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一生的“最后一圈”

2010-04-23 12:23傅春然
世纪 2010年1期
关键词:文史馆萧乾新编

傅春然

我与萧乾公相处十年半。对于这十年,他自慰为“跑好人生最后一圈”。这一圈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圈,最光辉的一圈,是他著书立说、翻译写作成绩颇丰的时期,也是他荣任馆长后倾注心血改变“文史馆以养为主”,开创新局面的十年。在这期间,我先后任业务处处长、文史处处长、办公室副主任及代主任、业务司司长等职,一直在他领导下工作。他既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恩师,是同事也是朋友。

最近,我翻阅了他生前给我写的20多封信件,从内容方面看:既有布置工作,又有交办事宜,还有指导写作。细心阅读思考,身临其境,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修改文稿

文史馆是建国初期在特殊历史时期为解决老年知识分子的部分生活困难而由毛泽东、周恩来同志倡导成立的,发挥了重要作用。进入新的历史时期如何改变“文史馆以养为主”的现状,这是萧乾馆长上任以来一直关注的问题。他曾形象地说:“办文史馆就像人骑自行车一样不能停,一停就倒下了。文史馆必须开展活动,不开展活动就停止了生命。”他主张文史馆多开展活动,充分发挥老年知识分子的余热,要有所作为。

1988年,国务院《关于改进省、直辖市、自治区文史研究馆工作的通知》下发后,文史馆工作的开展有了新的依据和思路。萧乾馆长提出集中全国文史研究馆的力量编辑一套书的设想。1989年底,中央馆副馆长吴空邀请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长王国忠来京,商讨落实萧乾馆长的指示。经过磋商,提出为抢救清末至建国前的史料,集全国文史馆及全体馆员之力,编写一套《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的方案。此想法得到萧乾馆长的赞同和大力支持。经征求部分文史馆的意见,当即拍板进行这项系统工程。随即成立了编辑领导班子,萧乾任主编,启功、吴空、王国忠任副主编,制订编辑出版计划,统筹各馆力量,积极开展工作。

1995年4月,萧乾在《世纪》杂志社

1990年6月26日,在上海召开全国文史笔记丛书编辑工作座谈会。我们根据萧乾馆长在开幕式上的讲话录音整理成文送他审阅。他阅后于7月30日给我写了一封信并附修改稿。我打开信封一看大吃一惊,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不到10页的稿子,修改剪贴补充的页页皆有。他在信中说:“十分抱歉,我那好改文章的毛病又犯了,竟改成这副样子,希望你原谅。”他还特别强调:“重要一点是:这是面向全国文史馆的,所以口气间切忌命令式,多呼吁、号召、期望,而不宜用‘可’或‘不可’的语气。今后,我们中央文史馆还会行文全国文史馆,我认为这一点是重要的。语气能成事,也能败事。”

1991年6月,萧乾(前左二)与夫人文洁若(后左一)与《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编辑部的同志在桂林漓江留影

他对讲话稿除文字的修改外,又在内容上作了补充。现摘录几段:在强调《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的目的时他补充:“编这套书也表明我们还要为社会主义文化发挥点余热”;对如何编好这套丛书,他补充:“一篇好的笔记,我想有几点:一要真。即便在个别细节上与事实有出入,也会有损于丛书的声誉。二要新。切忌炒冷饭,当然尤戒抄袭。……三要有趣味。要像上海的小笼包子,皮薄馅大。……四要短。即短小精悍,千字文。”对于他的批评和指教,我们虚心接受,认真改正。

1991年6月,我陪萧乾馆长、吴空副馆长赴广西南宁、桂林参加《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第一辑定稿会议。会上,我们又为他起草了讲话稿。他虽然对文稿也作了不少修改和补充,但比起前者就少多了。会议期间,萧乾馆长不顾年事已高身体多病的困难,审阅了第一辑的大部分稿件,提出了很多有见地的修改意见。

他不仅对《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的编辑撰稿操心,对于此书的宣传和发行工作也十分关注。1991年初,《新编文史笔记丛书》试编本《掌故今话》由上海书店刊印,他给我写信说:“试印本很好,只发现个别错字,但内容十分可读。”随即给我开了十几位知名人士的名单,让我给他们寄样书,以便日后约稿。他还给我捎来20元钱,让给他买几本试编本赠友人。我将钱退给他,告知“这是公家的事,不用你出钱”。他坚持付费,并来信说:“20元留你处,一定照制度办事为宜。”我即把钱交财务并开了收据,这才算完事。

1991年3月20日,《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第一辑出版后,萧馆长给我来信,嘱我与李宇凡同志分头多写几篇有关《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的介绍文章。他指出:“望用客观口气写,你们手中应不缺资料,也不妨多发挥一下。”还开列四五家新闻单位的名字。10月8日,他又来信说:“请春然组织两篇简讯送发给《出版参考》。”根据他的要求,我们撰写了介绍《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的文章,分别寄发多家新闻媒体选用。

知人善任

萧乾公是民盟重要成员,并曾担任要职。他是一位著名学者,也是一位惜才、爱才、崇才,善于用人的党外出色领导人。身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的他,认真负责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与党内外馆领导成员积极配合协商共事。他谦虚谨慎,民主作风非常好,没有丝毫大学者、大作家、大领导的官架子,深受广大馆员和机关工作人员的称道。这是我在多次列席馆长办公会和日常工作接触中深深体察到的,至今铭记在心。

1990年5月下旬,萧乾馆长约我到他府上,嘱我代他起草一份致国务院秘书长罗干、副秘书长席德华的信。信的内容是吴空副馆长已到离休年龄,根据国务院[1988]57号文件精神,结合我馆实际工作需要,建议延长其工作年限。

