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汪曾祺与王安忆在文化视角和写作姿态上的同曲异调:以《大淖记事》和《小鲍庄》为例

2012-08-15 00:42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2年33期
关键词:乡民记事王安忆

⊙雷 超[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0715]

研究界很少有人会直接把汪曾祺和王安忆联系起来。似乎在大家的意识之中,汪曾祺先生作为京派小说的传人,其更多的笔墨是在怀旧的笔调中对故土风俗人情的表现与彰显,而王安忆的主要创作则是从知青文学逐渐转向了对现代都市的文学书写,他们的创作风格迥然有别。但当把汪曾祺的《大淖记事》与王安忆的《小鲍庄》相互参照互比,却可从中解读到另一种意味。汪曾祺写于1981年的《大淖记事》与王安忆写于1984年的《小鲍庄》,它们都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都是改革开放以后在文学界兴起的另一种奇葩。在经历十年的“文革”创伤以后,诸多知识分子纷纷通过文字表达着对那个泯灭人性的时代的伤痛与控诉,以此产生了如火如荼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等。而他们则是先后把文学的笔端转向了最具有原始感、最鲜活又质朴的地方,在对自然风光和民俗风情人事的书写中,表达了对乡民的生存方式与生活状态的关注与思考。这种书写转向,既有两位作家不谋而合的共同追求,亦有各自独特的风格和特点。本文则主要着重从文化视角和写作姿态这两个方面来探讨其同曲异调的表现以及背后所隐含的深层次原因。

一、文化视角的共性

这种关注与思考首先表现在文化视角方面。他们都把文化视角转向了民间。民间作为一种叙事空间,也代表了一种叙事立场。民间的风土人情成为作家的创作素材。陈思和说“:知识分子把自己隐藏在民间,用‘讲述老百姓的故事’作为认知世界的出发点,来表达原先难以表述的对时代的认识。”①作为知识分子的汪曾祺和王安忆也分别在《大淖记事》和《小鲍庄》中表现出了对存在于主流视野与空间之外的民间文化与民间生存形态的观照和认知。

(一)共性之处——对美的发现在《大淖记事》和《小鲍庄》中,作者都不约而同地通过对异域之地中的人物故事的表现,描绘出了乡间自然美、人情美、人性美的美好画面,并亦同时关注着与乡民生活情趣息息相关的民间传统戏曲文化的变迁。首先是自然美——神秘之地。一个是发生在大淖水乡的记事,一个是发生在小鲍庄上的记事。这两个地方都是非常偏僻而又秀丽的地方,这两个地方也都带有十分显著的历史神秘感;其次是人情美。都是在这样的世外之地,作者笔下的主要人物都是一群游离于主流生活地域和主流制度之外的人。乡民们淳朴而又勤恳的生活态度和与世无争的达观心态也为人情之美孕育出了一片广阔的心灵沃土;再次是人性美。这里的乡民之间不仅有着很质朴的人情之美,而且这里世世代代影响和传承下来的民土风情也同样为他们人性的张扬提供了一片广阔的土壤。他们有着鲜活的个性和顽强的生命力,尤其突出地表现在女性身上。我们从中可以强烈地感受到无论是汪曾祺笔下的女性,还是王安忆笔下的女性,她们的生命力都是那么顽强而坚韧。

最后是民间戏为代表的本土文化。乡间的沃土与中国世世代代的子民的生命是紧紧相连息息相关的。人们不仅在此繁衍生息,同时也在这里通过他们独特的方式感受着生命的变动和历史的演变。而传统的民间戏曲,虽然存在于主流文化之外,但却在乡间找到赖以生存的土壤,在岁月的变迁之中,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地传承着、发展着,以其微弱的光束观照着大地子民的心灵,与乡民的生活起伏沉潜紧紧相依。

