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批评视阈中的《儿子和情人》

2012-04-18 01:24
关键词:瑞尔俄狄浦斯劳伦斯

葛 静

(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镇江 212003)

文化批评视阈中的《儿子和情人》

葛 静

(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镇江 212003)

D.H.劳伦斯的第一部代表作《儿子和情人》叙述的故事被许多评论家看作是俄狄浦斯情结的文学诠释。但从更为宏观的文化批评视角可以发现,劳伦斯通过对一个俄狄浦斯式情感故事的叙述,为我们揭示了现代社会机械化工业文明侵蚀下人的异化和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中理性对非理性的压制等社会主题,对人性的复归与自然欲望的解放发出了热切的呼唤。

《儿子和情人》;文化批评;俄狄浦斯情结

D.H.劳伦斯是20世纪上半叶英国最具创作个性和最有争议的作家之一。其主要原因在于劳伦斯敢于用细腻微妙的笔触直接透彻地探察人类生命中最为隐秘的角落——充满生命力的两性交融过程。劳伦斯认为,在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僵化的贵族阶级和保守的中产阶级的传统意识和教条以及英国所谓的工业文明,束缚并窒息了人的本性和本能的发挥,影响并扭曲了人的生命和生存方式。在劳伦斯第一部代表作《儿子和情人》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对上层社会的伪善偏见、保守传统的习惯意识以及20世纪初英国机械化工业文明,发起了前所未有的、露骨彻底的挑战。在他的性爱描写中,劳伦斯不仅以其天才的远见卓识找到了生命的永恒价值,而且隐含了人类和环境、父母和子女、男人和女人、理性和非理性、工业文明和人的本性之间关系的极为丰富的内容。

一、俄狄浦斯情结的再现

劳伦斯在《儿子和情人》的创作中采用的是最传统的编年体叙事结构。小说背景是诺丁汉郡矿区。小说一开始叙述了主人公保罗父母的婚姻生活。母亲莫瑞尔夫人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和清高、倔强的清教徒性格。父亲莫瑞尔出身于社会最底层,是德比郡煤矿工人。莫瑞尔夫人在一次舞会上结识了热情潇洒、充满阳刚之气的莫瑞尔,出于对婚姻爱情的浪漫主义憧憬,莫瑞尔夫人被他深深吸引,并很快与他步入婚姻殿堂。婚后他们有过一段短暂的甜蜜时光。但是生活的艰辛与琐碎、矿区的脏乱与贫穷以及丈夫的酗酒,使受过良好教育的莫瑞尔夫人深感不满与压抑。由于两者性格不合,精神与宗教信仰等方面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妻子对丈夫的厌恶与日俱增,家庭气氛异常紧张。在工业文明侵蚀下,作为矿工的莫瑞尔早已失却往日的英俊年轻与生机热情,终日像机器一样工作赚钱,长年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煤井事故使他经常酗酒,性情暴躁,麻木猥琐。另一方面,孩子们对他的疏远也使他的精神备受折磨。夫妻之间的感情隔阂与父子之间的感情疏远,致使家庭关系处于一种失衡状态。于是,母亲把她的全部感情和希望倾注在儿子们身上,由此产生了畸形的母爱。她力图使他们接受中产阶级文化教养的影响,并全面彻底地控制他们的心态和感情。儿子们进入白领阶层工作后,与父亲的裂痕越来越深,这对他们性格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致命影响,以致他们的人生角色完全错乱,人格发生分裂。

母亲起初钟爱大儿子威廉,不幸威廉早夭,于是她把强烈的感情转移到保罗身上。她渴望从保罗那儿得到本应从丈夫那儿得到的东西。保罗在幼年时就崇拜和热爱母亲,憎恨和蔑视父亲。他常常向主祈祷:让父亲死了吧。当父亲因井下事故住院时,他很高兴地扮演起丈夫的角色。他所做的一切,不论是作画、采花,还是在学校获奖,都是为了取悦母亲。他没有什么雄心抱负,他最大的愿望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份工作,每周挣上30或35个先令;等父亲死后和母亲同住在一所房子里,快乐地度过一生。在保罗看来,“其他人都无所谓。世上唯一牢固地存在,不会变为虚幻的地方就是他母亲所在的地方。对他来说,其他人都会变成幻影,甚至几乎不存在,而母亲却不会。仿佛母亲是他生活的轴心和辕杆,他是无法从那里逃脱的。”[1]303这种俄狄浦斯式的感情,使保罗难以形成独立的人格和健全的性爱能力。

