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 根

2011-08-15 00:49山晓
西部 2011年14期
关键词:保利房子女儿

文/山晓

杨守礼在卫生间里给老伴王巧珍准备澡水时,终于下了决心:搓背时向老伴摊牌,她如果还不同意,就……

杨守礼不敢往下想。他希望老伴最好能答应他。

水温调好了。杨守礼伸出脖子冲屋里喊:“来吧,今天我给你好好搓搓背。”

王巧珍正坐在屋里看电视新闻,没听见杨守礼喊她。新闻里正在讲一架外国客机空中失事,漫山遍野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和飞机残骸。王巧珍嘴里念叨着:“可惜了!飞机可不能坐,太危险……”

杨守礼又喊了一声,王巧珍还是没听见。杨守礼急了,冲进屋拉王巧珍。王巧珍站起来就跟杨守礼往卫生间走,边走边说:“坐飞机太危险,说死就死。记住,咱们的孩子千万不能坐飞机……”

杨守礼没看到那条飞机失事的新闻,莫明其妙地看着王巧珍,没接话。

搓背时,杨守礼很耐心、很殷勤。王巧珍见杨守礼的额头上已经沁满了细密的汗珠,有些心疼,抢过搓澡巾,推着杨守礼说:“你歇会吧,我自己先搓一会。”

杨守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不累不累,还是我来吧,又抢回搓澡巾。”

王巧珍就没再坚持。

搓着搓着,杨守礼小声说:“巧珍,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我看那份协议就别改了。”

王巧珍听到这话,睁开了眼睛,脸色也难看起来,拦住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想给我搓搓澡就能收买我呀?没门!”说着,一把抢过搓澡巾。

杨守礼听了这话,几乎是哭着哀求:“巧珍,算我求你了。这件事你要是答应我,我今后啥事都听你的!”

王巧珍说:“你想的都是你女儿,你为啥不想想我儿子?”

杨守礼说:“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女儿……”

王巧珍拦住说:“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儿子。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协议必须改!”

杨守礼听了这话,愤怒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双手卡住王巧珍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巧珍,这事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你不要再逼我。要不,我就掐死你!我也自杀!这样,我女儿就是房子的唯一继承人。”

王巧珍毫无惧色,扬了扬脖子,大义凛然地说:“为了我儿子,协议必须改!”

杨守礼说:“你要是这样逼我,我真掐你了!”

王巧珍翻了一下眼睛,轻蔑地说:“你敢?”她不相信老实巴交的杨守礼能真动手,又不屑地说,“哼,有种你就掐。”

杨守礼觉得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了,双手突然发力,死死地掐住了王巧珍的喉咙,直到王巧珍翻了白眼他才松手。一松手,王巧珍的身体像沉重的沙袋子一样轰然倒地。杨守礼蹲下,伸手摸了摸鼻,没气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前一片茫然……

杨守礼四十二岁那年,妻子夜里突发心梗死了。他只好和十多岁的女儿杨红相依维命,住仅有十几平米的单间,日子过得很狼狈。

也在这一年,四十岁的王巧珍的丈夫遇车祸没了,给她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赵保胜十九,刚参加工作,在工厂当保安;二儿子赵保利十五,念初三。一个寡妇家带俩儿子,日子过得也不易。

第二年,经人介绍,杨守礼和王巧珍认识了。两人都是普通工人,门当户对又同病相怜,便一见钟情。再次见面,两人就开始谈实质性问题。杨守礼要求王巧珍结婚后搬到他家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和夫妻生活,建议两人都不要把孩子带到新家。

王巧珍问:“你女儿咋办?”

