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华片外交风波述论——《上海快车》、《袁将军的苦茶》、《糊涂将军》停检始末

黎 煜

(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北京 100082)

辱华片外交风波述论
——《上海快车》、《袁将军的苦茶》、《糊涂将军》停检始末

黎 煜

(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北京 100082)

本论文重点考察了发生在20世纪三十年代的三次辱华片停检事件,以勾画中美电影外交的一个侧面。《上海快车》、《袁将军的苦茶》和《糊涂将军》等片在海外上映即遭我驻外人士抗议,中国电影检查委员会辅以停止检查该制片公司输入中国的影片为手段,通过外交途径警告制片厂取消该片的全球放映并删除相关辱华情节。在制片厂的道歉声中,在美方的外交压力下,三次停检事情皆以不了了之为结束,以此反观出中国表达话语权的决心其结果之间的巨大落差。

辱华片;停检事件;电影检查委员会;《上海快车》;《袁将军的苦茶》《糊涂将军》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殖民野心与异国情调的合力使得美国辱华片制作进入高潮。美国学者陶乐赛·琼斯指出:“在二十年代后期和三十年代初,美国银幕把中国描绘成罪恶渊薮,已经达到了顶点。”[1]虽然1923年美国电影制片人和发行人协会(MPPDA)曾建议制片人拍片时避免“用不友好的手法来表现别一国家的宗教、历史、制度、名流和大事”,“凡他国之历史、制度、著名人物和一般公民均应加以善意的处理”,[2]但从华人形象电影来看,这里所说的尊重的别国并不包含中国,善意仅仅是对欧洲表达。

20 世纪 30年代初,南京国民政府颁布《电影检查法》,建立电影检查委员会,明确规定“有损中国民族之尊严者”不得核准[3],将一向在中国畅行无碍的辱华片阻于国门之外。同时,政府还鼓励我国驻外人员观察那些刚刚首映或正在拍摄的辱华影片。一旦发现问题,我方立即使用停检惩罚与外交斡旋两种途径,以不颁发其中国市场放映许可权为手段,阻止辱华片的国际传播。这表明,中国抵制辱华片的前线已经移至美国本土,工作重心也从拒绝辱华片进入中国市场扩大到限制其全球放映。

《上海快车》(Shanghai Express,1932)、《袁将军的苦茶》(The Bitter Tea of General Yen,1933)、《糊涂将军》(The General Died at Dawn,1936)成为停检焦点事件,引发中国电影检查委员会、中国外交部、好莱坞制片厂、好莱坞中国分公司、美国驻华外交机构,甚至两国高级政府官员的介入和参与,使得常规电影交流升级为电影外交事件。最终,美国不得不拿出一个修改得很“干净”的版本对付中方检查,但没有修剪的版本依然在世界各地公映。

一、《上海快车》首开停检先例

美国派拉蒙公司出品的《上海快车》由冯·斯登堡导演,德裔影星玛丽·黛德丽与华裔演员黄柳霜联袂出演。该片讲述一趟从北平开往上海的列车路遇劫匪的故事。邪恶的华人军阀常将军扣押了该车,他不仅企图霸占白人妓女“上海百合”(黛德丽饰演),还胆敢扣押英国军医哈里作为人质。影片最后,华人妓女惠菲(黄柳霜饰演)将罪有应得的常将军杀死,解救了白人危机。

《上海快车》于1932年2月4日在洛杉矶派拉蒙剧场首映后,[4]立即就被美国赞为“比冯·斯登堡的任何一部影片都好”,[5]“是约瑟夫·冯·斯登堡导演得最好的一部影片。”[6]同年,《上海快车》荣膺第5届奥斯卡最佳摄影奖。欧洲同样给予溢美之辞。在1932年3月底举行的伦敦公映上,黛德丽携《上海快车》,葛丽泰·嘉宝携《玛塔·哈里》参映。两人同时亮相,成为影展亮点。英国媒体说道:“《上海快车》在英国比英国电影的谈论频率更高。”[7]它的光芒甚至使得克拉克·盖博主演的《地狱潜入者》(hell divers)黯然失色。

