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时期的缪斯空间——析转型时期《小说月报》上所刊登的诗歌

2012-08-15 00:42赵井春王巨川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小说月报旧体诗诗学

赵井春,王巨川

(1.遵义师范学院中文系,贵州遵义563002;2.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0)

《小说月报》是中国早期文学期刊中出版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刊物。先后出22卷262期(包括增刊4期)。它以1921年为界,前11年以刊登文言章回小说、旧体诗词为主,兼顾戏剧作品和用文言翻译的西洋小说和剧本。其中,多为供人游戏消遣的言情小说和即兴小说。自12卷1期开始,由沈雁冰接任主编,进行全面改革,成为新文学运动中重要的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的代表刊物,开始刊登新文学作品,同时也取消了旧体诗词发表的权利转而发表新诗。谈起《小说月报》,学界一般对它在“小说界革命”后对中国小说现代性进程的影响,以及1921年改革后对新文化运动的影响等方面关注较多;而对其前后两个阶段刊登诗歌的研究较少,特别是《小说月报》对近现代新旧诗学过渡、分化方面的影响关注不多。相对于《小说月报》上的诗歌研究的忽略,特别是1921年前刊登的古典诗词,目前研究者把它归结为古典诗学的“余韵”和“遗骸”,是持一种批判态度的。这种思维体现出现代诗史上“为‘典律’(canon)所排斥的‘他者’”问题。[1]在《小说月报》存在的前后21年中,它经历了从民初到五四时期中国文化转型的重要时期,从文学生产和传播的公共空间视域中来看,它成为考察清末到民初这一时期新旧诗学交织过程的生动案例。

从古典诗学到新诗学的形塑历程中,我们看到,这一过程经历了诗学转型的犹疑、彷徨、探索和追求,中国现代诗学生成的复杂形态都在《小说月报》上留下了深深印痕。从文学演进历史来看,民国初期的社会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嬗变时期,文学观念新旧杂糅,创作风格日渐更替,古典诗学不甘退出历史舞台与新诗学的蓬勃兴起正形成两股共存的互为斗争的力量,这种时代的变化与新旧的较量在《小说月报》这一空间上明显地呈现出来。1921年之后“对这个具有十多年历史的文艺刊物进行了全面的革新,沉重地打击了封建旧文学,促进了新文学的发展。”[2]因此,从《小说月报》的整体发展来看,“无论从它所处的时代、编辑的主张和风格、栏目内容的设置,还是从它在中国文学现代化过程中所不容低估的作用来看,1910年—1920年的《小说月报》都是一份过渡时期的过渡性文学杂志。过渡,是这份杂志的性质和总特征。”[3]

作为一个在社会文化转型时期的商业性大型刊物,编辑者的个人喜好、文学趣味、思想形态与社会变革的要求共同作用于《小说月报》对新、旧诗学的选择,促使其在新旧文化变革过程中不但见证了新与旧互为交织的复杂形态,而且一直是参与其中。《小说月报》自创刊伊始无疑是以追求商业利润为目的,但作为当时最大的商业刊物,在变动不羁的过渡时代中,既有对全体受众的阅读趋从,也有对社会文化地位的时代性要求。总体来看,主持《小说月报》的主编更替多位,较为重要的是王蕴章、恽铁樵和沈雁冰三个人,他们对刊物的发展脉络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小说月报》创办初期由王蕴章(字莼农,号西神)负责,在创刊号上他亲自撰写了《征文通告》,明确宣称“本报以趋译名作,续述旧闻,灌输新理,增进常识为宗旨”。应该说,这种办报主张在当时的变革时代与其它刊物并无太大区别,或者说以小说为主体的刊物在清末民初时期还不及早期的《绣像小说》有影响力。但是,笔者发现,作为以“小说”命名的刊物,在1910年至1920年间刊登的旧体诗词使这一刊物独具特色。自“小说界革命”以来,小说的地位与日俱增,然而以“小说”命名的杂志上刊登旧体诗词在当时还是绝无仅有的,即便后期的《小说海》和《小说大观》上有旧体诗词刊登的情况也是因为与《小说月报》有着密切的关系。[4]这正是因为王蕴章本人对于诗词创作的热情使然,他在办刊过程中还积极参加上海的各种诗词社团活动,如1915年成立于上海的舂音词社,王蕴章即是成员之一。[5]同时他又是当时最大的革命团体南社成员,与南社诸诗人交游甚广,并有词作在《南社丛刻》中收录。当时他在古典诗学日渐衰微的时候,也不免发出了“韵事消沉”[6]的慨叹。他后来在《十年说梦图自叙》中说:“将以作无声之诗史,诉遥怨于灵修也。”又说:“昔王筠之集,不止一官;白傅之诗,亦分五本。而溯丛书于笠泽,雪纂为劳;拟酬和于西昆,风流末歇。珠非纪事,自成乙乙之穿;竹可编年,聊引鸟鸟之唱。盖自庚戌岁为涵芬楼草创《小说月报》,中间离合不常,一为前马,再使续貂,聿至今兹,适届十稔。”[7]这段话表明了王蕴章本人对古典诗学的一种态度,同时也为自己能够使古典诗学在自己的手中得到“再使续貂”颇有得意。所以,《小说月报》自创刊即开辟“文苑”栏目刊登旧体诗词,与主编王蕴章的个人喜好和文学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

