲍德里亚把符号学批判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结合起来,符号学的意义分析不再被看成是对生产和商品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论延伸,而被看成是救治和克服以“商品生产”概念为基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出路。鲍德里亚认为,在消费社会中,实体性的物质生产和商品使用价值已经被媒介生产和符号价值所取代,因此“物质生产”不再是消费社会可以依赖的基本理论批判范式,对消费社会的社会学批判不能建立在使用价值及其对需求的满足之上,其基本的概念假设“应该是象征的交往价值”。十分明显,在鲍德里亚这一具有转折意义的著作中,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范式基础已经逐渐的隐退,并开始遭到批判。这一著作具有某种过渡的性质。到了《生产之镜》一书,对马克思理论的批判就被明确提升为根本理论主题。

鲍德里亚认为,马克思对现代资本主义的批判是一种“生产方式”的批判理论,根本没有触及和批判生产原则本身,只是说明了生产内部辩证的、历史的谱系,“实际上只是提供了一种描述的理论”。他认为,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受到生产主义话语的支配,并且遵循着生产主义话语的基本原则,而生产主义恰好是资本主义市场的逻辑,生产是人们反观自身的镜像。人们到处都学会了反观自身、想象自身,根据这种生产方式设置自身,这被人们看作是最终的价值和意义维度。在政治经济学的所有层面中,都存在拉康在镜像阶段描述的东西:通过生产图示,生产之镜,人类在意象中形成了意识。生产、劳动、价值,通过这些,一个客观的世界出现了,通过这些,人们达到了对自己的客观认识——这是一种意象。“生产”成为人们自我辨识的镜像,人们把自己看成是进行生产、实现物质变换或者带来价值的人,人们对自我的这种理解恰好从属于生产的逻辑,从而从属于资本的、市场的逻辑。

在鲍德里亚看来,生产力本身是资本主义的主导旋律,因此,建立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解放基础上的革命话语根本上是可疑的。马克思以“生产方式”批判为基础的政治经济学本身就不可能对生产进行根本的批判,相反,是在完成和推进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基本逻辑。鲍德里亚指出,“必须揭示隐藏在生产、生产方式、生产力、生产关系等概念背后的东西。马克思主义分析的所有基础性概念都必须加以质疑,首先要质疑马克思主义对政治经济学的根本批判及其超越政治经济学的要求。”[4](P1)他认为,马克思不是超越而是极端地在生产方式批判中完成了政治经济学,马克思将革命理论完全建立在生产力或生产方式批判的基础上,混淆了人类解放和生产力解放,这里蕴含着巨大的政治经济学神话,而不是揭穿了政治经济学的神话。

鲍德里亚指出,从生产批判的角度出发,遵从政治经济学的逻辑,马克思把人看成是生产者,生产者的劳动力的出卖就是人的异化,在这一过程中,马克思对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进行了区分,认为使用价值是交换价值的物质承担者。所有的这一切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结果,是资本主义中交换价值生产出来的幻想,在这个意义上,需求、劳动力、使用价值、生产力等等并不存在,亦即是说,它们只是通过资本主义而存在,并不是整个人类的维度。然而,它们被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中抽象出来,并投射到了对人类的理解上。在这样的意义上,马克思主义有助于资本的诡计,而不是洞穿和识破了资本的诡计。他说,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形成的“生产之镜”用于考察整个人类的历史,“马克思将经济学的理性方式普遍化了,并作为人类生成的一般模式推广到整个人类历史中。他以宏大的模拟模式来描述整个人类历史。他用来反对资本主义秩序的分析工具,正是资本精心阐释的最为巧妙的意识形态幻想。”[4](P14)为此,鲍德里亚考察了马克思如何在这种“生产之镜”中透视自然概念、原始社会和封建社会。他认为,马克思的理论既打碎了资产阶级思想中抽象的普遍概念,更是以一种“批判”的方式将这些概念强化和普遍化了。概念发生了无限的转喻过程:人是有历史的;历史是辩证的;辩证法是物质生产过程,生产是人类存在的活动;历史是生产方式的历史,等等。这种科学的和普遍化的论述(符码)立刻变成帝国主义的。所有可能存在的社会都被唤来回应这种解释,“这就造成了令人吃惊的、也是最反动的理论偏差。”马克思以一种激进的方式达到了政治经济学的辩证顶峰,因此,也就仍然处于政治经济学的形式中。在他看来,唯物主义辩证法在生产它的形式中耗尽了自己的内容,并锻造了批判自己的武器,理论的任务已经不在于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批判,而应在根本不同的层面超越政治经济学批判,使其消解成为可能。鲍德里亚指出,这就是他的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主旨所在[4](43-45)。

