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中挖掘童年与自然的美
——论希尼的诗歌艺术

2011-08-15 00:49朱茂瑜
关键词:希尼孩童爱尔兰

朱茂瑜

从回忆中挖掘童年与自然的美
——论希尼的诗歌艺术

朱茂瑜

希尼的诗歌以回忆的方式在“日常中提炼出的神奇的想象”。在其早期诗歌中,大量的对于童年生活的诗化描写,表现出了“游戏”与“自由”的特质。诗人还善于挖掘自然之美,融自然与神话、过去与今天,强烈的还乡情结表达出回归爱尔兰传统文化的愿望。

希尼;回忆;童年;自然

一、在“回忆”中“深深地挖掘”

海德格尔极力高扬回忆,并指出回忆和思(诗)不可分割。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潜入心境,将遥远的难以把握的感觉世界以赋予亲和力的方式张显出来,是回忆带给读者直接的审美效果。这样带有点自传色彩的诗歌最接近诗人的体验,而在诗中闪烁的幻想和象征是诗人在直接经验上的变形。诗人希尼在“日常中提炼出的神奇的想象”的诗句,使得铺展出的爱尔兰风情富于审美性,更“具有抒情诗般的美和伦理深度。”[1]2

回忆,是诗人希尼接近故乡和内心的幽密径道,是修复老生活的通途。让诗人魂牵梦呓的爱尔兰北部莫斯畔的童年生活,一直“密存在记忆中”,并成为他的写作之源。希尼早期的诗作《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通向黑暗之门》将诗歌的触角探伸回到过去,以一种追根溯源式的立场在回忆中开始了对自我栖息的重建,“诗中的一切都在那里真实地发生过,但是现在你去那个地区却不会有我记忆中的那些了。”[1]438很明显的,诗人通过回忆弥补了现实的缺失,因为回忆能够使诗人“摆脱我们所集成的经验世界的强制干扰,在‘创造’诗的世界的诗的艺术里,回忆就成了最优模式(差堪相比的要数梦了,在叙事和戏剧的传统中,它是最有力的模式)。”[2]

在希尼的诗歌中,主要呈现了两种回忆的情形:一种是对“孩子”童年生活的追忆;另一种就是对爱尔兰传统的追忆。

在诗人早期的作品中,他以叙述的笔调“挖掘”爱尔兰的沼泽、乡村的井、农耕生活的辛劳、和伙伴一起看蝌蚪、采草莓的乐趣与天真……在成名作《挖掘》一诗中,诗中描述作者的祖辈曾用铁锹在地下挖掘泥炭和赖以生存的马铃薯,他们“结实”且“深深地”挖掘姿势,“穿透生命之根觉醒者我的意识”[1]8,于是,希尼决定以挖掘的姿态效仿祖辈,表达出了诗人对传统与先祖的敬仰。浓厚的历史意识和担当意识使得他所要挖掘的已不是现实的土地,而是“记忆”中的所有田垄和沼泽。以祖辈相传的姿态、抒情的笔调记录自己在乡间的童年史,这样的具有泥土气息的题材带给读者纯朴的可读性,也使得诗中蕴涵的真实可见可感:围在一旁看母亲做奶油、父亲在窗外挖着土豆、人们的靴子踩得庄稼茬子咯吱咯吱地响声、大人们把水泵插在地上……即使是描写到关于记忆的场景之时,希尼也总是以实物的可感来描述,例如在《安娜莪瑞什》中:“记忆中的灯/在冬季夜晚/摇摆着穿过庄院”,守着《铁匠铺》的人则是“倚在门框探出身来,回忆着马蹄/得得声,当汽车成行掠过”……爱尔兰人们的品质和生活方式敏锐地融入诗人的心里,并透过视觉、听觉和触觉赋予这些意象以深厚的张力,透出深邃的历史感。这样带有自传色彩和独特的乡土气息的诗作也因此让希尼的作品一骑绝尘,让读者也不自觉地陷入对自己乡土或者过去往事的回忆与联想中,从效果上又增强了诗中呈现的回忆的真实感。