由于影片延续了自《巴格达小偷》(The Thiefof Bagdad,1924,曾译名《月宫宝盒》)、《不怕死》(Welcome Danger,1929)以来的华人刻板形象公式,它在中国获得的指责与在西方获得的赞誉同样多。《电影周报》说该片“描写华人行为之野蛮残酷、明示暗衬、极尽其诋毁、侮辱、诬蔑华人之能事、观之殊堪发指眦裂。”[8]中国人得知黄柳霜在影片中扮演妓女,称她是“派到中国的女间谍”,指责“派拉蒙再次用黄柳霜让中国人难堪”[9]。

1932年《上海快车》在德国公映,中国留学生观看后余怒难消,他们写信给政府部门,强烈建议销毁此片。[10]南京认为正当日本在国际上散布中国是无组织的国家之际,《上海快车》对中国的描述佐证着日本的污蔑,因此决心与派拉蒙大战一场。国民政府公开表态,“我国电影检查委员会接得各方报告,深为痛心。一面呈请教育内政两部咨外交部向美国政府交涉,将该片销毁,一面通知该公司上海分公司转总公司设法收回该片。”[11]

中国对于辱华片的态度第一次变得这么强硬,它要求派拉蒙公司召回出租的拷贝,并同底片一起销毁。[12]电检会还要求派拉蒙十日内必须开始执行。期限过去,派拉蒙没有给予满意答复。电检会为此召开第53次常会,决定停检派拉蒙进入中国市场的影片,不颁发其准演执照。中国媒体对电检会此举深表赞叹,“我国电影检查会以为该片既若是荒谬怪诞、特令禁映、全国民众、闻讯之下、莫不称快。”[13]

停检对派拉蒙来说意味着失去中国市场。三十年代,派拉蒙在中国占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1931年呈检的国内外有声长片总共609部,其中派拉蒙的影片就有161部,占有声长片总数的26%。[14]1932年5月,就在《上海快车》事件前夕,派拉蒙公司获得电检会颁发的执照55个(长片17部,短片38部),占该月送审影片206部(长片100部,短片106部)的27%。[15]是年6月,电检会共准映影片193部(长片47部,短片146部),派拉蒙公司就有51部(长片7部,短片44部),占总数的35%。

辱华片一向在中国畅行无阻,外国电影公司第一次遭遇到如此强硬的中方制裁。这部电影在中国引起的对立情绪是派拉蒙始料未及的。美国历史学者格瑞姆认为该片遭遇抵制的原因在于,“把两个妓女同时安排成主角尚可以忍受,但在日本进攻之际用嘲讽的口吻描述革命军是不明智的”。[16]

派拉蒙借《大美晚报》制造事端,指责电检会“不问青红皂白禁映”,此片既没有进口,也没有呈请检查,电检会没有权力禁映,认为“电影检查委员会越俎代庖。”[17]

中方媒体不甘示弱,《电影周报》撰文驳斥,揭露此稿系派拉蒙分公司职员捉刀。文章解释,电影检查委员有权委托驻外领事交涉辱华片事宜,并未越俎代庖。[18]

从《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的每月数据统计表来看,1932年7月,电检会确实停止检查派拉蒙公司的短片,仅发长片执照4部,这个数字比前5、6月的50部左右大大下降。派拉蒙获得准演执照的比例将至获照总量144部中的3%。[19]从美国驻南京总领事威尔斯·贝克(Willys Beck)给电检会的信函中可知,该公司至少有15部短片滞检。[20]派拉蒙看到强硬对自己并没好处,只好一面道歉,一面外交施压。