在鲍德里亚看来,资本主义已经发生了一场马克思主义想理解而又不能理解的社会革命,认为当今的社会仍然被商品的逻辑所决定的观点是落伍的。这个社会的巨大转变涉及两个方面,从形式-商品转到形式-符号,从一般等价规律下物质产品交换的抽象转到符码规律下所有交换的操作,这样,所有的价值都转变为处于符码霸权之下的符号交换价值。鲍德里亚说,比起商品经济关系中的剥削来说,这种符码霸权的控制和支配结构更加微妙、更加具有极权主义的性质。符号不只具有商品的内涵,也不只是交换价值的符号学补充,而是一个自行进行结构性操控的操控结构,它显得中性和毫无恶意,因此更难以辨认和识别。这一变换真正颠覆了有关政治、革命、无产阶级和社会阶级观,同时也显露了政治经济学的生产镜像,必须代之以“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我们最好这样说,形式-商品理论适用于工业和城市阶级,而农民和工匠(在马克思的时代,这是大多数)与这种理论无关。形式-符号适用于整个社会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它是无意识的。”[4](P109)鲍德里亚认为,在他的符号的政治经济学和马克思的商品的政治经济学之间存在着辩证的连续性,但这种连续性不是马克思生产方式理论设定的,相反,“这种根本的假说不再采纳生产方式这个基本概念,而是把它看作特定模式的随意的内容。”[4](110)到此为止,鲍德里亚完成了他从贯彻马克思的思想原则到最后彻底批判马克思思想的理论探索过程。

马克思之所以要以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方式展开对现代社会的批评,是因为现代市民社会本身只有一门唯一的科学,就是“政治经济学”,以“物的依赖为基础的”经济关系已经成为现代社会最基本的关系。政治经济学之所以要将商品作为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起点,是因为商品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细胞,社会的现实表现为商品的巨大堆积。所以,以政治经济学的方式展开商品逻辑的分析乃是受制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存在论规定,在马克思看来,范畴反映存在形式和存在规定。不论对现代社会的理论批判还是实践批判,都必须是以这种内在批判的方式展开,而诸如道德批判、审美批判等,正因为没有从对资本生产的内在逻辑入手而陷入单纯的“应当”。如果说,“生产方式”是政治经济学辨认资本主义的“镜像”,恰好是因为这个镜像是资本主义的“历史”真实。

马克思的“生产方式”批判不是要把资本主义的“生产之镜”投射到对历史的普遍理解中,恰好是要从均质的历史概念中将这个“生产之镜”辨识出来,而不使它成为一个无时间的“永恒”。马克思对范畴的历史性具有深刻的把握,这一点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已经阐释得十分清楚。马克思对抽象劳动、具体劳动,使用价值、交换价值等范畴都是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范围之内提及的,并且指明了这些范畴在资本主义社会结构体系中的地位。至于商品、货币、交换,分工等,马克思都作出了差异与同一的历史性辨认,并没有将这些范畴投射到对历史的普遍化的同一性理解之上,而是揭示它们在现代社会中地位的实质性变化及其历史影响。正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殊性使得政治经济学成为现代市民社会本身的科学,同时也使得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必须以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方式展开。

