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顾明远与康德尔的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

2011-02-19 13:34
淄博师专论丛 2011年1期
关键词:文化观民族主义范式

王 彬

(首都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 北京 海淀 100048 )

纵观比较教育研究的演变,发现随着时代的变迁,它是一个循环往回、螺旋式发展的过程。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比较教育从朱利安(M.A.Jullien)时代单纯地借鉴外国教育经验,重视事实与观察转向萨德勒(M.E.Sadler)、康德尔(I.L.Kandel)、汉斯(N.Hans)所倡导的比较教育的历史文化研究,重视对教育问题的解释与分析;六十年代后比较教育研究全面接受结构功能主义,定量分析方法受到青睐,基本放弃了对历史、文化或社会因素的探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在全球化和后现代主义理论的影响下,文化研究在新的背景与内涵上正逐渐勃兴。比较教育的研究范式经历曲折的探索之后,再次回归以文化研究为特征的定性研究。[1]当前,比较教育进入了跨文化研究时代。为了应对提高我国教育质量的紧迫要求,我们必须重新思考我国的比较教育学科建设问题:在借鉴世界各国优秀文化的同时,不能忽视与自己民族文化对话。康德尔被誉为美国“比较教育之父”,以他为代表所倡导的西方比较教育文化研究一方面为新时代的文化研究范式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也阻碍了跨文化研究的深入发展。他所主张的西方文化中心主义影响了世界比较教育跨文化研究,也与当今世界异彩纷呈的各民族文化极不协调。他对文化的理解过于狭隘,把文化只理解为“民族特性”,这就阻碍了比较教育文化比较范围的扩展。他只强调民族文化对教育的影响,忽视了教育对文化的反作用。顾明远教授正是看到了这些问题,才提出了自己的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比较二者的文化研究范式对于我们开拓中国自己的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具有启迪意义。

一、康德尔比较教育研究的历史文化范式概述

艾萨克·康德尔(Isaac L. Kandel)是20世纪上半叶比较教育界的一位领军人物,他在萨德勒因素分析法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比较教育历史文化研究范式。萨德勒指出,“在研究国外教育制度时,我们不应忘记,校外的事情甚至比校内的事情更重要,他们制约并说明校内的事情”。[2]康德尔继承了萨德勒思想,在康德尔看来,比较教育是教育史发展到现在的延伸。因此,比较教育研究应该用历史的观点研究教育所反映出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因素。为了真正理解一国的教育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就应该深入了解该国的历史和文化,研究支配该国教育的思想观念。

二、顾明远比较教育研究的文化主义范式概述

顾明远教授是我国明确主张比较教育应该进行文化研究的学者之一,[3]文化观是他比较教育方法论的主要内容, 也是他教育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他指出,“在比较研究各国教育制度的时候,我们发现,政治制度、经济制度相同的国家,其教育思想、教育制度却有所不同;相反,政治制度不同的国家,其教育思想和教育制度却有许多相同点。为什么会这样?我认为这是文化对教育的制约作用。文化背景不同,即便政治制度相同的国家,其教育思想和教育制度也会有所不同;相反,属于同一个文化圈的国家,虽然政治制度不同,其教育思想和教育制度却有许多相同的地方。因此,研究一个国家的教育,如果不研究它的文化背景,是难于理解其教育思想和教育制度本质的。”[4]在这里,顾教授实际上在说明一个国家的教育制度和教育思想与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特别是与文化密切相关。文化在解释教育思想和教育制度差异性方面起到关键作用。“教育根植于文化”是顾教授比较教育研究的文化主义范式的立足点。可以说,顾教授所倡导的比较教育的文化研究范式开创了我比较教育研究的新局面。

三、两者文化研究范式的比较

(一)文化观之比较

文化观是对文化的总体认识和看法。文化观是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的基础,文化观不同必然导致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的差异,因此比较二者的文化观非常有必要。康德尔指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形式包括所有使社会生活成为现实的观念、理性和制度。具体地讲,它包括语言、艺术、技能、信仰、价值观念、风俗习惯、经济和政治制度,以及保存和发展理智和精神的制度。[5]康德尔所说的文化包括:民族思想观念,体现和保护民族精神观念的各种制度,保存和传递民族思想和观念的组织机构以及民族精神和观念的外化的艺术、风俗习惯等。

