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私家藏书的采藏与保护

2012-02-15 10:20
图书馆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天一阁藏书家藏书楼

林 琳

(华中师范大学图书馆,湖北 武汉 430079)

林 琳 女,1967年生。研究生学历,馆员。研究方向:文献资源建设、情报服务。

明清两代,私家藏书之风甚隆,“私家藏书这种文化现象冲出士大夫阶层,波及乡绅、豪门、商贾乃至一般读书人家,藏书人数大增”[1]。因此,藏书家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藏书楼似群星灿耀,纷呈异彩;且藏书数量之富、质量之精,都超过以前各代。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共载录历代藏书家1175人,明代就占了427人,清代占497人。仅以清代宁波地区而言,就出现了数以百计的藏书家、藏书楼。即以声名显著者而论,就有范氏“天一阁”、黄宗羲“续抄堂”、郑性“二老堂”、全祖望“双韭山房”等等。这些名闻遐迩的藏书楼藏书数量一般在万卷之上。如天一阁的藏书富甲海内,数达7万卷之多,被誉为“江南书城”。明清两代私家藏书在图书的采选入藏、贮存保护、流通利用等方面都有一些显著的特点。

1 图书采藏:寻珍觅异,竭力以求

明清两代的藏书家十分重视图书的采选入藏工作,可谓是寻珍觅异、竭力以求,付出了极大的精诚和精力。

1.1 具有嗜古好旧的心理,多喜采集奇书异籍、秘册古椠,于此孜孜不怠

明清时代的藏书家在图书的采选入藏上,往往是以秘籍异帙为贵,视古本旧椠为上品,普遍表现出了争奇炫异、嗜古好旧的收藏心理。因此,他们在采集奇书异籍、秘册古椠时,往往是不惮劳费以求,不惜重金以购。正如澹生堂主祁氏所说:“奇书未获,虽千里必以求;异本方来,即片笺之必宝。”明代杭州藏书大家项元汴就是其例。他一生以收罗奇书秘本为务,冥搜穷讨,高价购置,故“三吴珍秘,归之如流”(姜绍书《韵石斋笔谈》),甚至“海内珍异十九多归之”(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又如明代郎瑛,“笃志好古,遇奇书异帙,辄购求之,至倾资罔吝,故学富而家日贫”(《七修类稿·陈序》)。藏书家们这种宝爱古旧的心理,还可从他们藏书楼的命名之中看出一斑。如毛晋名其藏书楼为“汲古阁”,胡彭述名其藏书楼曰“好古堂”,高承埏名其藏书楼曰“稽古堂”,杭世骏名其藏书楼曰“道古堂”……由此不难窥见他们锐意汲古的心态。这种心态不止体现于藏书楼的命名上,更重要的是表现在他们的藏书实践中。在此,以清人吴骞收藏“临安三志”(即《乾道临安志》、《淳 临安志》、《咸淳临安志》)一事说明之。“临安三志”原是残缺不全的本子,然而因其是“于南宋地志中为最古之本”(《四库全书总目》),故博得了收藏者吴骞的无比钟爱和珍视。吴氏曾赋诗抒其拥有此志的得意之情云:“输钱吴市得书夸,道是西施入馆娃。……关心志乘亡全帙,屈指收藏又一家。”我们认为,明清藏书家们在这种赏奇嗜古的藏书观指导下的藏书实践,有得有失,利弊兼具:它既有抢救和保存濒于亡佚的孤本、善本的功绩,又有忽略当朝近代精刊品收集的流弊。

