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视野下的大俄罗斯主义

2010-08-15 00:49吴冠中
关键词:民族主义俄国主义

吴冠中

现代化视野下的大俄罗斯主义

吴冠中

大俄罗斯主义的产生和发展与俄罗斯民族国家的形成、现代化的进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对向现代化社会转型的挑战,俄国独特的地缘环境、历史文化、社会宗教,使得俄国在政治体制建设、社会文化体系等方面走上了与西欧民主、公民社会迥异的现代化道路。大俄罗斯主义形成是在对抗现代化进程中的压力下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政治体现;是俄国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过渡时期产生的独特的民族主义。

现代化;大俄罗斯主义;民族主义

一、现代化与民族主义

以现代化进程的历史观(全球史观)作为研究现代民族主义兴起及演变的模型与范式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学术视野和方法。这是因为,近代世界历史上产生的种种现象与问题多是作为现代化进程中的原因与结果而出现的。例如文化冲突、全球化、民族主义等问题皆是此类。因此把握住了现代化的历史大方向,无疑会为研究带来新的灵感与收获。那么何为现代化?按罗荣渠先生的看法,各种关于现代化的涵义大约可分为以下四类:(1)现代化是近代资本主义兴起后经济上落后的国家通过大搞技术革命,在经济和技术上赶上世界先进水平的历史过程。(2)现代化的实质就是工业化。当今所有的发展中国家都共同致力于工业化的目标,把它作为根本改变国家面貌和国际地位的战略性措施。(3)现代化是自科学革命以来人类急剧变动过程的统称。(4)现代化主要是一种心理态度、价值观、生活方式的改变过程。换言之,现代化可以看作是代表我们这个历史时代的一种“文明的形式。”[1]

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迈进,这一过程最初只是少数几个西欧国家所表现出来的较为独特的发展模式,如沃勒斯坦所言的“中心地区”。随着地理大发现、交流与冲突的扩大、世界市场的形成,现代化的历史潮流逐渐超出地域与文化的范围而成为全人类进步的必然路径。在这一过程中,西方文明凭借其强大的竞争意识和扩张性,强烈地冲击着非西方文明社会,将那些还未产生现代化发展态势的弱势文明挤到了被历史淘汰的边缘。非西方文明(包括与西欧原发性国家社会文化差别较大的其它欧洲国家和地区)逐渐认识到,要想避免沦为西方文明的附庸则必须选择现代化发展的道路。然而,非西方文明社会本身并不具有产生原发性现代化发展模式的历史条件,其走向现代化道路是在“刺激-反应”这一模式下被动选择的结果。因此在其现代化的进程中就很自然的产生了两大历史现象:一是自身社会中传统的与现实之间的选择和对抗;二是与西方文明的竞争心理。

面对现代化的挑战,各国产生了大体相似但却各具特色的民族主义意识。这里讲的民族主义并不是朴素的、古典的、血缘种族意义上的民族主义,而是伴随现代化过程中产生的政治力量,正如欧内斯特·盖尔纳所讲:“民族主义主要是一种政治原则,它坚持政治与民族的单位必须一致。”也就是说,没有现代的国家政权,就没有民族主义的问题[2]。民族主义是催生现代国家的重要力量,没有民族主义,就没有现代国家。民族主义是构建现代国家的重要工具。因此,民族主义与现代国家是共生物[3]。民族主义与西方文明的种种属性产生了十分自然的内在联系,并相互纠缠着进入了现代社会。不仅如此,民族主义的产生不仅与对外竞争的环境相适应,同时也是传统社会在面对现代化挑战时的紧张状态下的对抗性的表现(极端者如种族主义),民族主义作为最大的政治原则,在动员与组织社会上有着无可比拟的力量。可以看到,一国社会越是趋于保守,社会状况与现代化原发性地区差距大的地区和国家,民族主义便有可能表现的越强烈、越极端。这是因为与现代化的社会相比,传统社会无论从组织上,还是整合社会的能力上都无法具备现代社会所具有的结构功能。汉斯·科恩认为,民族主义是一种心理状态,即个人对民族政权的忠诚高于一切。这种心理状态是同生养他的土地、本地的传统以及在这块土地上建立起来的权威等等联系在一起的[4]。因此,这些地区(非西方文明)在与国内外势力的竞争中,少数精英集团的政治威权便成了应对危机的工具,利用历史归属感、集体意识,鼓动民族主义这种最为廉价的、高效率的动员方式以克服现代化的压力和竞争危机便成为了自然的选择。大俄罗斯主义形成正是出自于此。

