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政治价值意蕴

2011-12-26 06:51张光辉
道德与文明 2011年5期
关键词:价值政治经济

[摘要]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不仅意味着要促进经济增长与社会财富的积聚,还意味着要保证经济增长的质量与可持续发展,更重要的是它还折射出政治价值的变迁,从整体上来说是由注重物化目标转而开始关照人的目的性与人的发展。而具体来说,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意蕴着一些良善的政治价值目标:人的独立尊严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意蕴的首要的政治价值;而人的自由发展不仅是人的独立尊严的应有之义,也是后者实现的基础;社会公平正义则是人的独立尊严与自由发展的基本要求;民主参与是人的独立尊严与自由发展的根本保证。

[关键词]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政治价值政治体制

[中图分类号]B82-05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539(2011)05-0110-08

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其实就是要实现一种“包容性增长”,这种增长不仅是要“提高经济发展质量,增加社会财富,不断为全体人民逐步过上富裕生活创造物质基础”,而最重要的是“着力促进人人平等获得发展机会,逐步建立以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分配公平为主要内容的社会公平保障体系,不断消除人民参与经济发展、分享经济发展成果方面的障碍”,最终实现“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那么,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与政治价值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内在逻辑,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折射出怎样的政治价值变迁,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究竟意蕴哪些良善的政治价值以及这些良善的政治价值之间的内在逻辑与实现的根本保障是什么等,这些都是本文要尝试探索与回答的问题。

一、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离不开政治价值的支撑

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战略提出的现实依据是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中国社会各项事业尤其是经济上取得了堪称“奇迹”的成就,但与此同时,经济增长也产生一些问题和代价,其突出的表现就是经济社会的不均衡发展,人们没有共享改革与发展的成果,资源环境矛盾突出,公权与私权的冲突严重。这都直接制约着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并威胁着政治与社会的稳定。然而正如刘易斯所指出的那样,“像其他任何事情一样,经济增长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经济增长可以在不产生任何不利条件下实现,那么人人都会完全赞成”。他还指出,“由于经济增长有其实际的不利条件,人们根据其对利弊的不同估计对经济增长采取不同的态度。他们可能不喜欢同经济增长联系在一起的社会,而喜欢在稳定的社会中盛行的那种态度和制度。或者即使他们适应增长社会的制度,他们也不可能喜欢由稳定社会转变为增长社会的那个过渡过程;因此他们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增长带来的好处与增长造成的动荡的代价是不值得的,或者增长应当逐步实现,这样社会就有尽可能长的时间来适应经济增长所需要的变化”。当然,经济增长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经济增长的好处并不是财富增加了幸福”,虽然在现实的社会中这往往是人们幸福的基础,关键是经济增长带来的“财富增加了人们选择的范围”,进一步来说就是“增加了人类的自由”。但是,刘易斯也认为,“经济增长只是许多好事中的一件好事,我们可能会做得过分一些。过分的增长既可能是造成下列现象的原因,也可能是系列现象造成的结果,这些现象是:过分追求物质、过分的个人主义、人口的过分流动、收入过分悬殊等。社会决意提高增长率,使其高于目前的水平,并不一定明智;如果它们这样做,他们会得到很大的好处,但是也会在社会和精神方面付出很大的代价,可能的得是否超过可能的失,这必须尽量根据每一种情况分别加以估计”。不难看出,根据刘易斯的论断和逻辑,与其说经济增长的代价是经济增长方式本身导致的,倒不如说是由人们对经济增长的普遍价值取向所塑造的,而人们的这种普遍价值取向往往又是由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所决定的,因为在马克思看来,意识形态其实就是统治阶级的思想,同时“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进一步来说,人们的这种普遍的价值取向就是政治价值,毕竟政治价值“通常表现为基本的政治理念与原则,是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高度概括”。

