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的成长和叙述话语的进步:以谭恩美华裔美国小说为例

2012-08-15 00:42张素娣南京工程学院外语系南京211167
名作欣赏 2012年33期
关键词:露丝华裔女性主义

⊙张素娣[南京工程学院外语系, 南京 211167]

谭恩美在其华裔美国小说《喜福会》《灶神之妻》《百种秘密知觉》和《接骨师之女》中,叙述华裔移民母女从爱恨纠缠到理解认同的过程(《百种秘密知觉》假托姐妹关系,实则母女关系的翻版),揭示源于东西方文化冲突的家庭矛盾,以及源于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和东西方二元对立观念的社会矛盾。其中,《接骨师之女》被公认为最具自传性,“是谭恩美已发表的有关中国文化、母女关系的作品系列中的最后一部,带有一定的总结性和达成圆满结局的意图”①。《喜福会》和《接骨师之女》分别出版于1989年和2001年,其间的时间跨度经历了多元文化语境下的现代人对异质文化从排斥、质疑到认同的过程,同时也帮助作者完善了写作经验并促成了其女性成长经历。十年的积累和沉淀成就了《接骨师之女》,使之成为谭恩美表现“相同主题的巅峰之作”。

目前关于谭恩美小说的评论集中在文化认同、女性主义、和种族主义等方面,将其四部华裔美国小说进行比较分析的非常少见。本文的新意在于,论述这四部小说中的主体(人物与作者本人)在与“他者”目光的辩证关系中的心理成长,华裔女性话语权的失缺到“回望”权力的重新获得,以及谭恩美在叙事方式和叙述话语上的变化和进步。

一、主体的成长和“他者”的目光

罗兰·巴尔特认为,在小说文本中作者是不存在的,作者作为一种“创作主体”,其作用是将语言统一起来。而拉康从镜像阶段、俄狄浦斯、象征语言等几个时期分裂和解构主体,认为“主体的历史构成在言语的主体间性的连续性中”②。在社会语境这个“大他”的凝视之下,作者在成长过程中积聚的“创伤性记忆”成为写作这个镜像场景中的“大他”,所有文本都在不同程度上表述作者的“创作主体”,文本中人物主体的心理成长也即映射了作者的心理成长。

谭恩美的创作毫无例外地倾吐其成长过程中的创伤心理。其前三部小说集中揭示家庭矛盾和社会矛盾,“女儿”们青少年时期的“创伤性记忆”非常深刻。而在写《接骨师之女》时,人到中年的谭恩美淡化处理青少年时期的种种矛盾,凭借人生感悟和个体经验浓墨渲染“女儿”(露丝)中年阶段的生活负累和心理迷失的状态,使用裸体、透明的窗帘、雾角的低鸣、夜雾和晨雾等主题意象,投射出露丝对人生的无奈、对自我的疑惑和对自我认同的不确定性。露丝的“失声”和“鬼写手”的职业都源于谭恩美本人的生活经历。通过露丝所折射出的“创作主体”,在应对社会语境的“他者”目光时更加坦然从容,与母亲和周围人的矛盾冲突渐趋平和,表现出更多的人性的真实美好。

虽然谭恩美一再表示:“我不可能有中国人的视角”,杨露丝身上却呈现出谭恩美向父族文化回归的“中国性(Chineseness)”:隐忍和克制,以及“如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中国人的人生哲学。“在创作《接骨师之女》期间,谭恩美的母亲去世,与母亲和解的愿望成了现实的、非艺术的冲动。”③谭恩美通过改写该小说重新“回看”母亲与自己的情感纠葛,在内心做出了释放,为自己的“创伤性记忆”画上了句号。

对于历史记忆断裂的华裔而言,家庭和血缘的意义是至关重要的。中年露丝的家庭观念增强,她担心长辈们去世后家族的纽带和家族历史之链断裂,举办了中秋节晚宴,宴请杨家亲友和肯特家人(包括其前妻),说:“家人让我明白,生活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共同的过去,家族的传统,所有这些将我们的人生紧紧联系在一起,不管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希望大家像糯米年糕和西洋布丁一样,甜甜蜜蜜地粘在一起。”④“糯米年糕和西洋布丁”分别代表着东方人和西方人的家人关系和家族观念,其共同点就是“甜甜蜜蜜地粘在一起”。谭恩美关于家庭的概念已经超越了父族的华裔家庭和婚后从夫的夫族家庭,她希望:代表不同种族和不同文化的人们能够做到抛弃偏见,更好地融合在多元共生的社会中。这种愿景的进步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二、“失声”的根由和话语权的重获

美国华裔女性都遭受主流文化“认知暴力”的倾轧,“经历了三重压力,即面对西方时的‘东方人’的压力、面对男权话语时的女性压力、面对‘第一世界’中心话语时的‘第三世界’边缘压力”⑤。

