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哈罗德·布鲁姆误读理论中的弗洛伊德元素*

2010-10-18 11:37
山东社会科学 2010年3期
关键词:哈罗德布鲁姆弗洛伊德

艾 洁

(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济南 250100)

论哈罗德·布鲁姆误读理论中的弗洛伊德元素*

艾 洁

(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济南 250100)

弗洛伊德在哈罗德·布鲁姆的误读理论中是一位重要的“前驱”,布鲁姆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中借鉴了很多主体心理层面的观点,如焦虑、防御理论,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他的误读理论体系。随着布鲁姆理论的成熟和独立,他开始将弗洛伊德及其理论作为研究对象来阐释其与文学批评的关系,并运用误读理论将其作为个案分析弗洛伊德与莎士比亚的误读关系。对布鲁姆误读理论中这些弗洛伊德元素的分析可以对他们之间的误读关系作出一个梳理和理论的阐释。

布鲁姆;弗洛伊德;误读;焦虑;防御

哈罗德·布鲁姆 (Harold Bloom 1930-),耶鲁大学文学教授、文学批评家,从一本《影响的焦虑》开始使得理论界认识了他独特的文学误读理论。他认为在创作上,“迟来的”后辈面对前辈已有的辉煌成就,只有通过有意无意地“误读”前人的行为发挥创造力才能完成自己的创新,散发出修正的光芒。布鲁姆自身的理论也蕴涵着这样的光芒,这就是他文学误读理论中的弗洛伊德元素,纵观布鲁姆的理论著述,不难发现“弗洛伊德犹如一个幽灵一样在他的文本中四处出没。……我们也可以说,弗洛伊德之于布鲁姆,就犹如莎士比亚之于弗洛伊德,弗洛伊德乃是他精神上的父亲,是他的遮护天使”。①[美]哈罗德·布鲁姆:《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吴琼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0年版,第7页。从提出“影响的焦虑”开始,布鲁姆在其理论论述中就常常以弗洛伊德的观点作为引导来阐发自己的观点;后来他逐步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理论作为研究对象将其与文学批评进行类比;在后期著作中,布鲁姆则将弗洛伊德作为误读理论的个案进行了全然布鲁姆式的分析。在这一过程中,布鲁姆其实也经历了他自己理论中的那种“影响的焦虑”,在面对弗洛伊德这位“强力诗人”时,布鲁姆从借鉴到分析研究再到运用自己的理论去评价,划出了他文学理论中弗洛伊德元素的活动轨迹,从中不仅能看到弗洛伊德理论在布鲁姆理论体系中的地位变化,更能看出布鲁姆理论日趋成熟独立的过程。

一、作为引导的弗洛伊德理论

布鲁姆作为理论发轫的作品是《影响的焦虑》,在提出著名的“六个修正比”之前,布鲁姆在绪论中就说明了弗洛伊德对于他的理论借鉴意义。误读理论的视域中,诗人之间的关系就如同父辈与子辈,先辈诗人的成就在后辈诗人看来是不得不正视的影响,而这种影响与后辈诗人创作自己的作品、形成自己风格的独创诉求相碰撞,产生了被束缚的焦虑感。布鲁姆这种诗人与诗人的关系模式正是来自于弗洛伊德的家庭罗曼史:“诗的影响必须是对作为诗人的生命周期的研究。当这一研究涉及展现这一生命周期的语境时,我们不得不同时把诗人之间的关系作为接近于弗洛伊德称之为‘家庭罗曼史’的案例来加以检视。”②[美]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徐文博译,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6年版,第8页。在弗洛伊德的家庭罗曼史中,后辈对于父辈的既敬爱又敌对的矛盾心理正如同后来诗人面对前代巨擘的两难困境:无法改变来自前辈诗人在时间上的先在性而必须正视他们自上而下的影响,同时又不甘于被动而尽力想发展出自己的个性创作以期成为同前辈一样的强力诗人。由此看来,布鲁姆在弗洛伊德家庭罗曼史模式的映照中定位诗人与诗人之间的这种束缚与启发的特殊关系,将精神分析学的心理描述运用于诗人的创作心理,从而形成了独特的误读视角,也为他理论中弗洛伊德元素的介入奠定了最早的基调。