汪曾祺和王安忆都不约而同地把关注的视角投向了民间,在传统文化广博而深厚的资源中,他们又都表达出了对于民间传统戏曲的一种青睐和偏爱。可见,在这里的民间戏曲,所代表的不只是为在此繁衍生息的乡民提供一种淳朴的乐趣,更象征了在广大天地之外,民间所留存的乡村传统文化对于乡民生存的一种见证和宽慰。正如汪曾祺谈到:“我的小说里有些风俗画成分,是很自然的。但是不能为写风俗而写风俗。作为小说,写风俗是为了写人。”②他也认为“风俗,不论是自然形成的,还是包含一定的人为的成分(如自上而下的推行),都反映了一个民族对生活的挚爱,对‘活着’所感到的欢娱”③。这种艺术根源自民间,又回归到民间,以其强大的生命力深入到每一个乡民的骨子里,甚至形成了“集体无意识”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继续传承下去。这也是在“文革”灾难之后,当人们普遍地对盲目的虚伪的理想主义厌弃之后,对于心灵家园的重新找寻与皈依;这也是对民间传统文化的重新发现与认知,民间的戏曲在这里对于乡民来说犹如天籁之音,涤荡着人们的心灵;这也是两位作者,在新时期文学里,带给饱经沧桑的人们一种淳朴而深厚的文化关怀。

(二)共性之因这两位作家之所以会在文化视角的选取上都把目光都积聚在民间的田野之间,都倾心于对自然之美、人情之美、人性之美的表现以及对民间戏曲魅力的赞扬,这种相似文化视野之下的文化关怀都与两位作家创作的时代背景和“文革”的苦难经历影响以及不谋而合的文学追求有关。

从创作的时代背景来看,《大淖记事》和《小鲍庄》都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都属于新时期的新文学。它们均是在十年“文革”结束后,在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所倡导的“解放思想”的政治背景之下产生的。它们都是在政治环境给予了文学世界相对宽松的表达空间之时,作家们在文学上的一种比较含蓄的富有隐喻色彩的表现。同时,“文革”的苦难经历也对他们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他们虽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环境下出生的人(汪曾祺先生出生于1920年,而王安忆出生于1954年),但是他们都共同经历了“文革”的十年浩劫。这场遍布中华大地的文化灾难,也让中国的知识分子深切地体会到政治的残酷与血腥。这种刻骨铭心的苦难,在知识分子的身心也都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汪曾祺和王安忆自然也不例外。对汪曾祺来说,十年“文革”中的生活让他尝尽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文革”时期,汪曾祺所经历的心灵压抑,做人做事的战战兢兢,人生起伏颠沛流离。在看惯了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饱尝艰难困苦之后,当他重拾文学之笔吐露心声之语时,儿时生活的美好、乡间里美好的人事和对美好的心灵的追寻与渴望在他的笔下熠熠生辉。汪曾祺的年少时光亦正是在故乡高邮之地生活的美好光景。而对王安忆来说,她是建国后在新中国的时代大环境下出生和在“左翼”革命家庭中成长起来的知识青年。1954年出生的她,在“文革”发生之时正是青春年少的菁菁年华里,却不得不随着政治政策的安排从都市的上海到边远的安徽五河插队,开始了她的知青生活。这样的知青生活使她在和乡土的近距离接触中加深了对乡土的发现和认识。在《农村:影响了我的审美方式——王安忆谈知青文学》中,王安忆谈道:“城市是一个人造的环境,讲究的是效率,它把许多过程都省略了,而农村是一个很感性的、审美化的世界,土地柔软而清洁,庄稼从播种、生长到收割,我们劳作的每一个过程都非常具体,非常感性,是一种艺术化的过程。农村对我作为一个作家来说很重要。农村是一切生命的根。我当年正是在黯淡的心情、强烈的青春期忧郁中,对农村的环境、自然的方式留下了鲜明的印象。人在寂寞抑郁的时候,感觉总是很敏锐。”④由此可见,乡土生活都与他们的青春时光相依相伴。在共同走过了十年“文革”的苦难时代之后,当他们再回首时,都深切地对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光不约而同的回忆与追寻。在这样的回望之中,乡村的自然风光与人文风俗自然而然地在他们笔下变成栩栩如生的文字,变成他们一生中挥之不去的永久记忆。

在文学追求上,当时的文坛正如火如荼地对“文革”的苦难不断地揭露和控诉,深陷“伤痕”“反思”“改革”之中不能自拔之时,汪曾祺的《大淖记事》和王安忆的《小鲍庄》可谓是别具一格的突破与创新性表现,他们都显得比较冷静和淡定地选择了从民间这个叙事空间和立场来反观社会。这也是在面对“文革”时代潮流的裹挟之下的承受之痛时,他们均以间接隐性的方式表达了对时代的感伤回忆,同时都自觉地避免了过于直白的书写方式。可以说,其中汪曾祺通过文化视角对故乡的依恋加以表现和王安忆在创作中对农村的地域性特色的追求,也是让他们不谋而合的重要原因。

