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色

2011-11-21 04:46
山西文学 2011年11期
关键词:木排小英网箱

巫山红叶

巫山红叶,浸染着魔力。

不信,你看,在碧绿的江水边,翠绿的山崖上,是什么令你眼前一亮?小小的一片,便已盖过起伏的绿海。在你来不及细细打量时,河道拐弯处,是什么激发了你嘴里的那一声惊叹?是身下碧波荡漾中的那抹红影,还是岸边大片大片起伏绵延的红叶?此刻,千万别抬头。否则,你定会被头顶悬崖绝壁上连片摇摇欲坠的大红惊着。

当你迫不及待地想上岸一饱眼福时,最好别离开沿途的山道太远,如果你真想深入林中去,千万别忘了来时的路。当你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过那些或亮红薄如蝉翼、或暗红厚实如茧的叶片后,当你细细地欣赏过那些血脉般流动的叶脉后,当你惊叹于它们或细长、或椭圆、或五角形的千姿百态后,当你为不小心踩上了那些原本就匍匐在地或刚刚从枝头飘落的红色的精灵而心生不安后,才蓦然惊觉已迷失在眼前这片红色的海洋中,哪里还找寻得见来时的路?!

此刻,千万别惊慌,更不必焦急,深深地吸一口气吧,把林中的清香和漫山的红润吸进肺里,然后抬头朝最高处看去。如果你正置身江南,看不见净坛、起云、上升的峰影,那你就找找飞凤、翠屏、聚鹤的踪迹吧。走到峰下,自然也就找到了返回的路;如果是在江北,归途就好找多了。就算认不出登龙、圣泉、朝云、松峦、集仙的身影,也不必着急。至少,当你抬头看到那位云雾间的绝美少女时,一定会心安神定下来。此刻,你会发现,漫山的红叶,一如神女飘扬的红裙。有了神女的指引,人间哪里还有迷途!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干脆一边背诵着那首以十二峰名串起来的诗:“曾步净坛访集仙,朝云深出起云连;上升峰顶望霞远,月照翠屏聚鹤还。才睹登龙腾汉宇,遥望飞凤弄晴川;两岸不住松峦啸,断是呼朋饮圣泉。”欣赏它们惟妙惟肖的神韵,如飞鹤翱翔、如凤凰展翅、如雄狮昂首、如神龙腾空……一边仔细地找寻着林中行来的足迹,或是被身体碰掉的新鲜的红叶,定能沿途返回。如果能用这短暂的迷失,体验一番“放舟下巫峡,心在十二峰”的奇妙景色,何尝不是另一种人间幸福!

其他季节的巫山,像上帝遗落人间的一方碧玉,山是绿的,水是绿的,就连那些俊秀的山石峰峦,也披着黛青的外装。惟独这初冬,这方碧玉中仿佛被神女滴入了一滴相思的红泪,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片,就染红了漫山的青苍。伴随着残秋最后一抹柔风和初冬的凉意,完成了这场从青苍到艳红的转场,暗红、艳红、深红、绛红、枣红、大红、火红……尽情地用你所能忆起的“红”来形容吧,总能找到你能叫出的那种,哪怕只是存在于想象中的。更多的,却是连想象都无法细分出来的品类。

它们就那样招摇地跟万丈绝壁、高耸的山峰、参天的古木、低矮的灌木、连绵的山林粘连着、绕缠着、铺展着、突兀着……有时绵延数里、有时独自挺立。无论以何种姿态呈现,总是最抢眼最炫目的那抹明艳。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娇贵,注定属于世人眼中的明亮和嘴里的惊叹,激起心头滚涌的热烈和情思。

巫山的红叶,像上帝的宠儿般,被镶嵌进宽阔的高峡平湖、清澈透亮的大宁河、碧玉般的小三峡、云蒸霞蔚的十二峰……编织出这方瑰丽奇幻的人间山水。光这些风景本身,就早已令人目不暇接了,更何况还有这漫山遍野的红叶,在眼前、在脑海中翻滚荡漾着。

