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对偶辞格的几种运用形式

●周春霞 尹志斌

（400700重庆市兼善中学）

对偶，一种修辞手法。它用结构相同或相似，字数相等的句子或短语来表达相类、相关、或相反的意思。

这种修辞手法，周朝就有了。 《易经》中有『水流湿，火就燥』等偶句。 魏晋骈体文崇尚对偶，形成『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文心雕龙· 明诗》)的文风，文中对偶成堆。 文风，诗风互相影响，魏晋以后， 诗人们自觉地在诗中使用对偶手法。这种手法到唐朝而大备，日本学者遍照金刚著《文镜秘府论》，总结对偶的格式竟达二十九种之多。

对偶之所以为人们喜闻乐见，广泛运用，是因为它有较好的表达效果。 由于对偶的结构相同或相似，字数相等，常常两两相对，从而获得对称美。 由于平仄谐调，节奏鲜明，悦耳动听，从而获得音律美。

以下从三个方面谈谈古代文人学者使用对偶辞格的形式。

一、从上下句的语义关系上看，对偶分正对、反对、串对三种。

正对：前后两句意思相同或相近。如：

①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曹植《白马篇》)

两句同是写边塞游侠儿箭术高超，英武非凡。

②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

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两句同是写洞庭湖汪洋澎湃的气势。

③老妻画纸为棋局， 稚子敲针作钓钩。

(杜甫《江村》)

两句从妻、子两方面写江村的闲适生活，意思相近。

反对：前后两句意思相反或相对。如：①钟仪幽而楚奏，庄羲显而越吟。

(王粲《登楼赋》)

前句写楚国乐官钟仪为晋所俘，晋侯叫他操琴， 弹的仍旧是南方楚国的乐调；后句写越人庄羲在楚国做大官， 病中思乡，仍旧发着越国的语言。 两句意思相对。

②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

(魏征《谏太宗十思疏》)

意思是竭尽诚心，就会使敌对的势力和自己联合，傲视别人，就会使亲人成为陌路人。

③徒令上将挥神笔， 终见降王走传车。

(李商隐《筹笔驿》)

两句写尽管诸葛亮才智超群，蜀汉还是终究被灭。

④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

欧(阳修《伶官传序》)

意思是忧虑辛劳可以使国家兴盛，安闲享乐可以使自身灭亡。

这三例中前后两句意思相反串对(又称流水对)： 相对的。两句意义前后连贯，如流水直泻而下。 两句间通常是承接、条件、因果、假设等关系。 例如：

①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骆宾王《在狱咏蝉》)

②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王维《送梓州李使君》)

③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这三例前后两句是承接关系。

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王之涣《登鹳鹊楼》)

这两句是条件关系。

⑤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杜甫《春望》)

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⑦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陆游《游山西村》)

这三例前后两句是因果关系。

二、从句子结构和对仗情况看，一般把对偶分为严对、邻对和宽对三种。要弄清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白古代词类的划分。古代人们在运用对仗时所分的词类， 和今天所分的词类大同小异， 概括起来可以划分为十三类。

⑴、名词类，可分为天文、时令、干支、地理、富室、器物、衣饰、饮食、形体、人伦、人事、文事、鸟兽虫鱼、草木花果等十四小类。

⑵、专有名词类，其中人名、地名又各自成类。

⑶、方位词类， 如东、西、南、北、 中、 前、后、上、下等。

⑷、数词类，如仲、孤、 独、 半、 几等也算是数目。

⑸、代名词类， 如君、尔、子、汝等。

⑹、形容词类

⑺、动词类

⑻、虚词类

⑼、重叠词类

⑽、颜色词类， 如赤、橙、黄、绿、 青、 蓝、紫。

⑾、 副词类， 如将、 已、 忽、 渐、 只、 但、又、复、 更、却、 不、欲、 频等。

⑿、连用词类，又分同义词连用和反义词连用两类。 同义词连用如骨肉、兵马、干戈、风尘、星斗、少壮、老大等； 反义词连用如天地、古今、前后、表里、浮沉、兴亡、有无等。

⒀、 联绵词类， 又可分为名词联绵词(鸳鸯，鹦鹉等)，形容词连绵词(逶迤，磅礴等)、 动词联绵词(踌躇， 踊跃等)。

同类的词相为对仗，要特别注意三点：(a)不及物动词常常跟形容词相对。(b)联绵词只能跟同词性的联绵词相对。(C)专名只能与专名相对，最好是人名对人名、地名对地名。