如果说“乡土诗”是诗人对于童年生活的追忆,那么“沼泽诗”则表现出对于爱尔兰浓厚的传统文化的沉淀,并成为诗人透过回忆要实现的终极。土地、自然、童年里实实在在可以接触的人,真实可感而发生的事都让这样的古老文化避免了陷入空洞的隐喻里。到了中后期,希尼的技艺不断演变。在1984年的诗集《斯特森岛》中,诗人的笔调多了一些想象和神话的色彩。他的诗歌中引用德国童话(汉索)、希腊神话(俄尔甫斯、蒙特佛特、德尔菲城)的人物或事迹;《山楂灯笼》里哀悼自己的父亲时,创造出“良心共和国”以此表明爱尔兰传统的可贵;想象母亲的死后会回到外祖父家,古老的迷信不断闪现……不惑之年的希尼将技艺抽象化,表达了对于象征“家”的父母离去的痛苦,又借父母死后的种种想象表达了对于爱尔兰浓厚的民族情结。这些诗句融合历史与现实、神话与日常,给人一种奇妙、唯美的归宿感。

二、儿童与自然:“生命的另一个中心”

(一)“不朽的暗示来自童年”

美国诗人阿奇博尔会·麦克利什有句格言:“诗歌不应该释义,而是存在。”瑞恰慈也指出,所有比较细腻的情绪都需要用隐喻来表达。在希尼早期的诗歌里,所有的内心情感和艺术指向都可以在一个孩子的童年生活里找到痕迹。王国维曾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赤子、婴儿般的纯真和自由,正是一个优秀诗人的品质。希尼诗中的孩童(即是回忆停留在自己的幼年)天真浪漫,喜欢“蜷缩在他们隐秘的巢穴中”,他们有自己喜爱的植丛、草堆和树杈,置身其中,仿佛“处身于另一个生命的中心”,享受着童话一样的新奇和美好,而“自己就是一个小小的阿特拉斯肩扛着整个世界。”[1]202在这个孩子的眼里,世界和他们一起在成长。

孩童的纯真本性和对于世界的强烈的诗化特征,所以诗中的孩童表现出了一种显而易见的“游戏”心理。比如他的一首名为《差遣》的诗歌,父亲这样命令“我”:“你现在就去!跑着去,儿子/告诉你妈试着给我/找一个酒精水准仪用的气泡/和戴在这领带上的新花结。”诗里没有直接描写父亲的神情,但其外表严肃又不失活泼的语调被儿子“我”敏感地捕捉到这是一出消遣的“招儿”,父亲把自己当成了取乐的“玩具”,以此博得妻子一笑。于是敏感的孩子马上就以一种游戏的心态来回应了父亲,并且暗暗自乐:“我面带微笑,看他怎么对付。”这样的游戏心理让原本死板的生活弥漫着轻松和活泼的气氛,不仅以互动的游戏心态很好地实现了和成人直接的交流,而且让自己的智慧在世界中实现了自我的价值。在另外一首诗《自我的赫利孔山》中,诗人喜欢沉溺于在井中寻找自己的倒影和声音,就像孩童把扫帚想象成马一样把自己的诗歌想象成一口井,所以我们明白了希尼“写诗/为了凝视自己/为了让黑暗发出回声”的诗意又深邃的追求外,有孩童一样的天真和执着。孩童的游戏心理也因此使得希尼的诗歌张显出一种自由的精神。例如《玩耍的方式》中,通过“粉笔灰”把“我”的记忆和想象一起复燃,这个孩子的叙述自由,有意识流的随意,在不自觉的放松中笔锋一转,最后的点睛之笔指向一个艺术的最高境界。

但是,给诗歌文本留下更大的自由和空间的阅读效果来源于希尼对于“婴儿”这个词的理解,婴儿在拉丁文里,“意思是‘不说出来的’,婴儿意为不说”,且“婴儿的话语既是诗的来源。也就是不说出的那部分。”[3]444“诗的本质是言无言”,是“无言的沉默”[4]11,《差遣》中的孩子以微笑来代替了说破;在《期中假期》中,面对弟弟的死亡,“我”将所有悲伤和语言随着一个“四英尺的盒子”埋在地下;在和同伴玩耍之时,“话是装在发光的雨滴小邮袋里/在电线上旅行”的渺小之物;不需要说话,在一片乐声中,我和同伴“失足了,不知不觉地落入自我之中”……总而言之,希尼的诗歌里,他对这个世界只是静悄悄的看,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以敏锐的感受和视角再现了爱尔兰农村生活的场景。而诗歌本身有如儿童一样的“人类最本己的口语”,能通过符号、形式和象征铸造人的存在,使一首诗歌在不自觉中落入佳境,达到梅特林克所说的“口开则灵魂之门闭,口闭则灵魂之门开”的效果。