派拉蒙分公司首先示软,它向电检会去函,称正竭力在世界范围内收回《上海快车》影片,并保证“不日即可办妥”,乞电检会先赐检查。总公司稍后道歉“:在摄制《上海快车》时,派拉蒙没有一点蔑视中国人的想法,如果你们如此看待这部影片,我们为此感到抱歉。派拉蒙希望能够不再摄制类似会被看作伤害中国人民尊严的影片。”[21]

派拉蒙另一方面却通过外交途径向中国施压。6月24日,美国驻南京总领事贝克亲自出面替派拉蒙解围。他给中方写信,说电影必须要有恶与善的冲突,这是常识,“把坏人从电影中去除会损坏一部最激动人心的电影的情节。”[22]贝克的解释不能令中方释怀。

6月底左右,贝克再次给电检会去函,口气强硬,指责电检会强迫派拉蒙公司停止《上海快车》在国际上放映的做法有失外交准则。信件最后,贝克要求电检会立即恢复检查派拉蒙公司的影片,并定下日期“,我将很高兴看到,派拉蒙公司南京代办处袁高(Yuan Kao,音译)先生在1932年7月5日上午能够拜访贵会,以便洽谈该公司15部短片在你处滞检的问题。”[23]

电检会不得不做出让步,决定再给派拉蒙2个月的时间来收回《上海快车》,在此期间可开检派拉蒙的影片。[24]事实上派拉蒙根本没有召回和销毁《上海快车》,驻比利时外交官就曾至函电检会,谈及该片继续在欧洲上映。[25]中方强烈要求删除的对白——“这是一个时间和生命都没有意义的国度”,仍旧留在今天发行的版本上。2月期限不过是一个婉转的说法,时隔不久,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派拉蒙停检风波逐渐淡去。

二、《袁将军的苦茶》再惹停检风波

《上海快车》事件后不到一年,卡普拉导演的《袁将军的苦茶》[26]再次成为令人瞩目的电影外交事件。该片描写杀人如麻的中国军阀袁将军因对白人女性枚根心生爱意,将其软禁在夏宫。影片结尾时,枚根开始对袁将军动情,袁将军却表现了无欲的爱。他在最后时刻识趣地服毒自杀,让这场跨种族恋爱无法持续下去。

《苦茶》于1932年12月27日在纽约城市广播音乐厅试映,1933年1月11日正式首映。这是大萧条以来最不景气的时候,很少有人愿意付2.5美金来看电影。[27]该音乐厅将两周档期减少到8天,毛利才达到8万美金。[28]

美国厌恶华人男性与白人女性的爱情故事,指责不能忍受影片中枚根被袁将军控制,“这样对待她是一种错误,这是一种误导”。[29]《综艺》杂志撰文说枚根居然在梦里爱上那个中国人,这个角色由此完全失败,“看到一个支那人企图与一个可爱的、有身份的美国白种女人产生爱情故事必然会引起敌视的反映。”[30]妇女俱乐部强烈斥责这部影片,“白种女人居然和黄种男人发生爱情,还亲吻他的头。”[31]澳大利亚撰文批驳:“一个可恶的中国抢劫者在白种人居住的澳大利亚伸出魔爪,虐待白种女人,想到这个就觉得恶心”。[32]

《苦茶》不仅饱受西方舆论指责,也遭到中国政府强烈抗议。1933年1月该片刚在美国公映,中国驻洛杉矶领馆就观看了影片,认为“荒谬百出侮辱我国政府之处较诸《上海快车》一片尤多。”[33]很快,领馆就把将意见送达美国电影制片人及发行人联合会威尔·海斯(Will Hays)的办公室,声称中方希望《苦茶》做出以下修改:第一,删除部分场景,包括战争犯的一些镜头。第二,删除部分对话,比如“人的生命在中国是最廉价的东西”。第三,删除一些黄色镜头和对话,比如“中国人是没有道德的”。[34]