二、大俄罗斯主义产生的历史根源

(一)文化的双重性

俄国在地理位置上的特点决定了它处在东西方两种文化的交界处,受到东西方文化的共同影响而具有两重性。俄罗斯文化起步较晚,它真正的源头在基辅罗斯与拜占庭的联系,特别是它从拜占廷帝国接受了基督教以及相关的各种文化成就。但是,拜占庭本身也是地处欧亚两个大陆的交界处,其文化已是东西文化的汇合。马克思指出:“君士坦丁堡是永恒的城市,是东方的罗马,是古希腊皇帝统治的时代,西方的文明和东方的野蛮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在土耳其人统治时代,东方的野蛮和西方的文明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致使这个神权帝国的中心成了欧洲进步的严重障碍。”[5]基督教本身是欧洲文化的基础,但拜占庭的的基督教是标榜维护基督教正统的东正教,是为拜占庭东方专制制度服务的宗教。19世纪俄国著名的思想家恰达耶夫认为,俄国与西方不同,它受尽了磨难,主要原因在于它是从拜占廷接受基督教的,接受的是东方化了的基督教。如果说整个欧洲文化建立在基督教和通常所说的古希腊基础上,那么西欧的基督教即经典意义上的古希腊与东欧并不一样。哺育西欧的是罗马和以罗马为中介的希腊,而东欧则直接接受了希腊的遗产和罗马进入拜占庭帝国精神的那些东西。恰达耶夫在1829年致朋友的一封信中说:“我们不属于人类伟大家族中的那一个,我们既不属于东方也不属于西方,我们既没有西方的传统,也没有东方的传统。”[6]34别尔嘉耶夫认为,俄罗斯既不是纯欧罗巴的,也不是纯亚细亚的。俄罗斯是世界上的一个完整的部分,一个巨大的东方—西方世界,它把两个世界联合起来了。在俄罗斯的灵魂中总有两种因素,东方的和西方的永远在相互角力[6]1-2。

地缘与历史造成的俄罗斯文化的双重性使得俄罗斯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产生了复杂、自负而又脆弱的民族心理。正是这种文化本身的两重性,使得俄国甚至整个斯拉夫民族各国认为他们虽处在文化和政治上的弱势地位,但同时又具有优越的民族历史和未来,感到需要一种思想能使他们自己和一个强大的民族成为一个整体的迫切需要,并使它们有一个新的力量源泉。这种力量的源泉,就是大俄罗斯主义,它有意识地引向寻求种族血亲关系的共同根源,也是心理和政治需要的产物。

(二)帝国扩张心态

帝国情结对大俄罗斯主义的形成也有深刻的历史影响,除去拜占庭东方文化的影响之外,蒙古入侵对于俄国的影响也是深远的。1240-1480年,蒙古对俄罗斯实施了240年的野蛮军事统治。这是一次东方文化的塑造,蒙古给俄罗斯人留下了两点最深的烙印:(1)战争是扩展领土和增加财富最有效、最直接、最省力的办法,而军事的胜利和建设便是国家的第一要务;(2)对国家建立从上到下的军事管理制度。从彼得大帝时期起俄国便开始了有计划的领土扩张行动,这也成为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发轫。俄罗斯从封闭状态中走出来,走到广阔的世界中去,彼得大帝的改革对人民来说是如此巨大的痛苦,但是没有彼得强制性的改革,俄罗斯就不能完成自己在世界历史中的使命,也不能在世界历史上讲自己的话,从而在肯定西方价值的基础上形成了对于自身民族确认。俄国的现代化道路由是而始 (也有学者认为1861年的农奴制改革为俄国现代化进程之始)。由于俄国的工商业本身缺乏竞争性,17世纪俄罗斯的商业和工业是被外国人(最初是英国人和荷兰人)把持的,于是帝国的扩张心理成为应对西方的对抗性手段。领土的扩张一方面为俄国的工商业打开了销售市场,同时也扩展了俄罗斯民族的生存与发展空间。

帝国的另一表现形式就是沙皇专制政府的存在,这一专制的政治体制是大俄罗斯主义最为集中的政治表现。正如列宁所讲,与经济相比政治在俄国永远占首位。大俄罗斯主义不仅作为民族主义的形式出现,同时也是沙皇政府统治俄国的政治工具。对内沙皇政府可以利用大俄罗斯主义克服政治经济危机,逐渐完成政治的现代化。对外也可利用泛斯拉夫主义的形式扩张其帝国野心。

(三)宗法共同体社会与精英阶层

宗法共同体社会在俄罗斯历史上有着深远的历史传统,早在原始氏族公社时期,就存在着统一的氏族公社权力机关。公元八九世纪俄罗斯氏族公社逐渐瓦解,开始形成地域性的农村公社,在南方被称为维尔夫,在北方称为米尔[7]。经过蒙古统治之后,民主传统已被涤荡,但村社的农村集体经济形式则一直保留到20世纪初。由原始民主制度所提倡的集体主义和平均主义的思想传统,在俄国社会长盛不衰。俄国的下层一直保持和发扬集体主义和平均主义的思想传统,而上层则顽强地表现着专制主义的传统。历史地看,现代社会结构的形成是一个长期过程,是现代化成果的长期积累,也是现代化实现的一个重要标志。西方文明社会是在文艺复兴之后经过相当长的一个积累时期,才形成了一种现代文明形式,其主要特征是社会形成强大的中间阶层,即市民阶层。中间阶层的强大是社会趋于成熟的表现,也是体现现代社会多元化和高容量的标杆。而俄罗斯当时的社会环境还远不具备西欧社会的公民形态,也没有经历与西方相类似的启蒙历史。

