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资本视角下浙江省*“富人治村”现象研究——基于义乌市城西街道七一村的分析

2011-02-02 05:48陈泽文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德兴一村村官

浙江是我国“富人治村”现象兴起最早、推广最快的省份之一。据省民政厅统计,截至2009年,浙江省2/3以上的农村,由企业家、工商户、养殖户等先富起来的人担任村委会主任或村党支部书记,其中不乏资产过千万元乃至上亿元者,被称作“老板村官。”[1]尽管目前学界对“富人治村”研究不多,但随着农村社会发生的剧烈经济分化,农村中的先富群体尤其是那些老板级富人参加村政越来越普遍,“富人治村”成为了不可回避的热点。“富人治村”不仅是一个重大的经验现象,而且涉及到中国乡村治理基本走向,是一个重大的政策问题。在这个意义上,研究富人治村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政策意义。

以小商品生意著名的富庶之地浙江义乌是国内“富人治村”的最早试水点。国内学者分别从“村庄社会关联”、“村庄治理”、“农村民主政治”、“农村社会发展”等视角对这一现象进行解读。本文首次选取社会资本这一理论视角,结合浙江“新农村建设”和“富人治村”的典范——义乌市城西街道七一村这一案例,探讨“富人治村”现象的实际运行机制。

一、七一村:一个典型的村庄

(一)七一村经济、社会发展概况

城西街道七一村位于风景秀丽的五指山下,距离城区6公里,与雪峰西路相连接,南靠城西街道开发区,北邻杭金衢高速公路,紧贴浙赣铁路新货站,交通便捷。全村共有农户420户,常住人口1128人,外来人口2500人,党员59名。2009年村民年人均纯收入达到18000元。

七一村现拥有柒益果蔬合作社、农贸市场、农业生态园等多家集体企业,总资产已达2000多万元。2010年村集体经济收入已达128万元。每年年终,七一村村民无论老少都能分到1300元的年终福利。是浙江省全面小康建设和新农村建设示范村。[2]

(二)七一村“富人治村”的现状

“富人”即我们习惯所称的“老板”。本文首先将富人界定为乡村的经济精英,指在农村经济社会分化过程中崛起的经济上的领军人物。大体由三部分人组成:私营企业主,集体企业承包者,个体户。主要有以下三点特征:

1.仍然属于农民范畴。“富人”的户籍在农村,属现行户籍分类中的“农村户口”。因而势必受到户籍管理制度的规制,只能享受“农民待遇”。他们经历过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有强烈的“农民情结”。

2.呈现出能人的形象。首先,作为企业经营管理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懂经营、善管理的经济能人。其次,他们在经营利管理活动中,获取了许多信息,建立了广泛的社会关系等,积累了丰富的社会资本。

3.形成了不一致的地位关系。富人在财富、社会声望、社会地位方面明显高于普通村民,使富人与村民间形成了不一致的地位关系。

我们进而将“富人治村”现象界定为:在农村经济社会分化过程中崛起的具有企业主性质的富裕村民,在村民选举中获胜,成为村庄治理中主导力量的现象。

七一村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村庄:从一个不显眼的、相对落后的村庄成为经济发达、明星型的村庄。典型的村庄领袖:村党支部书记何德兴是全国性的乡村政治明星。

1994年,何德兴离开义乌,在绍兴、萧山等地经营联托运业务,取得巨大成功,1997年何德兴还担任桐乡市联托运行业协会会长。何德兴多次受山西、江西、福建等地方官员邀请,先后在不少城市承包了联托运线路。其中,1999年,何德兴受呼和浩特市委书记杨晶邀请,多次去呼和浩特考察市场,他提出的关于成立内蒙古大型公路联托运公司及卸货市场的建议被列入2000年呼和浩特市十大为民办实事内容之一。何德兴因此被呼和浩特市政府授予“先进民营企业家”和呼和浩特市“荣誉市民”称号。何德兴投资1200万元创办的内蒙古联托运及卸货市场也获得了极大成功。[3]

1997年,在外经商率先致富的何德兴回乡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在何德兴和村两委干部的带领下,村民年人均纯收入从1997年的3700元增加到2009年的18000元,成为了浙江省新农村建设的典范。