美国电影制片人和发行人协会国际事务处主任海诺(Frederick L.Herron)很快将这一意见转给哥伦比亚公司制片人杰克·科恩(Jack Cohn)。科恩答应试着“使影片删减得符合中国人的要求”,可是哥伦比亚公司并没有采取行动。中国驻洛杉矶领馆认为“该公司态度傲慢置诸不理”[35],继而写信提醒哥伦比亚,“中方可能像《上海快车》事件那样禁止哥伦比亚公司影片的放映。”[36]

有了《上海快车》的前车之鉴,电检会的做法不再那样“冒失”,并没有要求该公司焚毁影片,只是让其按我方要求删剪。中方通知哥伦比亚制片厂远东代表奥佩克(Albeck),说这一决定长期有效,“一直到该公司取消《袁将军的苦茶》在全世界放映。”[37]此事惊动了美国驻华大使朱廉·阿诺德(Julean Arnold),他在3月21日与美国驻南京总领事贝克谈起此事,指出“到了我们的电影程序应该学习怎样使我们的电影不受中国批评的约束的时候了。”[38]1933年3月23日,美国驻南京总领事贝克约见制片厂远东代表奥佩克讨论解决方案。

奥佩克代表制片厂于3月25日给中国电检会写信,说明影片对袁将军的描写很正面。他企图用日本的反对来说服电检会,“中国的恶棍将军还被描写成了一个英雄呢”。信中,他又以美国政府作榜样来进一步说服中方,“你会觉察到美国电影经常会把美国人描绘成各种恶棍和凶手……美国政府对此没有提出过任何反对。”[39]交涉都没有取得成效,美国外交官贝克抱怨“中国人在这件事情上不可理喻”,“中国检察官太敏感”。[40]

哥伦比亚公司黔驴技穷,转而寻求美国国务卿威廉·菲利浦(William Phillips)帮助。针对中国政府希望《苦茶》消失的要求,威廉发表了一个倾向性明确的意见:“一个政府没有权力去同意另一个政府的要求,即压制美国影片在国外的司法权。这种没有理由的压制和强迫会遭到各电影公司的反对。”[41]

中方不接受这些解释,要求哥伦比亚“立即通知全世界租映该片之各戏院,依照删减。”[42]中方决定事情没有圆满解决之前禁止哥伦比亚公司的影片进口,对于已进口的影片实行拒审。哥伦比亚出品的《新罗宾汉》(The A dvenger),《辣手惩妖》(The S porting A ge)、《大复仇》(The Fighting Marshal)、《美人情重》(No more A rchids)等影片遭到停检惩罚。[43]拒绝审查对哥伦比亚将造成相当大的损失,因为该公司已经与中国市场签订了60000元的合同。

就在哥伦比亚束手无策的时候,国民政府总理来到华盛顿。制片厂在华盛顿给他们安排了专场放映。中方表达赞赏之情,随后提出几处修改意见,制片厂答应马上照办,删除中国驻洛杉矶总领事认为冒犯中国的63个词汇。同时,贝克以外交官身份代表制片厂给中国正式道歉,“我们想与中国继续做生意”,“哥伦比亚公司正在努力避免可能会被认为是冒犯中国人的一切场景和对话”。[44]

几天后,中国驻洛杉矶领事馆人员前往该市二三级影院核对,证实该片已删去对话7段,场景4段,其中包括杰克逊夫人对华人的评价:“他们都诡计多端、不可靠、没有道德感。对我来说,他们都一样,都是支那人(Chinaman)”。枚根骂袁将军“你这个黄种下流胚(You yellow awine)”也在被删之列。[45]核对后,领馆给电检会发函证实,“发对各点,确已剪去。”[46]

收到哥伦比亚公司的道歉信和洛杉矶领馆的确认函后,电检会决定开检哥伦比亚公司的影片[47]。停检危机解除了,可是影片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那些在给中方审查的版本中已经剪掉的内容又在海外冒出,中国驻美、爪哇、古巴、哈瓦那等国的官员、留学生、居民看到了没有改动的版本。[48]新加坡、马尼拉、巴达维亚的总领事号召该城的中国居民抵制影片。驻哈瓦那领事要求删剪100尺,包括“雨和火,什么样的国家呀,我可怜那些把自己献给中国的人”。[49]

