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社创建缘由与时代特征*

2011-12-23 15:59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同乡湖州社员

周 虹

(东华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1620)

湖社创建缘由与时代特征*

周 虹

(东华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1620)

湖社是1924年6月1日由湖属六邑的旅沪商人成立的湖州同乡团体,其创建原因主要包括近代社会中的观念层面,即经济排外主义、同乡观念和民主共和思想,政治层面的领导权缺失和权力分割,社会层面的秩序失范和社会力量兴起。为此成立的湖社有其自身特点和时代烙印,主要表现为社员职业的多元化、年龄的年轻化、社员政治精英化,全国性的同乡网络和社员地区分布不平衡和社务的公开化和创造性。

湖社;创建缘由;特征

湖社是以湖属六邑(吴兴、孝丰、长兴、安吉、德清、武康)旅居在外的商人为主,包括部分政界、学界等人士组织的同乡团体,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最具影响的同乡组织之一。其成立于新旧团体的转型之际,发展于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之后,停滞于抗日战争之际,解散于新中国成立之后,其形成与发展符合时代之潮流,时局之变革。

一、湖社创建缘由

民国前期上海同乡组织新旧并存,湖州继宁波、绍兴、江西、无锡等在沪成立新型同乡组织后,于1924年6月1日正式成立湖社。其成立乃是观念层面、政治层面和社会层面三方面因素彼此密切结合的产物。

第一,观念层面的经济排外主义、同乡观念和民主共和思想。明清以来,湖州以上海开埠、生丝外销畅通为契机,使得自古便有“丝绸之府”美誉的湖州城乡日趋繁荣。南浔出产的辑里丝在明代就声誉乍起,至近代更是远近闻名,远销海外。自1844至1847年,湖丝出口占上海生丝出口的56%①姚印佛《上海生丝出口统计》,转引自方福祥《在沪湖州商帮的新旧同乡团体及其比较》,《档案与史学》2002年第5期。。19世纪80年代至20世纪20年代末,更是“湖州蚕桑事业之全盛时期”。[1](P218)然外资不断入主中国,尤以上海为重,国内民族资本相较外国资本而言,却是微乎其微,至1912年中华民国建立时,国内民族产业资本只有1.5498亿元,在中国全部产业资本中占有比例仅为10%,官僚资本为9.66%,外国在华资本则高达80.28%。[2](P69)为防止利权外溢、抗御列强经济侵略,湖商需要建立一个强大的经济团体,既捍卫外资对民族企业的戕害,维持梓里人民的正常收入,同时也使得湖商个人的经济利益最大化,降低同行业他乡人士对自身的强大压力,以避免“华商人心涣散,各自怀私挟诈,致使外人乘瑕蹈隙、坐收渔利”[3]之弊端。

同乡观念主要源于中国传统根深蒂固的宗族制和血缘制,在清末民初时期不断发展演变为深刻的同乡观念,尤其是旅居他乡者,由之前的业缘关系不断转变为崇尚地缘关系,地缘上的同乡观念更能深化内部团结与合作,“同乡观念之为美德,系基于更大的政治理念,这种理念将同乡纽带深化和理性化,赋予其更为广阔的超越地方的含义。爱家乡之所以为美德,是因为它有助于构成和强化更大的中国政治组。”[4](P7)该说法虽有夸大同乡观念之嫌,但也透视出同乡合作与认同在当时的上海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同乡情缘系于乡土观念,而“乡土观念是支持同乡组织的一种精神力量,它是孕育于乡土自然环境,根源于乡土社会关系,陶冶于乡土文化,渐成于乡土政治地域区域的历史传统,而被乡土以外的事物所激荡成功的一种内在反应”。[5](P17)旅居上海的湖州人以其根深蒂固的特有文化,形成了共同的生活习惯,共同的艺术欣赏,共同的信仰,共同向往爱慕的古迹与人物,以共同的方言口语交流和沟通,形成共同的意识和人格,在“异类”环境中相互适应无间,强化了乡土情结和同乡观念。此种以血缘关系为基点,以地缘关系为扩充,以共同生活为主要决定力,以达到同乡认同与合作,谓之同乡组织,窦季良先生则称其为“半血缘组织”。[5](P11)

