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域:互联网时代的新闻生产

2012-01-18 11:54操慧
关键词:媒介社区生产

操慧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英国著名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在其著作《现代性的后果》中,针对现代社会的系统特征,提出了“脱域”(disembeding)问题,主要意指“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①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18页。吉登斯视“脱域”为一种生产机制,并以此描述现代时空转换组合中社会关系的重构以及社会变迁的特征。

互联网技术作为一种高效的生产动力机制,能使信息生产协作化、信息传播瞬时化、信息共享无界化,它在拉近我们彼此距离的信息满足中,又不断发掘无限的需求,生产与消费因此而形成有机循环,社会关系也在互联网的时空转换中被重构,而这正是与“脱域”的内在机理高度相通之处,换言之,变化与重构是作为社会整体运行变迁的“脱域”特征,这既是互联网时代的社会运行特征,也是其新闻生产的当下写照和时代挑战。如高钢教授所言,Web2.0时代的基本问题是人类无所不在的需求的无限性和满足这种需求能力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如何将高度分散的人类智慧能量协调为同一目标的系统运行之中”②高钢:《谁是未来新闻的报道者?——维基技术的本质及对新闻报道的影响》,见杜骏飞主编:《中国网络传播研究》第2卷第1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60页。则是解决矛盾的焦点。互联网不仅作为信息技术,而且作为社会结构的全新方式,可以在无限的需求和有限的满足之间重构新的生产关系,并把它转化为生产力的提升。以互联网技术为动力的新闻生产,在改变生产主体与生产客体既有关系的同时,也在重构相互间的关系,“脱域”不仅正在发生,而且还在反哺新闻生产的创造力。本文正是从互联网时代的新闻生产变化中,解读这种“脱域”对生产主客体的主要影响,从而提出因应变化的可行性策略。

一、脱域机制下的新闻生产链之变

从广义上讲,新闻生产是指新闻机构及从业者对新闻的选择、加工与传播三大主要环节,它是一条单向的链条,由生产主体、生产客体以及所形成的生产关系构成。互联网技术的介入使新闻生产的这一链条和构成发生了重大变化,其脱域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即新闻生产的主体多元化、新闻生产的客体多元化、新闻生产的范式互动化。脱域机制下新闻生产链中各构成部分的动态关联如图所示:

上图表明新闻生产链中的主客体在互联网时代发生了重大变化。首先是新闻生产的主体多元化,它既包括新闻人,也包括普通公众,其主体行为突破了专业媒介组织的绝对垄断,信息传播技术的普及应用大大增强了新闻生产的社会参与度,以微博为代表的自媒体和社交型媒体,更是实现了新闻信息生产、发布及共享模式的传受一体化。互联网激发了人作为传播动物的本能,也以技术为支撑创造了这种本能的释放空间与渠道。由这种生产动机在社会变迁中的表现可知,作为主体的人或机构,可以凭借好奇的本能或共同兴趣进行跨界跨域的新闻生产,特别是在重大突发危机事件或舆论热点中,各类主体的主动介入,自发参与,不仅能弥补专业新闻机构主体工作的滞后及局限,而且还能与其互动形成新闻生产的协作模式,拓宽客体内容,提升新闻的可信度和现场感;同时,作为这种开放式的新闻生产,网际协作的高效联动,更能激发生产主体的能动性,并在特定时空坐标中赋予新闻生产方式的包容度和弹性度。这就意味着生产参与的多元化和多角度具有了脱域特质,未来的新闻生产主体将会是一种新型的电子媒介人,它将朝着保罗·莱文森所言的“媒介演化的人性化趋势”方向迈进,即:依靠人与技术的和谐并相互创造,从以人为本的目标出发,理性选择媒介,能动补救或补偿某一媒介的先天不足,从而多元化地适应并满足人的需求,最终实现人与媒介之间的脱域,即实现作为生产主体的自由状态,而社会协作的网络化、高频度、高效率将直接作用于新闻生产的流程再造与范式型构。

