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岁月》看弗吉尼亚·伍尔夫对生命意义的冥想

2011-08-15 00:49陈思嘉
山花 2011年18期
关键词:埃莉诺伍尔夫冥想

陈思嘉

弗吉尼亚·伍尔夫最为人们熟知的两部著作应是《达洛维夫人》和《到灯塔去》,然而《岁月》是她最为成熟的一部作品。有学者提出,《岁月》实际上是伍尔夫所有小说的合集,充分体现了她小说的典型特点,即描写和捕捉普通民众的内心世界。在《现代小说》中,伍尔夫呼吁:

“细察一个平常人的头脑在平常日子里一瞬间的状况吧。在那一瞬间,头脑接受着数不清的印象——有的琐细,有的离奇,有的飘逸, 有的则像利刃刻下似的那么明晰。它们像是由成千上万颗微粒所构成的不断的骤雨,从四面八方袭来,落下时, 它们便形成为礼拜一或者礼拜二那天的生活, 着重点与往日不同,紧要的关键在此而不在彼。”

《岁月》是一部随笔小说,以时间为背景,向读者传递了一个核心理念,即“事件不重要, 人物不重要, 意义也不重要, 实际上, 所有的物质细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物瞬间的体验和感受”,而这些感受和体验都是主人公对生命意义的冥想,他们是伍尔夫思想的最佳代言人。

诸多学者和批评家探讨并研究了伍尔夫对生命意义的冥想。黄辉辉从现代人生存困境的两极出发,在其论文中表示“伍尔夫通过其作品反映了现代人的生存悖论,展现了人在现代生存困境中无尽追求自由生存和理想人性、对超越痛苦和恐惧的渴望”。在她看来,伍尔夫的悲剧主义和悲剧人生观是肯定世界和人生的一种方式和力量。毛继红在他的文中则表示“为了抵抗生活的悲剧性,抵抗混乱、痛苦、孤独的现实的折磨, 她(伍尔夫)强迫自己去写作, 从中寻找悲剧性之外的生存的意义。对生活的困惑、对存在的意义的探索, 自然而然就成为贯穿伍尔夫小说创作的主题”。遗憾的是在分析了《出航》《雅各的房间》《海浪》《达洛维夫人》和《到灯塔去》之后,作者仍未了解主人公的真实存在是什么。本文将继续探讨伍尔夫笔下人物对生命意义的冥想。

《岁月》一文讲述了帕吉特上校一家的故事,小说涵盖了十一个年份,除了1880年,其余内容均讲述主人公在一天之内的活动。一切事物,从天气、时间到衰老和死亡,全都看作相等的事物。文章最看中的是人物的内心,通过“记录”人物的活动,伍尔夫展开了其对生命意义的冥想。

冥想生命意义的原因

从《到灯塔去》到《达洛维夫人》,从《海浪》到《岁月》,伍尔夫所有的作品都无一例外地探讨着生命的意义,这与她对好文章的评判标准是离不开的。在《现代小说》中,伍尔夫批判乔治·威尔斯、阿诺德·本涅特和高尔斯华绥为“物质主义者”,“因为他们只关注肉体而不是灵魂”。在写文章时,作者应“看到人物的内心”。“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意并关注此时此刻,生命的挣扎,历史性的时空。在她的作品中,她尽力挖掘灵魂的深度,在琐碎的言语中捕捉灵魂的神秘、人物意识的主观流动以及人物对记忆和欲望的内在感受”。走进人物内心,捕捉一些“存在的瞬间”,从而了解人们对生命意义的冥想是伍尔夫毕生的追求。她的文风当然与当时的社会背景离不开:在维多利亚时期,社会发生着巨大的政治变革,“英国城镇化速度加快,在这个公共运输和交通高度发达的国度,各地区发展水平差距日益缩小。”快节奏的生活使人们迷失了自我。在童年时期,伍尔夫曾被哥哥侵犯,这一事件对她伤害巨大。母亲的去世无疑是雪上加霜,给她以沉痛一击,自此,孤独和抑郁在她心中扎根。这些因素都使她内心封闭,逼迫自己寻求悲观以外的东西,特别是生命的意义。

对生命的冥想

小说中“我在哪”这句话让人印象深刻,它充分体现了人们对生活的迷茫和无助。1880年,阿贝尔的垂死妻子醒来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即是“我在哪”。“她感到害怕和困惑”,她的迷茫使女儿黛莉娅感同身受。当她走出房间,她自问了两次“我在哪”,就像是“徘徊在死亡和生存的边缘地带”。埃莉诺在安慰完做噩梦的罗丝之后,“走出房间,感到一股重担落在她的肩上,黑暗向她扑面而来”。埃莉诺将青春和爱奉献给了这个大家庭,却从不曾拥有自己的生活,她也感到迷茫和困惑。正如蒋承勇在《英国小说发展史》所说的:“生活是迷茫的,所有人都在期待些什么,但它从未出现。”正是这种迷失感,对“我在哪”的疑问使他们不断冥思生命的意义。