以同乡认同为基础,经济排外为目的湖州旅沪商人积极创建过多个同乡组织,如1870年创设的寿圣庵,1906年成立湖州旅沪同乡会,1910年创建的湖州会馆。然随着中华民国成立,颁布《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其中规定:“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人民有言论、著作、刊行及集会结社之自由”,使民主共和的思想深入人心,树立民主共和合法观念,结社自由更是为湖社的创建提供了法律保障,在言论、著作、刊行自由的倡导下,为湖社创办《湖州》等报刊提供了可能。与此同时,旧有的保守顽固思想严重阻碍了民主、科学的思想进程,加之原有团体制度滞后,组织涣散,与宁绍帮同乡组织坚固的团结力形成鲜明对照。①沈阶升《十年来社务之一瞥》,选自《湖社十周年纪念刊(卷一)》,上海湖社发行所1934印行.内部主持者故步自封,抱守封建思想意识之残余,有悖于民国初期的民主与科学的思潮,加上同乡陈其美在上海势力的发展,辛亥革命后一批湖州籍政界、学界人物逐渐兴起,他们或北上平津,或南游闽粤,或侨富欧美,都取道上海,上海成为其活动枢纽。上海作最为民主共和思想的前沿阵地,民主共和思想更加深入人心,他们希望在上海设立新的同乡组织,能担负湖州旅外同乡中转接洽任务,实现政、商、学大联合,完成近代思想的同乡传播和影响。

第二,政治层面的领导权的缺失和权力分割。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上海工商金融各业的大发展,到上海经商办实业的湖州人与日俱增,一批从事证券和新式丝厂等业的湖州商人崛起于商界,在维持地方秩序中不断参与政治。辛亥革命期间,革命党人力量有限,资金周转困难,往往得益于商人,“民国之造,商人首功”。[6](P234)湖商张静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为民主革命捐出约20万元的巨款,孙中山对其评价道:“自同盟会成立以后,始有内外筹款之举,当时最勇而多者,张静江也,倾其巴黎之店所得六、七万元尽以助饷”。[7](P380)在战争交困时期党人受力量所限,在一些地方事务上需要依靠商人的协助与配合,特别是在经济市场的维护上更是力不从心,担心秩序失控导致政府灭亡,因此商人团体的工作显得尤为重要。政权建立后,财政上一部分也需要商人的捐输和接济,商人也试图通过经济手段来实现他们所憧憬的“自由竞争以及与自由竞争相适应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资产阶级的经济统治和政治统治”,[8](P256)继续一战以来的黄金发展时期,于是军阀统治的政治权力不断赠施予惠利于经济的商人,随之以经济为媒介,政商界实现了最终的“大联合”——政界的政权割让于商界,商界的经济让利于政界,两者各自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第三,社会层面的秩序失范和社会力量兴起。商人对社会秩序有着特殊的偏爱,尤其经历或听闻过太平天国对湖州地方的破坏后,湖商更加钟爱于和平时代的社会秩序。当政治纷争引起的军事冲突扰乱了正常的社会秩序,给社会造成严重后果时,商人便想方设法以自身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号召力,“主动”参与政事,缓解或避免军事冲突,以便减少损失。商人对革命的恐惧和革命对商人和民众的摧残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深刻了解“秩序为革命进行时代之手段。革命之能有秩序与否,率视其宗旨若何。宗旨既正,而为紊乱之行者盖寡”。[9](P664)革命实际上是社会资源与利益空间的重新分割,利益的竞争可能引起一些势力的对抗,而对抗者如果均有武力,那么地方秩序便成问题了。[10](P84)亲历过1920年的直皖战争、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和1923年的北京政变的痛楚后,维护社会秩序尤为重要。而1924年初,社会处于齐卢战争前夜,地处浙北的长兴、吴兴(湖州)等均处于双方驻兵防守之地,军费勒索、交通阻碍、金融呆滞等对该地区有不同程度的影响,战争结果亦成隐患,“战而胜则必加重军需,战而败则必平添匪额”②全国商联会江苏省事务所公函,1924年8月22日,转引自冯筱才《在商言商——政治变局中的江浙商人》,上海社会科学学院出版社2004版,第136页。。总之,秩序失范的对商人的经济利益百害而无一利,这也加速其积极联合社会力量缓解战争带来的混乱和损失。