随后,布鲁姆就提出了“六个修正比”的概念,在他看来“双目失明的俄狄浦斯在走向神谕指明的神性境界。强者诗人们跟随俄狄浦斯的方式则是把他们对前驱的盲目性转化成应用在他们自己作品中的‘修正比’”。①[美]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徐文博译,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6年版,第11页、第8-9页、第80页、第154页。这六个修正比分别是克里纳门 (Clinamen)、苔瑟拉 (Tessera)、克诺西斯 (Kenosis)、魔鬼化 (Daemonization)、阿斯克西斯 (Askesis)和阿波弗里达斯(Apophrades)。布鲁姆用他的修正比在说明后辈诗人作为潜在的强者诗人是如何被前辈诗人影响的同时,也描绘出后辈诗人如何在影响的焦虑中通过修正前人而成就自己。虽然布鲁姆的修正比术语来自于多方面的借鉴如卢克莱修著作、古代祭祀礼仪或宗教故事等等,在心理学层面上则是来自于对弗洛伊德理论的借鉴:“本书提出的关于影响的理论所受到的主要影响乃是尼采和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对防卫机制及其矛盾功能的研究则为制约诗人之间内部关系的‘修正比’提供了我所能找得到的最清晰明了的可类比物。”②[美]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徐文博译,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6年版,第11页、第8-9页、第80页、第154页。

在具体论述六个修正比时,布鲁姆则将与弗洛伊德理论的这种类比穿插其中,在解释“苔瑟拉”的时候借鉴弗洛伊德定义“焦虑”是对预期危险情境的反应来说明诗人在面对“被前人淹没”可能性时产生的焦虑;分析“克诺西斯”的重复特征时,则从弗洛伊德“焦虑可被证明来自某种重复出现的被压抑物”的病例症状入手,对照弗洛伊德在《超越快乐原则》中提出的重复原则来指明诗人在重复前人的形式强制中发现前驱未被创造出来的精华:“从概念上说,迟来者的中心问题必然是重复;被辩证地提高到再创造地位的‘重复’乃是新人的入门之道,它使他不再感到恐惧,不再害怕自己仅仅是前驱的一个抄本或副本。”③[美]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徐文博译,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6年版,第11页、第8-9页、第80 154。在说明“魔鬼化”是如何完成对前驱的“崇高”的反动的过程时,布鲁姆以弗洛伊德的压抑理论来阐明后辈诗人通过强迫自己进入一个新的压抑状态来以退为进地贬抑前驱者的过程;讲到“阿斯克西斯”的净化修正时,弗洛伊德的升华理论更成为了布鲁姆直接的借鉴对象,以此来类比诗人只有升华才能矫正他创作的冲动而达成“真正的自我”从而获得“自我诞生”的快乐;而阐释“阿波弗里达斯”的修正内涵时,布鲁姆则借用了弗洛伊德“任何脱离初始自恋的行为都会导致自我的发展”的观点来点明“脱离认同之外的对修正比的运用即是通常称为‘诗歌发展’的过程”。④[美]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徐文博译,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6年版,第11页、第8-9页、第80页、第154页。而这个观点正是后辈诗人成功修正前驱而最后成就自己并推动诗歌发展的结论。如果说在《影响的焦虑》中上述类比还比较零散地见诸于论述中,那么到了《误读图示》中,布鲁姆则全面地将弗洛伊德的心理防御理论与他的修正比更加清晰地对应起来,可以说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其误读理论框架的体系化进程。

作为布鲁姆“误读理论”四部曲之一,布鲁姆在《误读图示》这本书当中对于其误读理论的进一步完善突出地表现在他总结出的“图示”中,这是一幅通过修正率、心理防御、修辞学比喻和想象群集来绘制的结构图示:

⑤[美]哈罗德·布鲁姆:《误读图示》,朱立元、陈克明译,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8年版,第84页、第87页。*(六个修正比的名称在两本书中译文不同,在此遵照各自译本名称)

在这个误读图示中,布鲁姆融合、对比了卢利亚的创造辩证法、弗洛伊德心理防御学说和他的六个修正比之间的相互关联,并且加上了想象以及修辞学的细化分类来充实他修正比的阐释图景,意在指明“在后启蒙强劲有力度的诗歌中,通过修辞格与想象的相互替代作用,凭借强有力诗人防御且抗衡在先强劲诗人时所使用的语言,意义是怎样产生的”。⑥[美]哈 罗德·布鲁 姆:《 误读 图示》,朱立 元、 陈克明 译,天 津人 民出版 社 2008年版,第84页、第87页。为了解释这一图示中各部分的具体关联性,布鲁姆利用比喻与防御的类似法则作为修改比率的可互相改变的形式,这个类似原则就是“当比喻和防御在诗中出现时它们可以互相变换,因为在诗中毕竟两者都只是作为想象而出现”。也就是说,以想象作为载体,比喻和防御可以在诗作中产生转换,布鲁姆给他的“修正比”赋予了更大的包容性:“我称为‘修改比率’的东西,是比喻又是心理防御,是两者兼有,又是两者中的每一个,它们在诗歌的想象中表现出来。”①[美]哈罗德·布鲁姆:《误读图示》,朱立元、陈克明译,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8年版,第88页。