面对中方的问询,奥佩克解释说,在一些市场上制片厂直接卖出影片,而不是采取租赁形式,因此就无法再进行删剪。[50]

不论如何,最终哥伦比亚公司在停检压力下还是将辱华情节删除,这比《上海快车》不了了之的结局有所好转。可见,中方力量在进一步加强。

三、《糊涂将军》化解停检危机

《上海快车》事件是以派拉蒙保证“不再摄制类似会被看作伤害中国人民尊严的影片”[51]为前提而平息下去,但制片厂很快就遗忘了自己的保证。

1936年,派拉蒙的《风尘女侠》(Klondike A nnie,曾译名《风尘奇遇》、《风尘奇女》)余波未平,我国驻洛杉矶领馆又看到了《糊涂将军》(The General Died at Dawn,曾译名《将军死于黎明》)。该片描述美国雇佣军人奥哈拉(O'Hara)在中国接受一个任务,他要把军火运送给中国政府当局,但是他将途经军阀杨将军的领地。在前往上海的火车上他遇见了女孩朱迪,并与她发生了爱情故事。她千方百计从邪恶的中国军阀杨将军的魔掌中逃脱。最后,这个罪孽深重的中国军阀在黎明时分死去。

该片曾获奥斯卡最佳配角、最佳摄影、最佳音乐奖提名。影片根据安格鲁·卡纳丁·朱利斯(Anglo-Canadian Jewish)所写的冒险故事改编,该故事是以米瑞斯·阿伯拉罕·两支枪·可汗(Morris Abraham“Two-Gun”Cohen)在中国的真实生活为参照。可汗是一个美国冒险家,曾经长期生活在中国,帮助过孙中山购买军火。由于电影人物与真实人物的微妙关系,影片被西方视为某种程度的真实 。

我方认为该片辱华严重,要求派拉蒙停映。派拉蒙对中国驻外领馆意见不予答复。中央电影检查委员会与外交部共同函令该公司将两片一并焚毁,并再次亮出杀手锏“,电检会遂决定今后凡属派拉蒙公司出品,一律禁止入口,直至派拉蒙将上述两片于世界各地停止放映为止。”[52]

中国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果断,停止了专放派拉蒙影片的大光明、国泰两戏院的广告,国泰影院迫于压力临时撤换下派拉蒙公司出品的《带画的凶手》(Murder with Picture)。[53]

三十年代直至抗战爆发前,美国电影每年占中国市场80%的份额,1936年派拉蒙出品占美片的15%强[54]。据中央电检会主任罗刚统计,美国电影业在中国所获利润每年应该达到1000万美元,[55]以此推算,派拉蒙公司每年利润应在150万美元左右。一旦被禁入关,就意味着失去中国市场。

与《上海快车》和《袁将军的苦茶》事件一样,停检事件对派拉蒙毫发无损。中方先是收取派拉蒙公司缴纳的一千元保证金,宽限它40天的时间来处理此事,派拉蒙保证四十天内将《苦茶》的底片正片一并寄送中国,呈请检查。[56]电检会放宽口气“,对该公司所有影片,自即日起,暂照常检查发照。”[57]

派拉蒙公司利用这段时间制作了一版删减“干净”的拷贝。电检会审查后认为,辱华人情形“似已均经剪去”,但是他们却发现该片长度与我国驻洛杉矶副领事馆所报告的长度有出入。[58]中央电检会第119次委员会会议决定,在中国市场禁映《糊涂将军》并扣押该拷贝,但同时又网开一面,认为“该公司如确实保证不再在任何国家境内映演,本会可准许该公司请求再将影片发还。”[59]