二、写作姿态的个性——对美的态度

如果说阅读《大淖记事》的感受是像在观赏与品味一幅以山川为背景、以往来人丁为点缀的国画,那么阅读《小鲍庄》的感受则更像是跟随作者的文字在遥远的山间的一次徒步旅行。它们都与那山那水那人有关,但却又让我们体悟到字里行间洋溢着不同的审美趣味,感受到其中不同的审美风格。这种不同体会,主要源于两位作家在写作姿态上不同的个性和特点。

(一)不同之处如果说汪曾祺的《大淖记事》重在对乡间自然风光与人文风俗的表现,那么王安忆的《小鲍庄》则重在对乡土的人文历史的挖掘。这从其在小说结构和人物故事的布局就显而易见。《大淖记事》在第一部分倾其笔墨描绘和表现大淖水乡的自然风光和南北两面的各有特色的风情,让我们看到大淖的四季里:春初水暖时,沙洲之翠绿;夏日微风中,草色之宜人;秋日枯黄时,收获之喜庆;冬天下雪季,皑皑之白雪。在这种环境之下作者再一一展开人物故事,表达了对美好人性的追求与热爱。这里的自然环境与人物故事的发生与发展亦是融合在一起,人物故事的布局相对紧密。而在《小鲍庄》中开篇写到七天七夜的大雨排山倒海的袭来,由此引入小鲍庄的来历与祖上治水的传说。在此背景之下再写人物故事。其小说结构打破了传统的小说结构安排,并且穿梭于其间的人物故事的演进也相对分散。但在相对分散的结构和故事之中,对小鲍庄的仁义风气演变的深入挖掘则成为贯穿小说始终的一条隐性线索。

同时,虽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关注到外来势力对乡土的入侵,但是他们表现出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外力入侵”主要指的是源于乡村之外的外来势力及其背后所隐含的话语权力对乡村的浸透与影响。在《大淖记事》中,所谓的外来势力主要指的是“由轮船公司对面的巷子转东大街,往西不远,有一个道士观,叫做炼阳观。现在没有道士了,里面住了不到一营水上保安队”⑤。刘号长就是这水上保安队的主要负责人。他们的住所象征着传统的道文化在此的没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势力与权力。“他们名义上归县政府管辖,饷银却由县商会开销,水上保安队的任务是下乡剿土匪。”⑥在这里,可见“县政府”“县商会”的势力对大淖之乡的侵入。“他们是保护地方绅商的军人,身后有靠山,即或出一点什么事,谁也无奈他何。因此,这些大爷就觉得不风流风流,实在对不起自己,也辜负了别人。”⑦刘号长破了巧云的身子,但是得知巧云和十一子在一起的时候,便勃然大怒甚至不惜痛打十一子。他们之所以敢如此的嚣张与放肆,关键在于他们背后依仗的县政府与县商会的势力。以至于当大淖的乡民对十一子受伤之事到县政府请愿时,“他们向县政府递了呈子,要求保安队把姓刘的交出来”,得到的结果是“县政府没有答复”。接着锡匠们上街游行表示抗议,游行继续了三天。“第三天,他们举行了‘顶香请愿’。”⑧这时候,县政府才有所反应,于是集体处理这件事。

乡民为十一子游行示威表示反抗,这也是乡民对于外来权力入侵的一种反抗。这种反抗,看似胜利了,实际上还是失败了。因为“过了两天,刘号长就由两个弟兄持枪护送,悄悄地走了。他被调到三垛去当了税警”⑨。其实,从文中我们可以知晓对于巧云被刘号长坏了身子,这样的事在大淖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可是,唯独巧云坏了身子,让大家都备感惋惜。而十一子为了巧云所承受的遭遇也让大家十分痛心甚至怒火中烧似的联合反抗。在这里,巧云和十一子都寄寓了乡民们对美好人事和理想的一种热爱与赞扬。鲁迅先生曾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巧云和十一子的遭遇,是一种象征,象征着质朴的乡间文化遭遇权势话语的冲击时,乡民的反抗是果敢的却也是无力的。因此,包括小说最后的结尾,也是作者满怀悲悯之情留给大家的一丝温情与慰藉。这样的结尾,看似难得的一种完满,而实际上却已是累累伤痕。乡民对外来势力的反抗表面上是胜利了,实际上已经完全失败了。面对失败,乡民们能够做的依然是鼓起生命的勇气,像巧云面对苦难一样,顽强而坚韧地活下去。

