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读者群:《什么是文学?》中的大众观

2011-04-12 14:12
关键词:读者群处境萨特

赵 勇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征服读者群:《什么是文学?》中的大众观

赵 勇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什么是文学?》中的大众观是萨特“介入文学”的重要内容。在该文的具体语境中,读者群的潜在含义即意味着工人阶级大众。而由于作家可理解为知识分子,所以,作家与读者群的关系可转换为知识分子与大众的关系。萨特对读者群(大众)重要性的认识既来自于他自身的战俘经历,也是亲近马克思主义传统的结果。而他视大众为盟友、呼吁作家占领大众媒介、征服读者群等做法,又在很大程度上颠覆和改写了知识分子对大众的负面评价。这种做法尽管具有乌托邦色彩,但依然是值得我们认真清理、反思和借鉴的思想遗产。

《什么是文学?》;萨特;作家;读者群;知识分子;大众

法国思想家萨特(Jean-Paul Sartre,1905- 1980)连同他的思想似乎已成明日黄花,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他那篇《什么是文学?》(1947)的长文依然算得上是一个迷人的文本。这不仅是因为“介入文学”的主张通过该文本有了一次集中亮相的机会,而且也因为萨特那种迫不及待的陈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给我们留下了许多需要破解的谜。比如,在此文的第四部分,我们会发现“我们有读者,但无读者群”[1]272的焦虑与呼吁不时出现,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案又构成了“介入文学”的重要内容。那么,萨特为什么会意识到这一问题呢?读者群的潜在含义究竟是什么?那种解决方案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启迪?所有这些问题显然值得认真清理。

一 “我们有读者,但无读者群”出场的历史语境

分六期刊发于1947年《现代》杂志上的《什么是文学?》由四部分内容组成:《什么是写作?》《为什么写作?》《为谁写作?》《一九四七年作家的处境》。为了回答如上问题,我们有必要首先面对萨特提出读者、读者群问题的具体语境。

既然萨特要阐述介入文学的主张,介入也就成了《什么是文学?》的逻辑起点。因此,在《什么是文学?》的第一部分,萨特主要论述了作家写出的文学作品为什么会具有介入的功能,并进而对散文的介入性和诗歌的非介入性进行了区分。至第二部分,萨特开始引入读者维度。萨特认为,没有为自己写作这么一回事,如果谁这样做,必将遭到最惨痛的失败。“任何文学作品都是一项召唤。写作,这是为了召唤读者以便读者把我借助语言着手进行的揭示转化为客观存在”。[1]126-127既然写作是一种召唤,它要召唤出读者的什么东西呢?萨特的回答是“自由”——“作家向读者的自由发出召唤”,“作家为诉诸读者的自由而写作”。[1]127,131当作家的写作是向读者召唤自由时,读者的阅读也成了对这种召唤的一种响应。于是,在萨特的想象中,阅读活动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图景:“阅读是作者的豪情与读者的豪情缔结的一项协定;每一方都信任另一方,每一方都把自己托付给另一方,在同等程度上要求对方和要求自己。因为这种信任本身就是豪情,谁也不能迫使作者相信他的读者将会运用自己的自由;谁也不能迫使读者相信作者已经运用了自己的自由。这是他们双方作出的自由决定。”[1]134在这样一种“自由”的承诺中,萨特最终形成了如下结论:写作和阅读就是要求自由和保卫自由。

这里形成的阅读理论实际上是胡塞尔(Edmund Husserl)的现象学哲学、萨特式的存在主义哲学共同作用的结果。在现象学的层面上,萨特认为阅读过程是一个预测和期待的过程,这一过程伴随着读者的知觉活动和创造活动。这一思路与同样师承胡塞尔的英伽登(Roman Ingarden)的观点异曲同工。另一方面,“自由”又是萨特哲学的核心概念,在他早期的存在主义哲学中,他要论述的关键问题就是人的绝对自由。因此,当萨特把自由看做是连接作家写作与读者阅读之间的纽带时,这种观点是毫不奇怪的。当然,更重要的是,读者在这一部分内容中登场亮相了,只不过这里的读者还更多是哲学语境中或美学意义上的读者。