那么政治价值是如何塑造经济增长的具体绩效的呢?对此诺思通过分析经济变迁与信念的关系给予了很好的解答。在诺思看来,经济变迁就是指“人类拥有的物质财富的变化。从广义上讲不仅可以量化为国民收入和人均收入的变化,市场活动带来的人类财富的变化,而且可量化为非市场经济活动所反映的人类财富的变化——这个方面虽不能精确地度量”。可见,经济变迁反映了经济增长的绩效,也内蕴着经济增长方式的变化,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显然也是一种经济变迁的过程。而诺思利用心理学的成果把意识作为关键变量,强调了意识的重要层次的信念与经济变迁的内在逻辑。他指出,“信念是建立理解经济变迁过程的基础的关键,它既包括个体拥有的信念,又包括那些形成信念体系的共享信念”。而信念其实就是一种坚定的信仰和终极的价值取向,反映了特定的政治价值的内容。进一步来说,政治价值何以支撑经济变迁并塑造着经济增长的绩效呢?这就在于任何经济结构或经济形式中都嵌入了特定的政治价值。诺思就指出,“经济市场的结构反映了制定游戏规则的那些人的信念。他们制定规则,以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也就是说,某种市场类型),不管他们的目的是制造垄断还是建立一个竞争性的市场(他们的信念可能是不正确的,会产生出乎意料的结果)”。关于这一点,德国学者柯武刚和史漫飞指出,“不管人们的背景和文化是什么,绝大多数人,在选择范围既定的情况下,都会将若干极普遍的基本价值置于高度优先的地位上,甚至不惜为此损害其他较个人化的愿望。这里所说的价值就是人们通常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它们构成了人为行为的强劲动力,它们对人的日常行为具有压倒一切的影响”。而且“价值影响有形经济现象的方式类似于无形的DNA携带染色体信息的方式,染色体信息传递着我们全部有形的物质性、生物性特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政治价值是经济变迁的内在灵魂,它为经济变迁提供了价值支撑并直接规制着经济变迁的走向和具体的绩效。进言之,从一般意义上来说,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离不开政治价值的支撑。

二、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折射中国政治价值变迁

既然政治价值塑造着经济变迁的具体绩效,政治价值为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提供了价值支撑,那么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也必然折射出政治价值的变迁。理解了政治价值变迁的特征,也有助于理解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内在逻辑。正如诺思所言,“我们的任务是解释历史上及当前演化的各种信念体系,不同的信念体系会对结构、组织和社会的经济绩效产生不同的影响”。尤其重要的是,“当演化的信念体系创造出一个‘良好的人造结构,能够处理个人和社会面临的新奇经历,也能够很好地解决新的两难问题时,经济发展就能成功”;反之,经济发展就会失败。

为了实现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在探讨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所折射的政治价值变迁之前,我们也有必

要追溯一下新中国成立以来政治价值的主要特征。新中国成立至1956年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完成之后,“物质困难仍使全国大多数人处于极端贫困状况”。但是,“在1957年后的一段时间里毛泽东认为只要集中全国人民的力量,中国的经济发展就可以实现‘大跃进”。然而,“‘大跃进在很多方面是延安精神的翻版。它强调平均主义、试点方法、思想热情、发动群众,以及运用组织和意志力来实现技术上‘不可能的目标。‘大跃进藐视技术上的限制以及就此提出忠告的专家。它的精神被恰当地概括在一句重要的口号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最终正如后来的一些中国作者所言,为了‘多、快的目标而牺牲了‘好、省”。不难看出,这个时期政治价值的特点主要表现为,在经济发展的方式上强调群众运动的力量而忽视了经济自身的规律,在经济发展成果的分配上强调平均主义和绝对平等。这种政治价值对绝对平等的过分强调使经济发展丧失了必要的激励和效率,人的自由发展也就丧失了基础;同时,这种政治价值对群众运动作用的过分依赖,忽视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其初衷就是要把人作为最终目的,但是无序的群众运动却使个体淹没于整体之中并完全丧失了自我,从而使人异化为工具,这与把人作为目的的初衷是根本相违背的。这种政治价值取向一直持续到改革开放。

