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红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戴着脚镣跳舞”,这是闻一多引用美国批评家佩里的一句话,是他针对诗歌的限制和规范提出来的。本文中提及这一说法也旨在说明异化对于美来说犹如脚镣,能带着脚镣跳出灵动的舞姿方是美之大道。有拘囿就有突破,而在这一过程中,如何实现突破,借助的手段又是什么,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异化自古以来就是存在的,但它也并未限制住美的生成。本文则尝试用中国的道家思想去解释这一近代以来争论不休的话题。
异化这一概念是出现很早的,而“异化劳动”最早是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来的,马克思论及的异化主要有以下四种形式:劳动本身与劳动者的异化;劳动对象、劳动产品与劳动者的异化;人的类本质与人的异化;人同人的异化。由此不难发现,马克思论及异化时处处是以人为核心的,是针对人本身的发展来衡量异化的。其实,“所谓异化又称疏远化、外在化,是指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劳动者把自己的素质或力量转化为跟自己对立、支配自己的素质或力量。劳动异化是一定社会经济结构的产物,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对象化才成为异化”[1]。如果只通过这些来考查的话,异化对于人本身的人性完善来说并没有什么有益的地方。但劳动异化即是一定社会经济下的产物,“从唯物史观的角度看,异化劳动是应社会发展之需而产生的”[2],异化劳动对于推动人类社会的整体发展起到了积极推进作用。而同时,纵观人类的整个文明史,异化劳动下美的创造也从未断绝,异化劳动本身也是具有两重性。那么异化下美的创造和美的规律又是否相冲突呢,是否真正体现了美的真谛呢,这也是需要我们思考的。
马克思认为美的规律应该遵循“种的尺度”和“内在的尺度”,目前学界对于如何定义这两种尺度也是争执不下,更多的人认为美的规律是这两种尺度的统一,也即要达到合规律合目地的统一。蒋孔阳先生认为,“人类在劳动实践的过程中,按照客观世界不同事物的规律性,结合人们富有个性特征的目地和愿望,来改造客观世界,不仅引起客观世界外在形态的变化,而且能够实现自己的本质力量,把这一本质力量自由的转化为能够令人愉悦和观赏的对象”[3]。蒋先生的观点实则也是对合规律合目地的具体阐释。此处,我们更应注意“自由的转化”一语,所谓自由转化应是指人的类本质应得到充分的体现。但是,如果我们观察具体的劳动过程,很多时候劳动者并不是身心愉悦的,更谈不上自由自在活动的类特性。正如马克思所说,“劳动是工人本身的生命活动,是工人本身的生命的表现。工人正是把这种生命活动出卖给别人,以获得自己所需要的生活资料。可见,工人的生命活动对于他不过是使他能以生存的一种手段而已”[4]。人本身变成了为生存而生存,精神的缺失也日益显现,一种伤感的不完整的情绪也日益突出。当然,这里并不是否定异化劳动不能创造美,毕竟“尽管异化劳动不利于美的创造,但在某种程度上,劳动者也要按照预定的意图,循着美的规律,灌注了心血和智慧,体现着劳动者的本质力量”[1]。然而,除了赞叹异化下人类物质文明和文化文明下的进步外,我们是否应反思人本身的人性、人格是否还健全、完整,富有生命力、创造性。在如此的精神压抑下,人又是如何实现自身的精神修复。
本文认为,道家思想可以补救异化所造成的精神缺失,它可以平衡内在与外在之间的冲突,而协调的结果则是实现了对美的突破。
异化并不只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产物,自从人类诞生以来人类便面临着来自诸如自然、人事等各方面的异化风险,承受着让渡、差异、疏远、分离、冷淡、畏惧等方面的苦楚。当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时,这种梦魇又进一步的加剧化了,人变得越来越不完整,周身集结着各种矛盾。而道家思想的出现也许恰是为了抚慰人类灵魂的无所依托,美籍华人张绪通教授也曾说,“道”将是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指导原理”。道在异化与美的实现之间的调节作用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道家思想认为,“虚无是大道的本体常态,一切形象世界都是从虚无中化生出来的,最后仍归于虚无”,其实这种思想不是对生命乃至生存的消极否定,而是认为“虚无者正以其虚无而蕴含有无限的生发可能性”[5](p303)。有生于无,这实则是对人生自由个性的一种尊重。而在尚虚无的另一面,也表现为对清静恬淡、柔弱无争的境界的追崇。“水”,无疑是道家所喜爱的。在《道德经》第八章中,老子认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庄子·天道篇》中说:“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水可以说是凝聚了道家的精神要义,水是顺自然之势而动的、是柔弱而清明的,是恬淡而素朴的,对水的钟爱更深层次地表现为对人的生存之道的探索。道家思想的根基大体在老庄之学,老庄之学是春秋战国乱世下的智慧结晶,是对异化下人们疲惫不堪身心的精神慰藉。人的类特性,人的本质力量根本得不到自由的发挥,生存甚至也变成了与自身相对立的存在。社会不可能是没有矛盾的,人生也不是无风无浪的,人性的自由全面的发展是永无止境的。道家思想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而它蕴含的却是人类普遍的情怀,这种对生命自由舒展的渴望是亘古不变的。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生命的自然发挥是得到道家的充分肯定的,道家思想所推崇的种种无疑不是对异化给人造成创伤的一种强烈的反抗。而这种反抗,至庄子则衍化为一种潇洒怪诞的文学人格之美,至魏晋则发展为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崇尚自然的玄学之美……这便是道家对于异化所造成的痛苦所实现的一种突破,它以自己虚静若水的生命意识实现了对人生困扰的转化。从古及今,无论在何种社会制度下,只要未实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内在的外在的矛盾都会存在。人生需要汲取精神的水源,去灌溉生命、支撑存在。
