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都市文化与都市”巫女“形象的现代性建构

2011-11-19 19:19傅建安
小说评论 2011年3期
关键词:现代性都市建构

傅建安

新时期都市文化与都市”巫女“形象的现代性建构

傅建安

对“巫女”①的定义与内涵,本人已在另一篇论文中做过具体的阐释:她们是指一批不被通常的道德伦理所认可,言行有悖于流行的社会行为规范的女性,在某种意义上,她们具有文化先行者的意味。由于女性与社会发展的密切联系,她们与都市文化形成互相影响、相互作用、互相诠释的关系。

中国现代都市的迅猛发展使上海等现代化大都市的文化形态呈现出现代性的多副面孔。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几十年的社会政治形势发展特点,由于对朴素阶级感情的重视,对物质文明的抑制,人们往往缺乏真正的都市意识,当时的都市文化也不具备真正的现代性。所以,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都市文化的发展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迂回。正如王万森所指出的:“从延安时代到文革十年,在反对封建主义的同时,把资本主义列为革命对象。西方现代性话语(诸如自由、民主、博爱、人道主义、人性等等)一概被置于革命话语的对立面。”②在中华大地上,现代性话语一度遭到贬抑与排斥,或者说中国走的是一条另类现代化的历程。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在商品经济的影响下,中国进入又一轮都市迅猛发展的时期,真正意义上的现代都市才再次浮现,中国才再次走入新一轮的都市文化现代性建构中。

一、新时期中国都市文化的现代性建构与陈染、林白等作家笔下的都市“巫女”

新时期以来,中国都市文化的现代性建构是延续着毛泽东时代反叛的狂热情绪的。随着对文革的控诉与批判,溯源到反右斗争扩大化以至建国以来的历史甚至是几千年古老的中华文明,中国大陆掀起伤痕、反思、寻根等一浪接一浪的文化潮流。针对历史与现实进行某种抵抗、颠覆与重建也便成为特立独行的知识分子崇高的使命。由于对自我作为第三世界国家或后发现代化国家的理性定位,在对以往问题的理性反思中,中国究竟向何处去?中国如何才能改变贫困落后的现状,解决“中国的球籍问题”,进而 “冲突亚洲,走向世界”,以立于世界强国之林?这些成为当时精英知识分子思考与力图解决的主要问题。中国现代化道路到底应该向东还是向西,是传统还是现代?问题似乎回到了上世纪之交问题的原点。于是在对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的认定下,在与西方文明长期隔绝之后的全球化语境中,拥抱现代化,拥抱民主成为20世纪80年代的典型文化状态。同时因为有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参照,中国新时期文化现代化建构过程更多了一份出于对“落后挨打”现状的焦虑与奋起直追的豪情。可见,新时期之初与现代化进程密不可分的现代性既具有诸如斯彭德所谓的“理性、进步、科学”等社会学现代性的诸多特征,同时也包含着如贝尔所说的:“追随其与身俱来的通过断裂与危机来创造的意识”③。

乘着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潮流,女性文化在长期的干涸之后也逐渐开始现代性重建。

毫无疑问,前现代社会的权力等级秩序决定了女性处于最底层、属于“第二性”的历史定位。女性的最先的被唤起是出于政治目的,作为最大限度的争取民族解放的力量浮出历史地表的。一直到建国以来,女性虽然在政治上确立了与男子同等的社会地位,但是她不是作为一个女人而是作为一名劳动者、建设者与男人站在同一地平线上。长期以来的“花木兰”式的情境④使女性的精神范畴一直处于被遮蔽的另一个世界。20世纪八九十年代女性文化重新进入现代主义建构时期。女性文化的现代性建构最初也是借助于西方资源进行的。如西蒙?德?波伏娃的《第二性》、贝蒂·弗里丹的《女性的奥秘》、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一间自己的屋子》和凯特·米利特的《性的政治》及张京媛编撰的埃莱娜·西苏、西蒙·德?波伏娃、玛丽·雅各布斯等西方女性主义理论著作《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等成为女性解决自身社会地位与精神困惑的理论武器。在文学创作中,以陈染、林白为代表的世纪末的都市“巫女”由对社会事物强烈参与的热心转向对个人内在世界的关注。她们往往以对神秘的向往、预感性、精神的飘忽性、自我封闭性等特征向现实中人们对“巫”的定义靠近而显得“巫”性十足。“巫女”的世界由外宇宙转向了内宇宙,她们往往以潜性的触觉沉迷于一个与现实生活无关的自在自为的世界。所以,在陈染的自闭性世界里,她建立了一个自成一体的言说系统。在这里,“不小姐”、“是小姐”,有“沉默小姐”、“说话先生”,她们在其间进行别人所不知道的丰富的精神交流,用一枝象征混乱、颠覆、瓦解以及乱交的后现代操作方式的秃头铅笔书写“潜性逸事”,倾听“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以达到巫和梦的领地。林白《子弹穿过苹果》中通过我对“蓼”的想象与追寻,展现一个现代都市女人在亚热带丛林中,在文化的边缘地带找到“母亲”,也即确立女性主体的历程。