写作与阅读的重要性被萨特提出来之后,他就沉入到历史的梳理与分析之中。因此,第三部分《为谁写作?》其实是对法国文学史中作家与读者的关系所做的一个扫描。根据萨特的设想,作家与社会总是处在一种冲突之中。作家的活动因其“无用”和“有害”,让社会产生了一种负疚心理。因此,作家与试图维持平衡的保守力量永远处于对抗之中,他的目的就是要打破平衡。当统治阶级意识到危险之后,他们“就给艺术家颁发年金以便控制他的毁灭力量,所以艺术家是统治阶级的‘精英分子’的食客。但是就其功能而言,他与养活他的那些人的利益背道而驰”。[1]154当作家的写作活动延伸到读者的阅读层面,其冲突就表现为作家的真正读者(代表保守势力)与潜在读者(代表进步势力)的对抗。基于这一思想,萨特认为17世纪的法国并不存在潜在的读者群,结果作家只能在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内部对自由发出召唤。18世纪,作家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文学理想,但随着资产阶级取得胜利,它也创立了新的压迫形式。至19世纪,文学开始走向实验之路,结果,文学又一次退回到沙龙之中,成为人们怀着无限敬意谈论的对象。其后的唯美主义、象征主义、为艺术而艺术等等,虽然在极力拯救文学的自主性,但这时候的文学实际上却陷入危机:“文学切断了它与社会的全部联系;它甚至不再有读者群。”[1]206在萨特眼中,19 世纪以来的文学走的是一条自甘堕落、自我毁灭的路。

正是在这一部分内容中,“读者群”或“潜在的读者群”开始频频出场了。而当萨特谈到19世纪的文学时,如下的论述尤其值得我们注意。萨特认为,从1830-1848年,一些作家虽然发现了一个被叫做“人民”的读者群,但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无法对这个读者群有深入了解。于是,“人民只是他们某些作品的题材,而不是他们选定的读者”。[1]182这样,除雨果之外,其他作家都没有赢得一个“工人读者群”。由此可见,“他们保卫无产阶级的决心”显得十分抽象,他们甚至成了无产阶级之外的一个“冒牌无产阶级”。[1]182-183与此同时,由于文学刚刚从宗教意识形态中解脱出来,所以寻求独立于任何意识形态的自主性便成为文学的奋斗目标。而这种追求注定会与读者的接受形成一种错位:“作家真心实意地拒绝使文学服从某一读者群或某一特定题材。但是他没有发现正在奋力兴起的那个具体革命与他从事的抽象游戏背道而驰。这一次,群众旨在夺取政权,但是因为群众没有文化修养也没有闲暇,而任何一种自以为是的文学革命都致力于雕琢技巧,结果群众根本读不懂在这一文学革命感召下产生的作品,于是文学革命正好符合社会保守主义的利益。”[1]184-185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萨特在谈到读者群问题时,不仅在前面加了修饰语(如“工人读者群”),而且“人民”、“群众”、“无产阶级”等政治语汇也随之而开始出现。那么读者群与这些政治语汇是何种关系?

让我们暂时悬置这一问题,再来看看此文的第四部分内容。

《一九四七年作家的处境》是萨特对法国当代文学现状的分析。为了描绘出这一全景,他首先区分出三代作家。第一代作家在1914年以前已开始创作,到1947年前后已经功成名就。对于这代作家,萨特的基本判断是“大致上实现了文学与资产阶级读者群的和解”。[1]220这代作家中虽不乏大家(如纪德、普鲁斯特等),但萨特从总体上把他们的文学定位成“托辞文学”。显然,在萨特的眼中,这一代作家延续了19世纪的写作路数,不值得提倡。第二代作家在1918年以后长大成人,其中超现实主义写作集中体现了这代作家的精神困境。在萨特看来,自动写作一方面取消了主体性,一方面又摧毁了客体性,于是超现实主义进行的是一项古怪的事业:“用过度丰盈的存在来实现虚无。”[1]228而更重要的是,超现实主义作家在无产阶级中间没有任何读者。这样,第二代作家在萨特心目中也就大都扮演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第三代作家即包括萨特在内这一代人。既然第一代和第二代作家已是萨特鄙视的对象,那么他显然把希望寄托在第三代作家身上。对于这一代作家及其文学活动,萨特提出了怎样的要求呢?

首先,萨特提醒当代作家注意,由于“我们位于处境之中”,所以当代作家需要创造的是一种“极限处境文学”。为了更好地理解萨特所谓的处境文学,这里有必要对“处境”略作解释。在萨特论述的语境中,处境首先是一个重要的哲学范畴。萨特曾经举例说:“一块岩石,如果我想搬动它,它便表现为一种深深的抵抗,然而当我想爬到它上面观赏风景时,它就反过来成为一种宝贵的援助。……它是中性的,也就是说它等待着被一个目的照亮,以便表露自己是一个对手还是一个助手。”[2]这个例子常常被用来说明萨特所谓的处境与选择之间的关系。杜小真在引用了这段文字之后解释道:“所谓处境,在萨特看来就是自在的偶然性与自由的偶然性的共同产物,是一种模棱两可的现象。在每种具体的、特定的处境下,很难区分那些回到自由中去的和回到自为的原始存在中去的东西。所谓障碍与帮助是模棱两可的,它们都只有在自由选择的行动中才可获得意义,也就是说,人处处可能遇到不是自己建立的障碍或帮助,但只是在自由选择中才可遇到。”处境显现具有五种方式,包括“我处的地点(ma place),我的过去(mon passé),我的周围(mes eutours),我的邻人(mon prochain)和我的死亡(ma mort)”。[3]