谭恩美的前三部华裔小说突出了女儿们年幼时与代表着“变异了的父权”的母亲之间的矛盾冲突,《接骨师之女》中杨露丝与母亲的最终和解帮助她和作者本人得到了心灵的解放,露丝自动地选择并享受“失声”的状态,揭示了华裔女性族群在社会意义上的“臣属”和“失语”状态。除了面对社会、种族、性别等方面的“大他”的凝视,生活的负累成为不堪承受的“小他”,她在生活的大网中作困兽之搏,“失声”成为唯一的应对手段,一种让步和退缩。

弗吉尼亚·伍尔夫说过,“一个女人如果要想写小说,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钱是经济基础和生存保障,“一间自己的屋子”则代表着自由的思想空间和精神依托之地。露丝有一间自己的小书房,但是生活的负累占尽了她的闲暇时间和心灵空间,写作之笔在她手中,但是作为“鬼写手”只能是编辑和客户的“传声筒”,真正的“话语权”掌握在别人手里——所以,尽管杨露丝是这个行业里的高手,她还是没有“一间自己的屋子”。

“话语是最为微妙而又是无可逃避的权力形式。”⑥沿袭前三部作品的叙事方式,《接骨师之女》中露丝也依赖母亲的故事找到了自我的归宿,对自我重新定义后重获与白人男性平等对话的话语权。《接骨师之女》的进步在于露丝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态度,通过对人生际遇的理性判断和应对,改被动顺从为主动安排人生,经历了自我迷惘、自我认同和自我超越,并赢得了与母亲和与亚特的关系的最终和解,赢得了婚姻和家庭。从此,露丝不用再“失声”,而且找到了为自己写作的理由和途径,获得了生活中和精神上的双重“话语权”。

三、话语叙述:从东方主义到生态女性主义

美国华裔饱受美国白人文化倾轧,本土文化的记忆又逐渐疏离淡化,其群体面临身份认定的危机。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作为一个地理位置已经变成了记忆中的一个符号空间:对它的继承也就是对中国的神话、传说、历史、口头故事等等的再复制”⑦。

谭恩美作品中母亲的故事都是个人经历的历史沉淀,能够帮助女儿填补记忆缺失,进行心理验证和身份重建,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并决定女儿的命运。但是谭恩美深受“东方主义”影响,为了迎合主流社会的期待视野并得到认同,通过对中国的“想象”来制造“他者”的故事。于是,《喜福会》中刻意展示“割股疗亲”,愚昧的信仰和野蛮的饮食;《灶神之妻》细致描绘了中国人施展巫术;《百种秘密知觉》渲染落后的风俗习惯,灵魂出窍和轮回转世等古老和神秘的意象;《喜福会》还使用了中国麻将次序来开展叙事模式,给予西方读者强烈的异域视觉。很显然,谭恩美的笔触完全是美国式的,其话语叙述充满“东方主义”色彩,其笔下的华人及其文化特质是“西方人的东方主义思潮的再版”。

《接骨师之女》的叙事结构像“精雕细刻的象牙球,一层镂空里面还有一层,如此层层不穷,构造非常精巧”⑧。谭恩美创作《接骨师之女》时叙述手段愈见成熟,并且在被主流文化读者认可后淡化了融入的焦虑和急切心态,话语诠释逐渐走出西方视域和女性视域的局限,趋向平稳冷静,其文化视角和所表现的女性心理也更加具有客观性和代表性。《接骨师之女》中母亲和外祖母的故事更多着眼于女性的苦难和抗争的厚重与真实性,而故事中的东方神秘意象牵动着情节和人物命运。这些东方意象在露丝和母亲之间自然地呈现,表达出深厚的情感意义,彰显出作者对中国人具象思维特质及其中国文化的继承。

同时,在“生态女性主义”解读下,长生不死的仙心村变成了“穷途末路”,龙骨山被挖成坟场,战争毁灭了人们生存之地,女性遭受无尽的压榨和掠夺——所有这些场景无不昭示着,男权中心和人类中心的强权意志将女性和自然“他者”化,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与人类对自然的压榨有着直接关联。而孤儿院里如同置身天堂的生活使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和谐相处,露丝在“天涯海角”从大海获得力量与灵感——这些都印证了“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即主张自然世界与女性主义精神的结合,呼吁女性与自然结成联盟,重新获得和谐和统一。《接骨师之女》逐渐摆脱了主动兜售异国情调的话语叙述方式,有意地接骨师之女近女性主义新理论和新思潮,表现出“对女性与自然关系的生态观照”和“对女性从自然汲取力量、携手共创美好前景的憧憬”⑨。

①③⑦ 程爱民,邵怡,卢俊.20世纪美国华裔小说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163,163,128.

② 拉康.拉康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2001:26.

④⑧ 谭恩美.接骨师之女[M].张坤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88,338.

⑤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423.

⑥ 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7.

⑨ 蔡霞,石平萍.走出“穷途末路”:《接骨师之女骨师之女》中的女性与自然[J].外语研究,2010,(03):9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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