从1997年开始,何德兴已连续5届全票当选七一村的党支部书记。村庄大小事务的决策主要由何德兴掌控,由此形成了“一把手”何书记主导的村庄公共权力结构。其本人先后获得“浙江省为民好书记”、“义乌市富民书记”、浙江省人大代表、浙江省新农村建设优秀带头人“金牛奖”得主等荣誉。[4]七一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的主要成员,都是村庄的经济能人,何德兴书记自然不用说,其他都是企业主、老板,都有着自己非传统农业的实业。现任七一村老年人协会会长的何恃金(曾经在1958年-1976年期间任七一村的党支部书记)也承认,“现在都是大老板当官”。

由于市场化的变革,七一村的阶层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形成了一个以“富人”为主体的村庄治理精英群体,并且个人的经济状况成为其在村庄中政治地位与社会地位的决定性因素。此外,由于村庄的开放性与非农经济的发展,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前往七一村就业。村庄阶层结构的变化和外来人口的加入,使村庄异质性大大增强,村庄社会资本表现出新的变化与延展,直接或间接地影响村庄的权力结构及其运行。

图1 七一村组织结构图

二、社会资本视角下七一村“富人治村”机制分析

社会资本是影响农村政治参与的非制度性因素之一,由于“关系”在中国社会中的特殊地位,使得社会资本理论在研究和解释中国农村问题时有较强的解释力。“作为一种分析途径,社会资本有助于引起人们对政治经济以外的非制度性因素的重视,促使人们从更深的理论层面关注那些隐藏在农村社会结构之中的社会关系以及信任、合作、互惠规范和参与网络等社会资本形式,有助于人们更加全面地理解中国农村的社会生活。”[5]帕特南在《使民主运转起来》一书中将社会资本定义为:社会组织的特征,例如信任、规范和网络,它们能通过推动协调的行动来提高社会的效率。[6]在他看来,社会资本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把彼此已经熟悉的人们团结在一起的社会资本,它起纽带作用;另一种是把彼此不认识的人或群体联系到一起的社会资本,它起桥梁作用。

从目前中国农村“富人治村”的实践来看,“富人”更有可能治好村,更有可能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率先做出成绩,“富人治村”因此成为一种模式,形成了一种机制。对于这一机制的研究分析,我们将首次运用社会资本这一视角进行解析。

(一)七一村富人村官社会网络及其治理实践

农村社会网络,是指农村个体成员间因互动而形成的相对稳定的关系体系,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人脉”。[7]我们将从亲缘、血缘型社会网络和地缘、业缘型社会网络两方面透视“富人治村”现象运行机制。

1.丰富的亲缘、血缘型社会网络有利于巩固富人村官的基层治理地位

在七一村,费孝通所说的同心圆“差序格局”仍然普遍存在: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8]由血缘、亲缘之间构筑起来的关系网络,在农村社会有着极大的能量。七一村绝大多数人姓何,作为宗族的一员,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族,书记何德兴所拥有的由宗族维系的社会网络无疑非常庞大。

村庄作为一个极其复杂的社会共同体,传统的农村宗族势力、派系因素都成为嵌入村庄治理的社会因素。在村庄治理中,富人村官要实施有效的管理,取得理想的治理绩效,势必需要在村内得到强有力的支持,而何书记无形中就获得了相较于他人更多的家族性支持。在七一村,1997何德兴正是在其族叔老书记何恃熊的支持下出任村党支部副书记,而且我们从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的主要成员来看,非常明显的反应了这一事实。

表1 七一村党支部、村委会主要成员表

2.庞大的地缘、业缘型社会网络更有助于富人村官与上级政府良好互动

在农村社会,治村的富人很容易成为圈子的中心,由于其比一般村民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源与社会交际网络,所以拥有比一般村民大得多的圈子。