在这个对应性非常清晰的图示中,心理防御和修改比率的关联承载了布鲁姆对弗洛伊德理论借鉴的最直接表现,他肯定了弗洛伊德关于焦虑与防御间关系理论的伟大进展,认为焦虑所引起的防御与诗人在影响的压力下对前驱的误读修正行为有着鲜明的类比意义。进而布鲁姆采用了安娜·弗洛伊德对她父亲心理防御的总结,将她归纳出的弗洛伊德的十种防御机制②参看车文博主编:《弗洛伊德主义论评》,吉林教育出版社 1992年版,第923-930页。,进一步归类成为与他的修正比相对应的六类。分类后的防御机制并非只是名称上对应修正比,而是突显了修正比在诗人误读前驱过程中心理因素的形成及功效。可以说,这一图示标明了弗洛伊德在布鲁姆理论体系中的重要引导作用,但严谨的布鲁姆虽然承认弗洛伊德理论的借鉴意义,还是多次客观地表明这种借鉴仍需商榷,而且他也在借鉴中开始了对弗洛伊德的修正,以突显自己的理论诉求,即在影响中误读前人。

二、作为研究对象的弗洛伊德及其理论

布鲁姆博览群书,他对弗洛伊德理论的借鉴是以大量阅读和研究为基础的,他有多篇文章都以弗洛伊德的理论为研究对象。随着研究的深入和自身理论观点的成熟,持有误读修正理论立场的布鲁姆跳出了弗式理论来反观其诸多观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且尝试运用自己的影响——误读理论来分析弗洛伊德,这种研究分为两个部分。

(一)对弗洛伊德理论的研究

布鲁姆在构架他那幅“误读图示”的时候曾经承认他从弗洛伊德理论转到诗歌可能看起来有些奇怪,是望文生义,于是他在研究弗洛伊德理论的时候首要注重的就是分析其与文学批评的关联性。将弗洛伊德作为一个理论家来看,布鲁姆关注的是他的文学性,他认同拉康的看法即“弗洛伊德是从想象性的文学而不是从科学‘吸取他的灵感,他的思维方式和他的分析技术的’”,因而提倡“我们不能像阅读荣格或兰克、亚伯拉罕或费伦茨那样去阅读弗洛伊德,而应像阅读普鲁斯特或乔伊斯、瓦莱里或里尔克或史蒂文斯那样去阅读他”。除此之外,布鲁姆还认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法其实是一种文学原则,他借用莱昂内尔·特里林 (Lionel Trilling)对弗洛伊德的称赞说他的精神分析学与诗歌作品实际上是并行不悖的,因而将精神分析学看作“是一种关于转义、隐喻及其各种变异形式——提喻和换喻的学说”。③Harold Bloom,Agon:Towards a Theory of Revisioni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2,p.91-93.而在分析弗洛伊德与莎士比亚的关系时,布鲁姆也明确表明他在文中讨论的是作为作家的弗洛伊德和作为文学的精神分析学,甚至用“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学消亡之后仍会作为一个作家而长存于世”的表述来强调弗洛伊德的文学价值。④[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江宁康译,译林出版社 2005年版,第295页。无论对个人的评价还是对理论的定位,这些论述都可以看出布鲁姆对于强调弗洛伊德理论的文学性特质以将其与文学批评联系起来的理论立场。