1947年的“处境”显然与萨特的哲学思考有关,但似乎内容更为丰富。萨特说:“从1930年起,世界危机、纳粹主义上台、中国的事变、西班牙战争擦亮了我们的眼睛;我们觉得脚下的土地即将塌陷。”[1]249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已是满目疮痍,伤痕累累,战争给人带来的阴暗记忆依然在人的心头挥之不去,新的战争又随时有爆发的可能。在这种环境中,萨特似乎体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他说:“我们的作品的命运也与处境危险的法国命运连在一起:我们的前辈为度假的灵魂写作,轮到我们对读者说话时,假期已经结束:我们的读者群由与我们同类的人组成,他们与我们一样等待着战争和死亡。对于这些没有闲暇、不懈怠地关心着唯一一件事的读者,唯一合适的题材是写作有关他们的战争和他们的死亡的事情。我们被粗暴地重新纳入历史,被迫创作一种强调历史性的文学。”[1]251从这段表白中可以看出,萨特所谓的处境显然与当时特殊的社会氛围、历史语境密切相关。所以,我们可以把他反复强调的处境看作是一种处于特殊历史关头的紧急状态。

明白了处境所指,处境文学也就不难理解了。萨特指出:“我们的任务是创造一种能使形而上的绝对与历史事实的相对性交汇、和解的文学。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说法,我姑且名之为重大关头文学。”[1]257“重大关头文学”其实就是对处境文学的形象说明。而在“重大关头文学”之后,萨特还特意做了一条注释,注释指出:“加缪、马尔罗、凯斯特莱、卢赛等人创作的如果不是一种极端处境文学,又能是什么呢?他们创造的人物居于权力的顶峰或者身陷囹圄,即将死去,或者即将受刑或杀人;战争,政变,革命行动,轰炸与屠杀对他们是家常便饭。”[1]318在另一处地方,萨特又特别强调:“每一处境都是陷阱,四面都是墙壁:我表达得不好,没有可供选择的出路。出路是人们自己发明的。”[1]306从这条注释和这个比喻可以看出,极限处境文学就是把人物推到某种绝境,然后让他在那种险象环生、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作出选择,于是某种可能的选择与行动便在这种处境中被激发出来,读者因此受到巨大震动,作家的召唤也因此得以实现。正是因为意识到处境文学所具有的特殊效果,萨特有了“提倡一种处境剧”的呼吁,他甚至为如何写作处境小说提供了一种操作方案:

既然我们在处境之中,我们唯一可能想到去写的小说是处境小说,既无内在叙述者,也无全知的见证人;简单说,如果我们想了解我们的时代,我们必须从牛顿力学转向广义相对论,让我们的书里充满半清醒、半蒙昧的意识,我们可能对其中的一些意识或另一些意识更具同情,但是任何一个意识对于事件和自身都不享有优先观点;……最后我们还必须到处留下怀疑、期待与未完成的段落,迫使读者自己去作各种假说,让他感到他对情节与人物的看法只能是许多看法中的一种,从不引导他,也不让他猜到我们的感情。[1]258

对于处境小说,萨特显然采用的是不同于处境剧的处理思路。他希望通过一种特殊的艺术表达方式呈现事件和世界的模棱两可性、不可逆料性、不透明性和粗暴的新鲜感,他更希望读者掉进每个人物的陷阱里,从一个意识被扔进另一个意识。唯其如此,处境小说才能像卡夫卡的作品一样,在其中“认出历史和处于历史中的我们自己”。[1]260如果说萨特的处境剧采用的是激将法,他的处境小说使用的则是推诿法——把判断、选择的自由交给了读者,然而两者所要达到目的又大同小异。即都是为了把真实、严酷的处境呈现出来,然后让作者与读者在他们达成的信任承诺中共同面对和解决现实问题。