正因如此,“巫女”通过如梦的飘忽,梦呓式的方式传达了女性对自我精神世界的关注。在她们所沉迷的内宇宙中,她们不断地叩问生活,以不与世俗认同的思辨气质进行哲理性思考——从异性爱到同性爱,从个人困境到人类困境——体现出作为女性主体所能穷尽的思想深度,从性别思考的视角表达着现代性建构的主题。

另外,陈染、林白的女性形象塑造以现代主义的“断裂”精神为武器,冲击强大的菲勒斯中心权力话语对女性诸如否定男女之间的差异以及“性=丑”等观念的制约。她们将爱与欲剥离,以躯体姿态颠覆男权中心。如陈染《与往事干杯》中,女主人公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拿着一面镜子对照着妇科书逐一地认识自己,林白《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多米从幼儿园开始就躲在蚊帐里自慰。不管是陈染的游离于现实与虚幻之中的“潜性逸事”,还是林白肆无忌惮地公开卧室里面种种成功与不成功的性经验,她们都是试图穷尽女性在“失去笼子”之后处境。

她们进而拆穿男性将性占有道德化,肉欲美化等爱的谎言,颠覆男性言说方式。她们否定在爱的话语下成为男权的俘虏,不屑再做一个符合人类性行为约定俗成的规范的“爱人”,从而以个人化的人物形象,颠覆了男性的言说方式,解构了男权中心的现代神话。正如林白所说:“作为一名女性写作者,在主流叙事的覆盖下还有男性叙事的覆盖(这二者有时候是重叠的),这二重的言覆盖轻易就能淹没个人。”⑤所以,只有傲视世俗,她们才有从幽冥与雾障中进行探索与建构的勇气,才能竭力对抗这种覆盖与淹没。在陈染、林白等作家笔下,女性形象以一种文化身份上的“僭越”,将女性性别书写纳入文化反叛的格局中,从而实现女性文化的现代性建构。她们笔下的“巫女”真正有了觉醒的自我意识,也真正有了自己的精神性别。

二、新时期中国都市文化的后现代解构与卫慧、棉棉笔下的都市“巫女”

在又一个激情燃烧的时代,中国的城市悄然扩张与再度崛起。一夜之间,大陆城市完成了世界大都市无名化的过程。而烫发、戴哈蟆镜、穿喇叭裤,“街上流行红裙子”等都市日常生活景观以所向披靡的流行力度洗刷毛泽东时代红色与灰色的记忆,显示着中国已进入商品经济飞速发展的时期。商品经济与消费文化消解了传统观念对真、善、美的追寻,大众文化告别了谦和友善、克己复礼传统道德。市场经济褪去了初期面对金钱时羞人答答的面纱,高雅文化式微,通俗文化强劲。现代文化开始丧失了他的批判力量,反叛已经成为程序,批判沦为空谈。一批文化弄潮儿虽仍然兜售新潮,标新立异,随风转向,但是反叛的激情早已沦为浅薄的时尚。“80年代的‘告别革命’冲击当时的主流文化,到90年代,便成为构造新的主流文化的助推力。”⑥现代主义的批判颠覆性力量产生了自己的盗墓人。所以,20世纪80年代启蒙话语、反抗话语一路高歌猛进,到20世纪90年代商业大潮导致的文化的消费主义却早把英雄传奇、责任忧患、理想信仰袪魅除幻,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片荒芜的后现代景观。

所谓后现代文化,又可称为后现代主义文化、后工业社会文化、信息社会文化、晚期发达或跨国资本时期文化、后资本主义文化等,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兴起于美国,迅即风靡整个西方发达工业社会并迅速向世界其他地区渗透的一种国际性的社会文化思潮,是对西方理性主义、对传统精神价值取向进行批判与解构的文化运动。由于媒体化生活和视觉文化时代的来临,信息科技的发展,各种文化信息互相影响渗透,更由于中国放眼世界的门户开放政策的实施与世纪之交都市化进程中我国向消费经济时代的迈进,风行于欧美的后现代文化在中国迅猛漫延并与商品经济主宰下的文化携手,改造了中国固有的意识形态与行为观念,形成日常生活审美的现代变奏。