在康德尔看来,民族主义表示了“文化形式”一词所包涵的一切内涵,民族主义是民族文化的表现形式。因此,民族主义是决定教育制度性质的最强大力量之一。康德尔的文化观与民族主义密不可分,那么,康德尔的文化观是不是“文化民族主义”的文化观呢?笔者认为,其应该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文化民族主义”。他本来是非常赞成民族主义的,例如他在1933年出版的《比较教育》一书中,明确地认为民主主义是民族强大的最大动力。但是,由于过分追求民族主义导致的二战,使他认识到民族主义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对民族主义过分追求容易导致人们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过分崇拜并引向狭隘的爱国主义并进而反对其他民族,这与当前世界各民族交往日益加深是格格不入的。各民族文化在相互交流与吸收中得到发展。而且,文化交流也有助于国际理解与合作。与其说康德尔是一个文化民族主义者,还不如说他是一个“文化相对主义者”。“文化相对主义者”注重国际间的文化交流与合作,各民族文化相互理解并和谐共处,不把本民族的文化凌驾于其他民族文化之上,各民族文化在互动中得到发展。但是,康德尔绝不是一个纯粹的文化相对主义者,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其文化价值观中得到确证。在他的文化价值观中,文化被分成以美英法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民主文化和以苏联为代表的社会主义集权文化。他认为,集权社会的文化形式受政治的影响极大,并随着政治目的的调整而变化,当权者能随心所欲地改变文化形式,而环境的影响微乎其微;相反,自由社会的文化形式基本不受政治的影响,而是随着环境条件所激发的新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的改变而改变,因此,它具有足够的灵活性和适应性。事实上,任何一种文化形式都不能脱离当地的政治、经济和自认环境而独立存在。 康德尔是站在西方资本主义制度优越性的立场上评价各种文化形式。由此可知,他的文化相对主义是狭隘的相对主义,更确切地说是“西方中心主义”的翻版。康德尔狭隘的民族主义文化观决定了他的研究对象只能局限于少数西方国家的教育现象。

顾教授指出,康德尔的文化内涵过于狭窄,把文化只理解为“民族特性”,实际上文化的概念更广泛。他强调文化应包括人类创造活动与创造成果的总和,文化还具有复杂的结构层次,不仅包括思想、制度、物质成果方面还应包括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等多个方面。除此之外,他还认为文化具有三个特性:民族性、稳定性和变异性。那么顾教授是一个文化民族主义者吗?我认为不是。他虽然主张民族文化具有稳定性和民族性,但他的主张不带有任何价值取舍的倾向,只是对文化客观性的一种客观呈现。他特别强调,“每种民族的文化传统中都有优秀的内容,也不免有落后的内容。在文化发展和变革中就要继承和发扬文化传统中的优秀的东西,摈弃落后的,不符合时代要求的东西。对待外来文化,也是这种态度,吸收外来文化中的优秀的东西,排斥落后的东西,这就是我们在比较教育研究中的基本文化观。”[6]由此观之,顾教授既不是一个固守本土文化的文化民族主义者,也不是一个崇洋媚外的“西方中心主义”论者,而是一个文化相对主义者。他认为世界上每种民族的历史文化都为世界文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总而观之,在文化外延上,他们都主张文化应该包括民族精神、思想观念、各种制度以及人的行为习惯。他们的文化观都不是文化民族主义的文化观,而是相对主义的文化观。不过,康德尔相对主义文化观是西方视域下的相对主义文化观,这是他的文化观局限性所在。除此之外,他认为客观的、具体的物质形式的存在并不是文化的一部分,而是扮演着保存和传递文化的角色。而顾教授却把物质形态的存在作为其文化内涵的重要一部分。总之,顾教授对文化的认识比康德尔更深刻、更全面;在文化比较的主体上比康德尔也更加广泛。文化观是他们进行比较教育文化研究的立足点,文化观的差异也必然反映到他们的教育研究领域。

(二)文化与教育研究的关系

文化与教育研究关系是比较教育文化研究的逻辑起点。康德尔基于文化功能分析指出,教育制度不是凭空造出来的,教育制度在具体文化环境中被型塑,文化决定了教育制度的性质。因此,“如果不走到教育制度的背后去发现促进这种教育制度形成的因素,那么,就不可能了解任何教育制度以及各种教育制度之间的差异”。[7]脱离一国的历史文化背景研究各国的教育注定是毫无意义的。康德尔不赞成仅仅简单地把各国的教育制度放在一起进行表面的,而不涉及形成特定教育制度背后的历史文化因素的比较教育研究。他指出,虽然各国都面临一些共同的教育问题,但是如果按照各自的文化背景来理解时,这些问题就显现出了差别。因为每种解释都含有每个国家的历史文化因素,只有充分了解一个国家的历史文化才能理解该国教育制度所蕴含的特殊意义。他给我们的启示是,比较教育研究者应该从该国的历史文化视角透视该国的教育问题,只有这样才能理解产生某种教育制度的深层原因。由于康德尔对历史文化法的极力倡导,因此他的比较教育方法被称为“历史—文化法”。

