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俄国文化视角看契诃夫的“奴性小人物”

2012-08-15 00:47李秀
长治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奴性等级制度东正教

李秀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太原030006)

从俄国文化视角看契诃夫的“奴性小人物”

李秀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太原030006)

19世纪末多方面的因素导致了当时俄国人身上普遍存在一种“奴性”特点,而契诃夫由于出身低微同时又富有极强的自尊心,因此他很敏锐地认识到了这一时期俄国人的这一特点,从而塑造出了一大批具有“奴性”特点的小人物形象。

契诃夫;小说;奴性小人物

作为俄国一代文学巨匠,契诃夫很重视底层小人物的生存境况,其笔下的“小人物”们身上有着一个重要的特点,那就是“奴性”。那么,为什么当时的俄罗斯会出现这种的奴性特点极强的小人物呢?应当从俄国文化视角及作家个人来进行审视。

一、19世纪末俄国人身上普遍存在“奴性”的原因

(一)历史因素

沙皇俄国森严的等级制度使得处于下层的小官吏在面对位高权重的当权者时,不得不时时处处仰人鼻息,屈从于强势。18世纪在俄国国家政权的扶持下,等级制度正式确立,其标志是1875年颁布的城市和贵族特权诏书,这份诏书首次以法律形式将等级制度确立下来。到19世纪中期沙俄等级制度发展到了顶峰。法律规定了四个主要的等级:贵族、僧侣、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每个等级内部又分若干层次,这种等级观念随之根深蒂固地进入了人们精神领域。

与等级制度相联系的是俄国官吏的等级制度。1722年彼得大帝颁布了官秩表,规定了官吏的14个品级,其中在契诃夫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办事员、下层办事员、录事等职位是服役的最低阶梯。这里有一组数据:“1853年-1903年上层官吏中世袭贵族占85%-100%,而省长全是世袭贵族,1853年上层官吏(国务会议、大臣委员会成员、枢密官)中地主占70%以上,其中很大部分是最大的农奴主(占有一千名以上的农奴);”[1]这组数据显示直到20世纪初,俄国上层官吏中处于等级制度上层的贵族占到了绝大多数,而中下层官吏的等级成分中,世袭贵族不超过20%,说明世袭贵族对担任下层国家公职不屑一顾,而小官吏要步入上层社会也是非常困难的。这种森严的等级制度和官僚制度相结合,使得社会地位极其卑微的底层官吏,为了生存和升迁,只能在上层官吏面前卑躬屈膝、讨好谄媚,从而造成了他们畸形的奴才性格。

(二)现实因素

列宁对契诃夫生活的这个年代曾做过如下论述:“在1862-1904这一时期,俄国正处于这样的变革时代,这时旧的东西无可挽回地在大家眼前崩溃了,新的东西刚刚开始安排,而且建立这种制度的社会力量,直到1905年才第一次在辽阔的全国范围内真正表现出来,在各种场合的群众性的公共活动中真正表现出来。”[2]在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俄国已经经历了农奴制改革,农奴制虽然已经废除,但是其残余势力依然存在,各种改革思潮方兴未艾。1881年,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暗杀。随后,亚历山大三世即位,实行血腥的镇压政策,他强化官僚机构和司法系统,实施地方长官制,破坏地方自治;鉴于其父亚历山大二世屡遭行刺的教训,他残酷地镇压各种改革运动,强化君主专制,遏制自由化浪潮,并明确宣布了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的几种情况。此外还加大了对罢工、游行等活动的惩罚。鉴于教育机构尤其是大学是自由思想的策源地,亚历山大三世取消了亚历山大二世给予大学的自治地位。搜查逮捕越来越频繁,新闻检查变本加厉,特务到处横行,警察对人们活动的监视更加严密,契诃夫发于《光明周刊》的每一份手稿社长都要亲自审查,同时官方检查员还要再次审阅。沙皇反动统治变本加厉,专制制度更加反动腐朽,在这种日益严峻的专制制度的压制下,封建思想禁锢下的小人物们心灵深处根本意识不到人性的尊严,自轻自贱的奴性心理依然顽固地植根于其灵魂深处。