如果再把这些人间奇景沐浴到得名尧帝御医巫咸的上古人杰地灵、瑶姬授书治水的传奇,更有楚怀王游高唐、宋玉“神女赋”引出的“巫山云雨”,合上那句撩拨了无数红尘儿女缱绻情思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眼中的景繁如虹,心中的情深似火,谁还能分清此时此地到底是置身天上,还是人间?惟剩下一片如梦似幻的朦胧。

这些被神女瑶姬的传说浸润、被巫山的云雨缭绕、被无数痴男怨女的情爱滋养出的巫山红叶,早已化成天地间的精灵,能不令人怦然心动吗?海誓山盟也罢,刻骨相思也好,只要你亲眼目睹后,无论此时此刻,还是他年遥忆,只要轻轻地闭上眼,这漫山的红,便成一汪热辣辣的情海。

自在苏州

年前,因报纸改版,中途有三四天的空闲,决定前往苏州探望二哥。先是坐飞机到上海,然后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抵达苏州已是深夜。除了街面上柔和的灯光和偶尔经过的汽车外,很难看清更多的东西。夜晚的苏州城,熟睡一般,出奇的安静。

因时间紧迫,第二天一早,连早饭都没有吃,我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一天的出游活动,留园、寒山寺、拙政园、枫桥……恨不能立刻把苏州所有的景致都装进脑海。

起初我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行进,每到一处至少得停留几分钟,不久我就发现身不由己了,照相成了集体合影,参观变成了随大流,后面的游客推搡着前面的,一路走马观花下来,虽从如画的风景中穿行,除了喧嚣,旁的什么也没留下。等到沧浪亭时,我只剩下靠在河边的矮墙上喘气的份儿了。丝毫也没有体味到贺铸《青玉案》中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那份迷离。

第三天醒来,浑身酸疼,对二哥推荐的虎丘、畅园等景点也没了兴致,只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顺带买些纪念品回去送朋友。

问好去处后,上了一辆人力三轮直奔观前街。虽然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络绎不绝的游客从商铺里进进出出,却没有想象中的声名在外引来的嘈杂,我在一家苏绣店买了几样精致的物品:三把梅花手扇、两幅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小猫的壁挂。

看天色还早,信步走进一家挂着门帘的冷饮店,要了一份刨冰,一边享受着那份透心的冰凉,一边打量起周围来:橙黄的长木板凳,淡黄的松木条桌,随意中流露出店主的精心。店里坐满了顾客,年轻女孩儿占了大半,三五一桌彼此低语交谈着,与一帘之隔的街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们似乎只活在这座城市的喧嚣外,安然自在,与游人无关,与风景无关。

从她们交谈使用的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判断,都是苏州本地的女子,也因此留心起来,没有精巧的五官,也没有妖冶的粉饰,但眉宇间的那份淡然、那份清丽,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份旁若无人的氤氲气息,却令人赏心悦目。

从刨冰店出来,已是傍晚时分,从观前街向北穿过一条巷子,一路向西就到了枫桥路。急驰的汽车卷起路上的落叶,仓促地砸向地面。慢悠悠的人力三轮车,从低处的树叶间穿行,划破了如织的绿荫。三三两两漫步的人,与缓缓流动的河水“并肩”而行……不经意间,一段黄墙撞入眼帘,硬生生激起一片鲜亮,原来已到了寒山寺附近。傍晚时分的寒山寺是如此的安静、寂寥,尽管还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寺前留连。

静静地坐在寺前的枫桥上,看着夕阳把最后的余晖洒向桥对岸的瓦房和脚下的河水,泛出一片清冷。回头看看身后的寒山寺,消退了白天的喧哗和嘈杂,碧瓦黄墙弥漫着千年岁月翻覆浸染的肃穆气息。此刻,窜入脑海的并非那首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而是许浑的那句“暂引寒泉濯远尘,此生多是异乡人”。

在夕阳散尽最后一抹余晖的刹那,脑海一片虚空,如织的游人消退,如画的风景淡去,连同儿时的幻象,徒留天地间一个小小的我……在画中?在画外?在人间?还是在天堂?惟有夜色如黛。