其次,新闻生产的客体在脱域机制下也日趋多元,并且呈现出时空重组互为对象的特征。新闻生产的客体,在互联网时代正以多元时空延展成为一种可持续的内容资源和生产方式。传统意义上的生产客体,包括事实、观点,以及相关情绪、情感以及这些元素和人们的价值关联,这些信息类别都成为今天新闻生产的客体对象。所谓对象化,是生产的动态描述,只有在主体的选择和运作下,客体才会体现出生产的目的、意义与价值,因此,客体的对象化过程,实际上也是主体能动性的观念变迁和行为调整的结果。互联网在改变传统的主体认知上,尤其显著地将时空的多元化凸现出来,并通过时空压缩或时空转换形成象征符号的生产,从而提升满足人们无限的信息需求和交往需求的能力。时间对象的空间化以及空间对象的时间化,均体现出新闻生产的脱域性,这是生产主体的生产观之时空深化,其“流动性”生产观对新闻生产客体的丰富性及多元性具有积极作用。对此,我们可作这样的描述:在一个时空坐标中,时空点的一一对应可以表明发生在确定节点上的新闻,同时还包括时空点所确定的不同范畴内的所有事实。不同时空重组的对应会形成一对一、一对多、多对一以及多对多的事实形态,这些事实的存在形态均以特定的时空呈现,而空间的可见性与时间的永恒性将互为对象,并抽离出来形成不竭的客体资源。也因此,今天的受众更关注特定时空中与自己真实需求有关的一切新闻,无论是“今日的世界新闻”或者“历史上的今天”。当下的新闻生产不仅强调时间的存在,还激活了不同时空中的价值关联,对这些关联的发掘和报道,正如网络上的无数节点,节点之间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身的距离调适,由远至近,跨越疆界,甚至消解距离,互联网让这些节点作为关联的空间生产无限延伸时间的价值与意义。比如,今天媒介新闻生产中本地新闻和非本地新闻的比重发生了很大变化,异地新闻量趋多,且全球性新闻也趋多,它们被凸现于头条的频率越来越高;还有本地新闻中的非本地元素也在增多 (或曰本地新闻与异地新闻的交叉点新闻,在对外传播中则表现为具有中国视角的国际新闻和国际视角下的中国新闻),这类对本地与异地时空重组的纵横开掘的新闻生产,意味着脱域机制的社会性、开放性、自发性,这种客体资源内外互动的关联开发也作用于生产流程再造与范式变迁。

图中所呈现的生产主体和客体的多元化,以及相对应的社会协作的生产模式与时空重组的对象化过程,都深刻影响了新闻生产的流程再造;即:作为主客体互动的动态方式,生产的社会协作性与时空重组性本身也生动说明了互联网时代生产范式的型构,而动态化的生产范式型构与生产流程再造同时也成为一种互构。当下,互联网时代不同媒介间、同一媒介内部以及全球媒介间的新闻生产流程都存在与其对应范式的互动,这表明,由社会学家库恩所提出的“范式”之“不可通约性”在今天的新闻生产中已被突破,它正体现出脱域机制下新闻生产的巨大活力。

二、脱域机制下的新闻生产之困

(一)同质化加剧与需求创造、创意新闻的生产乏力。脱域,作为新闻生产的新的机制和动力,客观上扩展了新闻报道的容量,最大限度地激发起社会参与的热忱,回应了互联网对丰富内容的需求,也满足了受众的多元化需求,这是积极的一面;但与此同时,一种新的同质化趋势在多样化的外观下正在加剧,以同城媒介在新闻生产中的同质化困境日益突出为代表。与我国1990年代中后期的媒介竞争同质化相比,除了城市容量、受众规模、消费能力及广告投放等因素的影响,新世纪以来,受互联网带来的信息高度共享之强烈冲击,同城本地媒体更多从差异化媒介定位以及细分化信息服务入手,以求“同中有异”的特色化突围。