随着清政府的倾覆和民国的建立,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较为薄弱,故地方自治机构因其具有新的合法性基础而被纳入新的政治体系,填补了地方公共权力的真空,而地方士绅乘机攫取了相当的权力,成为地方的一支重要政治力量。这一地方中坚力量在上海尤为突出,作为辛亥革命的积极贡献者——湖州人,在民国初建的上海更有着举足轻重的政治和经济的社会地位。随着社会力量的不断涌现,旧式组织无法适应和满足社会需求,便纷纷组建新式的力量团体,湖社的出现正是“以一种我们至今尚未充分认识的方式,把遭到战争破坏的农村与富庶的上海联系起来,虚弱的家乡精英呼吁上海的同乡来解决家乡问题,同乡团体经常对这些呼吁作出慷慨的反应”[4](P162)的结果,它以自身力量成为平衡都市和农村、国家和社会的桥梁。

二、湖社的时代特征

湖社作为近代湖州旅沪团体的代表,除了制度结构上的近代化表现外,社员结构也具备近代社团的特点,尤其是社员职业的多元化,年龄的年轻化,身份的精英化,社务公开化等,成为提升湖社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第一,社员职业的多元化。湖社的创立是源于桑梓情怀,是一批有志于发展梓里公益事业和建设事业的人士所发起的自治组织。它不同于以往的工商业团体,因此其社员也不仅仅局限于工商界人士,更多地辐射到其他职业领域:

表1 社员职业表(民国二十三年)① 《本届社员的职业》,《湖社员大会特刊》,1934年第10期。

从表1来看,湖社社员工商界约占52%,军政界约占22%,相对于传统纯粹的工商业组织而言,湖社社员职业有了显著的变化,工商界人士明显下降,军政界人士异军突起,其他各界人士也崭露头角,如邮电交通、监务海关等,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新的经济发展方向和新的社会需求。而同时期的宁波旅沪同乡会成员中工商界的比例约占67%,军政界人士约占0.7%,②根据《宁波旅沪同乡会会务报告》的数据统计折合成百分比。该年宁波旅沪同乡会当时有会员36490人,其中从事工商业的人有24386人,学界2926人,航运界339人,军政界247人,其他8592人。两者相比较,宁波旅沪同乡会更具有传统工商业团体的色彩,而湖社更具有革命年代的军政情怀,这也符合民国时期军人政治时代风貌。

第二,社员年龄的年轻化。湖社的倡导者和追随者以“民主共和”的近代思想为指导,彻底改变了传统的思想和年龄上的老龄化。他们不同于杨信之、周庆云、沈联芳等③诸位联合于1910年设立湖州会馆。旧式绅商,年龄老化,精力不济,而多为精力充沛、思想活跃的青壮年人士。

表2 社员年龄表④ 《本社社员的年龄》,《湖社社员大会特刊》,1934年第10期。

从表2可知,20至59岁占据了大多数,该年龄段正是处于精力旺盛、思想激荡的人生巅峰时期。19岁以下者亦不在少数,有些更属于童年社员,一方面是出于社费的考量(童年社员社费减半),招入童年社员以扩充经费来源;而另一方面更是培养新一代的思想践行者。湖社的整个年龄分布相对于传统的旧有组织呈现出年轻化的发展趋势。

第三,湖社社员的政治精英化。不可否认,近代及以往的任何社团组织均是精英组织,以其高额的社费要求、特殊的知识水平等让普通百姓难以企及,湖社也无例外,它融合了各类在金融、实业、军政、学界等近代高水平职业领域的工作者。然相较其他同乡组织而言,湖社的社员中政界人士占有不少比例,且多为国民党上层人士(见表3)。

表3 湖社核心人物的职务表① 该表主要以国民党上层人士为主,其他官职略低者不在少数,但因他们在社务过程中的作用与前者相去胜远,故不列入。

湖社委员与国民党上层人士的双重身份一方面提高了湖社的社会影响力,另一方面使湖社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两者身份的结合使得与“不应参与政治,而应谋求团体宗旨”有所偏离,如陈果夫、潘公展等在湖社及湖校演讲,或在《湖州月刊》上发布文章,均有宣传国民党政治主张之意图;又如陈果夫为蒋介石五十寿辰在全国发起献机活动,湖社积极响应,捐款六百元;湖社于1936年为响应新生活运动,率先举办“同乡集团结婚”等。除此之外,国民党上层公务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在湖社社务上的参与度。