正是王蕴章在《小说月报》创刊伊始就极力刊登旧体诗词,因此在三卷四期由恽铁樵接编后,虽然对《小说月报》的栏目进行了调整,却一直都没有取消“文苑”栏目,恽铁樵在《本社特别广告》中也指出:本刊“内容侧重文学,诗、古文、词,诸体咸备”,[8]说明他对诗词的重视,因为自他开始,“文苑”栏目中的诗词刊登数量有了明显增多,这也看出他对旧式文人和当时清朝遗老们阅读口味的迎合,同时也反映出当时社会中对古典诗词阅读的需求。1917年,王蕴章重新接任《小说月报》,此时,他发现自己已处于新旧对抗的涡流之中。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小说月报》的传统面貌与格调,已经远远不能满足社会时代的要求。社会的变化和文化的转型局面让他左右为难,是随着社会变革使之成为进步青年喜欢的新文学刊物,还是放弃创刊时的文化宗旨,迎合媚俗之风成为消闲文学的居所,乃当时的关键问题。最终,王蕴章还是选择了改革。

在《小说月报》的改革方面,王蕴章也付出了自己的努力。1920年《小说月报》的内容、栏目方面,他做了大幅的调整,专门请茅盾开辟“小说新潮”栏“专收西洋新文艺家的著作”,并且全部采用白话规范翻译;“编辑余谭”则“略仿西洋editorial的体例,评论现代文学,发表本社同仁对于创造中国新文艺的意见。”[9]自十一卷开始,《小说月报》的内容就有三分之一的篇幅在提倡新文学,后来干脆将原来的“说丛”栏废除,“小说新潮”栏也取消,而代之以“长篇小说”、“短篇小说”这样的新栏目,并在第十一卷十期刊登了“本社启示”:“自本号起,将‘说丛’一栏删除,一律采用‘小说新潮’栏之最新译着小说,以应文学之潮流……”因此,这一时期的《小说月报》出现了一种独特的“新”、“旧”文学泾渭分明的格局,这也反映出新旧两种文学的嬗变,传统文学不甘心退出原有的历史角色与新文学蓬勃发展正作为两股并存的力量而进行着的一场较量。另外,“《小说月报》从旧到新的内在逻辑,正是我们从晚清民初探索文学现代性的有力证据,一定程度上也消解了‘五四’之于中国现代文学的神话地位。”[10]

1921年,《小说月报》在“应文学之潮流”的推动下正式改版,成为文学研究会的新文学刊物。茅盾后来曾描述说:“十年之久的一个顽固派堡垒终于打开缺口而决定了它的最终结局,即第十二卷起的全部革新”。[11]改版后基本取消了原刊的大部分栏目,包括“文苑”、“弹词”等诗词栏,改为刊登新文学的小说和翻译文学,成为新文学阵营中重要的刊物。对于诗歌而言,它继承了改革前的风格,陆续刊登了一些在当时已经成为主流的白话新诗。

在《小说月报》上集中发表诗作的诗人基本分为三类:一类是倡导革命的南社成员,如柳亚子、高天梅、徐仲可等人;一类是以清朝遗老自居的诗人,如郑孝胥、陈三立、陈衍、冯煦、王国维、程子大、况周颐等人;第三类是改版后的新诗人,如胡怀琛、叶圣陶、梁宗岱、冯雪峰、王统照、徐志摩、俞平伯、徐玉诺、朱自清、朱湘、李金发、沈从文、戴望舒等人。这三类诗人的创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小说月报》也因此成为古典诗学向现代诗学转换的过程链条和新旧诗学的历史存在空间。