在《小鲍庄》中,我们看到的是另一个美好的身影走向了消亡——捞渣的离去。捞渣虽是一个孩子,但他重仁义,善良,懂事,体贴,又不乏活泼可爱。捞渣的消亡不单是因为这样具有真善美的美好人物的生命的消逝,更在于县文化部对此的另一番“改造”与“标榜”。文中分别三次提到县里的“吉普车”来到小鲍庄。县上地区上都纷纷派人来了解和记录捞渣的生平事迹,先是地区《晓星报》的记者老胡同志找到鲍仁文合作写出了《鲍山下的小英雄》,随后是县文化馆的老王和一位省里来的省报记者来到鲍彦川家采访,省里要大力宣传捞渣,便创作了《幼苗新风——记舍己为人小英雄鲍仁平》还有省里出版社的作家和编辑整理出来的《小英雄的故事》,最后甚至县里批示给鲍彦川家提供木材、水泥盖房子,而捞渣也迁坟立碑,县委书记讲话献花等。这一系列的作为,这种号召与呼吁的过程实际上是对捞渣原本所具有的本质意义的消解,是权势话语在乡间的建构与扩张。这也相当于是一种外来势力的到来,正在潜移默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改变着生活在小鲍庄里的乡民的生命状态。虽然捞渣的英勇事迹得到了县里文化组织部的认可,树碑立传到处宣传,但事实上,正如作者自己谈到《小鲍庄》时所说:“其实《小鲍庄》恰恰是写了最后一个仁义之子的死,我的基调是反讽的。那个结尾很重要:许多人都因捞渣之死改变了生活。如鲍秉义重新娶妻,拾来也找到了冲破成规的机会,文化子娶了哥哥的童养媳为妻,这些在农村都是犯的大忌的!鲍仁文也借助捞渣的宣传满足了作家梦的幻想,等等。”⑩作者甚至说道:“我想,捞渣是一个代大家受过的形象。或者说,这小孩的死,正是宣布了仁义的彻底崩溃!许多人从捞渣之死获得了好处,这本身就是非仁义的。”⑪

可见,汪曾祺的《大淖记事》中饱含着一种隐含的悲悼之痛,带有隐喻的悲剧性。而王安忆的《小鲍庄》在平和的叙事背后更彰显出反讽的批判力量。

(二)不同之因他们之所以会有如此不同的写作姿态,主要跟他们不同的创作心理机制有关。对汪曾祺来说,从1980年的《受戒》到1981年的《大淖记事》都意味着他的一种复出与回归;而对王安忆来说,1984年的《小鲍庄》更像是这位青年作家的一种尝试和反叛。

1.回归者——汪曾祺由城返乡的回归者的恋乡情结的投射

汪曾祺对乡村是由衷的亲近与喜爱。作家的自然人格与社会人格在乡土之间是融为一体的。《大淖记事》之中作者营造出了一种美好的意境。汪曾祺青春期都在故乡高邮之地度过了非常美好的童年少年时光。故乡故土故人都带给他美好的回忆与眷恋。对于在20世纪20年代出生的汪曾祺,其19岁阔别家乡奔赴异地求学与成长。后又师从沈从文先生。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凤凰,从文先生的创作主张与追求都对汪曾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特别是当汪曾祺独自在外地闯荡之时,生性天真的他却命途多舛,历经了许多社会的变动和生活的艰辛,汪曾祺在《作为抒情诗的散文化小说》一文中也说“中国各种运动,我是一个全过程”⑫。善良文弱的他,饱尝了颠沛流离之痛楚与无奈。“乡土小说作家自己往往就是一个故土的逃离者与异域他乡的流寓者。一般来说,和现代西方乡土小说所不同的是,中国的绝大多数乡土小说作家,甚至说百分之百的成功乡土作家都是地域性乡土的逃离者,只有当他们在进入城市文化圈后,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乡村文化的真实状态;也只有当他们重返‘精神故乡’时,才能在两种文明的反差中找到其描写的视点。”⑬对汪曾祺先生来说亦如是。当现实生活一而再再而三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诗意时,重返故土之乡并对美和美好人性孜孜地追求使得“他把作者、人物、风俗、故事‘物我两忘’地熔为一炉,揭示的正是那生生不息的永恒的生命光彩”⑭。