其次,在处境文学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建立一种“实践文学”的主张。萨特认为,以往的文学既是存在的文学又是消费的文学。所谓存在的文学是指沉浸于沉思冥想的静止状态中而无法唤醒人们行动的文学,17世纪的文学是其典范;所谓消费的文学是指既消耗物质财富也挥霍文化传统从而使文学走向虚无的文学,超现实主义文学达到其极致。实践文学既是“存在文学”的反动,也是对“生产文学”的呼唤,同时还是“整体文学”(对于萨特来说,这种文学应该是文学的理想境界)的前奏或雏形。萨特指出:“只有在社会主义集体中,当文学终于明白自己的本质,完成了实践与存在的综合,否定性与建设的综合以及做、有、存在三者的综合之后,文学才配得上整体文学的名字。”[1]268-269显然,在萨特心目中,实践文学还只是一种过渡形态,但却是能让文学拨乱反正的重要步骤。这一步迈出去,就能走向通往整体文学的通途。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萨特有了“我们有读者,但无读者群”的强烈焦虑。那么,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从萨特的思路中可以看出,他依然是在作家与读者的关系中设计他的操作方案的。从作家的方面着手,萨特极力想让他的同代作家明白一个道理:他们是资产阶级队伍中的一员,而由于资产阶级是压迫阶级,所以必须首先背叛自己的阶级才能在实践文学方面有所作为。萨特指出:“我们自己也是资产者,我们亲身体验过资产者的焦虑,我们有过这种被撕裂的灵魂,但是,既然负疚的良心特点是企图挣脱不幸状态,我们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本阶级的内部,而且,由于我们不再可能通过赋予自己以贵族寄生阶级的外表,振翅一飞就脱离本阶级,我们就必须做它的掘墓人,即便我们有与它一起被埋葬的危险也义无反顾。”[1]277这种宣言似的表白似乎透露出萨特与资产阶级划地绝交的决心。从读者的方面看,就是让作家转向被压迫阶级——工人阶级,既把他们作为表现对象,也把他们作为“一个革命的读者群”:“就工人是被压迫者而言,文学作为否定性能反映他的愤怒的对象;就工人是生产者和革命者而言,他是一种实践文学的最好题材。……必须毫不犹豫地说,文学的命运与工人阶级的命运是联在一起的。”[1]277-278

至此为止,萨特的意图终于明朗起来了:由于作家位于“处境”之中,萨特的雄心又是要建构一种“处境文学”,进而实现“实践文学”和“整体文学”的总体目标,所以他一方面是要号召作家与自己所在的资产阶级决裂,一方面是鼓励作家想方设法为工人阶级大众写作。而争取或征服读者群的过程其实就是让自己的作品亲近工人阶级大众的过程。而由于读者群是“实践文学”或“整体文学”的重要一环,所以,这种文学能否真正作用于读者群——工人阶级大众,便成了它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萨特所谓的读者群是可以与无产阶级或工人阶级大众画上等号的。许多时候,他表面上用的是读者群这一语词,实际上隐含的意思却是无产阶级大众。

二 知识分子与大众的新型关系

把读者群看作无产阶级大众,意味着读者群并非纯粹文学意义或接受美学意义上的概念,而是一个充满政治学含义的语词。而弄清楚这一问题显然有利于我们对《什么是文学?》的再认识。

让我们从作家的角色扮演谈起。在《什么是文学?》中,萨特虽然处处是在对作家提出要求,但实际上我们可以把他笔下的作家换算成知识分子。这正如萨义德(Edward W.Said)所指出的那样:《什么是文学?》中“使用的字眼是作家,而不是‘知识分子’,但所说的显然是知识分子在社会中的角色”。[4]而由于萨特本人便是知识分子角色的扮演者,由于他在1968年之后又提出了“新知识分子”的概念和主张,所以《什么是文学?》既是萨特从文学介入到政治实践过渡的桥梁,也是作家与知识分子角色转换的中介。有关这一问题,笔者已有专文论说,[5]兹不赘述。

一旦把《什么是文学?》中的作家看作知识分子,而读者群又意味着无产阶级大众,作家与读者群的关系也就转换成知识分子与大众的关系。那么,这种转换对于我们认识《什么是文学?》乃至萨特又意味着什么呢?这就需要简单回顾一下知识分子与大众的关系史。

按照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的梳理和分析,“大众”或“群众”(masses)这个词虽然不太复杂,却相当有趣,“因为它具有正反两方面的意涵:在许多保守的思想里,它是一个轻蔑语,但是在许多社会主义的思想里,它却是具有正面意涵的语汇”。作为轻蔑语,它表达的意思是“多头群众”(many headed)或“乌合之众”(mob),这群人低下、无知且不稳定;作为正面用语,它与革命传统相关,并体现出一种“正面的社会动力”。当代用法中,由这个词所构成的词组也正好体现了这两种意涵。[6]281-289