在《小说月报》的过渡形塑中,首先是诗歌体裁的变化,即从古典诗到白话新诗的转换。一般来说,我们大多认为晚清以来的古典诗词已经成为一株干枯的大树,毫无生机可言,然树干虽枯而根未死,只要有适合的土壤它便又会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小说月报》便是旧体诗发展历程中的一块土壤。《小说月报》自1910年创刊开始,就设有“文苑”栏目发表传统旧体诗词,一直到1921年改革之后才取消,进而开始发表新诗。改革前发表旧体诗词有一千余首,改革后发表新诗七十六首,数量悬殊。之所以如此,是由于编辑的喜好和刊物的定位决定的。

《小说月报》的第一任主编王蕴章本人就是古典诗词创作的高手,并且,民初时期的思想界和文化界充斥着新思想、新文化的呼声,包括传统诗坛也有大批的诗人倡导新诗学,身处当时诗词创作核心位置的王蕴章看到举世趋新,不免感叹“韵事销沉”,“亟欲推广诗词创作。”因此,他在主编《小说月报》之后,便极力发表旧体诗词。张晖在讨论《小说月报》旧体诗词时认为,正是由于他对传统文化具有一种“崇高”的文化使命感,所以对诗词创作的倡导也就不遗余力,这一点我们在《小说月报》改革前发表的旧体诗词数量上就可以得出确证,这对民初旧体诗词的延续与发展,客观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改革以后的《小说月报》先后由沈雁冰、郑振铎、叶圣陶等人担任主编。他们都是文学研究会的发起人,倡导新文化的文学理念,同时积极创作大量的新诗作品。《小说月报》经过近半年的新旧交杂、转换过程,在十二卷一期的时候完全变成新文学的刊物,风格自此面貌全新。在12卷1期的《改革宣言》中即申明编辑方针:旨在创造中国之新文艺,内容和形式上“谋更新而扩充之,将於译述西洋名家小说而外,兼介绍世界文学界潮流之趋向,讨论中国文学革进之方法。”刊物革新后﹐设有“论评”﹑“研究”﹑“译丛”﹑“创作”﹑“特载”﹑“杂载”等栏目。发表的稿件大部分为“文学研究会”会员撰写或翻译,他们认为“文艺之进步全赖有不囿于传统思想之创造精神”。[12]在这样的观念作用下,《小说月报》改革后摒弃所有旧文学形式——新诗取代旧体诗词也就是必然的了。

《小说月报》诗歌主题随着社会文化的调整、转变也不断地变化,从早期诗人个体的感怀、咏物与酬唱到对时政和民瘼的关怀转换。这一点也是《小说月报》上的诗歌在新旧文化交锋过程中新旧诗学转型的意义所在,凸显出刊物与诗人对社会关注和责任的担当。早期《小说月报》发表的诗词大致有两类,一类是咏史、凭吊、咏菊、叹柳之类的诗词,诗人们互相唱和、抒发心臆,怀念过去的岁月。如壶盦《咏史》、子言《咏史》、鹿潭《冬柳四首》、芬陀《杨柳诗三十律》、洗蕉老人《金菊对芙蓉》、泊园《和樊山赏菊韵》、晦闻《白菊花》等诗作随手可拾,大都表现出一种“遗民”的失落心态。另一类是面对国家动荡和文化衰微而发出的无奈、悲悯之情。前一类诗从形式内容上来看,与古典同类题材并无不同,但仔细阅读后笔者发现,在诗人精神层面中却表现出强烈的反差,诗作中充满了感伤和悲悼的情绪。中国文人自古就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患意识,在民族的忧患和国家的危难中,更加激发了知识分子内心的爱国主义民族意识,他们的诗歌中将这种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海年的《十月廿八日发长沙书感五首呈仲可》中云:

老至翻为客,愁来況别家。故园残菊秀,前路片帆斜。欹枕听寒雁,推篷起宿雅。中年多感慨,何況道途赊。

放眼江天迥,神州大舞台。海疆正多故,乡国況逢灾。凶岁人多暴,残黎瘠可哀。安危何所繋,须仗出群材。

需要注意的是,《小说月报》在11卷开始进入半改革时期,也就是新旧的过渡时期。在第5期上发表了三首译诗和三首白话诗。其中胡怀琛的《燕子》、《明月》很有意思,代表了当时旧体诗人的部分心理。《燕子》一诗如下:

一丝丝的雨儿,一阵阵的风,

一个两个燕子,飞到西,飞到东。

我怎不能变个燕子,自由自在的飞去?

燕子说:你自己束缚了自己,怎能望人家解放你?