我接受这个任务后,翻阅了有关文件,根据萧馆长的意见,认真思考了一番。从工作需要、能力超强、符合文件精神等方面进行叙述,很快就拿出了草稿送他审阅。他对函稿作了重要修改和补充。其中增加了不少对吴空同志的评价。下面摘录几段:“他本人对文史有深厚基础。”“既稳健,又富开拓精神。”“他既长于远期规划,又善于主持日常工作。事必躬亲,谦虚谨慎,受到全馆成员的殷切爱戴。”“恳求延长吴空同志的任职期限。这是我与全馆同仁的愿望。”

函件清稿后,由他署名呈送国务院办公厅。之后领导作了明确批示,由时任国务院副秘书长安成信与国务院办公厅人事局负责人张华林找吴空同志谈了话,决定留任。吴空同志的工作延长到1992年底,共计近三年的时间。他协助萧馆长做了大量工作。

萧馆长对中央统战部、国务院办公厅的领导十分尊重,对国务院参事室历任主任吴庆彤、常捷、徐志坚及副主任王海容的工作积极配合,对继任副馆长王楚光的工作也给予充分的信任和支持,委托王楚光筹办文史基金、创办刊物、主持日常工作,使中央馆及全国文史研究馆的工作开展得生机勃勃。

荣获﹃中国图书奖﹄的︽新编文史笔记丛书︾

赠送书籍

这十年,萧乾公像是老树长了新枝,著作等身,笔耕不止,不断有新著作问世。不管是旧作重印或新著出版,他都要自己购买一部分赠送给室馆领导和机关的工作人员。他爱书著书,喜欢让更多的人读书。书可以说是他生命的第一需要。他曾多次提出让机关办好图书室,还把自己的藏书捐给馆里,希望大家多读书,读好书,提高文化素质和工作能力。

1991年元月,上海书店出版了京派文学作品专辑萧乾的《篱下集》。我出差从上海给他带来了10本赠书。他拿到书后,十分高兴,1月22日写信给我:“谢谢你为我带来的书。这是我二十多刚出头写的东西,万想不到九十年代又重印出来。本想给机关每位同志各送一本,因量少不够,只好送几本,你们分着看吧!”

1991年秋,萧乾馆长的新著《八十自省》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10月在京举办了新书发布会。10月15日他给我写信说:“刚才听说那天首发式因书不敷分配,来客每人只赠一书。请了解一下我馆谁未拿到我那本书,告我一下。等书运到,再补发。”我们按他的要求办了。

这些年,在我与他的交往中每当有新书出版,他都让我带给机关领导和同志们。据不完全统计,10年间,仅他赠送我个人的新旧著作就有20多本(套)。

1995年4月,萧乾(左三)在上海参加《新编文史笔记丛书》编辑工作座谈会

指导写作

萧乾馆长终生酷爱写作。他对热爱写作的青年也特别看重。就我所知,《人民日报》的李辉和现代文学馆的傅光明是他最器重的两位青年作家,并给予精心的指导和帮助。

他对我们机关工作人员也同样给予关爱和支持,希望大家多读书,多写些文章,经常练练笔。为了宣传文史研究馆和馆员,我也试着写了几篇文章,整理了萧乾馆长在我馆建立40周年讲话采访以及《萧乾跑好人生最后一圈》。这两篇稿子经他过目后,分别在《瞭望》杂志和《团结报》上发表。

1990年6月,我陪同馆领导萧乾、启功、吴空到上海参加文史笔记丛书编辑工作座谈会时,正好住在上海市政协招待所,市政协下属的《联合时报》向我约稿。我整理一篇《别梦依稀申城几度——记萧乾七到上海》的文章于8月被刊登。萧乾馆长看到这篇文章后给我写信。他说:“接连读到你为我吹号筒的大作,很是不安。然而你找个题材多练练笔,我还是十分赞成的。今后望多朝这方面努力。首先是咱们中央文史馆各方面的活动,能多在报刊上宣传一下甚好,但望注意不要太突出我个人。目前你写的主要还是新闻报道,希望朝特写方面努力。”

1999年第2期《世纪》杂志刊发怀念萧乾的文章

1991年8月13日,萧馆长赠我一本书《书评面面观》,还附一封信。他说:“这是我的大学毕业论文,其第六章谈书评写作对你也许有点用场,可翻一下。”

1993年2月28日,萧馆长给我一封信,除索要我们出差时在宁夏沙坡头的照片外,还特别叮嘱:“希望你别停笔。”

萧乾馆长的指教和期望使我感动,但因繁忙的工作压在肩上,却无暇多练笔。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老伴林治荣陪我一起看望萧馆长。交谈中他对这位昔日北师大中文系毕业生似乎有专业的共鸣,沟通起来挺融洽,鼓励其阅读和写作。1996年9月6日,我将老伴的两篇文章《深深地怀念》、《由买裙子想到的》送请萧馆长指导。他在百忙中审阅了此稿,并很快于9月10日还稿并附了一封信。他说:“治荣大作二篇均已拜读,写得很好,不但文理通畅,而且很有感情。”对二篇稿的出路也提出了具体意见。按他的指教,《深深地怀念》于1997年春节期间被《北京日报》副刊采用。

我没有忘记萧乾馆长的关爱和谆谆指教,在退休后的几年里,撰写了10多篇人物特写和传记,并分别被《名人传记》、《世纪》、《艺术》等刊物选用。以此,告慰在九泉之下的萧乾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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