既然大众存在着正、负两种含义,那么,知识分子对大众究竟形成过怎样的认识和判断?诞生于他们手中的理论究竟又为大众输入了怎样的意涵?实际上,在大众形象的建构过程中,知识分子往往取其负面含义,这与知识分子对大众的认识有关。比如,据约翰·凯里(John Carey)分析,尼采是最早对大众做出强烈反应的知识分子。在《权力意志》中,尼采认为“需要高级人士对大众宣战”,而宣战的时机又十分重要。因为“各处的庸人正在联合起来使自己成为控制者”。[7]4而法国的勒庞(Gustave Le Bon)则最早对大众进行过系统的负面评价。1895年,勒庞出版《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一书,全面论述了大众(群体)的特征和心理。他认为,“我们就要进入的时代,千真万确将是一个群体的时代”,而对于群体中人的特征,他又做出了如下概括:“有意识人格的消失,无意识人格的得势,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传染作用而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观念转化为行动的倾向,是组成群体的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点。”[8]1929年(一说1930年),西班牙的奥尔特加·加塞特(Jose Ortega Y Gasset)则出版了《大众的反叛》。在此书中,他以非常明确的知识分子姿态,并以极为浓郁的精英主义倾向对大众和大众时代展开了更猛烈的批判。因为在他看来,社会总是由两部分人组成的:少数精英(minorities)和大众人(a mass-man)。所谓少数精英“并不是指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而是指那些对自己提出更高要求的人”。这些人虽然清楚那些高要求甚至无法实现,但依然孜孜以求,“并赋予自己重大的责任和使命”。而所谓大众人“就是那些毫无生活目标,一味随波逐流的人,结果是,尽管他拥有无限的潜能和力量,最终却一事无成”。[9]此后,像英国的阿诺德(Matthew Arnold)、利维斯(F.R.Leavis)与利维斯主义者,德国的阿多诺(Theodor W.Adorno)与法兰克福学派,美国的麦克唐纳(Dwight MacDonald)等等也延续了批判大众的谱系,他们也以此为基础,建构了自己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

在以上的负面评价中,虽然其逻辑起点各个不同,但大众无疑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的存在或他们将要成为社会的主宰只会给社会带来危害。于是知识分子除对大众进行谴责和批判之外,甚至还希望大众销声匿迹。凯里在罗列了大量史料之后指出:“梦想大众将灭绝或绝育,或者否认大众是真正的人,这都是20世纪早期知识分子虚构的避难方法。”[7]17由此看来,尼采、勒庞、奥尔特加等人的说法表面上看虽是负面评价,但实际隐含的却是知识分子与大众的一种极为紧张的关系。

在这一背景上,萨特所期望出现的那种知识分子与大众的关系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当然,这种关系并非无源之水,而是与马克思主义传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按照恩格斯的解释,“无产阶级是由于工业革命而产生的”。作为“专靠出卖自己的劳动而不是靠某一种资本的利润来获得生活资料的社会阶级”,它的成员从一开始就处在了被剥削受压迫的境地。结果,他们的生活状况与社会地位“不是随着工业的进步而上升,而是越来越降到本阶级的生存条件以下。工人变成赤贫者,贫困比人口和财富增长得还要快”。因此,资产阶级在为自己生产着财富的同时,也为自己生产出了掘墓人。[10]显然,在马克思与恩格斯创立自己革命学说的年代,他们是把无产阶级或工人阶级作为一个革命的阶级来对待的,因为他们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受剥削受压迫,所以他们有革命的要求和动力。于是无产阶级大众便首当其冲地成为革命的主体。

这里需要略作说明。由于“阶级”和“阶级斗争”是马克思与恩格斯思考问题的主要语境,所以他们通常谈论的是“无产阶级”而不是“大众”或“群众”。然而,“大众”或“群众”往往又是可以和“无产阶级”画上等号的,或者说,“无产阶级”往往是由“大众”组成的一支革命队伍,而阶级属性不过是强化了大众的革命要求和政治正确性,从而为大众赋予了崭新的内涵。验之于后来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解读,“群众”、“大众”、“民众”或“人民”开始频繁出现,基本上已成为“无产阶级”的同义语。比如,列宁说:“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马克思这样说过。革命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的盛大节日。人民群众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够象在革命时期这样以新社会秩序的积极创造者的身份出现。”[11]601又说:“马克思最重视的是群众的历史主动性。……马克思当时虽然流亡在伦敦,但他却以他特有的全部热情投入了这一群众斗争。”[11]688-689在这里,列宁已把马克思的无产阶级置换成了“群众”或“人民群众”。

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大众观显然深刻影响到了左翼知识分子的价值立场和价值判断,以至于当这种类型的知识分子一旦想到大众,大众便成了他们需要发动的盟友。威廉斯说:“在某些社会情况里,从事革命的知识分子或革命党,并不是来自‘平民百姓’(the people);他们视这些‘平民百姓’为一起奋斗的masses,并且认为masses是他们服务的对象:亦即,masses作为一种目标或者mass作为一种可以被操纵的材料。”[6]288当知识分子如此理解大众时,他们也就建构出一种与大众的新的想象关系。这种关系显然已不是负面判断中那种剑拔弩张,势如水火,而是变得含情脉脉,唇齿相依了。

