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湖南城市小说的三大主题*

2010-08-15 00:44张端芝
湖南行政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王跃文官场湖南

张端芝

(湖南城市学院,湖南益阳413000)

当代湖南城市小说的三大主题*

张端芝

(湖南城市学院,湖南益阳413000)

民瘼情怀下的市民关注、社会批判角度的官场书写和旨在彰显多彩人生的文化话题,构成湖南城市文学的三大主题,何顿、王跃文、聂鑫森分别是三大主题引领者。

湖南;小说;城市文学

一、民瘼情怀下的市民关注

民生疾苦不仅是城市文学而且是整个文学的不朽主题,全国自1995年前后开始的城市文学题材的确立主要落实在这个主题里。这个主题的确立,在作家那里,是由不同的体验造就的,如何顿自述的:起先频频遭遇退稿,后来才领悟到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写从事装修业务时接触的形形色色的人,感受底层市民的喜怒哀乐。

欲望化主题是中国城市文学的原动力,这样的小说由何顿来写就更显贴切,因为作家本身就是欲望城市中衣食男女中的一员。“我纯粹是个靠写小说卖钱来维持生计的人,这就跟街头上炸糖油粑粑的农民一样,所不同的是我一心在炸自己。”炸自己的何顿在1993年就炸出了《生活无罪》这样的中篇集子,随后是《我们像葵花》、《太阳很好》、《眺望人生》《荒原上的阳光》、《荒芜之旅》、《抵抗者》、《物欲动物》和《我们像野兽》,直到2010年的《黑道》。中国城市文学勃兴时期的早班车,他赶上了;中国城市文学的题材叙述和流派分野,由他来参与定义,这就算得上开风气之先。

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波澜壮阔,当然也在何顿作品中汹涌。在20世纪90年代经济转型期充满诱惑和机遇的城市里,是拼命挣钱、喝酒、听歌、跳舞、搓麻将、谈爱,甚至打架斗殴的一群,他们不关心虚幻的“彼岸世界”和遥远的“终极关怀”,只知道抓住当下,这就是自我卑微、世俗的市民。从“三化”(城镇化、工业化和城市化)初期的衣食温饱、改革初期的民心动荡、到原始积累完成后的事业做大、情感出轨、贪官涌现、黑道潜行,这就是我们的城市,一个生活其中的作者和市民眼中的城市。

文学评论家陈晓明曾经这样评论何顿的写作:“他只是轻松自如表现他置身其中的现实生活,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表达他的个人感受……那些赤裸裸的生活欲望使那些粗鄙的日常现实变得生气勃勃而令人惊叹不已。”[1]

何顿用美院大学生的眼光观察复用一支文人的秃笔记录了、完成了一个时代的商海情场欲望下市民生活的浮世绘。为湖南——当然也是为全国——的城市文学留下了精彩的一页。

何立伟这位以短篇小说著名的小说兼漫画家的诗意作品的两个特点是知青和城市,这就与城市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但是,从他作品的标题上,我们仅能寻找到《小城无故事》这样的小“城市”,剩下的只有《萧萧落叶》、《白色鸟》这样的诗意或者《花非花》这样的玄思。我们把这位作家拿到本主题说事的原因除了要扩充民瘼话题的作者外,一个说得过去的原因就是他有一本《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那知青加工厂的题材,文革中的工厂,是真正意义的“三化”前的事儿,处在“三化”进程之起点。

这是文革中一个工厂三个青工的故事,他们青春,有性的启蒙和躁动,单纯的梦想和灰暗的现实发生碰撞。作者用亲切幽默的方言叙事,白描了一幅“文革”年代饮食男女的原生态浮世绘。

《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其实很知青很不城市,但何立伟对城市文学是支持的,并在努力践履。据说深圳《民治·新城市文学》创建的时候,找到何立伟,何欣然同意将自己即将在大刊物发表的作品的处女权交给了这个草创的街道内刊。

同样是知青文学作家,刘春来的城市话语在“回城”中展示,这就是他写足了知青生活后的《时运》。而此前,2008年出版的《办事处》内容上也关涉城乡,出现了介乎现代都市文学与传统乡村文学融合和过渡的特点。