在《性与美》一文中,劳伦斯曾这样说过:“性与美是不可分的,正如同生命与意识。与性和美同在、源于性和美的智慧就是直觉。我们文明造成的一大灾难,就是仇视性。举个例子说,还有什么比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更恶毒地仇视性?它同样极端恐惧美,活的美。”[2]425虽然劳伦斯如此批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劳伦斯创作的小说《儿子和情人》近乎完美地诠释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中心学说之一——“俄狄浦斯情结”。

二、人的异化

《儿子和情人》叙述的故事与俄狄浦斯情结不仅极为类似,而且可以说是俄狄浦斯情结的一个生动例证。但如果将《儿子和情人》置于更为宏观的文化批评视阈,我们可以发现劳伦斯通过对一个俄狄浦斯式情感故事的叙述,为我们揭示了现代社会在机械化工业文明侵蚀下人的异化和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中理性对非理性的压制等社会主题。

主人公保罗与米丽安、克拉拉所经历的两次带有浪漫色彩的两性关系所表现的,不仅是精神之爱和肉体之爱的分裂,而且是保罗因对母亲的固恋而产生的人格分裂。米丽安具有超凡脱俗的高雅气质,敏感羞涩,崇拜精神生活,反感肉欲,心醉神迷地生活在宗教的理想梦幻之中。他们之间的关系保持着一种超然的色彩,他们的爱纯粹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因此保罗内心充满了因本能受压抑而产生的烦躁、苦闷和怨恨。他终于意识到米丽安想得到的是他躯壳里的灵魂,他们的全部关系中没有肉体的关系;这种爱不是日常的爱情,而是两个灵魂的相处。其实,把他们的分手完全归罪于米丽安的性格是不公平的。由于对母亲的固恋,保罗觉得爱情是件可怕的事情。当需要他对米丽安的爱做出反应时,他却力不从心。他怕她,甚至不敢吻她。他像男人需要女人那样地需要她的事实,使他感到压抑和羞愧。而他的母亲则当仁不让地固守着自己的领地和既得利益。他的母亲毫不遮掩自己的妒忌和刻薄,夸张地把米丽安比作吸血鬼。她像一个被抛弃的女人那样折磨保罗。面对两个心爱的女人,保罗左右为难,深感苦闷和绝望。最后,保罗力图把他和米丽安的关系精神化,决定让母亲继续呵护自己的灵魂。他放弃了爱情这种自然的冲动,回到母亲的身边。

然而,本能的内驱力很快使保罗转向另一个女人——克拉拉。与丈夫分居的克拉拉浑身散发着生机勃勃的肉欲和生命力,是一个精神苍白却能够激发保罗自然本能的女人。在克拉拉身上,保罗感受到一种袒露的、性感的诱惑。克拉拉带给保罗一种男欢女爱的快乐,向保罗揭示了男女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帮助他打碎了母亲套在他身上的枷锁。和克拉拉在一起,保罗可以得到某种安慰和排遣。有一段时间,他享受着纯粹肉体的狂喜。这时的母亲似乎已无意识地了解一切,同时也渐渐濒临死亡。尽管如此,保罗依然无法摆脱畸形母爱的羁绊。他最终抛弃了克拉拉,陪伴母亲度过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

无论是与米丽安的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还是与克拉拉的情欲之爱,保罗均以失败而告终。在畸形母爱的阴影之下,他无法形成自己的独立人格,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即使在母亲病故后,他仍摆脱不了母亲的影响。母亲的病故使他的人生失去重心,使他甚至想跟母亲一起走向死亡。小说的结尾完全是一种开放式的结构:“但是,不,他不能就此认输。他猛地一转身,朝着那仿佛发出金色磷光的城市走去,捏紧拳头,咬紧牙关。他不会选择那个跟随她朝黑暗走去的方向的。他加快脚步,向依稀传来喧闹声,并变得越来越明亮的城市奔去。”[1]575保罗决定离开家乡到城市去。但他并没有找到答案,他的人生命运如同远处都市里闪烁的灯火,悬置在充满不确定性的茫茫夜色之中。