湖水幽蓝

记得那是大年初一,我起了个大早。女友几天前就早早地跟我约好,大年初一要带我去逛龙潭湖庙会。当时我刚从拉萨来到北京。

我知道,女友一心想让我这个刚从雪域高原下来的土包子开开眼界,认清她这个正黄旗的格格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好好教训一番我这个老是在网上戏谑她的成长环境是“一溜死胡同,四面古城墙”的无知青年。

等我赶到时,公园门口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四处张望了好半天,才发现女友站在一个巨大的新年布景前朝我挥手,布景上方悬着两个喜庆的充气娃娃。

一进门,我们就被涌动的人流和巨大的声浪淹没了,一条环湖的小路上,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表演戏剧和各种杂耍的。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还有各种肤色的老外,全部在那条狭小的道路中间挤来挤去,嘴里吃着、手上拿着、嬉戏打闹……第一次见识到了京城庙会的五花八门、喧闹嘈杂、人山人海。

一向好静的我,不耐烦的表情明显地挂在了脸上,女友看出了我的心思,拉着我从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拐了出来。刚迈上一坡地,我的眼前一亮,完全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片宽阔幽蓝的湖水,被蜿蜒曲折的湖岸合围着,几个小岛,星罗棋布地点缀在湖上,还有那些掩映在苍翠树影中的精致小巧的亭台楼阁、石拱桥,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绿地和在冬天依然一片翠绿的松柏,三五成群的人们悠闲地漫步其间,顽皮的小孩子挣脱大人的牵绊,冲到铺满鹅卵石的浅滩上一阵疯跑……女友告诉我,龙潭湖以前并没有湖水,乃明朝嘉靖年间为烧制城砖挖出的大片洼地才逐渐形成的。

明明是一方江南的烟雨山水,怎么就出现在这冰雪覆盖的北国古都呢?那份意外和惊喜,早已取代了此前心头的烦躁……女友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抹狡黠的微笑,印证了她对我的“土包子”理论是多么正确。她的家离此不远,对这里的一花一草都了然于胸,便充当起免费导游来,这片龙爪槐是什么时候种的,那片龙柏是哪年移栽的,还有那些龙须柳、峡谷、瀑布……

当我们来到晚晴山上的那片林立的石柱前时,我再次欣喜若狂,那些石柱上全都写满了一个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龙”字。因为我是农历龙年出生,所以我对这个“龙”字一向都十分的偏好,在不少地方看过单一的“龙”字,却没想到能在这里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龙”。整个石林一共刻有229个“龙”字,包含了汉、晋、北魏、唐、宋、元、明、清和现代书法家、名流所写的形态各异的“龙”字,还有不少看上去栩栩如生的中国龙形的演变图,无异于一部立体的“龙”字大全,着实令我眼界大开。

一向不喜照相的我,特意让女友给我拍了好些龙字石林的照片,有几张被我放大后,至今还悬挂在我的书房。

当我们漫步到公园的西北角时,在一片古木环绕的林地间,我发现了一处砖石做围栏的房子,绕到前面一看,在一面青灰的砖墙上赫然嵌着“袁督师庙”几个大字,联书“其身世系中夏存亡,千秋享庙,死重泰山,当时乃蒙大难;闻鼙鼓思东辽将帅,一夫当关,隐若敌国,何处更得先生。”没想到我从中学就开始敬仰的民族英雄袁崇焕的庙宇就在此处,就这样与我不期而遇。小小的龙潭湖境深如此,何况偌大的北京城?敬畏之心情不自禁。

参观完袁督师庙出来,在湖边的浅滩上找了处光洁的鹅卵石坐下,看着眼前碧绿的湖水,平静如镜,微风过处,几片落叶扁舟一般轻柔地荡漾着……我在想,究竟是袁督师的魂灵照应了这满湖的清幽,还是这洼碧水在慰藉着他的魂灵?或许,它们原本就是相互映照着。