改革开放伟大工程的启动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对这种政治价值的反思与超越,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的那样,“邓小平在20世纪70年代末发动的中国经济改革,主要是因为他认识到了中国大幅落后于东亚各国的经济增长速度所蕴含的危险……并且认识到中国必须找到一种能使生产增长的途径,这是难倒当时所有社会主义经济体的一个目标”。改革开放之后,不仅把经济发展上升到一切工作重心的高度,而且在经济发展的方式上也开始注重了经济自身的规律,并逐步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经济发展成果的分配抛弃了绝对平等的政治价值取向,而且正视了适当的差异的重要意义,于是“允许和鼓励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就成为新的政治价值的核心取向。这种政治价值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是显著的,“自1979年以来,改革已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提高了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水准”。但是人们改变贫穷落后心切却使这种政治价值目标发生异化,经济发展目标的追求就简化为政府对经济增长的速度的追求,依赖要素量的扩张促进经济增长是基本方式,GDP总量是主要的政绩衡量指标。然而,在这样的对数字目标的片面追求中,不仅使人们开始陷入了对“物”的依附,“把获取物质生活条件和物质财富当作首要的直接的目的,而把人本身纯粹当作一种获取利益的工具和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而且也忽视了社会公平,忽视了经济发展成果与社会财富的共享,忽视了增长与资源环境的矛盾,社会两极分化严重。正如《中国人类发展报告》所分析的那样,“在80年代和90年代初期,中国决策者确定的发展目标非常狭窄,他们把实现经济的快速综合增长作为最优先考虑的问题,这种压倒一切的目标使得决策者们不愿意冒某些增长风险,去支持其他一些目标,如使收入分配更加合理或加强环境保护等”。这些都导致社会矛盾冲突层出不穷,并危及社会和政治的和谐稳定。

同样,作为对上述这种经济增长方式和政治价值的反思与超越,自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政府就开始在不同的场合强调了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重要性,进入本世纪以来党中央又先后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理论、科学发展观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理念,这些理念的提出标志着政治价值的变迁,从而开始关注人的发展与社会公平正义。社会主义政治文明建设的基本取向即是实现人的自由解放与保障人民的权利,正如虞崇胜先生所言,“人的全面发展是政治文明的最高境界”,特别是由人构成的政治文明主体建设的终极目标就是“文明社会的建成”,从而“真正实现每个人的发展与全社会所有人的发展的高度统一”。科学发展观则强调了“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无疑是之前的政治价值所规制的经济增长方式的批判与反思,尤其重要的是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是“以人为本”,也即强调了发展的最终目的是人的发展。而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理论则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等价值主张来规制现实,更是体现了一种新的政治价值主张。党的十七大正式提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战略,使人们共享发展成果从而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成为发展的最终目的和根本政治价值取向,即“发展的最终目的是促进人类幸福”,但是“经济增长与人类发展之间的关系不是自动生成的,这种关系‘不仅要依赖经济增长的数量,也要依靠经济增长的质量与分布状况”。也正如常修泽先生所指出的那样,“要抛弃‘人本工具论,树立‘人本实质论,真正替‘人着想”,“要由不完全的、基础性的人本,向全面的、高端的人本渐进式提升”,从而把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政治价值的核心取向。

三、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意蕴的良善政治价值

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折射出政治价值变迁即从强调经济增长速度和物化目标转向注重经济增长的质量、经济发展成果的公平正义分配,从而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当然,这从整体上揭示了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意蕴的政治价值。但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具体意蕴的良善的政治价值以及这些政治价值之间的内在逻辑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和探讨。笔者以为,人的独立尊严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意蕴的首要的政治价值;而人的自由发展不仅是人的独立尊严的应有之义,也是后者实现的基础;社会公平正义则是人的独立尊严与自由发展的基本要求;人的民主参与是人的独立尊严与自由发展的根本保证。