萨特的大众观显然与马克思主义传统有关。实际上,我们可以把萨特所谓的实践文学既看做一种“革命文学”,也看做一种带有社会主义色彩的文学。在马克思的设计中,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相比是一种更高级更合理的社会形态,为了走向这种社会形态,需要的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无产阶级既是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革命主体,也是营造社会主义社会的建设主体。种种迹象表明,萨特在1947年虽然还没有正式思考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融合问题,但字里行间已呈现出吻合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思路。因此,当他把工人阶级看做是文学可以大有作为的领域时,这是毫不奇怪的。然而,由于当时的工人阶级还是沉默的大多数,文学与他们并无关系,所以如何让文学延伸到工人阶级读者那里,从而解决萨特所谓的“有读者而无读者群”的问题就变得至关重要。

另一方面,萨特大众观的形成又与他自己的切身经历有关。1939年9月,萨特在反法西斯主义的战争中应征入伍。来年5月,其好友尼赞(Paul Nizan)在前线阵亡,6月,萨特在法德边境被俘,被关进德国特里尔战俘集中营。1941年4月,萨特因谎称自己是文职人员,并凭借视力欠佳的证明而获释。但这段集中营生活给萨特带来了很大影响。因为经过十个月左右的战俘生活后,萨特曾有过如下感慨:“在战俘集中营,重温了集体生活,这在离开师范学校之后还没有过……那里我喜欢的一点,是觉得自己是群众中一分子那种感情。可以无日无夜,毫不间断地与人交谈,直接往来,平等相待。我从中学到很多东西。”[12]这意味着在那个集中营里,萨特过上了久违的集体生活;他并没有觉得他失去自由,也没有被臭虫和跳蚤闹得浑身难受,而是感受到了集体的欢乐与温暖,这正如列维(Bernard-Henri Lévy)所指出的那样:“他投身于群体中。他深入潮湿而热烈的人群。包围着他、保护着他的群体让他嗅到了一种芬芳。我们可以大胆地说,那是群体的味道,是群体的意义,是兄弟情谊的功劳。”[13]616于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进入集中营时,萨特还是一个孤独的个人主义者;出了集中营,他的孤独症不治而愈。“萨特年轻时原本信奉尼采,习惯于高高在上,怀疑一切,不赞成人多势众”,然而经过集中营生活后,萨特却发现了“社会主义”和“团结一致”。这样,萨特在集中营里就形成了一种列维所谓的“群体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又深入到他的骨髓里,不得不让他脱胎换骨。[13]617如此看来,当萨特意识到读者群的重要性时,也应该是这种“群体价值观”作用的结果。

可以说,正是马克思主义传统和萨特本人业已成型的群体价值观,铸就了《什么是文学?》中的大众观。而正是有了这种大众观,萨特才对作家提出了崭新的要求——占领大众媒介。萨特指出:

书有惰性,它对打开它的人起作用,但是它不能强迫人打开它。所以谈不上“通俗化”:若要这么做,我们就成了文学糊涂虫,为了使文学躲开宣传的礁石反而让它对准礁石撞上去。因此需要借助别的手段:这些手段已经存在,美国人称之为“大众传播媒介”;报纸、广播、电影:这便是我们用于征服潜在的读者群的确实办法。自然我们必须压下一些顾虑;书当然是最高尚、最古老的形式;我们当然还要转回去写书,但是另有广播、电影、社论和新闻报道的文学艺术。根本不需要注意“通俗化”:电影本质上就是对人群说话的;它对人群谈论人群及其命运;广播在人们进餐时或躺在床上时突然袭来,此时人们最少防备,处于孤独的、几乎在生理上被抛弃的境地。今天广播利用这个情况哄骗人们,但是这一时刻也是最适合诉诸人们的诚意的时刻:人们此时不扮演自己的角色或者不再扮演。我们在这块地盘上插下一脚:必须学会用形象来说话,学会用这些新的语言表达我们书中的思想。[1]289