词的分类是对仗的基础。对仗是骈赋、律诗的主要句法特点，它着重讲究音韵，平仄，是典型的对偶。古汉语的声调有平声、上 声、去声、入声，共四 声。平即平声，仄指上声、去声和入声。平仄相对，就是说上句与下句的声调一般要相反。在律诗中，对仗一般用于颔联和颈联， 即第三四句和第五六句。

弄明了上述问题， 再来看对偶这三种形式就容易多了。

严对(也称工对、 龟鳖对)： 它要求相对称的两项字数相等，词性相对，句式相同，平仄相拗，没有重复的字。 标准的严对，要算律诗中的对仗句。 例如：

①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杜甫《春日忆李白》)

『开府』对『参军』， 是官名对官名。『渭』对『江』(长江)，是水名对水名。

②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杜甫《旅夜书怀》)

『月』对『星』，是天文对天文。

③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李白《塞下曲》)

『晓』对『宵』，是时令对时令； 『金鼓』对『玉鞍』，是连用词对连用词。

④柳条绿日君相忆，梨叶红时我始知。

(白居易《酬李白》)

『柳条』对『梨叶』，是植物对植物；『绿』对『红』，是颜色对颜色。

邻对：介于工对和宽对之间，是邻近的类目相对。 如天文对时令，地理对宫室，颜色对方位，同义词对联绵词，等等。 据学者研究，唐宋以来邻对共计二十多种。例如：

①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陶潜《归去来兮辞》)

『木』对『泉』，是植物对地理。

②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陈子昂《春夜别友人》)

『路』对『堂』， 是地理对宫室。．

③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王维《使至塞上》)

『天』对『塞』，是天文对地理。

④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杜甫《春夜喜雨》)

『船』对『径』，是器物对地理；『火』对『云』，是人事对天文。

⑤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杜甫《春望》)

『鸟』对『花』，是鸟名对花名

⑥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温庭筠《商山早行》)

『墙』对『路』，是宫室对地理。

宽对：可以冲破一些严格的要求，格式上放宽了一些， 只要结构上基本相同，音韵大致和谐，可以有相同的字。 常用于古代散文，骈文，辞赋以及律诗首联、颔联之中。例如：

①吊有忧，贺有喜； 送往者，迎来者；去民之所恶，补民之不足。

(《国

语·

勾践灭吴》)

②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

(《荀

子·

劝学》)

③仰观宇宙之大， 俯察品类之盛。

(王羲之《兰亭集序》)

前三例中前后两句大致相同，且有同字。

④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

(陈子昂《送魏大将军》)

⑤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李白《渡荆门送别》

(杜甫《月夜》)

后三例是律诗中首联、颔联中半对半不对的情况。

三、几种特殊形式的对偶。

全首对： 仅限于律诗。 律诗八句全是对

偶。 例如：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杜甫《登高》)

杜诗除此之外，还有《冬至》等。

当句对： 它不仅出句与对句对偶，一句之中也自成对偶。 起源于楚辞，成熟于杜

甫，定名于李商隐。 例如：

①襟三江而带五湖， 控蛮荆而引瓯越。 (王勃《膝王阁序》)

『三江』与『五湖』，『蛮荆』与『瓯越』分别在本句中自对。

②落霞与孤鹜齐飞， 长天共秋水一色。

(王勃《膝王阁序》)

『落霞』与『孤骛』，『长天』与『秋水』分别在本句自对。

③小院回廊春寂寂， 浴凫飞鹭晚悠悠。 (杜甫《涪城县香积寺官阁》)

『小院』与『回廊』，『浴凫』与『飞鹭』分别在本句自对。

④座中醉客延醒客， 江上晴云杂雨云。 (李商隐《杜工部蜀中离席》)

『醉客』与『醒客』，『晴云』与『雨云』分别在本句自对。

⑤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文夭祥《过零丁洋》)

『惶恐』与『惶恐』，『零丁』与『零丁』分别在本句相对。

隔句对(又称扇对)： 隔句相对仗，第一句与第三句，第二句与第四句对。《诗经》中已经出现，后来诗词中多运用，尤其是词曲中多用。 如曲谱中规定的《调笑令》、《驻马听》等开头的四句。 例如：

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诗经·小雅·采薇》)

②去年花下留连饮， 暖日夭桃莺乱啼。 今日江边容易别，淡烟衰草马频嘶。

(杜甫诗句)