派拉蒙只是口头上答应得好,它照例在日本等国公映原版。[60]中国政府却以派拉蒙觉悟为由表示谅解,它为《万花筒》颁发映演执照标志着轰动一时的《糊涂将军》停检事件已经结束。[61]

三十年代著名电影刊物《电声电影周刊》对派拉蒙的两面作风和政府的宽恕非常不满“,现在一面说请我们检查,一面仍在别国放映,以莫须有之事实故揭我丑,则其毫无诚意已是显然可见,对于这种一再运用手段,欺蒙搪塞的市侩,我们认为没有宽恕的必要。”[62]

四、结论

从三起停检事件可见,中方已经从被动的抗拒输入转移到主动在出品国发现问题,进行外交努力。这些举措对于阻止辱华片的生产和传播具有一定作用。派拉蒙公司在制作《中国城之蓝》(Limehouses Bluer)时,没有再沿用刻板形象的做法来描写丑陋的华人,也没有使用“中国佬”、“支那人”等蔑称。电检会认为这都是近年来电影外交努力的结果“,自数年前发行《上海快车》一片经我政府施以警告以后,近年来制片有关我国风土人物者,已较为审慎……堪称进步。”[63]

但是,由于《电影检查法》执行不到位,电检会的制裁措施雷声大雨点小,制片厂通过修改一版“干净”版本和出面道歉就能化解危机,使得中方制裁每每有头无尾、不了了之。最终这些辱华片还是依然大摇大摆地在国际市场公映。事实上,禁止美片入境的措施从来没有真正地实施过,停检不过是句唬人的空话。停检事件反应出中国话语权表达的决心与结果之间的巨大落差,这一落差的产生,究其根本,是由于政治力量的悬殊而导致。

面对辱华片的禁而不绝,中国舆论界指责电检会办事不力,对辱华片“总不免有所宽容,或是姑息之处”。他们举出《陈查理在上海》、《中国海》、《小明珠》等影片,谈及其“颇多侮辱我国国体的表演与对话,这些即使你严正地拿起了剪刀,也是剪不胜剪的。……可是检委会却时常以近似‘体恤商艰’的心情,轻轻把他们放过了”。正因中国的宽容才使得外国影片商以为中国人可欺“,造成了此种辱华影片之摄影狂的风气。”[64]

确实如此,即便中国已经做出努力,但与他其同样也面临电影侮辱的国家相比,中国的制裁明显不够强硬。二三十年代,墨西哥、土耳其、西班牙都曾经因为反对美国电影丑化本国形象而禁止美片入境。西班牙认为斯登堡导演的《魔鬼女人》歪曲了西班牙人的生活,侮辱了西班牙政府,向美国提出严重抗议。为了平息怒火“,华盛顿举行仪式般地当着西班牙大使的面将部分重要胶片烧毁”。1935年底,这部影片被永久性地收回。[65]

注:旧刊中使用的“删减”、“声请”等词请勿更正为“删剪”、“申请”。

中有一些系美国政府资料、信函、卷宗,一律用Z(其它)作为标志码。

参考文献:

[1](美)陶乐赛·琼斯.美国银幕上的中国和中国人(1896—1955)[M].邢祖文,刘宗锟,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3:85.

[2](美)陶乐赛·琼斯.美国银幕上的中国和中国人(1896—1955)[M].邢祖文,刘宗锟,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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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dwin Schallert.Timely Movie Released Soon[N].Los Angeles Times,Jan 29,1932.PA9.

[6]Mordaunt Hall.Marlene Dietrich in a Brilliantly Directed Melodrama Set Abroad a Train Ruin[N].New York Times,Feb,18,19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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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笔伐.为〈上海快车〉被禁事件驳斥〈大美晚报〉之谬论[N].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无声电影[C].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1007.

[9]北洋画报新闻[J].1931年12月5日.

[10]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委员会呈教育内政部为上海快车影片有辱我国国体业经本会通告派拉蒙公司焚烧并声明不再摄制侮辱中国影片请审核并咨外交部令饬驻外使馆领署对于类似影片随时注意交涉禁演并国告本会制裁由[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1):23.