杨守礼说:“住在爷爷奶奶家,让老人带。”又说,“你的两个儿子都大了,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平时就住自己的房子,星期天和节假日过来团聚一下就行。”

王巧珍说:“那我得回去跟我俩儿子商量一下。”

赵保胜和赵保利都是懂事的孩子,非常听妈妈的话。王巧珍把想法一说,两个儿子就同意了。王巧珍眼泪就下来了,既感动又愧疚。

婚后,杨守礼和王巧珍的生活非常幸福美满。星期天和节假日,杨红来看爸爸,赵保胜、赵保利来看妈妈。王巧珍看见仨孩子,乐得嘴都合不上,总要做上几个拿手好菜,杨守礼就屁颠屁颠地给她打下手。仨孩子就在一起玩,赵保胜和赵保利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小妹妹,叫她小红。杨红也很崇拜赵家的两个大哥哥,分别叫他们胜哥和利哥,叫得很甜。一家五口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上一顿团圆饭,那日子过得美透了,邻里都羡慕。

杨红读高三那年,课程紧,星期天也要补课,就不能像从前那样看爸爸了。一天,杨守礼病了,高烧39度多,卧床三天。尽管有王巧珍精心照料,杨守礼还是想念女儿。但见不着,心里很难受,抓心挠肝的。

杨守礼病好后上班,正赶上工厂发工资,就背着王巧珍用工资给杨红买了一部手机,亲自送到女儿学校。

杨红不接,还埋怨说:“爸,我不需要手机,花这钱干啥?”

杨守礼就把自己前段时间得病想念女儿的事情说了。

杨红听了眼睛就湿润起来,理解了爸爸。

杨守礼再次把手机递给杨红,说:“爸爸要是想你了,就打你手机,说上几句话。”

杨红接过手机,眼泪就涌了出来。

当晚回到家,杨守礼没敢提工资的事,王巧珍也忘了。第二天一早,王巧珍想起来了,问杨守礼:“你发工资了吧?”

杨守礼支支吾吾地说:“ 发……发啦。”

王巧珍问:“咋不交给我呢?”婚后,两人有约定,王巧珍管钱,杨守礼管账,不许乱花钱,买贵重物品事先要两人商量。

杨守礼自觉理亏,说话也没了底气,吞吞吐吐:“我……我……”

王巧珍是急性子,办事爽快,高声说:“我什么我,实话实说,我又不能吃了你。”

杨守礼这才说出给杨红买手机的事。

“一千都花了?”

“都花了。”

王巧珍就生气了说:“我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没乱花过一分钱。对仨孩子不偏不向,买五十块钱的东西都先和你商量,你咋还背着我干这种事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王巧珍委屈的得说不下去了,哭了起来。

杨守礼就劝:“巧珍,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

王巧珍擦了一把眼泪,问:“咋改?”

杨守礼说:“你让咋改就咋改?”

王巧珍想了想,说:“保胜和保利都没手机,我看就仨孩子一碗水端平,我这就给你拿两千块钱,你再去买两部手机。”

杨守礼觉得王巧珍的要求不过分,也在理,二话没说,接过钱就去买手机。

婚后的第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生活还像从前一样,顺风顺水、幸福快乐。

杨红没能考上大学,去一家超市当了收银员,依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过了几年,杨红结婚了,住到了婆婆家。而年迈的爷爷奶奶也先后病世,留下一间半破旧的平房。由于平房年久失修,地点又偏,屋子里又都是些破烂东西,杨家就没有出租,锁上了。

斗转星移,杨守礼和王巧珍结婚已经十八年。这十八年,两人生活幸福,风平浪静。仨孩子都成家生子,各自过着各自的平静日子。

这年春天,杨守礼和王巧珍的生活突然掀起了波澜,这波澜把仨孩子也搅了进去。起因是杨家祖上留下的一间半破旧平房要拆迁,政府贴出告示:限期住户一月之内搬走,房子腾空。二年回迁,家家都能分到宽敞明亮的楼房,居住面积也要增大不少。这是好事,家家欢天喜地。杨家听了也不例外。

腾房那天,杨守礼是和王巧珍一起去的。两人在破东烂西中挑出一些还能用的旧东西,学着邻里的样子,摆在马路边上,加入了卖旧物的行列。王巧珍守摊,在马路边蹲了几天,旧物没卖出多少,消息却听到不少。左邻右舍说政府要把这地段改造成商业区,将来商业中心就在这里,寸土寸金,房价会高得惊人,这里的住户家家都能发一笔财。王巧珍一听这话,心就活了,想:我现在是杨家的人,杨家祖上的房子当然也有我的份。王巧珍就问:“我家这房子回迁,能给多大面积?”邻居有的说七十平,我的说八十平,还有的说九十平,还说价值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