可以说,借助于报纸、广播、电影等大众媒介说话,用新的语言表达书中的思想,这不仅仅是萨特的理论主张,而且也成为他身体力行的实践方向。比如,1945年,他与梅洛-庞蒂创办《现代》杂志,从而团结了一批知识界人士,《现代》也成为法国知识分子“左派”的大本营。从1944年开始,萨特也在《战斗报》《费加罗报》《解放报》《快报》《法兰西晚报》《新观察家周刊》等报纸发表过大量专题性的时政文章。1970-1974年,他还担任过革命性报纸《人民事业报》《我控诉》等报纸的主编或编辑。与此同时,他也不时在广播电台上发表讲话。而更重要的是,萨特在他的有生之年不断创作戏剧作品,并让纸上的文本变成了舞台上的演出。而之所以热衷于戏剧创作,一方面是因为在他看来“戏剧不是艺术,而是一种工具;不是文学的一种体裁,而是载体,是机器,虽然非常有效,但是很平凡,几近庸俗,可以用来干预世纪的大事”;[13]102另一方面,是因为萨特意识到了戏剧具有巨大的传播效果:“一个剧本演出成功,作者就触及人数更多的公众,……一出戏若能在一家大剧场连演一百场而不衰,那它就触及十万名观众。一本书有十万名读者却是少有的事。”[14]这也就是说,当萨特以戏剧为武器投入战斗时,戏剧已不再是纯文学作品,而是一种可资利用的文化工业产品。它可以以最快捷的方式作用于更广泛的公众,影响他们的身心,甚至让他们付之行动,以此实现知识分子的使命。

通过以上的梳理和分析,我大体已谈清楚了《什么是文学?》中大众观的来龙去脉。那么今天看来,我们该如何认识这种大众观,这种大众观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启迪呢?

首先,我们应该意识到,这种大众观是特殊历史语境中的产物。当我们在《什么是文学?》中读到那么多马克思主义化的语词时,这固然是萨特亲近马克思主义的结果,但同时也是当时的历史语境逼迫萨特所做出的选择。他曾经说过:“法西斯主义首先提出反对共产主义。因此,成为共产主义者或至少是社会主义者,就是一种抵抗的形式。这是使自己处于与纳粹主义相对立的地位,反对纳粹的最好方式就是强调自己对于一种社会主义社会的欲望。”[15]萨特的这种选择与当年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做法可谓异曲同工。因为当本雅明发现法西斯主义试图组织起新生的无产阶级大众,并使政治生活审美化时,他便以“共产主义对此作出的回答是艺术政治化”加以回击。[16]这至少说明,萨特的选择并非个人行为,而是特殊年代左翼知识分子(如本雅明、布莱希特等)集体诉求中的一个声部。这种诉求虽然带有乌托邦色彩,却是我们不得不正视和清理的一笔思想遗产。

其次,萨特的大众观是与他知识分子意识的形成和知识分子身份的建构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二战”之前出版《恶心》(1938)的年代,他与大众的关系还是“作家”和“读者”的关系,这也是他所谓的那种“精英关系”。[17]53而自从他 1945 年有了一种“整体读者”的构想,[17]54并在1947年提出“征服读者群”的主张后,他本人的知识分子意识开始萌动,他的知识分子身份也逐渐清晰。从此往后,他与读者群的关系也慢慢变成了“知识分子”与“大众”的关系。虽然实现这种关系的路程比较漫长,其中经历了萨特所谓的从“古典知识分子”到“新知识分子”的转换过程,[17]86-91但我们不得不说,萨特确实称得上是名符其实的践行者。因此,《什么是文学?》中的大众观不光是萨特对同代作家提出的一种要求,也是萨特向他自己发出的一道绝对律令。这意味着无论他的大众观有无普遍意义,他都以自己的实践活动为这种观念输入了稠密的内容,他的大众观因此显得不再空洞。

第三,萨特的大众观在很大程度上颠覆和改写了原有的知识分子与大众的关系传统,也在很大程度上暗合了葛兰西(Antonio Gramsci)所谓的“有机知识分子”(organic intellectual)的思路。葛兰西认为,传统的知识分子喜欢坐而论道,夸夸其谈,而所谓有机知识分子则是那些能把自己与大众结合在一起,用自己的哲学来引导大众的哲学(常识)的知识分子。他指出:“成为新知识分子的方式不再取决于侃侃而谈,那只是情感和激情外在和暂时的动力,要积极地参与实际生活不仅仅是做一个雄辩者,而是要作为建设者、组织者和‘坚持不懈的劝说者’”[18]因此,所谓“有机”,意味着知识分子与大众的统一,理论与实践的统一。虽然在1947年萨特还没有像葛兰西那样提出如此明确的主张,但自从他形成“新知识分子”的构想后,“与群众结为一体”、“知识分子应该追随群众”[17]89便成为他晚年的一个固定思路。葛兰西的“有机知识分子”论是革命失败的产物,萨特也恰恰是在“五月风暴”之后开始重新定位知识分子,这种相似性或许表明,知识分子在重大的历史关头,常有寻找盟友的冲动,而大众往往成为他们的首选对象。