新一轮的同质化,即互联网时代带来的异地新闻共享,使得地方媒体的新闻生产走向两类同质化,一为本地新闻生产的同质化,二为非本地新闻生产的同质化。前者因为要贴近受众,必需报道,以自我采编为主;后者因为要满足受众知晓天下的需要,不能漏报,但限于媒介自身规模、财力人力等局限,只能以编辑通讯社通稿或转载、整合其他媒介的报道为主,这两类报道将地方和全球图景都及时呈现出来,但因媒介生产周期的频密以及专业化流程的规限,真正能做到有特色的生产者屈指可数。在日复一日的生产中,“你报我报大家报”体现出媒介生产的动力匮乏以及职业性倦怠,“脱域”作为生产机制,即显示为一种使媒介产品增量的有效途径和方式,而要将“脱域”转化为创意动力,才是激活媒介内在生产力的根本;而地方媒介要突破信源同质化、内容同质化、传播同质化,就必须提供更加优质的媒介产品,不是迎合受众而是引领受众,不只是提供满足更需要创造需求。

创造需求是媒介组织生产力的激发和创新。发现需求是创造需求的前提,它需要媒介组织敏锐而独到的洞察力和前瞻力。以吉登斯对现代社会系统运行的解析来讲,“脱域”作为现代化进程中独特的一种生产机制,对社会关系的发现与开掘正是媒介新闻生产的着眼点,惯有的新近事实的动态报道和日常循环式的传播不足以深入和精准地满足各类受众的信息需求,全球化虽然加速了信息获取的便捷性,但同时使独家新闻、原创观点成为稀缺资源;当同样的新闻高密度地出现在不同的媒介空间而又缺乏特色时,同质化会分流目标受众,媒介的竞争会停留于低端恶性比拼,报道的抄袭效仿之风一旦兴起,媒介组织的人力资源会产生动荡,作为生产者的生产力以及生产关系会遭遇冲击和重大影响,媒介的新闻生产力将会大大受损。市场是无形的推手,而潜隐其后的是变化着的受众的真实的需求,如何把握这个需求以及顺应需求的发展是媒介当下的突围难点。互联网能够把天下瞬时浓缩为一点,也可以把地方一隅放大为天下大势,在这种大与小、远与近的张力之间,时空流动打破了需求的普遍性,分解出更加细微的需求空间,“脱域”作为一种生产关系的流动性描述,对我们追寻变动的需求以及生产创意新闻具有重要现实意义。正如2009年默多克在世界媒体峰会上所言,“信息客户变得越来越富裕,他们对于所有媒介的需求也就变得越来越多,大部分的内容将会是在本地生成的,而质量在某种程度上将取决于中国公司是否能够通过竞争改进他们的产品”,“传媒业需要创意才能够繁衍生息。新一代才华横溢、训练有素的中国人将会以两种方式改变市场:一方面他们是高标准、严要求的消费者;另一方面他们是才华横溢的制作者”。①《默多克:拥抱数字化对今日中国至关重要》,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9-10/09/content_ 12200151.htm。

联想到每逢节假日的国内电视新闻中,从中央到地方对节假日报道的“陈词老调”,还有地方媒介节日期间新闻报道量的锐减,以及网络媒介整合各地的逸闻趣事……当这种定势化的“老调”、“老套”的节假日新闻生产填充着媒体的版面与收视空间,以及非新闻类信息“转载”往来于网络空间时,我们不禁要问,我们丰富多彩的生活难道真如媒介报道的这般狭小和乏味?我们内心的文化需求果真如此简单?这种表面丰富与实质缺位的媒介现象,正说明了生产力水平低下,新闻生产必须追求丰富与质优的平衡统一。因此,我们必须及时而深刻地洞悉社会需求的变化与动向,并将这些变化和动向准确反映、落实于媒介生产的理念与实践中,此即发现并创造了需求,它将有助于媒介摆脱同质化的困境实现突围。正如法国社会学家让·鲍德里亚所说的“消费即生产”。媒介生产关系的变化是社会关系变化的结果之一,它同步构成生产与消费互动的脱域现象,生产以消费为目标和归宿,但同时消费本身也是生产的内容和形式,因之,我们若能从社会关系的时空转化中把握需求的变化及动向,并且能够创造需求和提供与时俱进的信息满足,那么,新闻生产与媒介消费便可在全球与地方语境互动的背景下,互利互惠,从而激发和带动本土创意新闻的生产之道。