作为俄国社会的精英,知识分子在俄国有着独特的境遇。“俄罗斯的知识分子是完全特殊的、只存在于俄罗斯的精神和社会之中的构成物。知识分子是俄罗斯的现象,它具有俄罗斯的特点,但它感到自己没有根基。”[8]这句话准确地概括了俄国知识分子的矛盾性特点——俄国知识分子命运的边缘化和历史责任感的相背离。“历史上的俄罗斯是一个巨大的 ‘庄稼汉’王国,它被农奴制政权所束缚。这里存在着以专制沙皇为首的政权,它的统治不仅依靠着军事力量,而且依赖着人民的宗教信仰。这里存在着庞大的官僚机构,它像一堵墙把沙皇与人民隔开。这里存在着不大的文化阶层,它会轻易地被分裂和压抑。这里存在着农奴制的贵族阶层,它的一般成员是很没有教养而又刚愎自用的。”[6]25在俄国,知识分子受到两种力量的压迫:沙皇政权的力量和人民自发的力量。一方面,知识分子自身与人民是截然不同的,它有着强烈的民族情绪,却不能唤起民众和政府的回应。于是,俄国的知识分子始终处于在可怕的分裂与混乱之中,这种扭曲使得它的思想更为贫乏,受到人民的排挤。在君主与农奴的政权之下,知识分子政治的积极性得不到发挥,于是,他们不是完全的丧失自我人格就是易于信奉最极端的社会思想和大国沙文主义,成为大俄罗斯主义的鼓吹者。此外,俄罗斯知识分子身上还体现着深深的文化自负心理与民族悲情意识,即强烈的民族主义意识在对抗西方的束缚、保护本民族的利益上的热望与探索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道路上充满失望的复杂心情,这种分裂的人格,使得俄国思想家引导着几乎是英雄的生活,成为专制沙皇政府推行大俄罗斯主义民族情绪的最佳代言人。

三、结论

作为一种激烈的民族主义,大俄罗斯主义的产生与发展和俄国历史、文化、社会的独特之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民族主义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产物,是与现代国家相关联的政治现象,无可逃避的和现代化的历史进程相勾连,并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最充分的描绘。民族主义是世界历史进程中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相当显著的特征[8]。经济上,资本主义经济的地区不均衡发展造成了核心国家(西方文明)与外围国家之间的巨大差距。为了摆脱核心国家的束缚,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和市场,外围国家的精英与政府只好借助语言、民间传说和肤色等符号强化民族认同,以作为现代化的动员方式。作为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运动便由此而生,并不断扩散。政治上,民族主义是一种政治形态“它指寻求和掌握国家权力的政治运动,并用民族主义为理由去证明这种行动的正当性。”[9]民族主义它是整合各种社会群体,是国家获得充分合法性的重要手段。在现代化转换过程中为了挽救政治权威出现的合法性危机,使国家对内获得民众的忠诚与服从,对外能够应付其他国家的竞争。精英阶层便根据民族主义理论,通过发明传统从而构建出民族这一共同体。

俄罗斯的现代化路程是坎坷的,这和它自身文化社会有着必然的内在联系,伴随起现代化的探索,大俄罗斯主义由是而生。可见民族主义既有它普世的一面,也因各民族的气质不同而有很大的差别。与英法等国的民族主义不同,大俄罗斯主义是比较激进和极端的民族主义,具有极端的狭隘性和侵略性,这是因为在迈向现代社会以前,俄国并不具备资本社会的核心要件,随着其现代化发展的进程大俄罗斯主义也必然会随之嬗变与消解。

[1]罗荣渠.现代化新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8-15.

[2]Emest Gellner.Nations and Nationalism[M].NY:Comell University Press,1983:1-5.

[3]Anthony D.Smith.Nationalism and Modernism[M].London:Routledge,1998:8.

[4]HansKohn.Nationalism:Its Meaning and History[M].NewYork,1961:1-18.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262.

[6]尼·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M].北京:三联书店,1995.

[7]姚海.俄罗斯文化之路[M].杭州:浙江出版社,1992.

[8]John Hutchinson,Anthony,D.Smith.Nationalism:Critical Concepts in Political Science[M].Volumel,Routledge,London and New York,2000:289.

[9]John Breuilly.Nations and the State[M].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85:3.

C955

A

1673-1999(2010)02-0023-03

吴冠中(1983-),男,甘肃兰州人,兰州大学(甘肃兰州730000)历史文化学院世界史专业硕士研究生。

2009-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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