(一)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追求人的独立尊严

独立与尊严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对同一政治价值目标的不同概括和表述而已,因为所谓尊严,其实就是指“公民的人格独立和完整不受非法的侵害,人们可以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自由自主的行动,在社会生活中获得他人的尊重和平等的对待,享受各种法律规定的权利,过上体面的生活”。尊严作为一种重要的政治价值,不仅目前“日益受到各国的重视”,而且它也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理念的提出而成为后者追求和实现的政治价值目标。温家宝同志在2010年春节团拜会上的讲话中总结过去一年为促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而采取的一系列举措时指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同年温家宝同志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促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扩大开放以及建设服务型政府等任务的基础上,再次强调指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让社会更加公正、更加和谐”。尊严在当前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背景下提出显得特别有意义和必要: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折射出的一个主要问题是人们并没有共享经济发展的成果,很多人仍然缺乏过上体面生活或者

有尊严地生活的物质基础;同时,人们为了经济增长和获取物质财富而沦为“物”的奴隶,丧失了独立人格与尊严,甚至肆意践踏人的人格与尊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实现人的独立尊严应该成为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追求的基本政治价值目标。

其实从中西政治文化传统来看,都有着重视人的独立尊严的意蕴。从西方来看,张灏先生在分析西方民主传统产生的文化根源时强调了古希伯来人的宗教(基督教),这种宗教的中心思想的一部分是“上帝以他自己的形象造人,因此每个人的天性中都有基本的一点‘灵明”,“都有灵魂,故都有其不可侵犯的尊严”。而从中国儒家思想传统来看,内圣外王是其主要的价值取向,在张灏先生看来,“儒家的‘内圣思想是含有超越意识,儒家相信人的本性是来自天赋,因此,在这个基础上,个性永远得保存其独立自主,而不为群性所淹没”,并且“内圣外王”还“视内在心灵生活和外在的社会与物质生活同样重要,对于现代文化重外而倾内的取向,可以发挥调剂与平衡的功能”。显然,这种思想传统在今天仍不失有时代的意义。于建嵘也认为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提出,“表明政府已认识到,中国人民在最起码的‘生存权基本有所保障后,必然会要求社会财富分配的公平与合理、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追问更多的人生意义,为顺应社会潮流,政府的施政目标应从经济发展更多地转向‘人本身的幸福与尊严”。而这显然正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所要解决的价值目标。换言之,财富或财产分配的平等从而带来的整个社会平等,恰恰也是人的尊严实现的必然要求。萨托利就从一个相反的逻辑视角指出,“社会平等,被理解为身份和尊严的平等,因而意味着阶级和财产的差别不再成为差别”。德沃金也指出,“政府将它的公民视为平等者来对待是什么意思?我认为,那与政府将它的公民视为自由、或独立、或具有同等的尊严来对待是什么意思是同一个问题”。因此,尊严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提出与推进所追求的基本政治价值产品。

(二)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追求人的自由发展

人的发展是实现人的独立尊严的基础条件,因此,人的发展也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所追求的政治价值目标。这就在于由“经济增长方式转变”向“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理念的转变,不仅意味着要促进经济增长数量的累积,还要保证经济增长的质量与可持续发展,更重要的是它还反映了一种发展理念的根本性变化,由注重物化目标转而开始关照人的目的性与人的发展。正如有的研究者所言,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理念的提出,“更突出主体的发展,突出主体的地位和价值、作用。不仅包括不同主体的地位及其相互关系的变化,而且包含各种主体发展动力的加强,行为方式的改变,特别强调发展成果为全体人民共享,关注收入分配差距的缩小、增强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欠发展群体的发展动力和后劲等问题”。进而言之,“经济发展方式的一切转变既依赖人的发展又为了人的发展,人不单单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手段,更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根本目的”,甚至“人的发展”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核心和最高目标”。这也是科学发展观的“以人为本,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精神的鲜明写照,即“这种发展观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并认为“一切发展的最终目的都是人的发展”。温家宝在论述人的尊严的含义与实现时指出,“国家发展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整个社会的全面发展必须以每个人的发展为前提”。