第四,更值得深思的是萨特大众观中占领大众媒介的思想。长期以来,作家习惯于著书立说,却不擅长通过报纸、广播、电影和电视发言。通过书籍自然也能对读者产生影响,但其影响面毕竟是有限的。萨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所以他发出了“必须学会用形象来说话,学会用这些新的语言表达我们书中的思想”的呼吁。而在我看来,这种做法其实是让作家成为知识分子的重要标志。因为既然作家要去征服读者群,他就必须广泛地占领和利用大众媒介,而一旦在大众媒介上发言,他又必须改变自己原来的话语系统——既把自己的思想通俗化,又以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表达出来,传播出去。在这一过程中,作家以自己的思想参与了公共事务的讨论,也让自己的声音进入到了公共领域之中。于是,他也由一个书斋里的作家变成了一个活跃于媒体中的知识分子。当然,我们也必须意识到,把自己的思想通俗化肯定意味着一种思想的简化,但这很可能是使用“新的语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非如此,则无法使知识分子的思想直接落实到大众那里。萨特把厚厚的《存在与虚无》(1943)变成《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1945)的演讲题目也是一种简化,而演讲内容被印刷成一本流传盛广的小册子(1946)后甚至让他很不舒服,[17]64-65但一方面,存在主义思想因此获得了广泛的传播;另一方面,虽然萨特意识到了这种传播的悖论,但他后来的行动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先前制定的目标。

当然,这种矛盾也并不是意味着无法解决。而在解决矛盾的办法上,萨特那种把自己“一分为二”的思路很可能也值得我们借鉴。当他想以作家身份向自己的读者倾诉时,他写出了《文字生涯》(1964)之类的纯文学作品;当他想以知识分子角色对陌生的大众发言时,他选择了舞台戏剧与报章短论。列维说:在萨特心目中,“作家和知识分子是分开的。作家走作家的路,而知识分子则有时通过一些文章和剧作,为伟大的事业奔走呼号”。[13]102如果后来者能参透萨特的这种做法,或许他才能在作家与知识分子的角色扮演之间,进而在作家与读者、知识分子与大众的复杂关系中闪展腾挪,游刃有余。

[1][法]萨特.什么是文学? [M]//萨特文集.第7卷.施康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法]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618-619.

[3]杜小真.一个绝望者的希望——萨特引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129-130.

[4][美]爱德华·W·萨义德.知识分子论[M].单德兴,译.北京:三联书店,2002:65.

[5]赵 勇.文学介入与知识分子的角色扮演——萨特《什么是文学?》的一种解读[J].外国文学,2007(4):48-57.

[6][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M].刘建基,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

[7][英]约翰·凯里.知识分子与大众:文学知识界的傲慢与偏见,1880-1939[M].吴庆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8][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M].冯克利,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6.22.

[9][西班牙]奥尔特加·加塞特.大众的反叛[M].刘训练,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6-7.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30.284.

[11]列宁选集[M].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2]罗新璋编译.萨特年表[M]//柳鸣九编选.萨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412.

[13][法]贝尔纳·亨利·列维.萨特的世纪——哲学研究[M].闫素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14][法]萨特.作者,作品与公众[M]//萨特文集.第7卷.施康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70-471.

[15][法]西蒙娜·德·波伏瓦.萨特传[M].黄忠晶,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452.

[16]Benjamin,Walter.Illuminations[M].trans.Harry Zohn,Fontana Press,1992:235.

[17][法]让-保尔·萨特.萨特自述[M].黄忠晶,等编译.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

[18][意]安东尼奥·葛兰西.狱中札记[M].曹雷雨,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5.

(责任编辑 李雪枫)

Conquering the Reading Public:The Notion of Masses in What is Literature?

ZHAO Y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Sartre’s notion of masses inWhat is Literature?constitutes an essential part of his argument of“committed literature”.In the particular context ofWhat is Literature?,the reading public is implicitly equated with the proletarian masses.Since writers could be regarded as intellectual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riters and readers is thus transformed in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tellectuals and masses.Sartre’s emphasis on the importance of readers(masses)results not only from his personal experience as a war prisoner but also from his affinity with the Marxist tradition.By viewing the masses as allies and advocating writers to occupy the mass media and conquer the reading public,Sartre considerably subverts and rewrites intelligentsia’s negative evaluation of the masses.Despite the utopian tone of Sartre’s argument,it remains an intellectual heritage that is worthy of serious sort-out and reflection.

What is Literature?;Jean-Paul Sartre;writers;reading public;intellectuals;masses

G206.2

A

1000-5935(2011)04-0047-09

2011-03-26

赵 勇(1963-),男,山西晋城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专职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与批评、大众文化理论与批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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