听到这,王巧珍再也坐不住了,把旧物收拾到屋里就往家跑。进屋就对杨守礼说:“告诉你一个特大喜讯,咱家的回迁房少说能卖三十万。我已经想好了,新房一到手就卖掉,给仨孩子每人十万。这些年,孩子为我们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就算当爹妈的对孩子的一次回报吧。”

杨守礼一听这话,就愣了,心想:她咋能这么想呢?这是爷爷奶奶留给杨红一个人的房子,咋能仨孩子平分呢?这话到哪也说不通。

王巧珍见杨守礼愣着不说话,问:“老杨,你咋不吱声?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杨守礼说:“这是我家祖上的房子。杨红为了我们俩的幸福,和爷爷奶奶在这破旧的平房里住了很多年,受了很多苦。现在,她和婆婆挤在一起,住房也不宽敞。我已经想好了,回迁后,新房给杨红。”

王巧珍听了这话也愣住了,半天才说:“难道这些年光小红吃苦受委屈吗,保胜、保利就没吗?”

杨守礼说:“我不否认,但这是两码事呀。”

王巧珍说:“这咋是两码事呢?”

杨守礼说:“我跟你说不清。要说,咱们到法院说,法院是最讲理的地方。”

两人在气头上,便相约着来到了法院。法官问明了情况,说按照《继承法》规定,这房子应该由杨守礼、王巧珍和杨红三个共同继承。

杨守礼一听就急了,可却没话可说。

王巧珍听了很得意,说:“老杨,你说法院是最讲理的地方,你得按法院说的办。”

杨守礼没说话,猛地站起来,气哼哼地走了。

晚上睡觉,杨守礼还在生气,认为《继承法》定的不合理。

王巧珍主动搭话:“老杨,你也不要太教条,有些事可以商量办嘛。”

“咋商量?这房子也没你两个儿子的份,这是《继承法》规定的。”杨守礼忿忿地说。

“这我明白,你现在有啥新的想法可以说出来,大家交流一下意见。”

“我们俩现在有房子住,我想这房子还是给杨红。”

“给杨红行,但不能白给,她要出一部分钱。”

“你要她出多少钱?”

“房价的百分之六十。”

“多了点,出一半吧。”

“百分之六十不多,你仔细算算,按说应该是百分之六十六。”

“再让一点吧,百分之五十五。”杨守礼商量着说。

“一言为定。”

“那杨红给我们俩的房钱咋分配?”杨守礼觉得又出现了新问题。

“仨孩子平分,人人有份。他们拿这钱可以买房子,也可以改善生活。”王巧珍毫不含糊地说道。

杨守礼觉得王巧珍说的在理,就点了点头。

“这可是大事,得让杨红和我们签个书面协议。”王巧珍说。

“好,我明天就去房屋开发公司把房子估个价,然后让杨红签书面协议。”杨守礼连忙答应道。

房屋开发公司给杨家房子估价四十万。杨守礼当场算了一下,女儿只要出二十二万,就能把房子买下来。于是,杨守礼就去杨红单位,把自己的想法跟女儿说了。他劝女儿和公婆借点钱,自己再出一点,加上剩下三个孩子平分得到的钱,趁早把协议给签了。

杨红听爸爸这样一分析,就同意了,第二天便签了协议。

杨守礼和王巧珍婚后的第二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虽然表面上都不说什么,日子还像从前那样过,但家中的五口人心理上都发生了变化。杨红不愿去爸爸家了,不是不愿见爸爸,而是不愿见继母和两个哥哥。赵保胜和赵保利也不愿去妈妈家了,不是不愿见妈妈,而是不愿见继父和小红妹妹。好像一家变成了两家人,大家的关系突然就疏远起来、别扭起来。从前那种欢声笑语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情景恍如隔世。大家都清楚,这是因为房子,只是谁也不愿挑明。