③解后(同『邂逅』)陪车马，寻芳谢脁洲。 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

(苏轼《和郁孤台》)

④青未了，柳回白眼。 红欲断，杏开素面。 (史达祖[东风第一枝]《咏春雪》)

⑤月小潮平，红蓼滩头秋水冷。天空云净，夕阳江上乱峰青。

(元代无名氏《驻马听》)

借对：分借义、借音相对两种。

借义，多义的词，诗人巧用其多义，字面一义，实则另义，借以成对。 例如：

①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杜甫《曲江》)

古代八尺为寻，两寻为常，所以借义来对数目字『七十』。

②竹叶于入既无分， 菊花以此不须开。

(杜甫《九日》)

竹叶，本指竹叶青酒，借为植物之义，与『菊花』相对。

③自喜田园归五柳， 最嫌尸祝拢庚桑。

(王安石诗句)

庚，天干中位列第七，以『七』借对『五』。

借音，假借字的音构成对偶，主要在听觉上感知，多见于颜色对、数目对。 例如：

①思家步月清宵立， 忆弟看云白日眠。

(杜甫《恨别》)

『清』音同『青』，借对『白』。

②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李商隐《锦瑟》)

『沧』音同『苍』，借对『蓝』。③根非生下土，叶不坠秋风。

(张乔《试月中桂》)

『下』音同『夏』，借对『秋』。

交错对(又称蹉对)： 为了平仄的需要，调动字位， 上下句中词语不是依序对仗，而是交错对仗。 例如：

①蕙肴蒸兮兰藉， 奠桂酒兮椒浆。

(《楚

辞·

九歌》)

『蒸』后移，交错对『奠』。

②如今腐草无萤火， 终古垂杨有暮鸦。

(李商隐《隋宫》)

『萤火』与『暮鸦』交错对。

③裙拖六幅湘江水， 鬓耸巫山一段云。 (李群玉诗句)

『六幅』与『一段』，『湘江』与『巫山』交错相对。

互文对：前后两句语意互相补充，合在一起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 例如：

①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

(汉乐府《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两句运用了互文的修辞手法， 前后应联系起来理解为： 东西左右都种植了松、柏、梧桐。 或者进一步译为： 在他俩坟墓的四周种植了松、柏、梧桐。

②受任于败军之际， 奉命于危难之间。 (诸葛亮《出师表》)

『受任』与『奉命』互补，『败军之际』与『危难之间』互补。

③风含翠筱娟娟净， 雨浥红蕖冉冉香。

(杜甫《狂夫》)

前句写风含雨，翠竹经雨而净。后句写雨含风，红色荷花迎风送香。两句都关涉风雨，不能单从字面意思去理解。

合掌对：相对仗的两句意思重复，如左、右掌相似、相合。古人认为这是对仗中的一种毛病，一般为诗家所禁忌。但也有人称其为合掌对。 例如：

①宣民悲获麟，西狩涕孔丘。

(刘琨《重赠卢谌》)

两句都是写孔丘为鲁人获麟而悲一事，语意重复。

②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王籍《入若耶溪》)

两句都以动衬静， 写有声音反而显得出山林的幽静， 语意相近。 王安石以为不佳，曾改作『蝉噪林愈静，风走花犹落』。

鼎足对(又称燕逐飞花对)： 三句对，相当于排比，可以是一、二、三都对，也可是一对三，多在曲中运用，如曲谱中规定的《天净沙》、《喜春来》开头的三句，《折桂令》第四、五、 六句， 等等。例如：

①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②问荆溪溪上人家，为甚人家，不种梅花？老树支门，荒蒲绕岸，苦竹圈笆。(乔吉《折桂令》《荆溪即事》)

③五眼鸡歧山鸣凤， 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张鸣善《水仙子》《讥时》)

连璧对：连着的四句对，多在曲中。曲谱有规定。 例如： ．

宜将斗草寻，宜把花枝浸，宜将绣线，宜把金针纫。宜操七弦琴，宜结两同心，宜托腮边玉，宜圈鞋上金。难禁，得一掐通身沁。 知音，治相思十个针。 (无名氏《雁儿落带过得胜令》《指甲》)

联珠对： 五句以上的对偶句式，仅曲中有。如王实甫《西厢记·别情》中有五句以上大致相对。

总之，古代诗文中广泛运用对偶，形式多样。完美的形式和丰富的内容和谐统一，增强了艺术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