而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社会主义社会将建立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可见人的发展是“自由人”的发展或言是“人的自由发展”。在笔者看来,自由与人的独立尊严具有内在逻辑一致性,也应该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所应追求的政治价值目标。在伯林看来,其实自由分为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消极自由主要关照的是“在什么样的限度以内,某一个主体(一个人或一群人),可以、或应当被容许,做他所能做的事,或称为他所能成为的角色,而不受别人的干涉”。而积极自由则主要关照的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有权控制或干涉,从而决定某人应该去做这件事、成为这种人,而不应该去做另一件事、成为另一种人”。从自由的这种内涵来说,自由的实现与人的尊严是具有高度的内在逻辑一致性的,即自由是一种不干涉别人且不被别人干涉,其实就是一种尊重以及对人的尊严的承认。而德沃金就把“对人的尊重与自由看作是同义语,把对人的平等尊重理解为尊重人们的自由选择,或不干涉个人独立”,显然,与伯林的主张不谋而合。但是这样理解自由还是不全面的,因为考虑和界定自由都是一种向外的取向,而在王世杰先生看来,还应有一种向内取向的角度来理解自由,他说,“国家承认个人自由的目的,在使各个人民得以自由发展其知识、道德、与身体上的优性”口…。也即“个人在行使自由的时候,不得违反国家承认个人自由的目的”,否则仍然是一种滥用自由或言就不是一种自由,如“甘以自己的身体为买卖的目的物”或“甘充他人的奴工”等也都不是自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不能说人的尊严可以得到实现。笔者认为这样来理解自由才能完整展示自由与尊严的内在逻辑。并且他不仅指出了作为目的性价值的自由,也内蕴着作为工具性价值意义层面的自由即人们具体的自由权利。正是在后者的意义上,温家宝同志在论述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背景下人的尊严的实现时就认为首要的就是使“公民享有宪法和法律赋予的自由和权利”。

自由与发展又是相互促进的,人的发展应该是一种“自由发展”。正如阿玛蒂亚·森所认为的,“发展可以看作是扩展人们享有的真实自由的一个过程”。他的这句话表达了两层涵义即“扩展自由是发展的首要目的和主要手段”。从前者来看,发展可以消除制约人的自由实现的障碍即“贫困以及暴政,经济机会的缺乏以及系统化的社会剥夺,忽视公共设施以及压迫性政权的不宽容和过度干预”。这显然把自由看作是一种目的性价值。但同时另一个方面,从后者来看,“必须把人类自由作为发展的至高目的的自身固有的重要性,与各种形式的自由在促进人类自由上的工具性实效性区分开来”,后者“是关于各种权利、机会和权益是如何扩展为人类一般自由,从而为经济发展作贡献的”,其基本逻辑是“因为发展本身可被看作是扩大人类一般自由的过程,所以扩展每一种自由必定对发展作贡献”。在阿玛蒂亚·森看来,这除了要转变狭隘的仅仅追求经济增长的发展观,还要依赖于其他的决定性因素,诸如社会的和经济的安排(例如教育和保健设施),以及政治的和公民的权利(例如参与公共讨论和检视的自由)等,也即相应的社会的、经济的和政治的制度安排。这与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具有相同的逻辑和价值取向,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显然要追求人的自由发展。

(三)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追求社会公平正义

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根本目标是通过社会财富的公平正义分配从而使人们共享发展的成果,最