这首诗的作者胡怀琛随诗有个注解,他说:“新体诗我本来怀疑,我早做过好几篇文章说明了,但是我也要亲自做过,方知道他的内容是怎样,原不敢毫无研究,一味乱说,这一首便是我试做的成绩了。我做过之后,知道新体诗决不易做,不是脱不了词曲的旧套,便是变了白话文,都不能叫新体诗。像我上面一首,前半段还是新体诗,后半段便是白话文了。再有天然音节,也是很难。譬如前面一首,第一行里的一个‘儿’字,似乎可以不要,岂知不要他便不谐。因为‘儿’字上的‘雨’字和‘儿’字下的‘一’字,同是一声,读快了便分不清,读慢些又觉得吃力,所以用个‘儿’字分开,读了‘雨’字之后,稍停的时候,顺便读个‘儿’字,毫不费力,且觉得自然好听,这也是天然音节的一斑,不懂这个,新体诗便做不好。”[13]明眼看来,这首诗与胡适的《两只燕子》非常相似,但从新诗的角度来看,又比胡适的诗有着相对自由的形式,情理并茂。茅盾认为这首诗即是诗人自己的写照,同时他也说:“应该承认他在彼时彼地提出的对新诗三条意见,不但是当时新诗人所要解决的问题,甚至在六十年后的今日,也还没有完全彻底解决。”[14]

自12卷1号开始,《小说月报》上完全刊登新文学作品,诗歌的主题又为之一变,在清新自然的白话语言中,诗歌更多地开始关注个体的存在和民众的疾苦。新文学的“创作是在向多方面发展了,题材的范围是扩大得多了,作家的视线从狭小的学校生活以及私生活的小小波浪移转到广大的社会的动态。”[15]表现在《小说月报》上的新诗中,有如徐玉诺的《火灾》一诗:“没有恐怖——没有哭声/因为处女们和母亲/早已践踏得像束乱稻草一般/死在火焰中了。”描写了河南匪患对人民造成的痛苦。这首诗与叶绍钧的同名小说《火灾》[16]一起,成为河南匪患的代名词,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

再如周仿溪的《眷顾》:

死神寄居在土匪的枪管里,

小鼠一般探首管外,

眼睁睁望着我,而且啪啪振它的两翼说:

“不要恐怖,不要愁闷了,我随时——

无论白昼或黑夜——

都可以飞快的眷顾着你呢!”[17]

周仿溪以冷峻的口吻讲述了身处匪患之中的民生疾苦。另外,他还有一篇史诗性的组诗《炮火之花》[18],共7题47节200余行,其篇幅之大,气势之恢弘,在当时新诗创作中可谓少有。诗中抒写了被兵匪蹂躏之后的河南城乡一幕幕凄惨悲凉的景象:“暴风急雨般的枪声寂了之后,/什么都毁灭了,/却留下一幅伤心的红色图画。/……/一摊摊涂地的鲜血,/一个个躺着的死尸,/都腌芥似的浸浴着我的凄惨的心。/……/两岁的幼儿,/活泼泼地笑喜喜地,/拿着小竹竿,/挖着爸爸的血摊玩……/小孩子拍着尸身,/叫着不答应的妈妈……”(《破城之后》);“懒洋洋的蝇儿,/群飞集在沟涯边的弹壳上,‘听呵!/愚蠢的蝇儿,/秋姑娘喊索你的生命呢!/你还在贪食人们的血臭!’”(《战后》)在对人们身处灾难深渊的怜悯和兵匪的愤恨中,诗人并没有仅仅停留于此,而是将矛头直指造成这一灾难的统治者——北洋军阀:“军阀是衔着屠刀的屠夫,/小百姓不过是躺在杀床上四肢受缚的瘦猪。/……/军阀们是赌赛胜负的顽童,/小百姓不过是竞走场上的不幸的嫩芽;/……/军阀是铁铸的榨油机,/小百姓不过是烈火炒过的芝麻;……”在组诗的主要部分《炮火之花》的最后一节,诗人代表渴望和平、渴望能过上正常生活的普通百姓对反动军阀制造的战乱发出愤怒的控诉、严正的声讨:

炮火之花呀!

你就是悲凄之花吧!

你就是罪恶之花吧!

你开放之地,

便是毁灭之神的宫殿。

我要拿我诅咒恶魅的诅咒,

诅咒你赤红的炮火之花呀!