(三)宗教因素

沙皇俄国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东正教是沙皇统治人民的精神支柱。与西方基督教的普世主义不同——沙皇成为了上帝在现世的代理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以,沙俄东正教有着极强的依附性,它直接受制于沙皇,完全依附于沙皇世俗政权,沙皇借助东正教来美化神化自己的统治。“1721年彼得大帝发布特令,取消东正教会对皇权的独立,废除牧首制,设立东正教事务管理局,局长由沙皇指派,使教会置于沙皇直属官吏的监督之下。”[3]这样东正教会就成为沙皇统治的有力精神支柱,也成为了国家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神职人员则成为沙俄政府的附庸,沙皇利用主教和神父在听教徒忏悔时窃取情报,把神职人员变为沙皇的耳目,教会成为沙皇的统治工具。正是这种宗教对王权的依附性催生了民众对专制主义思想的认同,形成了俄罗斯人对权威狂热崇拜的民族性格。俄罗斯哲学家尼·别尔嘉耶夫认为俄罗斯的民族性格和民族心理经常出现二律背反的矛盾现象:“无限的深邃和非凡的崇高与某种低贱、粗鄙、缺乏尊严、奴性混杂在一起。对人无限的爱、真诚的基督之爱与仇恨人类的残忍混杂在一起,对基督的绝对自由的渴望与奴性的驯服和平共处。”[4]他的话深刻地揭示了作为沙皇统治工具的东正教对俄罗斯民族的精神禁锢。对俄罗斯政治有着深入研究的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关海庭也说,“在政治领域,俄罗斯这个民族崇尚强势人物,并一直被强势人物所支配。”[5]这种对强势人物顶礼膜拜的民族性格不可避免地使俄罗斯人在以沙皇为代表的至高无上的政治权威面前,表现出十足的奴性。

正是这几方面因素的综合作用,使得当时的俄罗斯有很大一批具有这种奴性特征的人,而契诃夫正是敏感地认识到了这种奴性对当时俄罗斯人的影响。

二、契诃夫与俄国人“奴性”的批判

“小人物”形象是俄国文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形象体系。由普希金的《驿站长》中的维林、果戈理《外套》中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穷人》中的杰符什金,作家们对这些受压迫遭欺凌的小人物表示的深刻的悲悯和同情,却很少触及他们卑微的灵魂。契诃夫则对这些小人物奴性灵魂如此关注,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去描摹他们这种卑微的内心世界。

(一)个人经历

从作家自身的经历来看,契诃夫出身寒微,“血管里流着农奴的血”。[6]其祖父是农奴,父亲曾忍气吞声地效力于塔甘罗格市市长科贝林,在后来的信中他曾说过“我们的祖父被庄园主打过,最低微的官员也可以对他饱以拳脚。我们的父亲挨过祖父的打,而我们又挨过父亲的打。我们所继承的是什么样的精神,什么样的血缘呢?”[7]正是这种贫寒的生活,使他早年经历过和“小人物”同样的境遇,因此对这类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状况比其他作家更为了解。在1868年,契诃夫进入了塔甘罗格市俄语学校预备班学习,负责他们的老师有:行踪诡秘,经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学生面前的教务长季阿科诺夫;经常辱骂学生的史地教员克拉姆萨科夫;经常监视学生,到处怀疑有政治阴谋,给警察局写告密信的拉丁课老师乌尔班,“他甚至在一份报告中公开攻击其他教师‘我的同事在教育委员会开会时抽烟,他们根本不顾室内墙上挂着的圣像和皇帝陛下的肖像’”[8],这不正是别里科夫、普里希别耶夫、柯祖林等艺术形象的原型吗?而且契诃夫的一生除了文学创作,还是一位优秀的医生,医生的职业使他广泛地接触到社会各阶层的人,在医治人们身体疾病的同时也深刻体会到了心灵的痼疾。1888年契诃夫在《新时报》上发表了《我们的行乞现象》一文,文章指出“俄国人在给人或者向人提供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极其怕难为情的,可是他们却善于而且喜欢接受人家的东西,这甚至成为他们的习惯,他们的一种劣根性了。”[9]在这篇文章里,契诃夫把俄国人的贪图小利,损人利己的行为称为“行乞现象”,可以说是对小市民精神特征非常形象化的概括。当时社会上很多人丧失了生活信念和人格尊严,有的浑浑噩噩、苟且偷生;有的媚上欺下、卑躬屈膝;也有的贪婪自私,疯狂追逐金钱和情欲,庸俗腐朽的风气弥漫于整个社会。