鲍德里亚误解了马克思的生产方式和历史阐释方式,他把生产方式这一概念限制在政治经济学的范围内,认为马克思从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抽象出生产方式范畴,然后将其泛化到对历史的普遍理解中。他提出“生产”以及生产者等只是资本主义的生产范畴,原始社会等既不存在生产方式,也不存在生产,因此以生产方式阐释历史的马克思陷入了资本主义的“生产之镜”。事实上,在这里,鲍德里亚把资本主义的生产当成“唯一”,混淆了“生产一般”与“生产特殊”的关系。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充分发展的情况下才使马克思得以以生产概念来理解历史,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本对象和意义恰恰在于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一“特殊”的批判和阐释。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以前的历史是没有生产的,是没有生产方式的。正如马克思说的那样,是资本使对地租的理解成为可能,但并不是说资本之前不存在地租。鲍德里亚没有对“范畴”和“存在”作出明确的区分,从理论上说,他对马克思的批判,实际上混淆了历史存在和历史阐释之间的关系。从马克思思想的发展和内在逻辑看,并不存在确立了生产方式批判范式后再具体化到资本主义批判的演绎过程,也不存在从政治经济学批判抽象出生产方式然后向一般历史的外推或类比过程。鲍德里亚没有正确地澄清马克思生产方式的一般意义及其与政治经济学批判之间的辩证关系。

另外,鲍德里亚以社会的变迁来批判马克思的生产批判范式,也存在巨大的理论问题。这里涉及两个基本的方面:一方面,社会的变迁是否真正到了意义和文化交换的关系取代了商品交换,获得了本质重要性的地步;另一方面,文化和意义基本地位的获得是脱离了商品和资本的基本原则,还是本质上从属于资本原则。我们认为,当代历史的变化没有溢出商品和资本的逻辑,商品和资本的批判仍然具有基础性的作用。当今的基本状况是商品生产和资本运行的组织原则在意义文化领域之内的全面贯彻,这意味着现代性的社会基础及其基本原则并没有发生本质性的变化,而是得到了全面贯彻。这并不是“生产批判范式”的破产,而是进一步形成了生产批判范式的完整语境。问题只在于,不能将马克思的生产范式理解为一个一元论的决定论系统和经济还原论批判,马克思的资本批判只是揭示经济本身的运行规律。马克思的资本批判是以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方式奠定了现代性批判的基础,揭示了资本原则在现代社会历史中强劲的浸透性和穿透力,文化和政治领域中的统治实现和巩固了资本的统治,鲍德里亚所称的消费社会,文化意义的交换和统治恰好是资本原则的贯彻。

鲍德里亚先将马克思的批判局限在狭义经济学的意义上,然后再以现代社会中社会组织原则的变迁揭示这种批判不能理解文化意义领域的逻辑,这其实是对马克思资本批判原则性的低估。在当代,有不少思想家采取了这种历史主义的视角,以历史的经验变迁来揭示马克思理论的限度是其常见的批判策略,而且关注的焦点都是“生产批判范式”,因为这涉及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哈贝马斯称为“劳动方式”,詹姆逊称为“生产方式”,鲍德里亚称为“生产之镜”,只有吉登斯稍有不同,认为马克思只是揭示了现代性的“资本主义”维度,是一种经济决定论,实际上关注的焦点还是一致的。其实,马克思的生产批判范式并不是一元论的,也就是说,它并不标榜是一种唯一的批判方式,相反,它能向其他的批判话语保持开放,并为此提供对话的平台。物质的、经济的基础性地位是一个经验的事实,对这一事实的强调并不意味着文化、心理等分析不重要而遭遇排斥。如果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仍然是现实历史的基本建制,那么,其他任何领域的变革,政治领域也好,意识形态领域也好,心理结构方面也好,都只具有局部的意义;但是,反过来说,生产方式的变革,比如说通过一种暴力的强制性方式取消资本及其生成的条件,并不必然意味着人们就能走出了现代性的困境。也就是说,生产方式的根本变革是走出现代性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要条件,这就是“基础”和“决定”概念的真实意义。马克思对资本的批判是抓住现代性的存在论基础,当代历史的变迁,诸如国家资本主义、晚期资本主义、晚期现代性、消费社会等,只要没有突破资本的原则,人们还受到资本的规定,马克思的理论就必然是相关的。脱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生产方式为基础的现代性批判,或者说,割裂了现代社会历史存在论基础与文化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将现代性批判转化为一种观念论的批判,指认现代性的终结等,实际上只是一种后现代主义的观念论幻象。

参考文献:

[1][美]道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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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季桂保.博德里拉的“消费社会”批判理论述评[J].国外社会科学,1999,(2).

责任编辑:张新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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