(二)泛文化传播失重与价值认同的媒介凝聚乏力。与媒介内部的组织变迁及应对互联网挑战的同质化生产困境相比,来自媒介外部的效果反馈以及社会成员的文化回应,则体现出互联网时代传播的无界与接受的有界之间的复杂互动。

全球化、网络化、信息化是当下新闻生产的生态,同质化的生产,其内容之一就是本土媒介对多元文化的广泛传播,可以说,文化传播在脱域生产机制下成为了一种泛传播。这不仅意指互联网建构了信息平等接受的泛传播层级,加速了信息环境的对称化;从生产流通的全息感知来讲,互联网作为泛在传播的通道,也同时构建了一种“环态层级”①杜骏飞:《泛传播的观念——基于传播趋向分析的理论模型》,《新闻与传播研究》2001年第4期。模式,它使生产与消费的界限模糊,也使多元文化的汇聚、流通更日常化地嵌合在人们感知信息的媒介流程再造中。媒介融合作为互联网时代新闻生产流程范式的必然成果之一,将凸显媒介的“泛在性”;同时,这种“泛在性”是互联网无限链接、无限聚合、无限交互的技术特征下更加强调“分众”或“个众”化满足的生产走向,受众因此会激发出对多元文化更加强烈的价值认同需要。

文化传播既是媒介的基本功能,也是媒介作用于人的深层价值手段。互联网时代的新闻生产要在同质化困境下生产特色化产品,必须强调本土文化传统的特色与创新,它承担着如何平衡文化输入和输出的文化责任,其间存在的文化安全问题,关乎新闻生产的社会责任。当下全球化语境中,由于接受渠道的便捷性和多元性,各类信息接收主体的文化需求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和多样,他们所遭遇的多元文化冲击与碰撞也更加日常化,致使全球传播秩序中的“文化赤字”或“文化逆差”日趋显著,世界各国尤其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在新闻生产中正陷于价值观被冲击的迷阵或民族认同、身份认同、文化认同的深层困境。我们的本土媒介在全球化进程中,一方面不断加快开放的步伐,为国家GDP的增长提供舆论支持;另一方面,面对发达国家的文化产品及价值观倾销,我们存在错位生产、失度传播、过度接受,而这又造成了本土文化传播与异质文化传播的严重失序、失衡及失重,个别本土媒介在对异质文化传播的过度生产中不仅使自己沦为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传声筒,还对本国文化安全与民族文化传统的维护造成了极大危害。这种丧失立场的无度开放,实为新闻生产无序的危险行为。在互联网时代,我们基于“信息传播无国界,网络空间有主权”的原则与立场,深切认识到媒介的导航与认同凝聚之责比任何时候都艰巨、重要和紧迫。如丁刚在其时评《中国媒体是谁的喉舌》中所言:“有一句老话,说我们的媒介是党和人民的喉舌。这句话虽然还没有过时,可在我们的媒体上,挂着《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路透社等诸多西方媒介电头的消息也多了起来,出自一些街头小报的消息甚至堂而皇之地上了我们某些网站和某些报刊的要闻栏目。在全球化的今天,我们当然应该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但我们也绝不应该忘记,我们是中国的媒体,不是美国媒体的传声筒,更不是‘垃圾新闻’的传播者。”①丁刚:《中国媒体是谁的喉舌?》,http://www.people.com.cn/GB/guandian/1033/2555943.html。该时评分析批判了当前国内某些媒介盲目热衷和大量报道美国新闻,不遗余力地引用连美国人都不知晓的媒介的言论等怪象;针对美国媒介对中国零零星星、屈指可数的传播现状,该文提出了严重的信息不对等、价值偏差等引人深思的话语权失重问题。同样,观察者网也对2011年我国媒体在国内外报道中的失准表现进行批评,“大国级的媒体更应该有大国媒体的样子,如果无所适从、人云亦云就只能授人笑柄。例如最近新华社误将美国洪博培演讲中的对华不善之辞译成溢美之词,引起广泛争议”。②《观察者按:中国媒体的双重危机》,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3997184/。罗岗教授在该网站的专题讨论中举例指出:“谣言太厉害了,动车事件白岩松讲了几句话,第二天网上就传谣说白岩松调到体育台去了,后面几天没主讲,就说白岩松讲了真话调到体育台去了。所以本身就可以看到我们对于整个制度没有基本的信任度,或者说对自己的核心价值没有一个基本的维护意识,也不可能对任何具体事件做切割,这个我觉得才是中国媒体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所有的批评就会变成从具体的事件上升到对核心价值的否定,这是很大的一个危机。”③罗岗:《中国媒体的双重危机》,http://www.guancha.cn/html/49643/2011/11/22/62201.shtml。这正说明我们更须在全球传播格局中坚持积极融入但独立自强的本土化原则。