另外,与之相关主题的诗歌还有朱湘的《死》、梁宗岱的《恐怖》、《苦水》、朱自清的《毁灭》、蹇先艾的《旧痕》等诗。

改革前后的《小说月报》在诗歌受众的方面发生了变化,即早期的古典诗词的阅读对象大都是传统文人,而后期的新诗阅读对象却是新文学的追随者和普通民众。作为商务印书馆的重要期刊,除了追求商业利润而不得不做一些迎合各种类型的人群欣赏外,它尽可能地跟随社会变革的步伐,从而一方面保证了其期刊地位,又为“商务”增加了知名度。通过不同体裁的作品,《小说月报》可以说是网罗了众多的阅读群体,一直保持其大型刊物的地位。

《小说月报》自始至终都有着内在的承传线索,比如恽铁樵创办的“本社函件撮录”栏目及其对读者群体的重视,不但被《新青年》采用,而且在改革后的《小说月报》中也得到了继续推广。另外,《小说月报》在创办伊始便内蕴着一种启蒙的理想,即“输入新理”以启发民智,而这种启蒙思想在改革后被编辑者们更加强化与深入,他们“深信一国之文艺为一国国民性之反映,亦惟能表见国民性之文艺能有真价值”。[19]与这种传承逻辑关系共存的,是改革前后的《小说月报》在本质上的巨大差异,这种差异决定了它们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时代的不同性质的文学方向:改革前的《小说月报》是“旧”文学的社会刊物,这一点我们在其所设立的栏目即可见一斑,如图画、长篇小说、短篇小说、译业、新智识、文苑等栏目以及发表南社诗人和清末遗老等人的诗词作品,以此迎合传统文人的阅读品味。而改革后的《小说月报》代表的是新文化的阵地,不但原有栏目进行完全的更新,而且作品内容也完全摒弃旧式言情小说和旧体诗词,转而发表白话长短篇小说和新诗,同时介绍先进的西方文学思潮和文艺方法,成为文学研究会的会刊。

众所周知,所有的文学作品在创作之初都会有一个假定的读者群,也就是作者思想的接受者,由对象的不同决定了陈述语气和内容的不同。在中国文学史上由受众产生的变化而影响文学创作主要有几个阶段,第一次是中唐至宋代完成的贵族文化向士人文化的过渡,第二次是晚明至近代完成的士人文化向市民文化的过渡。作为第二次过渡完成时期的《小说月报》就不可避免地体现出一些属于它的“过渡性”特征。每一次文化转型的前期是一个由雅到俗的过程,由于读者群体的膨胀所产生的文化稀释必然要求在短时期内出现一定的“较低定位”,而随后出现的一定会是由俗到雅的复归,因为此时整体的文化素质已经得到了普遍的提升。如第十卷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题蓴农同年十年说梦图》,而在第三号全部篇幅均为《题郑斋感逝诗》所覆盖。由此可见,这些作品主要用于文人之间的应酬,生活在这个群体中的人大多物质生活无忧,精神状态孱弱而焦灼,被一种欲有所为而无路可走的阴云笼罩而渐趋没落的气息日显。

而改革后的《小说月报》在成为“文学研究会”的会刊之后,刊物本身就又有了一层担当——启蒙民众。因此,此时的刊物发表的各种文学体例便呈现出一种社会的关怀,不论是小说也好,还是诗歌的作品,都以激励青年救国的斗志和启蒙民众的思想为核心。

综上所述,《小说月报》作为五四时期的大型刊物,在时代变革的旋流中积极承担了媒介的应有作用,并通过其自身的痛苦形塑,见证了古典诗学的转型过程,为今天重新审视中国现代诗歌在古典诗学的围困中的孕育、成长提供了一个鲜活的个案。

[1] 陈建华.从革命到共和——清末至民初时期文学、电影与文化的转型[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21.

[2] 唐弢.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168.

[3] 谢晓霞.过渡时期的杂志:1910年—1920年的〈小说月报〉[J].宁夏大学学报,2002,(4):38.

[4] 张晖.新时代与旧文学—以民初〈小说月报〉刊登的诗词为中心[J].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5,(4):46.

[5] 周延祈.吴兴周梦坡先生年谱.近代中国史料丛刊[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2.

[6] 王蕴章.兰言小笺跋,《南社丛刻》·《文录》[M].南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42.

[7] 王蕴章.十年说梦图自叙,《南社丛刻》·21集《文录》[M].南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536.

[8] 恽铁樵.本社特别广告[J].小说月报3卷第7号,87.

[9] 本月刊刷新内容增辟“小说新潮栏”预告[J].小说月报,十卷十二号,96.

[10] 季进.承传与断裂:《小说月报》[J].美文,2006,(6):83.

[11] 茅盾.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和革新《小说月报〉前后》[M].商务印书馆,1987.

[12] 《小说月报》12卷1期,45.

[13] 《小说月报》第11卷第5号,79页.

[14] 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5] 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M].上海:良友印刷公司,1935.

[16] 《小说月报》第14卷第1号.

[17] 《小说月报》第14卷第8号,36.

[18] 《小说月报》“非战文学”专号,1924.8.

[19] 《小说月报·改革宣言》12卷1期,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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