(二)“从远方而来,又要花很多光年才抵达”

海德格尔认为思应该从存在出发,这是人的天命,而回忆作为“一种超验的回忆,即对真正的存在、对神性的自我的确信。”[5]404在希尼的诗歌中,对于乡村共同经验的记忆,不仅是希尼内心生活的外在风景,更是他借助这一幅纯粹的自然景在叙述中抵到自己的精神之源,回到存在之家。希尼热爱爱尔兰故乡的自然,他就像一个记录那片热土的自然史学家一样,在公共的日常生活和历史神话寓言中,以孩童的敏感,给予我们自然和生活的“真”——不是那种优美得飘渺的美好,也非虚构的想象,而是可以作为现实与历史进行有效的感知的“童年”的真实。

希尼一直很喜欢爱尔兰的自然诗,喜欢其“诗行的紧凑和坚实,它们具有荆棘上一滴闪烁的雨珠的全部明亮和硬度”[1]294。而观察和热爱自然,从最小的片段到最大的现象,更是凯尔特人的天性和优势。希尼的地域之诗更是如此。他的诗中所表现的自然,是孩子们的天堂。八月末,他总爱去摘草莓,那些红草莓“包含着夏天的血液”,有言不尽的自然之美,但是,当把它从树上摘下来后,“它的甜美会变酸”。草莓离开自然就像一个人离开母体,让人“常常想哭”。除了对自然的依恋外,他还喜欢观察“绸如果冻的蛙卵”如何裂成小蝌蚪,体验着认识自然奥秘的喜悦和童趣。但是当蝌蚪长大之后,有的“发出可憎的威吓”,“粗短的脑袋放着屁”,他们失去了幼时的可爱,而成为“十足的粘滑皇帝”。“皇帝”一词颇有意味,它代表了专制统治、破坏平衡和限制自由的意思,皇帝也是孩童对于严肃家长的一种称谓,当自然变成和大人世界一样,让孩童不能正常地寻求和表达自我的时候,就让我有“作呕的感觉”。因此,希尼在接受采访时也这样说:“那些潮湿的绿色的角落、水流纵横的荒地、长满柔软灯芯草的低洼地,所有被水份润泽、被苔藓植被覆盖的土地,即便只是在汽车或者火车上轻轻的一瞥中,仍显示出一种瞬间的深沉安详的魅力。似乎,我已经被许配给了它们。”[1]203“许配”一词肯定了人只是自然界的一环,表达了诗人力求通过诗歌寻找一种与自然的平衡,直至走向回归。

希尼在成长环境中既继承了盖尔文化,又不断接受着英国文化。作为一名诗人,希尼自称它们犹如英语中的元音和辅音,只有结合起来才能形成一种有力的表达工具。像黑草莓一样美好的爱尔兰文化,如果离开了传统,那同样离开了母体,走向枯萎。按照伽达默尔的解释,传统是在族群上,超越时间或历史的一种构成。从浅层理解,一个民族的传统总是以“过去”和“民族的童年”相关,希尼将时间界定在童年中,潜意识是在向自己民族的过去和根部靠拢,因此,诗人那挖掘的笔,触及着每片沼泽,每个树林都是对于传统的一种建构。但这是一个漫长的事业,正如他在《远方》中说的:“当我回答说我来自‘远方’/关卡那个警察厉声说:‘哪个远方?’/他还没完全听清楚我说些什么就以为/那是这个国家北部某地的名字。/而现在它——既是我居住过又是我/离开了的地方——仍然有很长距离要走/像花了很多光年从远方而来/又要花很多光年才抵达的星光。”诗人在这首诗中融合自然与神话、过去与今天,试图在“找回一种过去”,并“预示了一种未来”,明确表达了归乡的情节,以及其回归爱尔兰传统文化,寻找自身民族之根的愿望,其路漫漫,但诗人却表达出一种不懈的坚韧和努力,从而“完成个人存在的循环”和“诗意的栖息”[1]285。

[1]希尼诗文集[M].吴德安,等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

[2]宇文所安.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再现[M].郑学勤,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3]吴德安.“婴儿”的启迪:都柏林访谈世界著名诗人希尼[M]//希尼诗文集.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

[4]吕进.守住梦想[M]//吕进文存:第1卷.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5]刘小枫.诗化哲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I106.2

A

1673-1999(2011)01-0120-03

朱茂瑜(1986-),女,广西玉林人,西南大学(重庆400715)中国新诗研究所2009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诗学。

2010-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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