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作看得见

李成林

人生中最可怕的是蓦然回首时,发现连一个可以去爱的人都没有。

在甘肃支教时,他教的是小学。那所小学有三个年级,共32个学生。不到一个月,他就和学生混得很熟了。课余,他常常和学生们一起做游戏。做游戏时,有个学生叫吉尔,坐在旁边,憨憨地笑。他想尽办法,要吉尔加入做游戏的行列中,吉尔却始终不肯,只是安静地坐着,安静地看。

吉尔的学习很不好,字写得歪歪扭扭。可他的爸爸对吉尔的期望值很高,希望他长大后有出息。因此,每次考完试,吉尔回家都要挨打。吉尔的成绩,用他爸爸的话说,“实在太伤人了!”

他刚来,学生就告诉他吉尔的遭遇。单元测试前,他专门去吉尔家家访,希望吉尔爸爸能理解孩子,对待吉尔的学习,不要操之过急。家长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听老师的。可考完试,吉尔把试卷拿回去,还是挨了爸爸的打。他生气了,拉着吉尔,质问家长为什么动不动就打孩子。吉尔爸爸食言在先,见老师真生气了,不敢动怒,轻言细语地说:“老师,我辛辛苦苦地劳动,供他吃饭学习,您看他却拿这样的成绩报答我。我打他,也是没有办法啊!”说完,吉尔爸爸蹲在地上,抱着头,眼里噙着泪水。他不好说什么,还怕自己走后,家长把气撒在孩子身上,还要打孩子,就带吉尔回了学校。

吉尔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回到学校宿舍,他做饭,吉尔打下手。他炒好菜,叫吉尔端到桌子上。吉尔端着菜,猛不丁一个趔趄,脚下踩了空,摔了一跤,菜撒了一地,盘子飞到了桌子上,打了个粉碎。不知是烫到了手,还是怕老师批评,吉尔“哇哇”大哭。他连忙安慰,菜打翻了,可以再做,不要伤心了。他叫吉尔重新去择菜,自己去水窖里提水。

水提了回来,吉尔还在一根一根地捋韭菜。一把韭菜,吉尔才捋了三分之一。他催快点,吉尔才加快了速度,拿给了他。他一看,这哪像择过的韭菜啊。他批评了吉尔几句,吉尔又抽泣起来。他想,吉尔也太娇气了吧,批评不算重,怎么又哭了呢?锅里的油冒烟了,他顾不上吉尔,就去炒菜了。韭菜炒鸡蛋,一下锅就好,等他把菜端上桌,吉尔还蜷缩在屋角抽泣。他扶起吉尔,安慰了几句,让他准备碗筷吃饭,自己去洗手。吉尔抽抽搭搭地说:“老师,您……别让我……拿碗了,您这儿……我不……熟悉,我的眼睛……看不见,又会……打烂碗的!”吉尔眼睛不好?他很奇怪,平常怎么没看出来呢?他让吉尔在房间里,走了一个来回,果然深一脚浅一脚的。

他问吉尔,眼睛不好,怎么不跟爸爸说呢?吉尔说,爸爸太辛苦了,不想给他增加负担,去医院看眼睛要花钱,只好装作看得见。蓦地,他脑海里浮现吉尔家破烂的房子,吉尔爸爸忧愁的脸庞。这个地方靠天吃饭,偏偏又很少下雨,地里种的庄稼,有时连种子都收不回来。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他一把抱过吉尔,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吉尔才上小学二年级,刚满8岁。8岁的孩子,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始终装作看得见,情愿挨打,也不愿爸爸为难。

(西江月荐自《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