在《道德经》中,有很多地方是论及这种阴阳相生的变化之道的,比如,“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将欲废之,必固兴之”等。而由此所生成的太极图也是极为引人深思的,太极图由两条阴阳鱼构成,两鱼环抱,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互为变化之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祸福相依,都可以通过太极图反映出来。道家思想之精深微妙在于,简单的数笔勾勒便蕴含万千真谛。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没有一层不变的,异化的生命也是如此。生命如树,本应自由自在的生长于天地间,却偏偏时不时地为外力所修剪、移挪,舍了枝干、曲了身形,以一种异化的扭曲的美相对的存在着。如果此时得不到来自其它方面的补救,生命将从此枯萎,失去张力。“希望”一语不知由何而来,正是流转的阴阳推动着希望的门阀。它旨在告诉人们,相信吧,人生不会永远如此,从而给人以寄托以及在现实中挣扎甚至抗争的勇气与毅力。当人们接受了这种信念,即便在沉重的压迫劳动下,他们也会坚信,做完这些我便可以得到什么,我便可以用来干什么,从而这种被强制的劳动的痛苦便转化为相反的愉悦,美的创造仍是可以实现的。更何况美的创造是人的天性,即便在被强迫的情况下,这种天性还是会不自觉地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作用的。其实,韩愈的“不平则鸣”也与这种含阴抱阳的太极之道一脉相承。被压抑到极点自然是要爆发的,这也正相当于阴鱼到了极限会向阳鱼转化一样,矛盾积聚到极致也是如此。“不平则鸣”作为中国古代文论的重要思想之一,影响了很多的文人学士,也为中华文化的绚丽添加了一种别致的张扬的美。这种有感而发、不平则鸣的思想,无论古今中外都是深存于人们意识之中的,比如西方的写实主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深究其源无不如此。一阴一阳之谓道,太极之道给人们指出了希望之所在,也指引人们寻找被压抑的突破口。由此,美也得以在艰难的环境下实现自身的突破,随着每个时代的变化循着那不变的精神前进着、超越着。
“无为”是“道家处事的指导思想,既是过程、当下,又是未来、永恒,是和规律性与合目地性的统一”,“因为‘无为’要求一切行动要遵循客观规律(道),即老子所言的‘唯道是从’和‘唯施是畏’。进而要求包括治国在内的一切行为,不伤害人性,不危害环境,实现天地人三者的全面和谐,这就是‘无为而无不为’的深刻意蕴。”[6](p201)而“和”的观念与“无为”的思想实则是相辅相成的,“无为”要求以“和”为基础,“和”要求以“无为”为前提。“和”的观念着重强调“力不胜命”“无以人灭天”“人效法天”。纵观道家的治世之道中“和”与“无为”的思想,都是强调在尊重规律的前提下以人为核心的,是顺自然之势而充分发挥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以及人性完善性。在这样以“和”与“无为”为治世文化背景的境况下,人性既得以全面发展,那么异化也自是不复存在的,美的实现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自然也是实现了美的突破。而在《手稿》中,马克思所描述的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也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的复回,这种复回是彻底的、自觉的、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丰富成果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本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本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立、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抗争的真正解决”[7](p73),这种美好愿景和道家的理想治世之道实是相通的,其理想的社会状况都是为了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
道家思想包罗万象,也不是以上几个方面就能简单概括的,但通过对道家主体思想的浅略分析,不难看出道家思想实乃是为了人的生存、发展而探索的哲学,这也与马克思所设想的共产主义境界下对人性的追求是一致的。随着社会的发展,人性却不断遭到各方面的限制、扭曲,不断的被异化,有时甚至丧失了对自我的审视,更不用说对美的追求。但是,人类并没有因此而失却对自由王国的向往,尽管现实中有太多的苦难,太多的与自身相对立的事物。道家对人完整性以及生命的尊重的信念以及动中求静的生存态度以“润物细无声”的态势发挥着它在历史进程中的独特作用,给人以精神呼吸的自由,促使着异化状态下美的突破。
[1]杨立元.美是社会实践的产物——与刘大新先生商榷[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20(3):59.
[2]周然毅.“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与美的本质[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研究生专辑),1992,(1):24.
[3]蒋孔阳.美学新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5]任法融.《道德经》释义[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9.
[6]詹石窗、谢清东.中国道家之精神[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7][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