看着安静地坐在身旁的女友,想着袁督师当年的丰功伟绩和自己这些年的四海漂泊,随口念出了我喜欢的他的那首《寄内》:“离多会少为功名,患难思量悔恨生。室有莱妻呼负负,家无担石累卿卿。当时自矢风云志,今日方深儿女情。作妇更加供子职,死难塞责莫轻生。”

女友听完,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她的眼中,有一抹柔光闪过……龙潭湖,那一汪幽蓝的湖水,就这样定格在我的心中。

泉港一夜

许多年后,我时常在梦里,醒在泉港的夜晚。

黑黢黢的海面,泛着幽光,一望无际地向着远方漫去,直到与黛青的夜色吻在一起。入夜后,月亮一直躲藏在厚厚的云层里,只在云层的周边泄出几缕微弱的光亮。此刻,星星反而显得越发明亮了,遥遥地掉进海里,映出一团银白,如萤火般闪烁。与近处海面上时隐时现的几处灯火相互照映着,令冷清寂寥的海面泛起了几许温暖。

身后的海岸线,像一笔大写的水墨,惬意地拢着大海。岸上的村庄,只剩下近处的还能分辨出模糊的轮廓,那还得归功于海边那几盏昏黄路灯的映照。网状的木排积木一般,隐藏在夜色里,被海浪托着,均匀的呼吸般微微地起伏着。

忙碌了一整天的小黑,显然还没有从白天的兴奋里安静下来,一会儿在我的身旁趴着,故意发出呼哧呼哧的粗气;一会儿又跑到我对面的木排上,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竖着耳朵,眼睛在夜色和星光的衬托下,发出琥珀般的光亮,与我四目相对。那模样像是在努力地寻思着,我这个刚刚认识的闯入者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附近木排上的小木屋里,已有阵阵鼾声传出,而我却连一丝睡意都没有,坐在木排上,把脚伸进海水里,一任那份浸骨的冰凉从脚心迅速地漫延到全身。侧耳静听着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激起一阵哗哗的脆响。海风温顺地拂过眉眼,清清凉凉的,有淡淡的腥味儿透过鼻腔,润进心肺,舒展了全身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一切都安歇了,惟有这夜,却一直醒着,如此的撩人心怀。

夜深了,依然没有一丝困意。随意地仰面躺在木排上,望着头顶那轮已从云层中露出脸来的圆月,白天的一幕幕便纤毫毕现地浮现在脑海……

到泉港,纯属偶然。到我所主持的周刊实习的华侨大学的学生小英,一次午饭闲聊时,无意间提到她的舅舅正在做的生意。当“在海上网箱养鱼”几个字飘进我的耳朵里时,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啊”了一声,泄露了我当时的惊疑和难以置信。而小英和其他几位泉州本地的同事莫名所以地看着我的眼神,彻底地瓦解了我无知的堡垒,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对于从小生活在大巴山深处的我而言,住在大海边的人几乎都是靠捕捞维持生计。海是多么辽阔啊,无边无际,鱼虾那么多,而且脾性又是那样的难以琢磨,怎么可能在海上去养鱼呢?怎么养?不担心跑了?大鱼难道不吃小鱼了吗?无数的疑问充斥在我的脑海,所以当小英发出邀请时,一向不大爱出门的我,竟毫不犹豫地就应承了下来。

从泉州市区到泉港,并没有多远的距离,汽车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疾驰,就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叫做肖厝的小渔村。小渔村的繁华和喧嚣,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想象。码头上密密麻麻地停着各式车辆,最醒目的是那些吨位惊人的大货车,挤近一看,上面装满了堆积如山的小杂鱼,不少还粘连着冰。

小英告诉我,这些小杂鱼都是用来喂网箱里的鱼的。从小常听人说大鱼吃小鱼,专门用小鱼来喂大鱼,而且是冰冻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不想再轻易地泄自己无知的底,这样的念头只在心里嘀咕着。

不停地有人从大卡车上朝小渔船上搬运小杂鱼,也有人从小渔船上朝岸上搬运刚刚捕捞上来的各种海鲜,近两公里的码头一派忙乱景象。

近处的海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种渔船,最多的要数那些小渔船了。不断有小渔船从夹缝里挤出去,另一拨小渔船又快速地挤占了刚才的位置。