《时运》出版于2009年,这已经是湖南城市文学早已成型稳固而须充实的时期,作为知青作家的刘春来进入这个领域是社会大背景和个人写作生活渐变的小背景共同作用的结果。

《时运》被认为是一部内容厚重、行文幽默、可读性极强的长篇社会小说。作者三十年与一座城市相随相伴,他目不转睛地关注城市的发展变化和社会巨变中的世态人心。作品以真切鲜活的生活实感和风趣别致的叙事笔法,通过讲述几位“知青”高考、招工、从政、下岗、经商的经历,形象而有深度地展示了中国“三化”的历史进程。这是一个关于回城知青命运的故事。谭丽丽、贾胜利为代表的回城知青,在招工、从政、下岗、经商等经历中所遭遇的人生悲喜和命运悲欢,他们的青春与理想,他们的爱情与生命,他们的知性与困惑,他们的嬗变分合与沉浮起落,构成一个时代和一代人的缩影。

而刘春来的《水灾》,以其反腐线索和内涵,进入了需要在以下讨论的官场主题。

谢宗玉善于用通俗的故事表现出人性中的虚无和荒谬,颇有魔幻现实主义的意味。《末日解剖》原名《伤害》,是由一个短篇扩展而来的。由短篇而长篇,由杂志发表而单行出版,说明作者有把握一个好题材的娴熟能力,而这个题材却是世俗的市民的。作品描写的是一名法医与其妻子十余年的一场由完美到绝望的错位之爱,“展示了特定职业与世俗伦理、理想之爱与现实情感之间的尖锐冲突,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对彼此的伤害。在这种因爱而带来的伤害中,既有理性的无奈和无助,又有非理性的人性畸变和分裂。作者以隐秘化的叙事策略,层层剥示了现代婚姻内部种种难以言说的困厄与羁绊,演绎了一场由完美到绝望的错位之爱,并从中凸现了各种复杂的生存镜像与人性面貌。”[2]

《末日解剖》用极恶的方式呈现至美,这样的特点在《黑色往事》中同样存在,这部描写生计和性爱的小说,体现的是当代人心灵的黑暗和挣扎,而这些“当代人”却是黑社会里的人物。这个题材也曾在何顿《黑道》中得到体现,虽然作者不同,何顿本身就很市民,而谢宗玉是一个警察,但作品中的黑道中人,其实都很“市民”,关注这样边缘而极端的人物,是在民瘼关怀上更具深度的冒险——如果黑道真的成为了一个社会的市民话题,那就不仅是作家必须关注的问题了。

进城农民的生存尴尬和苦难,是当代市民叙事的重大主题。田耳《拍砖手老柴》展示的是进城农民的悲惨命运,农民李图是带着美好的梦想和山里人的淳朴到城里来的,他做的是摆地摊卖旧书的生计,但因为老实、本分,而被人蔑视为老柴,连老婆都被人据了。这样的挫折不能不使他重新思考自己的道德坚守的现实意义,在金钱的诱惑下,逐步变成了一个抢劫的拍砖手。如果故事就此打住就浮躁而浅薄了,作者的目的是挖掘性恶之丑下的美丽,以获得人们对于真正意义的底层生存的思考。老柴的选择实际上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这就是底层生存的境地,而最后的砖头反而拍到自己的头上,体现的不仅是因果报应般的道德批评,更是对底层生存的深度关怀:如果无论怎样都是一样的结局,那么,该反省的就不是老柴,而是这个社会了。作为70后的新生代作家,田耳一开始就以责任感在写作,成为这个社会中弱势群体的代言人。

以《愤怒青年》系列受到好评的马笑泉,善于用白描手法,在琐碎的生活细节里从容叙述市井人物的真实生活,这在他的长篇小说《银行档案》里,表现得很突出。这部小说描写的是流水的生活单位的人,最大的角色也就一个县人民银行行长,不是很了不起的官,最小的角色也是银行职工,算得上市民,这样一些人与人的纠葛、事与事的纠缠,着实符合我们所讨论的市民小说的要求。

民瘼题材是十足的小题材,这个题材其实就是中国乡村文学城市化的必然结果。往大道理上说就是关注普通人特别是底层百姓的生活。中国文学的优良传统里这个特点是占第一位的,从鲁迅开始就是这样,到今天的大家小家,仍然如此。从中国小说的万变不离其宗,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的痛苦和希望所在。

二、社会批判视角的官场书写

官场小说的异军突起,与中国“三化”进程中的反腐倡廉是相随的,这个题材反映了人们从制度层面对现代化的深刻反思,是“三化”进程中文学精进的必然趋向和成果。这个群体由王跃文引领,肖仁福、吴茂盛、朱金泰、魏剑美甚至主要不是这个题材的作家刘春来的跟随,形成群体效用,影响所及已冲出湖南、波及全国。从官场入手的社会反思是政治高度的意识形态,它容易也理所当然站在城市文学的制高点。