1.2 看重宋元旧本,多有致力于宋元旧本收藏者

宋元旧本印制精美,讹字甚少,比较接近历史原貌,加之明清藏书家普遍受到稽古纳旧、争奇炫异的藏书观的影响,故在采选入藏图书时,很多人将宋元旧本视若拱璧之珍,并倾意于宋元旧本的收罗。例如,汲古阁主人毛晋为搜讨宋元旧本,曾在门口贴出告示:有宋椠本至者,门内主人计页酬钱,每页出二百;有以旧钞本至者,别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这种不吝重金搜购宋元旧本的风气演至清代,更是令人咋舌。清人黄丕烈《书跋》曾载:道光之时,“无锡浦姓书贾,持残宋本《孟东野集》,索值每页原银二两”,然而有人倾资以购。据载,黄丕烈本人也是以佞宋出名的藏书家,他曾说:“余生平无他嗜好,于书独嗜好成癖。遇宋刻,苟力可勉致,无不致之以为快(《三谢诗跋》)。”与黄氏同时代的学者王芑孙在《陶陶室记》中说过:“今天下好宋版书,未有如黄荛圃者也。”据徐康《前尘梦影录》载,黄氏“每于除夕,布列家藏宋本经史子集,以花果名酒酬之,翁自号佞宋主人”。黄氏以其所得宋本超过百种,遂名其藏书室曰“百宋一廛”,不难见其以多有宋本而自得的心态。明清藏书家们因为极重宋元旧本,所以,有些多藏宋元旧刊和钞本的人,往往以此自矜。如吴骞藏有“千部元板,遂及百部之宋版”,便以“千元十驾”自题其居;陆心源藏有两百部宋版书,遂以“ 宋楼”名其藏书处。他们均以宋元书之数名其居处、书舍,其意都在炫耀宋元版本收藏的富有。

1.3 殚精毕力,或遍访博搜,重金购求,或翻刻抄录,充实收藏

明清时代藏书家们于访求图书之事,用力甚勤,常是不辞劳顿,往来于大江南北,奔走于图书坊肆,有如绝崖采玉,又似大海探珍,用心备至;觅得珍本奇书后,常是斥巨资以购,有的人甚至是节衣缩食、倾其家产而置。正如清人孙从添《藏书纪要·购书》所说:“或偕之间访于坊家,密求于冷铺,于心中得一最难得之书籍,不惜典衣,不顾重金,必欲得之而后止。”像清代黄宗羲就是一位在访书、求书上用力颇勤的藏书家。他青年时代于图籍“穷年搜讨,游屐所至,遍历通衢委巷,搜鬻故书。薄暮,一童肩负而返,乘夜丹铅,次日复出,率以为常”(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终于建起了藏书颇丰的续抄堂。据王世贞《二酉山房记》载,胡应麟也是倾其家资购书而后成为名闻遐迩的藏书家。其少时曾从父亲胡僖居住京城;其父官小俸微,而胡应麟又性好藏书,每次访书而无力购置,就典卖家中妇人的首饰买之;再不足,则解衣典当。又如,明代万卷楼主人丰坊,为了求购图书碑帖,曾将家中千余亩田产变卖。明清藏书家除以重金购置外,还经常采取翻刻传抄的办法来丰富和充实其藏书。例如,“明代藏书家毛晋,继承了父亲大量田产,故能雇用许多人为他抄书,以至于‘入门僮仆尽抄书。’”[2]清人所编《天禄琳琅书目》卷四称:“毛晋藏宋本最多,其有世所罕见而藏诸他氏不能得者,则选善手以佳纸优墨影抄之,与刻本无异。”这两朝的藏书家在如下一些情况下最喜以抄补传录之法入藏图书:遇书价奇贵而无力以购时,雇人抄之;遇旧书短卷缺页时觅同刻之本影抄补全;为使珍本不致污损,抄录副本以备用;由别处访得自家缺藏之书而又无法购得时,亦遣人精工抄录。纵观明清私人藏书史可知,私家藏书蔚为大观者,无一不是依赖抄录之法以富其藏庋。如清代全祖望一生就抄录了不少价值甚高的图籍。他在青年时代就登范氏天一阁、谢氏天赐阁、陈氏云在楼,抄录其中秘册遗籍。及至官仕京城时,他和学生李绂一起将那些早已闻名而未得见的文籍,分经、史、志乘、氏族、艺文5类予以手抄,还拿出俸薪雇人抄录了高氏《春秋义宗》等。清末叶昌炽曾写诗咏赞此事说:“如此长安居不易,犹分清俸苦抄胥。”全氏为了抄录宋人《周礼》诸种,甚至辞官。明代藏书家柳佥曾撰诗记述自己抄录之勤云:“偶病不粒食,钞书二十番。娱生无此癖,守死亦为冤。”又如明杭州虔淳熙,无钱购置图书,便与其弟闭门谢客,一心抄书,昼夜不止,终于成为声名卓著的藏书家。明清两代的藏书家有很多同时亦是出版家,他们往往藉刊刻、出版之便翻刻善本旧椠,以补其藏书之不足。如天一阁主人范钦就曾延聘刻工,翻印了《竹书纪年》、《虎钤经》等20余种要籍。