由此可见,全球传播正经历着多元话语的冲击和博弈,文化多样性必然不断涌现在媒介生产中,但多样性中的地方性不仅会充分展现整体发展的不平衡,还意味着所牵涉的各主体间的彼此不平衡正在加剧。不少国家和地区的媒介新闻生产中正面临价值迷失、信仰缺失、认同断裂等普遍性问题,它与文化的地缘性重构形成鲜明比照,这种新的地缘性的生成将建立在一种脱域的回归上,走出同质化的困境,从根本上说更需要建构、创造以及满足差异化与特色化的社会需求,而这一差异化和特色化的聚焦,无疑正是文化认同的一种本土凝聚。互联网时代的新闻生产,既是信息的涌现和分层满足,更是通过信息传播的价值创造来凝聚和达成一种社会认同。“信息传播技术不能被简单地还原为一种工具,技术的性能本身被带入社会语境后,就有可能参与社会建构”。④陈卫星:《数字迷思的传播想象代译序》,见文森特·莫斯可:《数字化崇拜——密斯、权力与赛博空间》,黄典林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3页。因此,文化认同的价值凝聚对媒介来讲,不仅亟需我们提升生产技能的“术”,更亟需我们注入生产观的价值导航。

三、脱域机制下新闻生产的策略选择:媒介全球在地化

(一)作为策略选择的媒介全球在地化。“立足本土,回到地方,型构本土媒介社区的新闻生产体系”,即“媒介全球在地化”之策略选择,或许是我们走出生产同质化困境、凝聚文化认同的方向与路径。

全球在地化,又称“全球地域化”(glocalization),意指“所有全球范围的思想和产品都必须适应当地环境的方式。必须将这种考虑与认为世界文化正在迅速走向同质化的常见观点建议对照”,如米特尔曼所说,“全球化不是在世界范围内使文明社会达到同一水平,相反,它是以不同方式结合地方条件,强调差异,刺激各种社会运动以避免经济自由主义造成的分裂和分化的影响”。⑤罗兰·罗伯逊:《全球化——社会理论和全球文化》,梁光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页。从新闻生产的角度看,上述全球化和地域化关系的表述可以表明,各国各地区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的各方面发展将更加不平衡,其地域化的趋势之一就是一种多元化趋势与强烈的一元化倾向的对抗,多元化代表全球化空间中的各类文化及思潮,而一元化则代表地方化所特有的文化传统归属及价值认同,这一趋势标志着文化输入可能产生对传统文化与价值观的重新强调和表达。这是全球化中每一个成员主体所面临的挑战与生产语境。在世界传播格局中,西方国家拥有话语主导权,他们将更多依赖全球化市场和依托脱域生产向广大发展中国家实施文化倾销,新闻生产中的马太效应与数字鸿沟会加剧,在生产的强弱对峙中,重构地方、凝聚地方的文化价值认同将是捍卫民族国家主权与尊严的重要保障,文化安全在互联网时代更意味着文化自主的责任感,这样的不平衡需要包容性的成长以促进流动世界的和谐,它预示着构建世界传媒新秩序就是构建一种新的国际传播社区,因此,媒介全球在地性是具有共性意义与现实针对性的理性选择。