第四,全国性的同乡网络和社员地区分布不平衡。湖社的宗旨和性质与其他的同乡会保持一致,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差别,即湖社是作为一个全国性的同乡团体而存在的。1934年南京国民政府提出同乡会不能设有下属分支机构,同一地方的同乡会在不同地区相互独立,互不隶属,然湖社是个特例。湖社总部在上海,然于南京、武汉、湖州等也设有事务所,正如湖社社章规定“各地社员满五十人时,得由执行委员会认可设立事务所,如不满五十人而在十人以上者,得设通讯处”②《湖社社章(民国二十六年第十三届社员大会修正)》,《湖社社章案卷》,Q165-2-27。。虽然在向上海特别市社会局注册登记时,湖社前面需加“上海”,即“上海湖社”,然对外宣称则往往以“湖社”自称。而南京、武汉、湖州等地的事务所,则往往以“湖社南京事务所”、“湖社武汉事务所”、“湖社吴兴事务所”等自称,从字面上来看,上海湖社和各地事务所并非简单意义上的“指导和被指导”关系。在社务方面,各地事务所将其每次的会议报告通报给上海湖社,上海湖社作出相应批示,并发表于上海湖社刊物《湖州月刊》,除此之外,各地事务所的社费必须上交一部分给上海湖社,因此湖社是一个以上海为总部,各地事务所为分支机构的全国性的同乡网络团体。

湖社作为全国性的同乡团体,其社员来自于湖州六邑,因各县经济发展程度和思想观念存在差别,旅沪人数亦有所差别,吴兴一县就占据91%之多,其他各县均属零星几个。这种地区分布不均衡的状况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湖社对各县的关注度。

第五,社务的公开化和创造性。湖社社务改变了以往暗箱操作的潜规则,以社刊《湖州月刊》等为媒介发表湖社社务及相关事项,一方面规范了团体的管理制度,深化了民主机制;另一方面,强化了信息的透明度,加强了湖社与社会、国家间的互动,加深了民众对湖社的信任。湖社社务的专题刊物《湖社社员大会特刊》集中了社员大会的内容,包括社员提案、收支帐略等;而综合性社刊《湖州月刊》往往包含社务报告、重要文电汇录、各项社务计划、社会调查、对桑梓建设的看法、各届的选举、投票等。如1925年第2卷第1期的《湖州月刊》就对新当选委员21人及次多数21人的票选结果公示①《社务报告》,《湖州月刊》1925年第2卷第1期。。

社务的公开性既要求社员更积极参与社务,加强社务效率,又扩大了社务的监督力度,促使社员更加精化社务工作,务求工作到位,服务到位,在此基础上出现了社员通讯录、社员情况简介等便利社员的联系和交流。其中由陈立夫所创造的姓名检查法,为湖社一大创造,“本册姓名,系按照陈立夫先生所著之五笔检字法编制,以五个书目代表点、横、直、斜、屈五笔,……检查之法,取姓之首三笔,及名之每字各首二笔,编成号数”②《湖社社员名单及照片》,Q165-1-129。。姓名检查法不但方便了社员姓名的查找,更是对新方法、新形式的一次尝试,后逐渐传播和改造于各个领域的检索。

[1]刘大钧.吴兴农村经济调查[M].上海:上海文瑞印书局,1938.

[2]徐矛.中华民国政治制度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3]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走向近代世界的中国[M].四川:成都出版社,1992.

[4]顾德曼.家乡、城市和国家——上海的地缘网络与认同,1858—1937[M].宋钻友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5]窦季良.同乡组织之研究[M].上海:正中书局印行,1946.

[6]王孝通.中国商业史[M].上海:上海书店,1984.

[7]周谷城.中国通史》(下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9]张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2卷)下册[C].北京:三联书店,2009.

[10]冯筱才.在商言商——政治变局中的江浙商人[M].上海:上海商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On the Reasons of Establishing the Hu Community and Its Age Characteristics

ZHOU Hong
(School of Humanities,Donghua University,Shanghai 201620,China)

On June 1,1924,the Hu Community was established by the merchants,who came from six areas of Huzhou and lived in Shanghai.The reasons why it was established resulted from the change of concepts in the modern society,namely,economic xenophobia,townsman concept,democratic and republican thought,lack of leadership and power segmentation,social order in chaos and the rise of social force,because of which the Hu Community had its own characteristics and time imprints,mainly because its members came from various vocations and professions and its members were young in age and were political elites.The Community had a national townsman network,its members came from unbalanced distribution areas,and its operation of the affairs was open and creative.

the Hu Community;reasons;characteristics

C23

A

1009-1734(2011)05-0010-05

2011-07-20

周虹,在读硕士,从事民国社会史研究。

[责任编辑 陈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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