随着20世纪80年代福柯、德里达、杰姆逊、丹尼尔·贝尔等后现代主义代表人物的著作在中国的译介,1985年美国后现代艺术家劳生柏将波普艺术带到中国首都,后现代理论家杰姆逊在北大做的《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的系列演讲,中国文化界与理论界对后现代主义文化有了自觉的认识与接受。20世纪八九十年代重新命名经典与“王朔现象”两大文化事件可以说中国后现代思潮出现的典型信号。20世纪80年代末期在重写文学史的呼声中,文学史家对沈从文、张爱玲等作家的进行重新定位、重新评价,显示出某种颠覆性的力量。而这种颠覆性行为的极端化便是以金庸取代茅盾,显示出以大众文化颠覆精英文化最初尝试。而在王朔的“痞子文学”中,不仅有着“千万别把我当人”顽主式的自我戏谑,而且高度程式化的、特定的权力话语在他顽主口中,施虐式地倾泻而出,这些具有特定所指的话语与王朔的语境形成反讽式的艺术张力,完成语词的亵渎与狂欢。王朔又通过对历史、革命经典叙事的调侃,对中国政治色彩浓重的传统、道德、价值秩序、常识系统进行恶作剧式全方位解构。接着,这种解构的狂潮席卷了中华大地。如青少年以对能指的背叛,故意消解能指与所指关系来制造歧义的方式所进行的语辞游戏,网络游戏中的“恶搞”现象,影视作品中诸多周星驰无厘头式的闹剧,以及在灯红酒绿、流行音乐背景下的虚拟爱情与男女速配等等。

三、回归道德、寻找规范:盛可以、缪永等作家笔下的“巫女”与21世纪都市文化未来走向

在西方社会中,丹尼尔·贝尔分析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脉络,认为人类文明的发展经历自然世界、技术世界和社会世界三种背景,每一种背景都相应地拥有一种象征性的宇宙观。自然世界由命运和机遇控制,技术世界由理性和熵支配,从历史的发展角度来说,宗教作为与终极价值有关的意识形态,成为这两种背景中所共有的道德秩序的根据。由于科技理性的发展对于自然神秘性的祛魅,哲学代替了宗教,加之在信息化、网络化社会中,社会存在主要通过人们的相互意识,而不依赖某种外界现实被人感知。“人与人之间的共有情操和感情纽带已经变得涣散和衰弱。给人提供共同身份证明和感情交流的基本因素——家庭、教区、教会和团体已经削弱了,”⑦“上帝死了,”社会的羁绊已经绷断。进入后工业社会以后,人伫立“一个他从未创造的世界上,孤独而恐惧,”⑧“社会世界只能具有在‘恐惧和战栗’中生活的特点。”⑨为此,贝尔呼唤重新用宗教来拯救已死的资本主义文明,重建区分神圣与亵渎的体系。