抬眼望去,一个偌大的海湾出现在眼前,远处的海面上布满了一个个方形的漂浮物,远远地还能看见漂浮物上矗立着一栋栋小房子。小英顺着我的目光,用手一指,“那些就是网箱养鱼的地方,得坐小船才能上去。”于是,我们一行有些迫不及待地上了一艘装满小杂鱼的小渔船,朝远处海面上的那一片漂浮物驶去。

十几分钟后,我们便站在了那些巨大的漂浮物上面,一层厚实的木板固定在一些圆筒和泡沫上面,呈一格一格的正方形方框漂浮在海面上,中间围着一框海水。少的数十个这样的方格连绵成一片,多的上百个连在一起,每片组合木排都有不同的主人,彼此中间隔着一段海面。既是分界线,也便于小船的穿梭往来,一如岸上的过道一般。

原来真的可以在海上养鱼!我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

我们一脚踏上木排时,就有一条全身乌黑发亮的小狗从小木屋跑了出来,冲着我们不断地狂吠,不断地从一个网箱跑到另一个网箱上,像是在警告我们这些陌生的闯入者似的。惟独见到小英后,立即换成了一副亲昵讨好的样子。

小英的舅舅很热情,带着我们逐个网箱地介绍了一遍,他所喂养的那些宝贝:金雕、美国红鱼、鲈鱼、牙鲆、石斑、黑鲷……详尽地给我们普及了一堂海洋鱼类知识。

提起网箱养鱼,小英的舅舅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干这个必须要形成规模才会有效益。近年靠出海捕捞维持生计越发艰难了,很多时候忙一天下来也捕捞不到什么东西。现在虽然很辛苦,生活却有盼头……”

说话间,一艘巨大的海轮缓缓地驶入海湾,向着小英舅舅的网箱慢慢地靠了过来,是他昨天约好的前来收购的渔船到了。这些网箱养殖的名贵海鲜被收购后,会很快地转运到公海,再由台湾地区的渔船接货后贩卖到岛上各地去。

渔船刚一停稳,就有十来个手持大桶、篓子和舀子的男子走下船来,在小英舅舅的指引下,停留在其中的一个养着金雕鱼的网箱边,几个大汉站到网箱的四周,一节一节使劲地将埋在水下的巨型渔网朝上面拉拽。几分钟后,就看见满满一网鱼浮出了水面,成千上万条鱼在有限的水里欢蹦着,两三个壮年男子直接跳进网箱里,用一个大网兜将鱼不断地舀进鱼篓里,然后由另一人传到木排上,称重后再传到那艘巨大的海轮上,场景无比壮观。

眼前的场景令小黑在一旁叫嚣得更加欢实了,满木排疯跑着,好几次差点儿掉进海里,像是在广播着家里的丰收似的。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北方冬季拉网围捕的场景,惟一不同的是,一个是在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一个是在湛蓝的大海上,却同样的壮阔,同样的激荡人心。

小英的舅舅面色红亮地在一旁指挥着,吆喝着,汗珠和水珠沾满了他那张海边渔民特有的脸庞,阳光下,泛出一种奇异的光泽,那是面对丰收的满足和幸福……小小一个网箱,竟能捞上两千多斤鱼!

待大渔船开向另一片网箱时,小英的舅舅从木屋里拿出另一个舀子,到其他几个网箱里,各自捞出了几条不同品种的鲜活的鱼,送进小木屋,让小英的舅妈做来招待我们。不大一会儿工夫,满满一桌子丰盛的全鱼宴便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那夜,我坚持留在网箱上的小木屋过夜。