20世纪初,英国资本主义社会工业化的大机器生产在给人们带来丰富物质生活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负面的、甚至是毁灭性的影响。机械化劳动取代了人类传统手工生产中的创造性劳动,人类开始沦为生产的工具、机器的奴隶。机械化劳动是“对生命力的一种长期占有、消耗和麻醉,是一种非人的苦役,甚至是更使人疲惫的苦役,因为机械化加快了劳动速度,控制了机器操作者并把工人们相互隔离起来”[3]。诚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言,“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4]出生于矿工家庭的劳伦斯对资本主义社会工业文明带来的种种恶果深恶痛绝,在他的许多作品中,劳伦斯对以煤矿产业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批判犀利而深刻。在小说《儿子和情人》的开始,劳伦斯就描绘了煤矿产业的发展对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工业化进程不可逆转地危及人类健康正常的生存方式,大自然的和谐宁静被打破,人类的精神家园遭到严重摧残,人类逐渐丧失自然本性,被异化为非人。可以说,保罗所经历的均以失败而告终的爱,不论是母子之间还是男女之间的爱,具有深刻的隐喻意义。在劳伦斯看来,保罗生活能力、性爱能力的丧失是西方工业化社会缺乏生机与人性异化的一种表现。

三、“理性的他者”的合法性

在《儿子和情人》中,只有在父亲莫瑞尔的身上我们才能看到人类最原始的自我胚芽和不可抗拒的盎然生机。在莫瑞尔身上,我们感觉到了劳伦斯所说的“感情躁动奔放的黑暗大陆”[2]9。在劳伦斯看来,人类鲜活的生命恰恰来自犹如黑暗原始森林的非理性世界,而所谓的理性则被劳伦斯称之为“一个装满思想的废纸篓子”[2]9。莫瑞尔每天早晨下矿井,晚上从矿井里爬出来,浑身又黑又脏,疲惫不堪。矿井里的劳作完全颠倒了昼夜分明的时间规律和自然节奏。由此,我们清楚地看到劳伦斯描述的现代人满目疮痍的真实生活环境和这种畸变给人带来的心灵创伤。尽管如此,父亲莫瑞尔身上仍然洋溢着男性固有的生命活力。诚如美国学者多萝茜·范根特所言,“父亲代表非理性的生活原则,与母亲代表的死亡原则不相称地对抗着,母亲坚持有理性的理想化的原则,毫无节奏地、贪婪地、恣肆地、想把一切攫为己有地产生影响。”[5]94与有着高人一等文化教养的妻子相比,莫瑞尔显得野蛮粗鲁。但在对莫瑞尔这个人物性格的描写片段中,我们发现甚至连憎恨鄙视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能感受到他那简朴诚笃、可爱动人的男性特质。

多萝茜·范根特曾借用“黑暗”这一合乎自然规律的具有普遍性的象征阐释了《儿子和情人》的主人公保罗及其母亲的人生悲剧:“黑暗是白昼节奏的一半,无意识的黑暗是意识节奏的一半,死亡的黑暗也是生命节奏的一半。否认这个万物的普遍规律就是造孽,也就是现代经济和现代理性主义犯下的罪孽。承认黑暗的存在,人就会得到人的自然本性复苏——恢复光明,恢复理智,恢复友爱。”[5]100机械化工业文明导致了物欲横流与人的异化。人的异化和强烈的占有欲使保罗的人格发生了分裂。一方面,他具有强烈的俄狄浦斯情结,憎恨鄙视父亲;另一方面,他极力想摆脱畸形的母爱,向往父亲身上洋溢着的雄浑男性活力,追求人的自然本性。但由于占有欲对自我及他人的存在所产生的巨大破坏力,他的努力最终以失败而告终。