本文认为,媒介全球在地化,是指基于互联网所型构的一种信息生产、流通、分享的媒介社区机制,它从本地受众和发展需求出发,侧重于本地化的创意新闻,以满足更长远的国际化与本土化的双重互动需求。事实上,全球新闻生产格局中,不平衡是总体特征,技术全球化是总体背景,互联网成为社会结构的新方式,在此现状下,距离生产要找准诉求点,远与近的调适不仅要以需求作为内在杠杆,还要以指导行动的可行性为前提。知情可以“观天下”,而行动则需“重现实”,文化与价值认同的独特作用在于创造认知的熟悉感,激励人们从可为的关系纽带中去开发自身的潜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因之,作为理性选择的结果,我们也必然和只可能局部性地、贴近性地从身边的近地信息入手去转化其效用。本文以为,型构本土媒介社区的新闻生产体系不失为一种突围脱域之困的有效策略。

有研究者认为,“当代超地域 (supraterritorial)趋势的出现非但不会导致地理地域的终结,相反,全球空间将会与地域空间并存,并以复杂的方式发生相互作用”;“全球性与地域性并非截然对立,在某种程度上,全球化趋势与许多重新地域化进程相关联。在某些地域单位明显受到削弱而其他地域重构形式变得日益重要时,重新地域化就出现了”。①简·阿特斯图尔特:《解析全球化》,王艳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72页。以此来理解新闻生产的变化,我们发现,脱域作为全球性与地方性互动下的生产机制之一,它提供了有效的共享内容和形式,但同时,作为生产主体以及实践需要的价值归属又使得地方性生产必然走向强化,即本地新闻生产必须注入更多的国际化元素,不仅如此,我们还必须推进与深化这一定位,在网络虚拟空间中,我们更呼唤一种聚合性强的组织方式并以此生产和传播我们真正需要的新闻。正如吉登斯所描述的“全球在地化”:“现代组织能够以传统社会中人们无法想象的方式把地方性和全球性的因素连接起来,而且通过两者的经常性连接,直接影响着千百万人的生活。”②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第18页。他指出了全球和在地互动型塑的关系,其中也可窥见媒介新闻生产之脱域的必然。本文所提出的“本土媒介社区新闻生产体系”,着眼于特定时空中的生产形态的转换和重构,它是建立在媒介社区理念上的融合性和目标诉求精准化的新闻生产方式的观念转型及方式创新。

(二)作为突围探索的本土媒介社区新闻生产体系。媒介社区,意指“以数字技术为基础平台的,以社区成员需求为核心的,涵盖传媒产业链的多个要素,实现资源优化配置的新的组织方式”。③薄琥:《媒介化社区聚合》,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4页。媒介社区本身就是媒介的实体性和传播的虚拟性的联结与融合。脱域化的生产在互联网时代可以实现这一社区的构建;同时,它需要突出建设本地性来完成作为社区基本功能的文化共享与价值认同。回顾有关“社区”定义的文献可知,1980年以前的社会学家都把地理位置的相近性作为组成社区的重要特质,并强调“共同善”和“公共利益”。而互联网时代的虚拟社区,以计算机网络为媒介共享信息平台,不仅突破了信息的传与受之物理疆界,也打破了传统社会的地缘、血缘纽带联系方式,与其说是人们在社区交往中发展彼此之间的关联,还不如说是在共时、同步以及协作式地共建与使用这种关联。以维基百科作为媒介社区的代表,它创造了一种崭新的全球网民参与信息生产的协作模式。可见,社区发展的脱域性既是媒介化社会的结果,也造成了互联网时代新闻生产的在地化必然,全球空间的地域性划分本身也需要并催生这一新的动力机制。