如果工程按期施工,房价不涨,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不知何因,工程推迟两年才开工。而这两年,房价飞涨,翻了一倍还多。杨家的房子现在估价至少要八十万,等到入住时,房子要涨到一百万。而按协议,杨红只出二十二万就能住上价值一百万的房子。这合理吗?明显不合理。王巧珍这样一想,就觉得太对不起自己的俩儿子。她决定修改协议,房价以一百万重新计算,让杨红出五十五万。王巧珍的想法也得到了两个儿子的支持,改协议的信心就更足了。

这天,王巧珍去了杨红的单位,说现在房价翻倍涨价,协议要修改,二十二万要改成五十五万。

杨红听了无法接受,说自己没这么多钱,且协议不能随便改。

王巧珍一听,说让杨红把房子卖了,拿出五十五万,还剩四十五万再买房,撂下就话自己走了。

杨红把这事跟爸爸一说,杨守礼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坚决不同意改协议。

杨红看爸爸脸色难看,有些担心,就劝爸爸好好和王巧珍说,别因房子而破坏了二十年得感情,因小失大。

回到家,杨守礼就把自己的观点跟王巧珍挑明了,态度很坚决,协议不能改!

王巧珍针锋相对,认为房价涨了,协议必须改!

谈话就此僵住了。

杨守礼彻夜难眠,越想越觉得从前对不起女儿,这次再也不能了,就是离婚也不能再让女儿受委屈。

第二天,杨守礼又和王巧珍谈,坚持协议不能改。

王巧珍还是那句话,必须改!

杨守礼说:“你要改,我就和你离婚,让你啥也得不到。”

王巧珍并没被吓住,说:“你别拿离婚吓唬人。就是离婚,房子也有我一份。不信你去法院问一问。”

杨守礼又去法院问法官,才知道离婚王巧珍也有房子的一份,他气得无话可说。

离婚的路也走不通了。

杨守礼又开始想新办法,想来想去,只有以死来相威胁了。如果她还不答应,为了女儿,只好……

面对王巧珍的尸体,杨守礼不知如何是好。之前,他是想好一个解脱方法的,挂120,就说妻子洗澡突发心梗。现在看来不行,妻子脖颈上有掐出的血痕,医生来了,一眼就能看出是他杀。杨守礼又想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但杀人偿命,他逃不过一死,还不如自我了断,少受些折磨。想到这,他回到屋里,找出纸和笔,写下了几行字。

女儿:

爸爸从前对不起你,这次我再也不能对不起你了。我没有能力改变国家的《继承法》,但我有能力结束自己和你妈妈的生命。爸爸

写完,杨守礼放下笔,推开屋里的窗户,一步跨上了窗台,飞身一跃,从三楼跳了下去,“嗵”的一声砸在了楼下的过道上,头和脸上摔出了血,身体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楼下正在乘凉的几个邻居听到一声闷响,发现有人从楼上掉了下来,急忙跑过看,见是杨守礼,头和脸都是血,闭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一时都傻眼了。

邻居李老师退休前当过高中的班主任,算是见多识广、处变不惊,说:“都愣着干啥,救人要紧,有手机的赶紧打120。”

听李老师一说,大家才回过神来。有人赶紧打120,有人急忙向三楼跑,向王巧珍报信,可里面也没动静,心想:是不是王巧珍也出事了,急忙又往楼下报信。

李老师反应很快,从杨守礼腰带上解下门钥匙说:“走,我们一起进去看看。”进屋一看,发现王巧珍一丝不挂地倒在卫生间地上,一动不动。李老师说:“再要一辆救护车。”

有人又挂了120。

没一会,两辆救护车就鸣着刺耳的喇叭赶到了。杨守礼和王巧珍被救护人员用担架抬上救护车。医生又让邻居帮忙联系家属,迅速赶到医院。

杨红、赵保胜和赵保利几乎是同时打车赶到市第九医院的。当时,急救室里并排放着杨守礼和王巧珍的尸体,杨守礼刚刚停止了心跳。

杨红看到爸爸血淋淋的遗容,当场晕倒。

赵保胜和赵保利看到妈妈紧闭双眼躺在那里,悲痛欲绝,一个用拳头使劲地砸自己的太阳穴,一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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