这样的人世经历,这样的流离辗转之后,当汪曾祺重新执笔之时,此时已是“六十知天命”之时,其满怀淡泊与坦然的心境在文学中寄语了一份真挚的追寻与缅怀。这是作者由城返乡的一种回归,是作者满腹的恋乡情结在文字之中的投射。这种满腹的眷恋与回归的心态,也使得其对乡土人事的表现更多一份天然的热忱与身心合一的超脱和悦然。

2.外来者——王安忆由城入乡的外来者的审视

对王安忆来说,1954年出生于南京的她,在1955年便随“左翼”作家母亲茹志鹃移居上海。城市生活伴随着她走过豆蔻年华。而对农村的亲历主要源自1970年到安徽五河插队时的体验。在《小鲍庄》中亦有着王安忆知青生活的影子。她自己谈道:“我去安徽插队,那地方叫做大刘队。大刘队是由一个大庄和两个小庄组成的,大庄叫大刘庄,小庄叫小岗上,另一个便叫小鲍庄。”⑮可以说,这也是王安忆的女性参与在《小鲍庄》中对自己建构的神话影子的记录。她对于乡土的认知是作为由城入乡的外来者的审视。这种外来者的身份与审视的距离,使得她对乡土文化的洞察更为客观、冷静和深刻。在《农村:影响了我的审美方式》的访谈中,王安忆对农村的感受真实可感:“(知青生活对你的影响是不是终身的?)没有,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始终不能适应农村,不能和农村水乳交融,心境总是很抑郁,这也许和我去的地方有关系,那是一个很世故的中原农村,有着相当成熟的本地文化。”⑯作家对农村的一种格格不入之感,使得其和乡土产生了审美的距离。因此,汪曾祺在《大淖记事》的字里行间营造出的那份恬淡的意境之美和在清新明丽的文字之中饱含的深情是王安忆在《小鲍庄》中所没有的。王安忆的《小鲍庄》更多一份敏锐的审视和理性的深沉。

三、结 语

在新时期,当走过“文革”的苦难之后,汪曾祺的《大淖记事》和王安忆的《小鲍庄》的出现,从一定程度上可见现代文学时期两大主要的乡土小说创作的文学传统得以复苏与发展。一个传统是以鲁迅为代表的乡土写实小说流派。从《呐喊》《彷徨》始,“鲁迅是站在‘五四’启蒙知识分子的立场来书写乡土的,其全部乡土小说都渗透着对‘乡土人’那种无法适应现代社会与文化变革的精神状态的真诚而强烈的痛心和批判态度”。另一个主要传统是以废名、沈从文为代表的乡土浪漫派小说作家群。汪曾祺带着浪漫情怀从乡土情结回归民间,王安忆带着现实批判从知青经历感知乡村世界,在共鸣的时代思潮之中,他们发出了各自的声音。他们从不同的层面上再现了现代社会权力入侵乡土文化后民间的生存状态,从某种程度上也预感到乡村的时代命运,这对于我们把握中国当代乡土文化心理变迁有一定的启发意义。同时,他们在创作中对“异域情调”和“地方色彩”的发掘,也在某种程度上与后来的寻根文学主张暗合。在这一点上亦可以说他们的创作也为后来的寻根文学的兴盛与发展埋下了厚重的伏笔。

① 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363.

②③ 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4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350.

④⑩⑪⑮ 王安忆.王安忆说 [N].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107,31,31—32,107.

⑤⑥⑦⑧⑨ 汪曾祺.汪曾祺文集 [M].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246,246,247—248,250—251,251.

⑫ 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8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73.

⑬ 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6.

⑭ 严家炎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231.

⑯ 吴义勤等主编.王安忆研究资料[C].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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