一方面,相较于富人村官捐资、不要工资和他们从外面招商引资,富人村官可以为本村村民带来更大好处的往往是从上级争取资源。在国家近年财政支农资金越来越多,新农村建设越来越成为社会共识,且地方政府需要有亮点来显示自己政绩的情况下,富人村官由于和有关政府部门接触多,活动能力强,可以利用其丰富的社会网络和超强的运作能力,从上级地方政府那里获得村庄发展所需要的资金与政策支持。在七一村,4年多时间里,村集体每年都获得上级200万以上的资金投入村庄建设,以及七一村农业生态园建设170万的拨款,依靠的正是书记的社会关系网络。

另一方面,又因为富人自身经济富裕,因而较一般村干部更有政策执行力,能让村庄建设与发展取得实效,这在七一村都是客观事实。地方政府看到了实效也就更愿意支持这样的村庄的发展,从而,地方政府与农村基层组织之间能够形成良性的互动,更有利于村庄的发展。而且,当村庄、村民与基层政府发生利益冲突时,富人村官可以利用其广泛的社会关系,与基层政府部门及政府官员展开博弈,维护和扩大村庄和村民的权益。

(二)七一村富人村官社会信任及其治理实践

社会信任可以界定为:个体从自身利益出发,根据以往的生活经验等对于他们的行为可能的预期与判断。在农村人与人社会信任普遍下降的情况下,何书记如何获得村民的广泛信任?我们将从政治、道德、绩效三个层面的社会信任来解构在“富人治村”中,富人治村这一机制如何形成其内在的合法性和合理性。

1.政治层面的社会信任构成富人村官民意合法性来源的重要基础

富人治村本身具有新闻效应,一些具有高度回报乡亲热情的富人回村当村官,并带领父老乡亲共同致富的感人事迹,经媒体报道放大,而使人们对富人村官的信任增强。在个案七一村,国家副主席曾庆红、中组部部长李源潮,省委书记赵洪祝,组织部长斯鑫良的先后到访,以及对何德兴事迹做出肯定的批示,无疑给这个村庄带来了诸多优越于他村的特殊荣誉和社会资本。村子知名度不断提高,全国各地的媒体、考察参观团队,纷至沓来,络绎不绝。何德兴无疑成了村庄荣誉的象征和村庄利益改善的化身。

各种政治话语与新闻关注所赋予的特殊权威,更加深了村民对富人村官执政的信任。在这种语境中,担负着实现乡村发展目标与维持目标,被基层政府寄予“双带”、“双强”厚望的富人村官,就自然而然地被赋予高度的政治合法性基础。富人村官显然成了拥有“官方背景”色彩的村庄主政者,富人村官因而拥有了其他村官所欠缺的官方赋予型权威。村庄治理核心权力逐步呈集中趋势,这种集中趋势又提升了村民的“我们”感,村庄主人翁意识增强。在富人治村中,凝聚力的增强又将更进一步推进村务管理的有效、高效实施。

2.道德层面的社会信任使富人村官能更好地克服村庄内部搭便车行为

在一般的农村治理中,最大的困难往往是村庄公共事业建设无法克服少数人的搭便车行为。在村民自治的制度环境下,村级组织并无强制力,因此,村集体决议兴办公益事业,修建公共工程,若涉及利益分配有人搭便车,村集体事业就很难兴办。

当了村干部后,何德兴只能把远在绍兴的物流公司和嘉兴的宾馆交给他人打理,为此每年要减少收入二三十万元以上。在村庄治理中,村官出去办事有所花销需要在村帐上报销,比如为了“跑项目”、“拉外援”,村干部要送土特产等,都需要花费。而所有这些花费,都是不可能从村级财务里开支的。“现在当干部都要有一种奉献精神,困难户、公益事业,都要说得过去”,何书记如是说。怎样才能算说得过去呢,那就需要当干部的姿态高一点,自己多掏腰包。逢年过节,何德兴书记自掏腰包为村里的老年人买年货、送温暖,累计达20余万元。在七一村担任村干部10多年,何德兴没拿过村里一分钱的误工补贴,甚至没有在村里报销过一分钱的差旅费。