终实现人的独立尊严与自由发展。而正义其实就是指在“同每一个人的幸福有关的事情上,公平地对待它”,而公平正义主要涉及的是利益的平等分配的问题。当然这里利益分配是广义的,既包括物质财富的分配,也包括各种政治权力、权利、自由等的分配。亚里士多德早就指出,“政治学术本来是一切学术中最重要的学术,其终极(目的)正是为大家所重视的善德,也就是人间的至善。政治学上的善就是‘正义,正义以公共利益为依归。按照一般的认识,正义是某些事物的‘平等(均等)观念”。而关于如何才是“平等”的或“均等”的观念,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这也是十分难以把握的,因为“个人各照自己的利益进行论断,而大多数的人如果要他们判决有关自身的案件时,实际上都是不良的判官”,故也就有了“在平民政体中,‘正义就被认定为分配政治职司的平等”,而“在寡头政体中,却以政治职司的‘不平等分配为合乎正义。因此,亚里士多德总结道,“正义(法意)对人身有关系;正义的(合法的)分配以应该付出恰当价值的事物授予相应的收受人”。这一点在他的《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表述为按合适的比例进行分配或言把握一种“适度”,他说“既然平等的事是一种适度,公正的事也就是一种适度。然而平等又至少是两个东西之间的平等。所以,公正必定是适度的、平等的(并且与某些事物相关的)。作为适度,它涉及两个极端(过多与过少);作为平等,它涉及两份事物;作为公正,它涉及某些特定的人。所以,公正至少包括四个项目。因为,相关于公正的事是两个,相关的事物是两份。而且这两个人之间以及这两份事物之间,要有相同的平等。因为,两个人相互是怎样的比例,两份事物之间就要有怎样的比例。因为,如果两个人不平等,他们不会要分享平等的份额。只有当平等的人占有或分得不平等的份额,或不平等的人占有或分得平等的份额时,才会发生争吵和抱怨”。

亚里士多德的正义观是比较契合我国当前的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政治价值诉求的,毕竟我们抛弃了计划经济时代的“平均主义”,但是却陷入了过分强调效率而忽视了公平带来的严重的两极分化的现象——“如果算上那些无法统计的不规范收入,现在全国最高和最低收入各10%的城镇居民,实际收入差距要达到55倍左右”。显然,公平正义作为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所追求的政治价值的逻辑是十分清晰的,因为“如果发展的目的是促进改善人类幸福,那么每一个人都应当能够享受发展的成果,其中包括更好的营养、更安全的生活、有更多的机会获取知识和享受医疗服务,以及更高的生活水平。因此,发展战略的另外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应当是公平”。但是如何去实现公平正义,或言如何才能在利益分配过程中把握好那个恰当的“适度”却是一个难题,它直接考量着政府能力强弱与政治艺术水平。无论是罗尔斯的政治观还是诺齐克的持有正义思想,都尝试着去构建出一个社会的正义状态,但却都不能尽如人意。我们在推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过程中,不仅要把正义作为一种重要的政治价值去追求,更重要的是在实践中去探索正义实现的机制,毕竟没有正义,也就很难能够实现人的自由、发展与尊严,也如温家宝同志所指出的,“要让每一个中国人活得幸福而有尊严,而做到这一点,不仅靠经济实力,还得靠社会的公平正义,靠民主法制”。

(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追求人的民主参与

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就是要改变发展的理念,从对物化目标的片面追求转变为以人为发展的目的,从一味地强调效率转变为让人们共享发展成果、实现社会公平正义,进而促进人的独立尊严与自由和发展。那么如何才能改变财富分配不均从而使人们共享发展成果进而使得人们的自由发展和尊严得以实现呢?这就要求“政府当然应当调整发展战略,使之更加重视可持续性和公平性”,进一步说,“要确保新的发展战略得以通过并实施,创造一种制度上的环境非常重要,在这种环境中国家政策不倾向于任何一种特殊利益。要实现这一目标,所有社会集团都必须获得充分的机会参与决策过程。”这样,“如果能够允许社会广泛参与,决策机制将会创造一种能够最有力地抵制来自强权的压力的环境。当所有人的声音在权力的走廊里都能被昕到的时候,政府就会更加负责,更加透明。其制定的政策可能就很少会发生突然而急剧的变化”,且政策的实施自然也就更能体现人民的利益与意志,从而实现和维护人的尊严。不难看出,作为一种重要政治价值的强调公众参与公共决策的民主与经济发展以及人的自由、发展与尊严的密切关联。具体说来,民主参与本身就是肯定人的自由权利与尊严,而关于民主参与与保证人们共享发展成果和实现正义的关联,阿玛蒂亚·森曾经作了较为权威的论证。他首先举例回答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即对于一个甘愿冒惨死虎口的生命危险去赚一两美元的穷人来说基本生存的经济需要与民主自由权利哪个才是最重要的价值呢?他认为按照这种“二分法”的“方式去看待经济需要的压力,或者理解政治自由的突出地位,是完全错误的”。真正的问题在于“把握政治自由与对经济需要的理解和满足之间的广泛的相互联系”。他力图要证明的是“经济需要的紧迫性加强了而不是减弱了政治自由的迫切性”。我们似乎也可以说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对自由、尊严和正义的诉求同样迫切呼唤着民主参与的到位。他除了指出民主参与本身对自由、尊严、正义的肯定之外,还试图从两个方面论证民主与人的经济需要满足的关系,即一是民主参与过程中“人民表达并论证他们的要求(包括经济需要方面的要求)以引起政治上的关注”,从而使决策科学化与合理化,一是“在形成‘需要(包括在社会意义上理解的‘经济需要)这个概念上”,民主参与也能起到建设性的作用。