具体而言,本土媒介社区新闻生产体系的型构,受到内外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本土媒介社区包含传统媒介的社区化,如社区报纸、社区电台以及服务社区的媒介,还包括网络媒介依照共同的兴趣而划分出的圈层,并以此形成的虚拟社区,如人民网的强国社区,它主要服务于热心参与时政的网友;又如厦门网的海峡社区,它服务于关心厦门城市建设和生活的网友等。它们突出了通过互联网而形成的具有固定初级纽带关系的群体,具有共同的参与行为、认同感和归属感,强调了作为地域性社会组织类型的社区特点。这种社区有一定的地域规模和范围界定,侧重城市生活方式,如家庭、种族群体、邻里等关系的媒介化表达和反映,其社区新闻的生产方式注重主体的身份认同,客体的地域文化认同,在生产传播中转向多媒体范式的融合。以“北晚新视觉”网络频道为例,它发端于《北京晚报》的摄影新闻专版,创办于2009年的《北京晚报》新闻图片网,它以镜头纪实的方式讲述新闻故事,聚合了各类视觉传播爱好者,他们从不同角度细致深入地记录北京城的发展变迁,表达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文化感受和理解,报纸的版面空间因为新闻生产者的广泛性而逐步拓展至网络空间,于是,“北晚新视觉”以网络专题频道的方式整合这些社会性的新闻资源,形成了网上网下联动的读者社区。2012年《北京晚报》在调版中增加了“新视觉”版和“北京新娘”版,将网站上举办的各类活动以及优秀作品经过精编后放在报纸版面上互动传播,使读者得到了认同回馈,他们不仅成为新闻生产的主力,还加深了对报纸的媒介依赖,增强了媒体忠诚度。此外,通过报网互动来定期举办“新视觉青少年体验营”、“新视觉采风团”、邀请北京市属街道社区联合开办“新视觉影友会”等活动,跨越了地域、身份、阶层、性别、年龄等局限,凝聚城市新生代和新移民,以文化精神的归属感建构为纽带,形成了依托媒介而形成的国际化的大社区,既盘活了读者资源,也激活了新闻生产的本地化元素和创意元素,为我们提供了传统媒体与网络融合从而型构媒介社区的参考标本。可见,北京作为移民性增强的国际文化大都会,其“本土”的内涵得以不断丰富,它更多指向普遍需求中的特殊性、特定性、分众性,它借由地域文化认同的熟悉感将不同地域的新闻信息拉近,并予以重新阐释,即侧重于对本土新闻国际化和国际新闻本土化两方面的开掘;另一方面,媒介也可以围绕某一个主题,将分布于不同地域的受众聚合起来形成社区,同时也不再区分是由何种媒体形态来实现聚合,但是其落地归属和价值归属在本地,都能满足本地受众的归属感、信任、尊重、审美、自我实现等不同层次的精神与心理需求。因此,强调在地性,其实是强调全球化进程中更加亲近的情感关联,其内在精神透过社区行动与社群主体来体现,它也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媒介社区投影论,即:媒介打造的社区与受众的需求相互呼应与映照,构成生产的互动循环链。有台湾学者认为:“在地化的最重要观念,不仅是要寻求在地环境的一致性,不论是市场、工业基本设施或是文化与社会面,而且也要和其他地区的运作与策略保持一致。在地化应非只是某种特定地方历史传统的活动或形式,而是地方社群主体价值观在生活脉络中的具体呈现。”①吴进喜:《全球化与在地化》,http://www.docin.com/p-21188904.html。这就要求我们在未来的新闻生产中,必须更加注意以人为核心的生产主体的能动性的调动,而社区新闻的创意不仅需要围绕我国传统“礼俗社区”重人情沟通的创新,还需要立足当下社会转型的矛盾与网络化冲击来引导城市生活方式的媒介传播创新。