富人治村的好处是,因为他们具有广泛的关系,一般村民得罪不起。而且更重要的是,富人因治村所造成的经济利益损害,正如富人村干部坚持四不原则:“不要一分钱报酬、不报销一分钱费用,不经自己手花村里一分钱,不给农民摊派一分钱,”[9]使富人村干部简直成了活雷锋,尤其若富人村官还勤勤恳恳、认真负责,那这些村干部的道德权威一下子就升到高处,占据绝对制高点上。道德层面的优势,使村庄内部搭便车行为被置于道德的审判之下,形成了一种道德约束压力。

何书记为村庄发展投入大量时间、精力与金钱,且似乎“不求回报”地为村庄付出,其表达的责任感与道德感,对于大多数村民只考虑个人利益而言,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在这种“无私的奉献”行为面前,每个村民都会暗地里思忖自己是否能够做到。在这种有意无意的比较中,何书记治村的道德优势就都被凸显出来。村民自然而然就会表达出“感恩般的信任”,这种信任来源于对他道德权威的信服与尊崇。这又无形中塑造出富人村官对村庄的主导地位,更加强了村官本人偏好与决断对村庄公共事务的影响,无形中压制了村庄内部搭便车的行为。村民会选择合作而不是对抗,自觉而不是投机。

3.绩效层面的社会信任实现了村庄治理理念的创新——经营村庄

基于传统经验性观念的影响,七一村大多数村民缺乏对预期利益的信任,但是当他们看到村庄经济迅速发展并且自己受益可观时,信任与合作的意愿便逐渐形成了。

何德兴具有一定的致富门路、管理经验和较强的市场意识,以自己已构建起来的多种网络渠道,通过“村企结对、共建新农村”,何德兴积极发动企业主在招工时优先考虑本村人员,优先安排来料加工业务。如七一村自2006年与浪莎公司合作以来,村民通过参加来料加工,每月可赚得1300元收入。在村民的眼中,基层民主并不是做秀,他们是讲实际的,愿意选择那些能够带领他们致富过上好日子的村民作为村领导。在经济理性的指引下,人们参与农村公共事务可以是为了个人或家庭利益,也可以是为了村庄集体利益。[10]农民初次面对市场经济,迫切期望那些经过市场选择和实践考验、率先致富的富人带领大家致富。这种社会期待无形中转化为对富人村官技能权威的信任。因此,村民为了个人利益的实现,会更加积极地参与乡村事务,具有强大经济实力的富人村官必然爆发强大的动员力。

在村庄治理中,何书记的治村理念,并非凭空产生的。他当选为村干部后,尽管可能会有几天时间的形式主义的岗前培训,更何况他青少年时代接受的教育也不多,因而几乎不可能通过专门的教育培训获取村庄治理的理念。他的治村理念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学习他人的治村经验,二是自己过去从事企业管理的经验移植。而且作为村里较早经商致富的人,他们自然会将自己的成功经验移用于村庄治理,构成为其治村理念的重要内容。进而逐渐形成了一系列经营性治理的村治理念,实现了村治理念的创新,并成为富人治村区别于传统村庄治理的一个重要方面。

所谓经营村庄,主要有两层涵义:“一是指村庄成为一个经济实体;二是指对村庄集体拥有的十地、房产等经济资源实施经济开发,促进集体资产的增值。经营村庄是村庄治理理念的重大转换。”[11]在旧村改造中,何德兴通过义乌市的土地征用壮大了集体经济,改变了延续30多年的均分到户、分散经营的做法,通过把土地征用款集体化,集体运作、投资增值的方式实现了集体经济的盘活和继续壮大。他说服其他人,提出“养鸡生蛋”的思路,用260万元补偿费建起东河菜市场和沿街店铺,出租摊位。每年年终村民人均能分到1300元红利。2006年,又投入300多万元,建起农业生态园,现又启动了生态观光休闲项目。对土地补偿款的处理间接反映了何德兴经营集体经济的理念和眼光,而村集体经济状况直接制约着村庄的自治水平。