在《小说与感情》一文中,劳伦斯曾经这样表述他本人对文明的看法:“人很有成效地驯服了自身,他管这种自我驯服叫文明。真正的文明应该与此大不相同。现在的人是给驯服了,被驯服意味着失去了统领的特殊力量。被驯服者总是受着未被驯服者的统领。人,自我驯服了,因而失去了统领的力量——即失去了自我导向的力量。他别无选择,只能像被驯服的马一样乖乖地等待被勒上缰绳。”[2]11正如我国学者冯季庆所言,劳伦斯作品中性爱描写的哲学化,“归咎于劳伦斯对工业文明侵蚀了人类生命所发出的慨叹。正当人类向着工业文明顶礼膜拜的时候,劳伦斯却敏锐地察觉到:文明正在腐败。而衰败的主要征象,就是人类潜在的野性和未经驯化的精神的沦丧,是人类失去了两性固有的品质,并且导致了生趣盎然的生存方式的永不复返。”[6]2劳伦斯认为,人类不能因为追求文明而废黜感情,“就我们的灵魂而言,迄今为止,我们的文明是一个毁灭的过程。我们心灵的风景是一片布满焦树桩子的涂炭荒原,偶尔有一汪绿水,一座铁皮小屋,屋里生着一只小火炉而已。现在我们需要再一次播撒野性的种子。”[2]12因此,劳伦斯把性爱看作是拯救人类的一种生命力。他相信人的本能,尤其是性本能的淋漓渲泄和发挥可以拯救正在异化的人类。他甚至认为,和谐、协调的两性关系可以化解社会病症,引导人类走出生存困境。小说《儿子和情人》强调人的原始本能,把理智作为压抑天性的因素加以摒弃。劳伦斯是带着纯洁、严肃、深刻的目的来描写性的,而且许多性描写特别精细;同时在描写纯洁无邪的性爱和男女肉体快感时,劳伦斯始终把握着崇高和纯洁的理性尺度和语言的洁净,运用大量象征性意象,为我们展示了精深博大的生命的力量,使一个个人物完美地凸现出来。细读劳伦斯的作品,我们不难看出,小说所探讨的理想和谐的两性关系是精神和肉体的和谐。

整部小说围绕着因俄狄浦斯情结而产生的特殊“三角关系”展开叙述。故事中的主人公保罗身处这些感情冲突的旋涡之中。劳伦斯以其直白尖锐的文风和高超独特的艺术技巧,描写了特定环境中母子间和两性间复杂、变态的心理,生动再现了20世纪早期英国的社会风貌和人物命运,深刻揭示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工业化进程中理性对非理性的压制以及人的未经驯化的精神的沦丧。可以说,在“理性和理性的他者(或非理性)之间的永久性对峙”[7]中,劳伦斯的小说《儿子和情人》重新恢复了因“工具理性主义”文化胜利而受到囚禁的“原始野性”维度,赋予“理性的他者”以合法性,热切地呼唤人性的复归与自然欲望的解放,使非理性的至上事业获得了新的生命。

[1] D.H.劳伦斯.儿子和情人 [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2] D.H.劳伦斯.劳伦斯散文随笔集[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8.

[3] 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22.

[4]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53.

[5] 蒋炳贤编.劳伦斯评论集[G].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

[6] 冯季庆.劳伦斯评传[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2.

[7] 沃林,理查德.文化批评的观念[M].张国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255.

On Sons and Lovers from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Criticism

GE J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Jiangsu Zhenjiang 212003,China)

The story D.H.Lawrence tells in his first masterpiece Sons and Lovers,has been regarded as literary interpretation of Oedipus Complex by many critics.However,from a macroscopic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criticism,we can find that through the narration of the story,Lawrence reveals such social themes as the human alienation caused by mechanization of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in modern society and the oppression the rational impose on the irrational in the process of capitalist industrialization,calling for the return of humanity and the liberation of natural desires.

Sons and Lovers;cultural criticism;Oedipus Complex

I106.4

A

1673-0453(2012)01-0041-04

2011-12-20

葛静(1981-),女,江苏扬中人,江苏科技大学讲师,硕士,主要从事外国语言文学研究。

喻世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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