王跃文又由《国画》进入城市文学语境的。这部1999年出版的小说,“为我们贡献了一副官场国画,这副官场国画,经过了时间检验,是官场文学的经典之作。”[3]王跃文因此成为“官场小说第一人”,引领了湖南城市文学的官场话题。此后的重要作品,则可以从《梅次故事》跳到《苍黄》,期间经历了十年打磨,日见成熟。

苍黄,是初秋时的一种颜色。用颜色说官场,有染缸之意。进了官场,就会染成官场的颜色,这就是官场的力量。与此同时,你也可以改变官场的颜色,这就是权利的力量。《苍黄》要表达的大致如此。王跃文的《苍黄》就是要给芸芸众生上一堂为官的课,让你入官随俗,拥有一种权力的苍黄。

王跃文进入城市文学阵营不能说早,而起的作用却不小。可以说,相对全国城市文学而言,湖南的城市文学如果没有何顿,那就是迟钝;如果没有王跃文,那就是没有品牌。当然,此后我们还要加一句:没有聂鑫森,就没有品位。王跃文开创了湖南城市文学的官场小说品牌,并引导了这个主题,有全国性的声誉。

以作品数量论,已有《官运》、《位置》、《心腹》、《仕途》等七部的肖仁福,不愧坊间给他的“中国机关小说第一人”的美誉。但他的作品不是专一的官场题材,而是“官场书写”、“民间书写”和“知识分子书写”兼而有之,结合起来就是“城市书写”。

《驻京办》、《招生办》,甚至计划中的《扫黄办》,广告公司老板吴茂盛对湖南城市文学的贡献不仅是热情的问题。吴茂盛的“办”字系列小说,找到了很好的有填补空白意义的城市文学突破口,由此赢得了“两办主任”的“美称”。

2009年《驻京办》出版并畅销,2010年2月,国务院办公厅出台了关于加强和规范各地政府驻京办事机构管理的文件要求在未来6个月内撤消全国所有县级政府以各种名义设立的驻京办,人们很容易联系这两件事,而吴茂盛则一再声明撤消“驻京办”与《驻京办》无关。我们认为,这并非吴茂盛故弄玄虚找到了促销作品的噱头,而是,《驻京办》与“驻京办”本来就有割舍不了的关系。这个关系说明作家的眼光与政治家的眼光的重合,显示了城市文学对题材的敏感,使湖南城市文学出现了刘春来的小城官场、到王跃文的省城官场、再到吴茂盛的京城官场的飞跃。

2010年出版的《招生办》,通过高登科和陆青云两个人物完全不同的黑白两道营生,把点录、补录、内录、保送、艺考、考研、读博、留学以及招生中介、招生骗子等鲜为人知的内幕剥离得淋漓尽致。我们如何在制度上保障社会正义的确立和发扬,这是吴茂盛小说留给我们的思考。

朱金泰通过《老爷子》进入湖南官场小说行列。小说在网络试载就受好评,被新浪评为“2009年十大火热原创官场小说”,被网友们称为是“中国第一部官商两界警世小说”,作家也获得了搜狐原创“优秀作者奖励计划第一名”。

《老爷子》揭示的,是一个叫做“影子腐败”的问题,对退位高官影子权利的揭示、对传统政治文化的无情反讽,对商界在金钱与尊严问题上的道德坚守与沉沦的深度思考,是官场小说题材在新主流境界上的开拓。

魏剑美以写杂文见长,这样的作家具有我们一般认为的深邃的思想。《步步为局》和《步步为局2:副市长》却是很记实的。生活比小说更精彩。我们的奇思妙想在事实面前往往黯然失色,剩下的就只有实录。《步步为局2:副市长》基本上是事涉郴州腐败窝案的当事人的日记整理和事件复述,这样的情况是如此有趣,以至于熟悉生活原型的读者能够给故事中人与现实中人列出对照表!