传统媒介在互联网时代介入日常生活的方式,首先是以报网互动为代表的新闻生产和共享传播的模式探索。目前,世界各国的主流媒体都有报网互动、播客、博客等形式的融合媒体实践,在新闻生产方式上将地域实体内的新闻资源开发与网络的多信源及多媒体传播方式相结合,正在构建立足本土的各类媒介社区。以美联社为例,他们意识到新闻内容的市场正在巨变,于是“创建新闻博客,还将其他受众渠道连接起来,建立了一个实验性的新生态系统。Twitter成为了用户发表评论和互动的直接平台。此外,还通过链接到事先确定的美联社会员新闻供应商来检验博客的网络内运行情况”。②《美联社社长兼首席执行官柯里在世界媒体峰会上的演讲全文》,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9-10/09/content_12200731.htm。这就是一种媒介社区生产体系的探索,把地域内的受众的参与性调动起来,围绕他们的需求在相关媒介平台上延展内容品种,实际上是一种全媒体产品的生产模式。2009年4月,电子杂志《社区周刊》正式上线,成为我国社区电子期刊的代表作,2010年2月28日,中国第一家公开发行的社区报《北京社区报》创办。目前,我国一些地方媒体已经推出专门的社区版,如《新民晚报》的《业主》周刊,它全方位报道与楼盘社区业主相关的新闻,服务性和实用性较强;《厦门晚报》有地域文化认同感极强的“厝边新闻”版,每日讲述城市及乡村邻里间的新闻故事,对本地读者来讲,亲和力强、贴近性强,它代表了一种报纸媒介社区和实体社区之间互动影响的新闻在地化生产类型; 《海峡导报》开设了“社区新闻版”,以“报中刊”的形式,依托面向社会征集的“社区情报员”,报道社区的故事、人物、服务信息等,形成了实用、时尚、市井的社区新闻特色;《法制晚报》是我国第一批以社区为单位来组织采写的社区报,较早探索了我国社区新闻的生产以及打造本土媒介社区的途径。相比之下,美国的地方报纸基本上都是服务社区的媒介,其社区报的主编们普遍认为,“社区报是社会动员的重要媒介之一,给予读者参与报纸和社区建设的动力是其存在的首要任务。因此,必须重视和放大个人价值”。①陈凯:《“天天出版的周报”——美国社区报〈费耶特维尔观察家〉采访记》,《新闻记者》2011年第10期。在媒介中能够看到自己以及获得认同,无疑,本土性、接近性是我们在型构媒介社区新闻生产体系中应该考虑的核心问题,即一种本土文化的传播与传承以及文化认同的媒介凝聚。由此,本文认为,这一媒介社区的新闻生产体系务须使生产动机和生产的语境对接——为特定区域的人的特定新闻需求服务;生产范式务须使社区共同成员协作参与与现实时空的利益关联对接——为公共利益和协商对话的社会价值整合服务;媒介社区的新闻生产形态可以多样,但注入社区共同需求的创意机制务须与脱域的策略选择对接——为近地归属与心理共鸣的社会认同服务。此为本土媒介社区新闻生产体系的框架范畴与运行逻辑。

当我们在趋同中高度聚焦全球事件和地方重大事务时,仍有很多无视、忽略或者远未触及的本土新闻亟待我们深入开掘,还有很多贴近的本土文化关联需要创造认同的生产需求,而我们却还在高远的网上观望,致使实体的社区家园松散和冷清或者只是个行政建制……对此,我国的新闻管理部门从文化自觉、自信与自强入手,重新倡导“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而媒介参与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即为这一本土性的全面立体的时代需求之对接所在。因之,地方与全球的互动本身就是本土媒介社区的型构方式。我们有理由期待,在人与媒介深层互动的融合过程中,脱域只是新闻生产机制的一种推进;而在实践与实现自由人的生产解放的永恒探索中,脱域,可能意味着另一种更高层次的回归。本土媒介社区及其新闻生产体系的建构,也许正诠释着这种回归的因由,同时也正重构着我们所向往与认同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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