(二)个人性格

从契诃夫个性来说,他是一个自尊、自重的作家。在1879年4月写给弟弟米舍尔的信中说:“你的信有一点使我很不喜欢,你为什么把自己说成是‘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兄弟’呢?你知道吗,应该在什么地方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呢?在上帝面前,在智慧、美和大自然面前,你可能是渺小的,但不是在人面前。在人的面前,你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你是诚实的人,难道不是吗?你不是什么骗子。因此,你要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诚实的人,要记住,一个诚实的人从来就不是一个渺小的人,别把‘谦逊’和‘自卑’混为一谈。”[10]两个哥哥亚历山大和尼古拉的堕落使他下定决心让他们恢复作为男子汉的尊严。他认为人“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从而“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点一滴地挤出去”。[11]正是出于对人格的尊重,他创作出了一批具有社会意义的短篇小说:《在钉子上》、《一个文官的死》、《胜利者的胜利》和《步兵上尉的礼服》等,这些作品反映了权势是如何践踏了人的尊严,而这些奴性十足的人又怎样不善于尊重自己的人格,契诃夫在他的作品中以幽默的笔调嘲讽了小人物的奴才心理,维护了人的尊严。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小人物奴性性格的形成和俄国的历史、十九世纪的现实、俄国的东正教传统有着紧密的联系,正是在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十九世纪的小人物身上的奴性特点异常鲜明地凸显出来。对底层生活有着切身体会的契诃夫,突破了俄国传统对小人物的悲悯和同情的态度,接受了革命民主主义者车尔尼雪夫斯基顺应历史发展的新要求,对软弱无能、忍气吞声的小人物进行批评的思想,在沉滞的19世纪末,塑造了一批不知自尊的奴性小人物形象。

[1]张广翔,刘文山.19世纪俄国官吏研究[J].史学集刊,2001,1(1):70.

[2]列宁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17):34-35.

[3]乐峰.俄罗斯东正教的特点[J].世界宗教研究,2004,(3):110-111.

[4]别尔嘉耶夫,俄罗斯的命运[M].汪剑钊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4.

[5]张梅.浅析俄罗斯民族精神中的东正教因素[J].西伯利亚研究,第34卷,第3期,2007,(6):72.

[6]契诃夫文学书简[M].朱逸森翻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8.243.

[7]法亨利·特罗亚.契诃夫传[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60.137.

[8]法亨利·特罗亚.契诃夫传[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60.138.

[9]契诃夫文集[M].汝龙翻译.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13):414.

[10]契诃夫文学书简[M].朱逸森翻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8.1.

[11]契科夫论文学[M].汝龙翻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41.

The Servility Images in Novels by Chekhov

Li Xiu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nxiUniversity,Taiyuan Shanxi 030006)

The end of the 19th century,a number of factors led to the Russian people a widespread“servility”feature.Because of humble origin,and very strong self-esteem,Chekhov was very keen to recognize this period the Russian people characteristics to create a little image of a large number of“servility”feature.

Chekhov;fiction;servili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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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14(2012)03-0043-03

(责任编辑 王建华)

2011—03—10

李秀(1977—),女,山西榆社人,硕士,主要从事中日比较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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