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用口述历史拯救电影

2012-07-04 03:08采访翁燕然
电影 2012年4期
关键词:动用老爷子受访者

采访/翁燕然

整理/周雪

陈墨,1960年生于安徽省望江县,中国电影资料馆研究员,电影理论学家,现为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理事,中国武侠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专家评审组组长。

陈墨(右)采访李行导演(左)

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作为中国电影资料馆的一项大工程,为中国电影带来宝贵的财富。为了这个工程,从2008年以来,以中国电影资料馆理论研究室为主体组成的口述历史工作小组付出大量辛苦的劳动。在这些采访中,有一位老师是采访人数最多,经验最为丰富,他就是陈墨老师。

巧合的是,采访陈墨老师那天,他刚刚完成自己第1000个小时的口述历史采访,一不小心,杂志也见证了“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项目的一个历史。

1000小时的采访量会让人觉得,陈墨老师在做口述历史的过程中一直很顺利,其实不然,在和采访对象的联络中,他也曾遭遇过失败。“做‘口述历史’最大的困难就是受访者不接受采访。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凌元老师,我先后动用了六路人马,于洋老师先被我请来做工作,动用了黄素影老师,一起锻炼的老伙伴,然后,动用了邵功游老师,凌元老师70年前的老同事,还动用了我们办公室的彭坤,她妈妈是北影厂老干部处的,又动用了我们馆里的李迅教授,因为他和凌元的儿子是好朋友,还有其他的一些朋友,但先后六路人马都没能做通老太太的工作。类似的情况,其他的同事也遇到过,我本人为此白做功课的有7、8个。还有我们资料馆的鲁乐老师,当年‘129运动’的小领袖,和他的沟通也挺有意思的。我们先后联络了很多次,每次都是在第二天要采访的时候,头天晚上他儿媳妇一定会打电话来说老爷子肚子疼,四次以后,我们也就只有放弃了,因为我们感觉到他有不愿意触及的痛点。”

陈墨老师有一个习惯就是,在确定被采访对象后就开始做功课,因此,他就有了那么7、8次被拒绝而白做功课的经历,在他采访的数十人中,最让他惋惜的是许南明老师。“许南明老师,本人是广东东江支队的华侨,到国内后参加共产党,成为出版界重要的人物。他本人同意了我的采访,并且提纲都通过了,但就在要正式采访的前两天,他的女儿和心脏科的大夫告诉我们不能采访,理由很简单,如果采访过程中出现生命危险怎么办?我们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最后只能放弃。”

2008年,陈墨采访中国电影馆前馆长龚涟(左)

当然,对陈墨老师来说,更多的是成功,并且有过很多人没有做到的,他做到了,其中的典型就是对台湾的李行导演做的采访。“李行导演现在是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因为在台湾他已经被采访很多次了,他的采访也出了书,我都看过。在和他沟通的时候,我就告诉他,我的采访和那些采访都不一样,他问我怎么不一样,我说我会问你小时候的挨打史、说谎史。他一听就愣了,因为台湾没有人敢跟他提这样的问题。在他同意之后,我和他说,我们采访要约法三章,你可以发火,也可以骂我,但不能拂袖而去。因为他喜欢发火是两岸三地都知道的,后来他就同意了。”

在所有的采访中,还有一类,是介于成功和失败之间的,堪称是陈墨老师采访经历中最富戏剧性的。“对邵功勋老师采访,开始的时候,他不接受采访,后来同意了,在看到采访提纲的意见稿之后,有天晚上的12点钟,他爱人给我打电话,说陈墨你快来,邵老师不睡觉了,来回地在家里走。原来采访提纲里有一问题是请他谈谈家庭的情况,我实际上是想问家教的情况,那个年代的父母是如何教育孩子的,会不会有打孩子,有没有包办婚姻的情况,结果老爷子就睡不着了,来回在家转,说是组织又要审查了。原来老爷子的家庭出身是地主,“文革”期间被红卫兵斗过,并且把他妈妈的骨灰盒顶在头上,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噩梦,是一个梦魇。我连夜赶到老爷子家里,告诉他两条,第一我们不是审查,就是留资料给外人;第二条,后来也成为我们的一个规则,就是凡是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你都可以拒绝回答。就是这样,才让他放下心来。即便这样,在访谈的时候,他已经94岁了,耳朵有点聋,面对问题,有时候,他是真没有听见,有的他是装着没有听见,这时候他是不想回答。因此整个采访有一部分他没有回答,包括‘满映’的一些问题。后来他60多岁的女儿,以前在妇女报工作,给我来了两封很长的信,从她的信里证实了她爸爸是装聋。这说明过去的那些事情对他的伤害太深了,虽然很遗憾,但也能理解,如果因为访谈对老人产生了伤害,那就有伦理方面的问题了,我们的职业伦理冲犯了普遍伦理,我们的工作一定要杜绝这样的问题。”

无论是前期的准备,还是后期的采访,陈墨老师强调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诚恳,一个是机智。“面对受访者,我们提出来先诚恳,后机智。诚恳是一种态度,是打开受访人心灵的钥匙;机智就是你的才能,能不断评估受访人的言语、表情和动作,能最大程度地复活受访人的记忆,这需要一整套的技术经验。我们工作组经常会开会来交流这些经验,大家最常遇到的是受访者美化自己,回答问题不真实的情况,因为人最不喜欢说自己败走麦城的那些经历。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不能打断受访者,只能采取机智的方式来发问,通常会重复提问,或者高声提问法,大声问是这样的么?最后是沉默5到10秒再提问,采访人沉默表明一定是有问题的,就是加个书签,让受访者思索。”

在陈墨老师看来,做口述历史这样的工作,个人的付出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说到底,这个工作是为中国电影资料馆做的,就像访谈中,他们遇到的老人一样。“每个受访者听说我们是国家资料馆的,都会很真诚。对这些老人来说,他们都有一种情结,就是凡事奉献给国家的,都会有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以至于我们在采访之前告诉他们会有一些采访费用的时候,有60%以上的人都说不要,80%的老人说不重要,剩下的也不多说什么。这一点,让我们很感动,当初我们设立这部分的费用是考虑到有一部分受访者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虽然钱不是很多,但也是一点点的补偿,说它是慰问金也好,采访费也好,或者是版权定金也好,因为我们的版权要属于国家电影资料馆,不属于采访人,也不属于受访人。”

陈墨(右)采访罗艺军(右)

在当代中国,学者型的人多是寂寞的。但有一些人能独享其乐,就像陈墨老师一样,作为武侠电影研究的专家,中国电影资料馆理论研究的集大成者,他却在口述历史的繁重工作里找到乐趣,为中国电影资料馆甘做收藏“记忆”的人。也许只有像这样的大家才能和那些中国电影的亲历者们形成真正的交流,能真正地激活那些“记忆”,并与口述历史的团队一起,激发和收藏更多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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