除了在方法论上宏观地将弗洛伊德理论与文学批评关联起来,布鲁姆在微观层面如概念观点的研究上也细致地分析了弗洛伊德理论中与文学批评相对应和相互借鉴的表现,主要体现在对防御与文学创作之间关系的关注上,重点放在强调二者作为主体行为模式的相似之处。主体层面上,在《弗洛伊德的防御概念与诗人意志》这篇文章中,布鲁姆将弗洛伊德的防御概念与诗人意志相并列来讨论,阐明二者之间在心理层面上的相通之处,即后者在与前者相似的心理动力促动下采取创造的行为来改变时间上的后来者困境,进而使防御机制与诗歌创作联系起来。他借用了尼采观点,认为意志的切齿之恨与最孤寂的苦恼的别名就是“它就是如此”,意志无法改变已完成的事,不能回顾、不能割断时间和空间,而解决的方式则是“救赎活在过去的人们,并将所有的‘它就是如此’重新创造为‘我愿它是如此’——我惟称这是救赎”。⑤[美]哈罗德·布鲁姆:《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吴琼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0年版,第309页、第312页。布鲁姆由此指出,诗人的意志是对时间的对抗,是报复性地寻求用“它应当如此”来代替“它就是如此”,而且此处的诗人意志也是创造意志的体现,是通过改造对已有现实的理解来缓解时间强迫性导致的痛苦。弗洛伊德的防御最基本的就是将某一不愿面对的意念排斥在意识范围之外,它对于本能的对抗是通过一系列的比喻、转义来达成的,于是布鲁姆将二者联系起来认为“就诗人而言,防御始终都是一种转义,而且始终都是针对先前的转义的。而本能,则是对不朽的冲动,并且可以称之为是所有诗歌转义中最大的转义”。⑥[美]哈罗德·布鲁姆:《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吴琼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0年版,第309页、第312页。同样对于时间上先在性的一种防御出现在布鲁姆另外研究弗洛伊德理论的一篇文章中,他发现在强迫症中,一种孤立的防御目的就在于划出一个时间跨度并在其中消除由于时间的强迫性导致的失落和迟来的感觉,这与诗人创作中避免前人影响而使用的转义在本质上不谋而合。⑦Harold Bloom,Freud:Frontier Concepts,Jewishness,and Interpretation,American Imago,48:1 1991:Spring,p.135.由此布鲁姆就通过时间对人的决定性影响及人的反抗而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证明诗人创作意志有着与防御同样的心理学本质。

诗人反抗时间的重要方式之一就是创造力,布鲁姆在菲利普·里夫(Philip Rieff)的启发下发现弗洛伊德后期对于焦虑观点的修正而引出的关于本能中的灾难——创造的理论意象完全适用于创造意志,而且这种适用将创造力与防御修辞地联系起来:“‘创造力’常常是一种重复模式和记忆模式,也是尼采称作意志报复时间或时间的称述‘它就是这样’的模式,那连接重复和报复的东西就是弗洛伊德称作‘防御’的心理活动。”⑧Harold Bloom,Agon:Towards a Theory of Revisioni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2,p.98.弗洛伊德在《超越快乐原则》中把所有人类本能的根源都归于一种灾难的创造理论,认为作为有机体的人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会产生向一种死亡一般安静的无机世界发展的倾向,即死的本能。要克服这种灾难而引发的焦虑,方法之一就是创造力,弗洛伊德在治疗病患过程中发现了强迫性重复动作对缓解这种焦虑的作用:在重复中移情,有准备的“痛苦”再现给予了病人掌握主动权的一次经验从而达到释放的效果。这是一种焦虑的创造,但正是把这种焦虑的创造和心理的重复强迫功能联系在一起,布鲁姆认为弗洛伊德完成了他所有转义中最大胆的转义。布鲁姆得出结论即防御是将重复与创造联系在一起的关键,也正因为弗洛伊德的这种表述,布鲁姆认为修辞学与其说是一种说服的艺术,不如说是一种防御的艺术,足见防御在联系弗洛伊德理论与文学修辞之间的重要性。

(二)对弗洛伊德的误读批评

随着布鲁姆对弗洛伊德理论研究的深入和他自己误读理论的独立成熟,对于这位前驱他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是研究分析了,而是开始运用自己的理论来将弗洛伊德及其理论作为个案来进行误读批评。他对弗洛伊德展开误读批评最鲜明的举措就是找出他的前驱,即影响弗洛伊德的人们,这些人中有恩培多克勒,有福柯,还有尼采,但是布鲁姆认为真正使弗洛伊德产生影响焦虑的是最伟大的“强力诗人”——莎士比亚。弗洛伊德在谈话和书信中或是在为精神分析学提供文学例证时常常引用莎士比亚,布鲁姆认为莎士比亚对弗洛伊德的影响要远大于《圣经》,因而莎士比亚是弗洛伊德不愿承认的父亲,他则通过对弗洛伊德逃避莎士比亚的细致分析来剥茧抽丝地证明了这一点。

首先是弗洛伊德对莎士比亚作者地位的逃避。经过考证,布鲁姆发现弗洛伊德以各种形式表达莎士比亚不是莎士比亚的愿望,即否认莎士比亚的作者地位。他先是相信托马斯·卢尼在《莎士比亚考证》中认为假冒莎士比亚之名写作那些戏剧和诗歌的人是牛津伯爵,后来又相信别人认为莎士比亚这个名字是雅克·皮埃尔的化名的推测,而且弗洛伊德似乎有着接受对莎士比亚身份的任何暗示性质疑的倾向。在布鲁姆看来这是弗洛伊德对于这位前驱的防御,在否定其身份的同时逃避莎士比亚对他的影响而产生的焦虑:“我们已经看到了弗洛伊德在莎士比亚问题上的焦虑,即使没有卢尼,他也会自己杜撰出一个牛津伯爵来。”①[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江宁康译,译林出版社 2005年版,第295页、第296页、第299页。