故此,调查中,何书记最乐意说的、最值得荣耀的往往就是他在村集体的财富收益所做的贡献。富人村官在治村过程中逐渐改变了以往将集体经济均分到村民,由村民自主经营的做法,开始把土地征用等获得的村庄集体经济收入,城市化扩张和村镇建设所创造的房地产开发机会等掌控在村庄公共权力组织,由村集体实施开发建设。重新确立和突出村庄集体的经济地位和经济功能,农村一定程度上成了新的“经济实体”,由此形成了治村理念的转变。

(1)富人治村中,投资增值的观念渗透于村庄治理中。在富人治村的语境下,富人村官开始把村庄作为一个类似于企业的法人实体,对村集体所拥有土地等经济资源进行投资开发,以实现集体经济的资产增值和村庄的经营性发展。富人治村中,村庄治理已经突破了维护村庄生产、生活秩序和社会安定的框架,集体资产增值成为村庄治理的主要目标之一。通过投资增值,就使村庄公共权力组织有钱办事,可以向村民提供更多、更好、长期稳固的公共服务,从而提升村庄治理的绩效。七一村集体收入增加后,村里为每位村民交纳了4000元的养老金和大病医疗保险,给每户特困户1000元的补助,使村民生活人人有保障。

(2)富人治村中,利益杠杆被积极运用于村庄治理中。富人治村后,适应当代中国发展市场经济的新形势,在村庄管理中更加强调利益的作用,利益导控成为村庄治理的主导原则。“经济能人往往借助其在经营管理集体企业中所取得的经济成就而树立领袖权威,依托集体企业组织实施村庄公共权力的运作,依靠集体企业支撑的村庄财政能力推动村庄治理,凭借集体经济能够提供的利益杠杆和经济手段导控村民行为。”[12]他们深知利益对于调动村民积极性的特殊功能,开始探索和运用利益诱导和利益激励机制。借助于利益杠杆实施公共决策和管理,达到村庄内部的协调和稳步发展。七一村有一个老上访户,其老屋在老市场附近,每年门面出租收入不少,村里搞了新市场,他的收入受到影响。于是在公开场合说:“何德兴,你做对了,我也要说你错;你做错了,我更要说你错。”这几年,看着村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慢慢改变了想法:“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如果我再跟村干部过不去,就要遭雷轰了。”

(三)七一村富人村官社会规范及其治理实践

社会规范,是由民众在日常交往过程中为了个人利益的有效实现,在重复博弈中逐渐试错而产生的个人理性与社会理性相一致的体现。农村社会经济的互惠规范可以分为正式的和非正式的互惠行为规范,前者是指成文的正式法律法规,后者是指由于历史、文化、传统习俗的影响,在人们头脑中所形成的有关行为规范的所谓“隐含知识”。[13]

1.富人治村中正式型社会规范的转变推动了村庄规范意识的树立

制度的最大特性就是稳定性,只有制度的稳定才能保证权力有效行使的长期性,同时又不损害日渐成熟的干群信任基础及互惠规范。“村民自治制度和基层选举制度为村庄精英尤其经济精英、能人、富人提供正式的参政的机会,也就是说村委会吸纳的是经济精英,通过村民选举这一中介,越来越多的村庄经济精英成为村庄的管理者。”[14]这些正式制度的变迁与改进,为吸引富人回村担任村干部提供了机会。

当今市场经济的发展,要求企业的运行符合国家法律和行业规范。同时,也要求企业管理者和职工按章办事,遵守企业纪律和操作规程。富人村官将这一套理念引入村庄治理,提高了村庄治理运作中的规范意识,使村务管理逐步走向规范化、制度化。这样,基层公共权力的行使得到有效地框制,基层公共事务的处理进一步将农民的广泛参与和意见征集作为首要步骤,另一个层面扩大了村民的政治参与,实现了村庄利益的增加。