[11]对我国有侮辱性之美影片〈上海快车〉派拉蒙已允尽量设法收回并声明不再摄映此类影片[N].新京日报1932-07-29(2).

[12]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委员会呈教育内政部为上海快车影片有辱我国国体业经本会通告派拉蒙公司焚烧并声明不再摄制侮辱中国影片请审核并咨外交部令饬驻外使馆领署对于类似影片随时注意交涉禁演并国告本会制裁由[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1):24.

[13]笔伐.为〈上海快车〉被禁事件驳斥〈大美晚报〉之谬论[N].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无声电影[C].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1007.

[14]二十年份检查新片统计表[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1):59.

[15]本会审查认可给予准演执照之电影长片一览表自二十一年五月一日至二十一年五月三十一日[J].本会审查认可给予准演执照之电影短片一览表自二十一年五月一日至二十一年五月三十一日[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2):33-43.

[16]Graham Russell Gao Hodges.Anna May Wong:From Laundryman's Daughter to Hollywood Legend[M].PAL GRAVE MACMILLAN,2004:123.

[17]大美晚报[N].1932年7月12日.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无声电影[C].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1007.

[18]笔伐.为〈上海快车〉被禁事件驳斥〈大美晚报〉之谬论[N].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无声电影[C].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1007-1008.

[19]本会审查认可给予准演执照之电影长片一览表自二十一年七月一日至二十一年七月三十日[J].本会审查认可给予准演执照之电影短片一览表自二十一年七月一日至二十一年七月三十日[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4):8-23.

[20]美国领事馆原件[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2):9.

[21]派拉蒙公司来电原文[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08-01.

[22]Memo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Division of Far Eastern Affairs,24 June 1932,DSF,doc,61[Z].Eric 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61.

[23]美国领事馆原件[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2):9.

[24]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委员会为通知限期两月将散在各地之〈上海快车〉影片收回方准继续检查由[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2):8.

[25]为上海快车影片是否仍在比国及欧洲其他城市继续映演函请查明见复由[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1(11):9.

[26]该片英文名 The Bitter Tea of General Yen在一些文献中被音译为《颜将军的苦茶》或《阎将军的苦茶》,影片中出现过一个画面,Yen将军在放行手谕上用汉字签名——袁将军,因此片名应译为《袁将军的苦茶》.

[27]Joseth McBride.Frank Capra:The Catastrophe of Success[M].New York,St.Martin's Griffin,2000,281.

[28]Motion Picture Herald,4 February 1933,P42[Z].Eric 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249.

[29]Philip K Scheuer.East and West Meets Again[N].Los Angeles Times,Jan 16,1933,PA11.

[30]Variety Review Database[J].Jan 1933.

[31]Joseth McBride.Frank Capra:The Catastrophe of Success[M].New York,St.Martin's Griffin,2000,281.

[32]Joseth McBride.Frank Capra:The Catastrophe of Success[M].New York,St.Martin's Griffin,2000:282.

[33]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委员会呈第六六号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九日[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3(21):4.

[34]Boston,MPPDA(Hollywood)to MPPDA(New York),Jan 17,1933,MPAA,PCA Files,MHL,File-The Bitter Tea of GeneralYen[Z].Michael C Wall.M.S 2000,Chinese Reaction to the Portrayal of China and Chinese in American Motion Picture Prior to 1949[D],a dissertation submitted to the faculty of the graduate school of Art and Sciences of Georgetown University in partial fulfillment of the requirements for the degree of doctor of philosophy in history:385.

[35]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委员会呈第六六号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九日[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3(21):4.

[36]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Johs Albeck and Willys Peck,23 May 1933,DSF,doc,74[Z].Eric 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64.

[37]Peck to Johnson,31 May 1933,DSF,doc.74[Z].Eric 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65.