其次是弗洛伊德在理论表述上对莎士比亚的逃避。弗洛伊德对于莎士比亚的误读当然主要的还是表现在他的理论中,他对这位前驱必须进行误读、反驳甚至揭露。“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最为著名的术语之一,布鲁姆认为他为这一情节命名的过程也是在躲避莎士比亚的影响。在布鲁姆看来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比精神分析疗法更具生命力的精髓在于其对人类心灵内部的分裂和内战的描述以及由此展开的自我分析,这种自我分析“需要依赖于某种戏剧范式以获得其连贯性,而弗洛伊德发现,这种范式就是欧洲浪漫主义通常在哈姆雷特身上找到的那种”。然而弗洛伊德受哈姆雷特的启发而得出的这种性格特性却被加上了潜在的弑父无意识而被命名为俄狄浦斯情结,布鲁姆认为“弗洛伊德将俄狄浦斯嫁接到哈姆雷特身上,主要是为了掩盖自己受益于莎士比亚的事实。弗洛伊德对这两部悲剧的类比实际上体现出他的严重误读”。②[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江宁康译,译林出版社 2005年版,第295页、第296 299。布鲁姆分析了哈姆雷特身上并没有所谓“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结,而是以内心有着激烈冲突和情感矛盾的王子形象而成为西方文化史上的一个性格典型。弗洛伊德真正感兴趣和想要分析的是《哈姆雷特》,而他选择的术语却不是“哈姆雷特情结”,其原因就在于“哈姆雷特情结会把令人畏惧的莎士比亚过近地拉进精神分析学这个母体;索福克勒斯则安全得多,因为他也被授予了古典源头的荣耀”。③[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江宁康译,译林出版社 2005年版,第295页、第296页、第299页。在《释梦》的早期版本和 1934年版本中,哈姆雷特的论述从一个注脚到被提入正文,这种改变也正暗示出弗洛伊德在这一问题上的犹豫。经过此番论证,布鲁姆更加肯定莎士比亚对弗洛伊德的影响,甚至直接认为哈姆雷特未曾有过俄狄浦斯情结,而弗洛伊德显然具有哈姆雷特情结,或许他的精神分析学就是某种莎士比亚情结。

对于弗洛伊德对莎士比亚的基本态度,布鲁姆总结为是“否定”,即某种被压抑的思想或情感只有以否定形式才能在理智上而非情感上被接受。弗洛伊德处于自我保护的动机否认莎士比亚的前驱地位,但是他又一直认同并分析着莎士比亚作品中体现的人性。因而布鲁姆总结说精神分析学在许多方面乃是对莎士比亚的简单化的戏拟,而莎士比亚可是说就是一位超验的精神分析家。

作为一个颇具个性的理论家,布鲁姆显现了他强大的误读修正能力,在前人理论的视域下坚守自己的理论立场,在吸收活用已有成果的同时开辟新兴视角下的理论领域,并且反过来将自己的理论运用于对前人的批评,不能不说是将其误读理论发挥得淋漓尽致。对布鲁姆理论中弗洛伊德元素轨迹的这番描绘正是布鲁姆个性理论的个案体现,也说明了弗洛伊德作为布鲁姆前驱之一的独特重要性,难怪有学者认为照着布鲁姆在《弗洛伊德:一种莎士比亚式的阅读》一文中对弗洛伊德的逆反策略,我们可以以《布鲁姆:一种弗洛伊德式的阅读》为题来对布鲁姆施以同样的逆反策略,虽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假设,却足以说明布鲁姆理论中弗洛伊德的特殊地位。

(责任编辑:艳红)

I01

A

1003—4145[2010]03—0061—04

2009-11-20

艾 洁(1982-),女,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猜你喜欢
哈罗德布鲁姆弗洛伊德
《一个人的朝圣》:在路上,重拾遗失的美好
布鲁姆-特内教学提问模式在超声医学科教学读片中的应用
哈罗德的帽子
生活中的爱与宽容
基于“数字布鲁姆”理论的空间形态构成知识更新与慕课建设
从弗洛伊德入门精神分析
心理分析泰斗弗洛伊德
基于混淆布鲁姆过滤器的云外包隐私集合比较协议
布鲁姆教学目标分类在五年制生物化学教学设计中的应用
花开一朵,至情绽放——从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看杜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