顾教授同样认为文化影响教育和教育制度。他强调指出,“教育是文化的组成部分”,“教育离不开文化传统,教育除了受一定社会的政治制度、经济发展的影响外,教育思想、教育制度、教育内容和方法无不留下文化传统的痕迹。”“比较教育要了解一个国家的教育,就要研究影响教育制度的各种因素,特别是文化因素。”[8]康德尔有关文化与教育的关系的论述主要关注文化对教育制度的影响,至于教育对文化是否有反作用却没有提及。那么,教育与文化是否具有互动关系呢?顾教授认为教育一方面受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又反过来影响着文化,教育是传承和再创造文化的最主要手段。

可见,二者都认为文化研究对于比较教育研究非常重要。他们都主张比较教育研究必须研究民族文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理解教育制度的真正意义。不过,康德尔除了强调精神文化对教育有重要意义方面,还特别重视经济和政治条件的影响。顾教授则重点强调价值观念等精神文化对比较教育研究的重要影响。顾教授除了认识到文化研究对于比较教育的意义之外,还重点讲到了教育对于文化的反作用。他认为,教育一方面受到文化传统影响,另一方面它又是传承文化、创造文化手段,而且是最重要的手段。可见,教育与文化是一种复杂的互动关系,这体现了他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

四、结论

由于所处的时代背景、阶级立场及所面临的问题不同,二者在文化观、文化与教育的关系以及文化研究遭遇的难题与解决的办法既有相同之处,也有诸多不同。康德尔的文化观强调民族精神、观念等无形因素,并且认为民族主义是民族历史文化的集中反映,因此,民族主义是他文化观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但是,康德尔并不是一个文化民族主义者,而是一个文化相对主义者,由于历史的局限,他的文化观带有西方中心主义的色彩。进行比较教育历史文化研究的目的是通过对不同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民族等因素进行纵向和横向分析,从中发现决定教育制度的无形力量,获得教育问题的有效解决原则,以利于建立一种符合“民主”国家利益的教育制度。他建立了系统的比较教育方法论,比较完整地阐述了比较教育的历史文化研究范式,成为西方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的奠基者。

顾教授是在批判地继承康德尔等人比较教育理论基础之上,根据我国教育发展的实际,创立了自己的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顾教授的文化观是一种“大文化”观。他是一个文化相对主义者,他的这种文化观的形成明显受到辩证唯物主义、中国传统文化以及近代西方文化等多维因素的影响。在他看来,民族文化与教育是相互影响的辩证关系,因此,进行比较教育研究必须进行文化研究。研究的目的是打破比较教育研究的西方中心主义,使之本土化,并丰富和发展比较教育理论,创立新的方法论体系,使比较教育走出身份危机的困境。

通过比较二者的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我们发现,任何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都是镶嵌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文化画卷上的。康德尔之所以提出文化民族主义的分析范式,他那个时代的比较教育研究过于强调教育科学化、客观化和个人中心主义的重要性。他认为这不足以解释教育制度的安排,必须在民族文化的基础上理解教育和教育制度。我们今天建设我国比较教育必须考虑今天所处的历史文化环境。当前,我们已经处于全球化时代,这预示着纷繁多彩的世界各民族文化交流与碰撞更加激烈。在这种变迁中,一种文化凌驾于其他文化之上的时代正在被多元文化的对话与交流所代替。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展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需要打破西方文化中心主义,在各自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建立符合自己民族的比较教育理论。顾教授的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他告诉我们:在借鉴外国比较教育优秀经验的同时,要更加重视在民族文化基础上着力本土化理论建设;要建立文化内涵更为丰富、研究主体更加多元,文化与教育互动的比较教育文化研究范式。

[1] 方展画.国外比较教育学科建设及其研究方法论的演变[J].比较教育研究,1998,(4).

[2] 王承绪.比较教育学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

[3] 朱旭东.比较教育研究的文化主义范式——顾明远教授比较教育研究思想评析[J] .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08,(3).

[4] 顾明远.民族文化传统与教育现代化[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5] 何俊青.康德尔比较教育学方法论的评价[J].比较教育通讯(台湾),1996,(3).

[6] 顾明远.文化研究与比较教育[J].比较教育研究,2000,(4).

[7] 艾萨克·康得尔.教育的新时代——比较研究[M]. 王承绪(等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

[8] 顾明远.文化研究与比较教育[J].比较教育研究,2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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