自从何德兴担任七一村党支部书记以来,他带领村两委干部制定了大大小小一系列制度,正如他所说的“在农村,如果没有一些硬杠杠,做任何事情都会很随意,也会摆不平”,以至于村民都管他叫“何制度”。无论从规章制度文本、会议制度还是决策机制,七一村权力运作的规范性程度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七一村有严格而规范的议事制度:每月的第一天为党员日和村民代表例会日,对村重要决策进行讨论,书记汇报前一个月工作及当月打算;每周二为村民咨询日,村干部要接受村民咨询。每作一项重大决策,村两委都要向每户村民发放《意见征求表》,广泛征求村民的意见建议。每年年初,村干部分头走访党员群众,了解村民所需、所想、所盼,筛选出体现大多数村民意志的实事作为“村民议案”,经党员大会和村民代表会议讨论审议通过。在此基础上,提出任期创业和年度创业承诺目标,签定责任书,并在村务公开栏上进行公示,接受干部和党员群众的监督。这样就使得村干部们不得不以身作则,勤勉克己;同时促使村民更广泛地参与村庄治理,逐步明确了自己在村庄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提供中所承担的责任,进而在村民中形成普遍的公共责任意识,村庄凝聚力大大增强。

2.富人治村中非正式型社会规范的转变实现了村务管理理念的革新

在农村社会转型过程中,农民的社会价值观念发生了重大变化。“富”逐渐成为能力与本领的象征和体现。如此一来,村庄舆论就会逐渐地形成气候:“在农村,一般的情况下,都是谁有钱,谁就有能力。再说,你家里都管不好,怎么可能有能力管村里的事情。”在这种观念下,富人参政就会获得广大农民群体的认同。[15]这就涉及到乡村非正式型社会规范变迁对村庄治理的影响。

富人治村在解放村庄思想、促进农村观念现代化的同时也产生了更大的效应,实现了村务管理理念的革新:

(1)理性务实成为富人治村的重要策略选择。何德兴主政村庄后,将企业的竞争生存和追求经济效益的理念移植到了村庄管理中,公共权力的运作变得更为务实和高效。

(2)包容融合成为富人治村带来的积极观念。七一村有私营企业56家,外来人口是本地人口的两倍。如何与外来建设者和谐相处?何书记表示,“关键是让他们体面地劳动,受到应有的尊重,只要是在七一村工作,哪怕只待一天,我们也把他当做这个村里的村民。”七一村专门成立外来人口管理中心,创办了外来人口法律培训学校,帮助外来建设者提高法律知识和综合素质。外来建设者不仅参与建设,而且积极参与管理。七一村护村队共有8人,外来建设者占了6人。外来建设者李国云说:“参与治安管理,是对我们最大的信任。在这里,没有本地人和外地人之分,大家都是村里人。”包容的治村理念,对促进七一村未来发展无疑意义深远。

三、结语

“富人治村”已是一个令人瞩目的经验事实,同时,因为富人治村所具有的远超出一般村庄治理的影响力,而使“富人治村”具有广泛的关注度。作为企业经营管理者,富人村官具有较强的经营管理能力,是懂经营、善管理的经济能人。其次,他们在社会活动中建立了广泛的社会关系等,积累了丰富的社会资本。财富+能力+社会资本,三者结合,使当代中国农村的富人村官可能在村庄治理中表现得更好,这一点应该是很值得肯定与研究的。

富人治村的多年实践,逐渐形成了一种重利益、重规范,强调公开、公平、公正原则,追求公共福利提升,理性务实经营村庄的治理机制。这一机制的逐步清晰,对于克服当前农村公共服务职能退化,村庄出现“空壳农村”现象等来说无疑有积极意义。但富人治村也许并不能成为我国未来乡村长治久安、持续发展、实现基层民主的根本良药,它在实践过程中已逐渐显露出一些消极影响:

其一,富人治村使村庄治理越来越变成了富人村官意志的体现,而更会反映富人根深蒂固的个人偏好,而使得村庄的公共性消解。

其二,富人治村可能将农村现在已有的经济分层固化为社会、政治分层,一般的村民更难有机会主政村庄。

但总而言之,笔者认为,我们不妨将“富人治村”看做我国乡村发展过程中一个具有积极意义的转型期治理范式。在我国现有村民自治及相关政治体制没有大的革新前,在国家“双带”、“双强”的语境下,它也得到了各级政府的一致认可和积极推进。作为现阶段较好的过渡型治理机制,它一定程度上满足或实现了村庄发展的新需要,促进了村庄经济、社会等方面的进步。因而,“富人治村”的实践与改革值得进一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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