官场小说何以异军突起?那是因为我们的官场在现实生活中发挥出他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我们是人们的勤务员”,如果是这样,官场的故事就会成千篇一律的焦裕禄,诚如是,就没有了对于作家和读者的吸引力。生活越完美,小说越不美,是时代造就了作家。

三、彰显多彩人生的文化话题

有城市,必有城里的文化人,因为城市是多色彩的。就算饮食男女是一个广大辽阔的主题,也妨碍不了大隐于市的文化人创造典雅精致的人生。

学者、书画家、名医、企业家、贩夫走卒,这些城市文化符号是过去时的。聂鑫森通过典雅朴实的文字把过去的城市复活了,它昭示的,是不老的民族精神。这些短小篇什如《逍遥游》、《赎当》、《篆刻名家》、《大师》和《暗记》,鲜活灵动了具有江郎才气、坦荡襟怀和高贵操守的一群。聂鑫森小说里的文化,据说源自生养他的千年古城,那里留存着历朝历代的文化遗迹,随处可见亭台楼阁和旧时风景后面的人事。对久远历史的钩沉,需要一种古典主义的人文情怀,那是对文化传统的守望与坚持。因此,这样的作品,被称为文化小说,成为湖南城市文学中最典雅隽永者。

但说残雪的小说,你就不能说她有文化,而应该说它的思想,虽然文化和思想本质上是沟通的。残雪作品主题总是触及生命的恐惧与焦虑,描写的是一幅幅阴森灰暗的生活画面,那是出于对生存艰难的体验和对人性邪恶的反叛,透破纸背之力那叫一个深刻。

相对而言,虽然以学者身份出现,阎真的小说在主题的婉约和叙事的从容方面就欠缺一些,这是评论界比较一致的看法。婉约并不是小说所必需,但宏大主题也好,社会责任感或者道德良心也好,还是需要作品中人用生活说话,而不是作者或作者借人物去直白。《沧浪之水》这个关注知识分子生存与命运的长篇要抒写的,是市场化背景下消费主义的欲望城市,作者采用的似乎是纯粹的道德姿态和批判的立场,它要揭示的是个体的人格被异己的社会扭曲导致的人性幻灭。

写文化往往离不开写历史。但残雪和阎真却是现实的。就连很历史的聂鑫森,也尝试过现实的表达,他的《夫人党》借几个下乡回城的女人的故事,落笔于婚姻爱情,发思于社会人生,揭示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冲突下的人生悲欢。

在城市语境里说文化,其实是很难的。文化本身是交错的,尤其是有历史深度的部分。这里要说到的是韩少功和彭见明。

韩少功倡导的“寻根”,往浅显说就是寻文化,但韩固执地认为这个根在乡村,文学是城市的灵魂,但过于都市化的生活,文学作品就会脱离现实、缺少底蕴,而“乡土是民族历史的博物馆”。因此,韩少功的城市体验就显得有些混乱,混乱成“幻想自叙体”。

彭见明则坚持乡村道路,从《那山那人那狗》到《玩古》,最后玩到了《天眼》这样的神秘主义僻壤。看相、算命、测字,当然也是文化,而且流传久远。但这个文化就不仅是城市的而且往往不是城市的,唯其充斥着官场人物、商人和市民,我们才把他摆到城市文学的视野观照一下。观照的结果是这样的:彭见明的神秘主义显得很哲学——当然是本土的朴实的辩证法或唯心主义。这是一个有危险难把握的题材,作者自认这样的题材只是一个观察生活的窗口,通过这个窗口,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社会的生态。

要之,民瘼主题、官场主题和文化主题是湖南城市文学三大主题,何顿、王跃文、聂鑫森分别是三大主题引领者,具有全国性的影响。但是整体而言,湖南当代城市文学在全国视野里还不太起眼,甚至在湖南本土的城乡两大题材里,城市文学也逊色于乡村文学。我们生产了大量的作品但是没有精品。题材的扩展和既有主题的深化,将是未来湖南城市文学成败的关键。湖南重视城市化问题,并在中心区域有两型社会的构想与实践,作家理当参与这样的实践,使湖南的城市文学与城市发展同步。

[1]何顿.我们像野兽[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2]张婷婷:从完美到绝望——论谢宗玉的长篇小说《伤害》[J].当代文坛,2009,(4).

[3]彭学明.城市的背影,乡村的面容——2009年长篇小说大盘点[J].当代文坛,2010,(9).

I2

A

1009-3605(2010)06-0103-04

*本文系湖南省高等学校2005年度科学研究项目“‘三化’进程中的湖南城市文学研究”[项目编号:05C788]的部分成果。

2010-07-01

张端芝,女,湖南桃江人,湖南城市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城市文化。

责任编辑:詹花秀

猜你喜欢
王跃文官场湖南
Indoor orchids take the spotlight
王跃文:他从山中来
王跃文:他从山中来
陌生人的承诺
三线建设在湖南
湖南是我家
2014年5月27日—2014年6月24日
2014年4月22日—2014年5月22日
岁月
官场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