那夜,我一直醒着。

巴山夜雨

巴山夜雨,四季分明。

当门前那片枯黄灰败的山坡,一夜间被刚刚冒出土的嫩绿的丝茅草和狗尾巴草尖覆盖的时候,春天就彻底地占据了千余公里的巴山。此时的白天多半都是晴朗的,天空瓦蓝瓦蓝的,雪白的云朵棉花糖一般松软可人地飘忽在头顶。当夕阳从对面的山头倏然隐去后,一丝阴凉便随晚风到来了,如遇几团黑云经久不散,入夜,便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天地间一片沙沙的响声,只是偶尔兴起一阵大点儿的雨滴,在瓦片上敲出一阵零落的脆响。

春天的雨夜,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润润的。推开门窗,天地一片朦胧,除了眼前的光亮中飘忽的雨丝和偶尔一两只蚊虫掠过外,远处完全被空濛的青灰浸染,什么也看不见,惟有沙沙的细雨声。此时,只要你用力地吸几口气,微微地闭上眼,只需片刻的工夫,就会进入雨夜的梦想,沉沉地……春天巴山的夜雨,总是这样的清香迷离。

夏季巴山的夜雨火辣辣的。它们总是掩藏在一阵呼啦啦的西北风后,先是稀疏地掉在瓦片上,激起一片参差不齐的啪啦声,就在你怀疑自己是否听清时,噼里啪啦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屋顶的瓦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像是顷刻间被淹没在了一条奔流的大河下,抬头仔细地分辨,在那片朦胧的玻璃瓦上,如柱的水流正在漫淌……星星点点的雨丝从瓦片间的空隙洒下,被风吹得四处飘忽,烟雨般弥漫在房间里。

地面上早已湿漉漉一片,不知是从屋顶洒落的烟雨凝聚成的,还是直接从地面上冒出来的,推开房门,天地间一片混沌,一如一只被拉上了链条的口袋,昏暗的灯光照得眼前的雨幕白花花一片,直落的雨滴、斜飘的雨丝,被风刮得时而直愣愣地砸向地面,时而斜砸在墙壁上,击落一层湿漉漉的泥水,在墙壁上流泪般残留着。屋檐水早已经形成了一片不断流的瀑布,砸在地基上,发出持续不断的啪啪的脆响,水花四溅,远处,轰隆隆的声响隐隐传来,那是河沟里的山洪发出的怒吼。

如此猛烈的开端,像是要跟大地来次忘情的拥抱,短时持续一两个小时,长时往往会持续到天亮。夜雨过后,第二天往往是个艳阳高照的晴朗天,碧空万里,大地一片明净,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秋天的巴山夜雨是醉人的。当金黄将漫山遍野浸染的时候,田间地头更是一片金灿灿的喜悦。白天抢收完一拨粮食的村民们,洗个痛快的山泉澡,吃上两碗面条或是喝上几大碗清亮的稀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堂屋中央,一边掰着玉米棒,一边聊着今年的收成,或者别的东家长西家短。虽已入秋,空气里依然带着几分闷热,这样的天气村民们习惯晚睡。

午夜前,一阵凉风过后,银丝般的夜雨便倏然出现,从门缝里飘了进来,把门打开,一轮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让天地间显得越发沉寂了。飘飘荡荡的细雨从半空中洒落,润湿的山野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醇香,那是成熟的果子和粮食特有的芬芳……放下手头的活儿,起身伸伸懒腰,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入梦的,除了无边的疲倦和满足,还有窗外沙沙的夜雨声。

冬季的巴山夜雨,往往伴随着一阵阴湿寒冷的北风,有时候一连下上几个小时淅淅沥沥的小雨,直到天亮前才停止,偶尔也会来上一阵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穿过夜幕,铺天盖地地砸向大地,屋顶上的雨水溪水般哗啦啦流淌……胆小的孩童,把自己蜷缩在被窝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清早醒来,漫山遍野都是一片残枝败叶的景象,还有不少碗口粗的树木或被拦腰折断,或被掀翻在路旁,田间地头早已被冲刷出无数纵横交错的沟壑……人们不得不先放下预计的农活儿,开始清理被夜雨肆虐过的战场。冬季的巴山夜雨,愁人!

巴山夜雨就这样伴随着四季的更迭,与无边的夜色一道,在苍茫的天地间肆意地来去,滋养着这方灵秀的山水,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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