[38]Michael C Wall.M.S 2000,Chinese Reaction to the Portrayal of China and Chinese in American Motion Picture Prior to 1949,a dissertation submitted to the faculty of the graduate school of Art and Sciences of Georgetown University in partial fulfillment ofthe requirements for the degree ofdoctor of philosophy in history[D].388.

[39]Albeck to,25 May 1933,DSF doc.76[Z].Eric 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67.

[40]Eric 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70.

[41]William Phillip to Johnson,8 August 1933,DSF doc,74[Z]. EricSmoodin.Regarding Frank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72.

[42]本会通知哥伦比亚公司奉教育内政部准外交部咨据驻罗安琪副领事官呈复交涉删减〈颜将军之苦茶〉影片经过情形令仰遵照等因和姓通知切实遵照由[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3年,2(29):11.

[43]教育内政部电影检查委员会呈教育内政部第四四号二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3(2):12.

[44]Michael C Wall.M.S 2000,Chinese Reaction to the Portrayal of China and Chinese in American Motion Picture Prior to 1949[D],a dissertation submitted to the faculty of the graduate school of Art and Sciences of Georgetown University in partial fulfillment of the requirements for the degree of doctor of philosophy in history,392.

[45]第一附件颜将军之苦茶一片应加修剪各段清单[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3,2:13.

[46]本会通知哥伦比亚公司奉教育内政部准外交部咨据驻罗安琪副领事官呈复交涉删减〈颜将军之苦茶〉影片经过情形令仰遵照等因和姓通知切实遵照由[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3,2:11.

[47]Eric 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72.

[48]Seidelman to Kiang,Los Angeles,6 October1933,DSF,doc.101;Peck to Johnson,12 October 1933,DSF,doc.89[Z]. Eric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65.

[49]Michael C Wall.M.S 2000,Chinese Reaction to the Portrayal of China and Chinese in American Motion Picture Prior to 1949[D],a dissertation submitted to the faculty of the graduate school of Art and Sciences of Georgetown University in partial fulfillment of the requirements for the degree of doctor of philosophy in history,394.

[50]Albeck to Puma Films Ltd,Shanghai,11 December 1933,DSF,doc.101[Z].Eric Smoodin.Regarding Frank Capra:Audience,Celebrity,and American Film Studies 1930-1960[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70.

[51]派拉蒙公司来电原文[J].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2(1):10.

[52]中央电检会下令禁止入口派拉蒙影片今后不得在我国境内开映[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224.

[53]中央电检会下令禁止入口派拉蒙影片今后不得在我国境内开映[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224.

[54]中央电检会下令禁止入口派拉蒙影片今后不得在我国境内开映[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224.

[55]罗刚.中国现代电影事业鸟瞰[A].萧志伟、尹鸿.1897—1950年:好莱坞在中国[A].杨远婴.中国电影专业史研究·电影文化卷[C].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518.

[56]派拉蒙已有新片通过[J].电声电影周刊,1936(49):1308.

[57]派拉蒙辱华影片准予限期送检电检会暂不施行制裁[N].中央日报,1936-12-01.

[58]派拉蒙删减取巧无济于事〈糊涂将军〉决予禁映处分[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236.

[59]派拉蒙删减取巧无济于事〈糊涂将军〉决予禁映处分[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236.

[60]派拉蒙不能宽恕[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303.

[61]派拉蒙已有新片通过[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308.

[62]派拉蒙不能宽恕[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303.

[63]照抄驻罗安琪副领馆呈[J].中央电影检查委员会公报,1935(1):1.

[64]对于外商片的优遇[J].电声电影周刊,1936(5):1135.

[65](美)查·海厄姆.玛琳·黛德丽[J].王云珍,译.世界电影,1993(2):69.

J905

A

1008-2603(2011)06-0112-06

2011-09-08

国家艺术科学基金课题“美国电影中的华人形象及中国身份认同”(项目编号:08CC63)。

黎煜,女,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王 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