2 图书保存:悉心呵护,秘藏固守

为了减轻天灾人祸等因素对图书的破坏,使图书“久传后世,津逮子孙”,明清藏书家很重视图书的贮存保护,在学习官府藏书经验和总结民间智慧的基础上,努力探求保护图书典籍的方法与措施,并予采用,以确保其安全。就明清藏书家总结并采用的保护图书典籍的措施看,可谓是名目繁多,不一而足,且大都行之有效,即使在今天看来仍具有科学性。

2.1 精心建造藏书之所

选择合适的场地,建造精美的藏书楼,优化建筑的结构布局,有助于保护图书,能为图书保藏提供良好的物质条件。因此,明清时藏书家对此十分重视。叶德辉《藏书十约》说:“藏书之所宜高楼,宜宽敞之净室,宜高墙别院,与居宅相远。室则宜近池水,引湿就下;潮不入书楼;宜四方开窗通风,兼引朝阳入室。”就明清时的一些私人藏书楼看,其主人都很注重发挥建筑物对图书的保护作用。如天一阁的建筑格局取《易经》“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意,将房屋建成天一地六之势,以求用水克火。书阁为木构的二层硬山顶建筑,层面阔、进深各六间,前后有廊。此外,还在楼前凿有“天一池”,连通月湖,既可美化环境,又可蓄水防火。又如祁氏澹生堂,其建筑“规划充分考虑到了防火、采光、避湿、方便阅读等方面的因素。澹生堂有一批与其相配套的建筑,如输廖楼、夷轩、密阁、点玉轩、快读斋等,它们各有用途。如园内‘有楼三楹,主人以庋书者为输廖楼,四敞玲珑可便’,‘南一室骈枝而出,似离而属,似合而分,不拱不楹,颇尽构室之巧者,为夷轩。夷轩者,主人向所读书处也’……这种藏书、读书分开的建筑格局,对于保护图书是很科学的。”[3]

2.2 采用各种药物防害的技术

鼠啮虫穿,对藏书的危害性甚大。明清时藏书家常常想方设法,利用各种药物防害手段以防虫防鼠。如天一阁喜欢用药草来避驱虫蠹,而且用得最多的是芸草,能使藏书免受虫蛀。“近年曾对所谓的‘芸草’进行了科学考察,证明这种草药是广西出产的一种中药材,名叫‘灵香草’。天一阁主人范钦在广西为官时,曾用这种能挥发较强芳香气味的草药防虫护书,并作为天一阁防蛀的主要方法流传了下来。”[4]又如孙从添在《藏书纪要》中总结了自己防治虫鼠之害的经验,认为“柜顶用皂角炒为末,研细,铺一层”,可以防止鼠噬;楼内“用炭屑、石灰、锅锈铺地”,既可防潮又可防蚁。又如叶德辉在《藏书十约》中介绍了防治虫鼠之害的一些办法,说:“橱下多置雄黄、石灰,可辟虫蚁。橱内多放香烈杀虫之药品,古人以芸草,今则药草多矣。肉桂、香油或嫌太贵,西洋药水药粉品多价廉,大可随时收用。食物引鼠,不可存留。”

2.3 常翻常晒

对藏书经常进行翻晒,可以防霉防虫。古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总结了不少曝书经验。如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曾说:“书经夏不舒展者,必生虫也。五月十五日以后,七月二十日以前,必须三度舒而卷之。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曝书。令书色 ,热卷,生虫弥速。阴雨润气,尤须避之。”时至明清,藏书家们亦很重视翻晒藏书。如朱彝尊曾特修一亭曝书,并以“曝书亭”名其藏书楼。藏书家们翻晒图书,也有很多讲究。如孙从添《藏书纪要》提倡:“曝书须在伏天,照柜目挨次晒,一柜一日,晒书用板四块,二尺阔,一丈五六尺长,高凳搁起,放日中,将书脑放上面,两面翻晒。”