中国文化传统向来缺乏固定的宗教信仰,不存在信仰破灭的问题。但是在商品结构占统治地位与市场经济高度发展,社会迈入信息化与网络化时代时,我们所面临的精神危机却是共同的。况且中国社会从启蒙时代、旧民主主义革命时代、新民主主义革命时代到毛泽东时代一直体现出对真理的不懈探求,对崇高的热烈向往,对激情燃烧岁月的精彩演绎,对无悔青春的执著追寻,甚至发展到领袖崇拜、英雄崇拜。一旦骤然进入到市场经济条件下物质利益原则支配下冷冰冰的游戏规则中,人们失重的感觉是显而易见的,人生的虚无感也容易滋生。另外,信息网络的高度发展,大量的“宅男”、“宅女”固守于网络的终端孤独自闭,与火热的现实生活离得太远,而产生种种心灵的苦闷,缺乏责任意识与奉献精神,以致发生精神危机。文学作品女性人物形象也在反对永恒、消解意义的潮流中从理想的云端坠落到地面,从谌容作品中陆文婷式的为理想信仰的献身,张洁作品中柳泉、荆华、梁倩对自立、自强、自信的理想人格的执著,到卫慧棉棉等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只追求一种当下感觉,追求瞬间,好像明日不再的歇斯底里的欲望狂欢,女性文化的发展演变明显昭示出都市文化从对理想信仰的坚守到文化道德一度失范的发展态势。但是在一个流行咖啡酒吧文化的时代,在一个以风花雪月为主流,把轻歌曼舞当盛典的时代⑩,盛可以、缪永等作家笔下的主人公虽然也“冒犯了主流的伦理道德,甚至是正确认识和正确知识那个范畴的东西”⑪,从而展现出“无父无君”的一代人的欲望、渴求、战栗和惊悚。但她们却已厌倦这个“以炮为礼的时代”,开始重新向往浪漫与激情同在的爱情,责任与义务并重的家庭,认识到“唯有情感是神圣的”。盛可以小说中的主人公在后现代废墟中力图将激情狂欢的“肉”的盛宴转化成婚姻家庭饭菜的一日三餐,对世俗婚姻的表示向往。如《手术》中独身主义者唐晓南到28岁时,觉得做别人的“炮友”太虚无,认为“不结婚只同居,”她“觉得就像荒山野岭的孤魂野鬼似的。”《道德颂》中旨邑当腻了情人,要做妻子,幻想着爱情、家庭、孩子三位一体的生活。可见她们在虚无主义危机中对实在的追寻。在这个“以炮为礼的时代”,人们爱的能力逐渐萎缩,于是她们便超强刺激来唤醒沉睡的爱情。她们在传奇中寻找爱情,不惜插足一个完好的家庭,在嫉妒中验证爱情,从而在情欲纠缠中又对情表示执著。当城市简化为酒吧、咖啡馆、舞厅等简单符码时,盛可以追求人情、人性中的温暖与温情,在虚无的底色中做出寻找依托的努力。在都市俯拾即是的欲望主题中,她们做着超越欲望的努力。如缪永的《驶出欲望街》中的志菲即以重新认识到女性主体地位而“驶出欲望街”,从而颠覆了无限膨胀的物欲主题与赤裸裸的钱色交易主题,实现了某种精神的升华与道德的回归。

她们在世俗中挣扎但又不粘着于生活层面,能以特有的诗意情怀进行精神的提升。如《水乳》左依娜身上体现出的一种脱离平庸的力量,《道德颂》中旨邑所深爱的野菊花则以不被删刈的烂漫野性、漫无边际的蓬勃生命力,无人采摘、无人欣赏的自由自在既代表着旨邑的生活向往,也是其向蝇营狗苟活着的人们失血的躯体内注入生机的努力。

妇女的解放是人类解放的一个尺度,“妇女生活被看成一个领域,人们从中观察到社会和文化的规范变化对行为的影响,人们乐于追问妇女的经历是如何反映和响应历史潮流的,它又如何可以作为例子说明整个生活背景的重大变化所普遍引起的心理适应过程。”⑫文学作品对于女性的书写无疑是文化发展潮流的表现,而女性形象蕴涵的一些不为人所察觉的精神特质也许正暗示着中国都市文化的走向。同时后现代主义女性形象伴随着文化趋向开始走向现实主义的回归也表明中国都市文化试图挣脱精神困境,找回精神皈依的努力。确实,在世界性的寻找新的文化支点的努力中,中国也正加强仁爱、礼诚、忠勇、孝悌、信义等核心价值观的教育,中国传统文化的许多美德也正唤起人们久违的记忆。中国的都市文化正朝着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双向发展的轨迹,并朝着个人、民族、国家三位一体齐头并进的目标阔步前进,共同建构人类文明。

(本文系2010年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立项资助课题。项目编号:2010YAB044)

傅建安 湖南城市学院中文系

注释:

①傅建安:《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都市巫女形象》,《社会科学家》2010年第6期,第148-151页。

②王万森:《现代性:文化冲突的表征和文学阐释的维度》,《文史哲》2009年第5期,第128-137页。

③⑦⑧⑨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第102页,第206页,第200页,第205页。

④⑥戴锦华:《涉渡之舟:时期中国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8页,第63页。

⑤林白:《自述》,见张清华主编《中国新时期女性文学研究资料》,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316页。

⑩葛红兵:《小说的骨感美学》。见盛可以:《火宅》。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277页。

⑪盛可以等:《盛可以小说创作对谈录》,《河池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第72-75页。

⑫陈晓明:《反抗与逃避:女性意识及其对女性的意识》。见张清华主编《中国新时期女性文学研究资料》,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7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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