要使生命更有意义,首先要了解“我”和“我们”。尼古拉斯在讲话中十分强调这一点。对他而言,了解自己是建立法律和宗教的基石;帕吉特上校想要一面可以透视自己的镜子;埃莉诺认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描述清楚,就更不可能描绘他人的生活。主人公对“我”是什么,“我是谁”这些问题都进行了思考。“我”,意味着我想成为谁,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以及我的追求是什么。这是贯穿小说的一个基本问题,也是对生命意义思考的基础。其次是对“生”与“死”的思考。“死亡,更糟糕的是——专制,暴力,折磨,文明的堕落和自由的终结随处可见”,人们的困惑使“生存还是死亡”成了一个重要的选择题。埃莉诺感觉到生命的短暂,她想要圈住幸福,让时间驻足,让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洋溢着幸福,直到它发光发亮,被人理解透彻;佩吉为生活在世上与活人一起而高兴。虽然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和正义在文章的结尾篇章中还未到来,但冉冉升起的太阳给人们以无限希望。沮丧和希望相交织,悲观与乐观相融合。那么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首先是自由和正义。黛莉娅渴望母亲死亡,这种病态的心理反衬其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母亲去世,所有的人都能得到解放,她甚至幻想和民主运动领袖一道振臂高呼“自由和正义”;埃莉诺的一生是她“父亲的,莫里斯的,朋友的,甚至是尼古拉斯的,却从不是她自己的”,但她对自由的追求从未停止。上校去世后,她先后去希腊、西班牙旅行以开始新的生活。自由和正义可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其次是爱。伍厚恺表示《岁月》体现了忧郁和灰暗的形象,“既然人们只是单纯的动物,进步纯粹是幻象”;朱华也表示伍尔夫作品中的人物都有死亡的倾向,而这基于他们在这一堕落社会的孤独意识。但正是因为有了家庭成员间的爱支撑着彼此,所以不管时间如何变幻,爱永不变,“生存”成了人们的必然选择。

关于生活方式,伍尔夫也做了相关描述。伦敦的上层社会谈论的永远是“政治和金钱”、不切实际的空话和奉承,但马丁意识到“人们不能因为想要拯救灵魂而撒谎”,这可谓是他“存在的瞬间”。别人的评论固然重要,但不能因为害怕而放弃自己的追求。当凯蒂拿起烟,她想到了马丁可能作出的评价——“令人憎恶和讨厌”。但她突然又觉得“他说什么又怎么样呢,其他人说什么又怎么样呢”!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但身为社会的一员,一个人无法单靠保持自己的真性情如孤岛般生存。另外,在维多利亚时期,“女性应极力为他人着想并放弃自己的追求”,在这样的体制下,女性成了时代的牺牲品:埃莉诺终其一生为家人服务,到头来只能孤独终老;凯蒂对农业感兴趣,最后却成了一名奔赴于各种聚会和社交场所的富太太;罗丝毅然投身政治,但因为砸坏玻璃而被送进监狱。这些生活本不是她们想要的,但现实让她们别无选择。

冥想的结果

伍尔夫提倡捕捉人物灵魂深处的神秘,在写作时她是一个“局外人”,但她对生命意义的冥想通过人物的迷茫和思考完整反映出来。首先,不管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还是不辜负他人的期待,过别人期许的生活,我们都可以使生命更加自然而美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房间,十字架或者《圣经》,自己的火炉和妻子……”不论是戴着面具伪装还是以真性情示人,只要拥有一些“存在的瞬间”,即有意识的生活,便已足够。其次,外在表现形式微不足道,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灵魂。上层社会的人们外表看似高贵典雅,实际内心肮脏。正如布朗宁在《我已故的公爵夫人》中所描述的,公爵先生把一切事物,包括女人甚至是她的妻子看作是私有财产和个人占有物。我们应使灵魂“扩大,去冒险,组成新的形式”,“从内心做起,褪下丑陋,推倒障碍,简化生活”。最后,要一直心怀希望去追寻。“也许这伟大的启示永远也不会到来。作为它的代替品, 在日常生活中, 有一些小小的奇迹和光辉,就像在黑暗中出乎意料地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 使你对于人生的真谛获得一刹那的印象”便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如果一个人可以捕捉到一些生命的本质,瞥见人生,那么存在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无价之宝。不论历史如何重蹈覆辙,我们都可以使灵魂得到永恒。

结论

《岁月》很好地展现了伍尔夫的写作风格,特别是对捕捉生活中的思考片段,经历和情感变化的瞬间的关注。尽管伍尔夫内心沮丧、封闭、悲观,她依然表现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渴望。通过对一些典型冥想细节的分析,如文章反复出现的“我在哪”、 “我是谁”和“我们是谁”等问题,我们逐渐理解到:正是因为我们的梦想从未实现,我们只是戴着欺骗、伪善和谄媚的面具示人,所以很容易迷失自我。要使生活有意义,必须理解生命中什么最重要:是金钱、地位还是美丽的外表?伍尔夫的答案是“自由、正义”和大爱。没有自由,就不能真正为自己活着;没有自由,就可能被生活羁绊,无法拥有“有意识的生活”。正义同样重要,它是实现自由的基础。没有爱的生活是黯淡乏味的。“爱”撑起了帕吉特整个家族,他们唇齿相依,让大爱永恒。埃莉诺把所有的青春和光阴都献给别人,但她收获了尊重与爱。她从未放弃追求梦想,所以她出国,决心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她至少曾经努力过。伍尔夫其实是在告诉读者不论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是为自己活着还是为别人活着,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无可否认伍尔夫是悲观的,她选择自杀来终结生命和痛苦。但是她知道,生活会继续,时间会抹平一切创伤,我们可以通过净化心灵,让有限的生命变得无限。生活大部分时间是平淡无奇的,我们可能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迷失自己。然而,生命的意义在于,感受我们生活的每个瞬间,尝试理解我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才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以及真正的自己。

[1]Abrams, M.H. ed.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New York &London:W.W.Norton &Company,2001.

[2]Kastan, David Scott. ed. The Oxford Encyclopedia of British Literature (5 vols.).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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