从前者来看,“为了公开表达我们所珍视的东西并要求它们得到重视,我们需要言论自由和民主选择”,它的具体运作逻辑是,民主过程的参与和表达,“能够有力地唤起人们对普遍性需要的关注,并要求恰当的公共行动。对于人们的深切痛苦,政府的反应能够通常取决于对政府的压力,这正是行使政治权利(投票、批评、抗议等)可以造成重大区别的地方”,因为“如果统治者不得不面对批评、并寻求人们在选举时的支持,统治者就会有积极性去听取人民的需要”。这样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政府的决策必须反映公众的意愿,避免侵害公众权益,使发展的成果合理公正地为人们所共享,促进人的自由与发展,实现人的尊严;同时人的参与过程也正是实现人的自由发展与尊严的过程。而从后者看,民主的过程,也就是公众行使自由权利而积极参与的过程,而这个参与过程不仅会“促使政策更有可能对经济需要作出回应”,尤其重要的是“‘经济需要这个概念形成过程本身——包括对它的理解认识——也要求行使这些权利。可以论证,恰当的理解经济需要是什么——其内容和强度——要求有讨论和交流。政治和公民权利,特别是那些与保障公开的讨论、辩论、批评以及持有不同意见有关的权利,对于产生知情的、反映民

意的政策选择过程,具有中心意义。这些过程是形成价值观念和优先主次的关键”。民主参与的这种品质和功能对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意义无疑是明显的,它不仅可以影响经济发展的理念即应以人的自由发展为取向和体现着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而且还可以塑造优化的经济发展成果的分享模式即使发展的成果为全体人们所公平合理地共享,更重要的是民主过程本身就可以实现和维护着人们的自由权利和尊严,同时规制政府权力运行,不断地矫正不利于公共利益进行正义分配的政策与行动,从而最终使社会经济、政治在良善价值指引下的进步能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意蕴的良善政治价值实现要求政治体制改革

从政府产生的目的和逻辑看,只有政府所代表的公共权力才能实现良善政治价值。亚里士多德早就指出,“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城邦的长成出于人类‘生活的发展,而其实际的存在却是为了‘优良的生活”。霍布斯也指出,“我们看到天生爱好自由和统治他人的人类生活在国家之中,使自己受到束缚,他们的终极动因、目的或企图是预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保全自己并因此而得到更为满意的生活;也就是说,要使自己脱离战争的悲惨状况”。也就是说,国家是为了保障人们过上更加美好的理想生活。甚至自由主义精神领袖的哈耶克在论述国家权力的作用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之所以倡导计划,不再是由于它的生产力高,而是由于它能使我们得到一个比较公正和平等的财富分配。这确实是能够认真坚持要求计划的唯一理由”。但政治权力并不会自动实现这些良善的政治价值,这是因为“国家同人所创造的一切事物一样具有二重性”。这就意味着必须对政治权力进行恰当的配置,使权力运行得到有效的规制,并保证公权不能侵害私权或者发生异化,其实就是政治体制的设计与改革的问题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经济发展转变所意蕴的良善政治价值实现就要求政治体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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