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死者田园祭》评析

□莫钰萃

《死者田园祭》是日本导演寺山修司的名作。这是一部充满神秘恐惧色彩的电影，犹如一个错综复杂的网，将观者拉扯入看似混乱无矩的视觉镜像和精神世界中，压抑、晦涩、冷峻笼罩着观众。

影片给人的最初印象便是迷离错乱，一切看似毫不相干的元素、符号被拼凑在一起，然而细细思考，它们的联系似乎又那么紧密，共同为死亡主题服务。影片里到处都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看见祭奠的影子——从始而终穿插着凄凉哀怨的乌鸦叫声，节奏低沉忧郁的音乐，荒凉萧索的荒山野岭以及模糊的面孔、销魂的舞蹈……这些意象、符号组合在一起，让人惴惴不安。此外，影片中有许多看似并无联系的叙事场景、错杂交织画面，例如：流动的马戏团，行为诡异、动作夸张、表情莫测的人物，斑斓的色彩构图渲染了浓厚的虚幻性；一个巫婆手舞足蹈地实施巫术并带领一群女人不断擦拭遗像；一个赤膊的男子抱着吉他唱着凄凉哀婉的歌曲。许多叙事场景交织在一起，齐头并进。或许导演在和观众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以时间和空间为道具，将真实的人物、故事藏匿于缤纷的声色环境中。

《死者田园祭》在叙述和结构上不易理解，在画面构图和光影色彩运用上却堪称高妙。且看电影无处不在的风景构图，那渺无人烟、布满礁石的荒山野岭在色彩上或浑然的暗蓝色或浓郁的焦黄色，昏暗的色调、厚重的光影构图让人倍感压抑，也使得画面拥有一种协调、浑然一体的美感；再看马戏团这一部分的叙事画面，影片巧妙地在同一画面中使用多种色彩，斑斓的色彩运用和搭配更增添了马戏团的梦幻虚幻，同时也让其更显诡异神秘和荒诞。此外，为了营造一种冷峻沉寂、神秘诡异的气氛，导演在意象、符号的选取上也别具匠心。在呈现上看似混乱但又实则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并且采用浓艳冷峻的色调，运用晦暗冷酷的光影，对每个画面精致的推敲和打磨才会有这样让人震撼的视觉效果。

影片超越现实回到过去找寻童年的时空，“我”进行了一番痛苦艰辛的追寻与探索。现实与过去的纠缠，时间与记忆的冲突，理智与情感的碰撞，这一切都伴随着“我”制作一部追忆自身童年经历的电影而来，伴随着“我”在成长的过程中遇到的困惑而来。在这样的追寻和探索中，影片透露出思考的光芒，观众也似乎捕捉到了“我”蜕变破茧的痕迹——“我”从母亲的书本上了解到了关于生殖器和性方面的知识，也鼓起勇气跟母亲提起这方面的问题，然而母亲依旧认为“我”还只是个孩子，一味地制止“我”的询问和话题的讨论；“我”喜欢上了隔壁的已婚女子并和母亲述说，还答应帮助那位女子逃跑与她搭火车私奔；“我”计划春天离家出走，企图逃避母亲的管束限制，奔向自己想要的自由和未来；“我”在马戏团里见到了骇人的一幕幕，奇特的杂技表演，混乱的男女关系，奇异的人物和他们夸张的神态、怪异的举止；“我”看到了红色和服的少妇艰难生孩子的场景以及精通巫术的巫师满嘴咒语的施法；“我”还学会了抽烟……这些经历让“我”在成长的路上一步步蜕变。可是，这样的成长方式也给“我”带来了无限的疑惑和困顿，让童年被蒙上一层晦暗的面纱。

“童年就像风景画一样，我描述得越详细，它的形象就越模糊，当你客观评价你自己和你的背景时，你才发现它们粗劣得让人发笑。”

“总之，如果你不能操控你的梦想，或者编辑你的记忆，你就仍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创造者。”

深沉的对话掀起“我”心中的波澜，但也可以说，让“我”更加冷静真实地面对过去。真实的厚重的童年记忆之门随之被慢慢打开，“我”和20年前的自己相遇，“我”想和他一起去看看我们的过去，“我”需要他的配合，来重建过去在我心里的形象。

当记忆被还原成具象，我们会因那陌生的熟悉而恐惧。在恐山上，那个偏远的近乎被人遗忘的地方，处处飘荡着恐怖的死亡气息，不断有人走上绝路，走向死亡——父亲死去，红色和服少妇的女婴被溺死，她自己也彻彻底底地消失，隔壁女子和她心爱的男子双双死去，充气胖女人的丈夫抛弃了她……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斥着死亡和绝望，让人心情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目睹着曾经的一切死亡、绝望和背叛，“我”的心无比荒凉和清冷，但“我”还要继续探寻去解开心中的谜团——如果过去被改写，如果母亲被杀死，那么“我”还是现在的“我”吗，“我”又是谁？

穿越时空的对话，在“我”和20年前的自己之间的对弈中。“我要成为一名水手”“太晚了，我取得了LIBERAL ARTS学位”“我五年前买的手表”“如果我明天就买，我就不会是你了吧”……过去的事情能被改写吗？我知道过去的我的一切，而你却不知道我的。过去和现在，只能有一种联系方式吗？是过去不能改变，只能有现在的一种模式，还是现在固定了，可以回到过去改变过去？那如果这样，现在的我又会怎样呢？这一连串的问题是“我”想探寻出答案的，同时也是引领我们去深深思考的。20年前的“我”背叛了“我”，“我”只好自己动手把母亲杀死了，可是，当面对母亲的时候，还是无法下手把她杀死，虽然那只不过是个电影，但还是无法让电影里的“我”把母亲杀死，这样，那我就还是会是现在的我吧？过去，终究无法改变……

同时影片值得我们注意的还有其丰富的画面内涵，在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对弈的时候，背后的情景快速地展示着时间的匆匆和不可逆转：理发师给小孩理发，送走的却已是一个成年男子，给成年男子理发，送走的又是一个白发老头了；一群人送战士上前线，转眼迎接的却是一个负伤的士兵；一对男女打闹，接着偷情，最后出来时已是偷情后整理衣衫地出现。这样夸张迅速地表现时间的流逝，具有一定的象征意味，有力地衬托出最前端的“我”和过去的“我”穿越时空的对话，让整个画面和内涵更深远辽阔。

《死者田园祭》以神秘诡异、深邃迷惘、充满死亡气息的视像，引领我们进入它的思考轨道之中，关于死亡，关于价值观念，关于过去和现在，关于时间和记忆，关于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最后荡涤出一个豁然开朗的心灵世界：做好现在的自己。

［1］汤祯兆著：《日本映画惊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2］侯克明主编：《多维视野：当代日本电影研究》，中国电影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