2.4 谨防火烛

火烛对藏书的威胁甚大,往往会给藏书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因此,明清时藏书家普遍注重采取一些有效措施来防止火灾。如天一阁长期严格执行禁止烟火入阁的制度。据载,清光绪年间,缪荃孙随宁波太守夏闰枝到天一阁看书,“范氏派二庠生衣冠迎太守,茶毕登阁,约不携星火。”又如祁氏澹生堂在防火上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每一书室,一人经理,小心火烛,不致遗失。”明清时藏书家在防火上除了严格执行一系列制度以外,还通过建水池、砌石墙等方法来防范。像前文所述天一阁凿“天一池”蓄水防火,即是其例。又如孙从添借鉴了徽州库房砌石墙避火之法来保护藏书:“惟造书楼藏书,四围石砌风墙,照徽州库楼式乃善。”

2.5 深藏固闭,秘不外传,严格遵循图书保管的制度规定

有论者说:“虽然明清以后出现‘藏以致用’、‘储书供众’的藏书思想,并渐成风尚,但由于藏书家本人主观原因和古代社会环境的原因,将藏书束之高阁,秘而不宣,只供后世享用,使子孙永保,造成我国古代私人藏书长期处于封闭状态。”[5]此所谓“束之高阁,秘而不宣”,比较客观地道出了明清私家藏书的存在状态。我们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状态,一方面是因为明清藏书家具有一种吝惜藏书、以独得为矜的心理,习惯于将社会文化产品的文籍秘藏私室,匿不示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藏书家们出于保护图书的需要,有意将其深藏固闭。为了有效地保护图书典籍,不致有所损坏或灭失,明清时一些藏书家对自家图书的保管和流通作有十分严格的制度规定。如天一阁主人制订的藏书制度明确规定“代不分书,书不出阁”,藏书柜门钥匙由子孙多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不得开锁,外姓人不得入阁,不得私自领亲友入阁,不得擅将藏书外借,违反者将受到严厉的处罚:“子孙无故开门入阁者,罚不与祭三次;私领亲友入阁及擅开书橱者,罚不与祭一年;擅将藏书借出外房及他姓者,罚不与祭三年。”明代藏书家叶盛写作了一篇《书橱铭》,对保管自家藏书作了这样的规定:“读必谨,锁必牢,收必审,阁必高,子孙子,惟学 ,借非其人亦不孝。”明代祁氏澹生堂为了确保藏书不失,特地制订了《澹生堂藏书约》,规定“子孙读者就堂检阅,阅竟即入架,不得入私室,亲友借观者,有副本则以应,无副本则以辞”。又如金华虞守愚,家有藏书万卷之多,贮之一楼。楼筑水池中央,以小舟渡,夜则去舟,使人无法登楼,声言“楼不延客,书不借人”(事见《五杂俎》卷十二)。再如,清代藏书家杨继振为了使自己数十万卷藏书得到有效保护,他不许随意借书与人,还刻了一方500余字的藏书印,告诫后人“顾书难聚而易散……勿以鬻钱,勿以借人,勿以贻不肖子孙”。总体上讲,明清两代的藏书家将图书典籍置诸密室,深藏固守,不轻易示人,这虽然导致图书的流通利用之范围极为局狭,显现出了封闭性,但在很大程度上也起到了保护所藏图书的作用,有效地防止了图书毁损、灭失等现象。例如,天一阁正因为采取了一系列严格的管理措施,令图书秘而不宣,才使其藏书历经10余代,保存400余年,比较完整地流传到了今天。又如,叶盛所制订的图书保管措施,确实起到了保护藏书的积极作用,他的藏书经历了儿子叶晨、孙子叶梦淇、曾孙叶良材三代人,到了第四世孙叶恭焕手里,数量还有所增加。叶恭焕在《 竹堂书目跋》中曾说:“自曾祖、祖父以来,兢兢自守训,不分书,每知保爱。虽不能尽披读而体且行之,而所谓为饮食而鬻书者,则固不敢也。”这充分说明,叶盛当年定下的图书保藏规矩,具有积极的作用和意义。

[1]周少川.藏书与文化——中国古代私家藏书文化研究刍议[J].安徽大学学报,2003(2).

[2]钱万里,陆汉荣.古代苏州藏书家以抄书保存流传典籍功绩评述[J].新世纪图书馆,2004(2).

[3]康亦农.浅谈明代江浙私人藏书[J].江西图书馆学刊,2008(3).

[4]周少川.古代私家藏书措理之术管窥[J].中国典籍与文化,1998(3).

[5]赵文涟.古代私人藏书楼的秘而不宣与现代图书馆的资源共享[J].内蒙古科技与经济,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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