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跃进”新民歌创作的时代背景反观汉赋的文化影响

2012-08-15 00:42贾知洵张志慧
关键词:汉赋大跃进民歌

贾知洵,张志慧

(河北北方学院 文学院,河北 张家口075000)

中国古典文学源远流长,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的瑰宝。唐诗、宋词、明清小说至今仍为人所津津乐道,并对于现当代的文学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但是对于汉赋这一文体,关注者和研究者相对来说较之上述文体要少一些,所出的成果也不如上述文体的有关研究成果丰硕,至于在古为今用的思想指导下将汉赋与当代文学创作相对举,并深入探究当代文学创作中所蕴含的汉赋文化影响的成果并不多见。

进入21世纪以来,当代文学的研究现状是多元化的,研究热点中的一部分是梳理新中国建立以来一些特殊历史时期的文学现象,诸如对“大跃进”时期产生的新民歌和“文化大革命”时期写的地下诗歌等进行研究,研讨其中所蕴含的积极的文化意义和负面影响等。北京大学的洪子诚在修订其著作《中国当代文学史》时,就曾在第一版第五章“诗的几种体式”的基础上增补了“50年代的诗歌事件”一节,进而将原章节改为“诗歌体式和诗歌事件”。而这一次增补的内容主要是针对“大跃进”新民歌而写的[1](P64-67)。此外,在 洪 子诚与刘登翰 合 著 的 《中 国当代新诗史》(修订版)中,作者又列出专章来阐述“大跃进”新民歌的现象及其影响[2](P78-92)。由此可见,在当代文学的研究活动中,对“大跃进”新民歌的重视正在逐渐提高。笔者曾经写过《论“大跃进”新民歌的神话因素》一文[3],就20世纪50年代,特别是1958年产生的“大跃进”新民歌中蕴含的神话因素作过粗浅探究。而当人们梳理中国文学与中国文化的关系时,发现“大跃进”新民歌的创作现象中所能够反观出来的中国古代传统文化思想绝不仅仅局限于远古神话,它如兴盛于中国封建社会初期汉王朝的散体大赋,与新中国20世纪50年代雨后春笋般的“大跃进”新民歌,有不少共通的契合点,诸如创作背景、作家构成及心态、创作题材、创作主题及其所反映的集体无意识、艺术表现形态等方面。限于篇幅,本文仅从汉大赋和“大跃进”新民歌产生的时代背景,特别是执政者的倡导所产生的导向性作用这一契合点切入,探讨汉赋文化的当代影响,以期增进对产生于“大跃进”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文学现象的理解,为学术界系统深入地探究汉赋接受史,研究“大跃进”新民歌和汉赋所折射出的中国传统文化与文学的互动性影响抛砖引玉。

赋是两汉文学的代表,以至于古来称呼这一文体时,径直以“汉”名之。近人王国维曾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4](P1)从形制上说,汉赋可以分为骚体赋、大赋和抒情小赋,这其中最能代表汉赋特点的是大赋,也直接称为汉大赋。考查汉大赋的产生、发展的时代背景,会发现其颇具承继前后的里程碑式的意义。西汉文学的发展,可以汉武帝即位为界,分为两个时期。在汉武帝时代之前的汉初4代皇帝统治时期,汉文学处于地方中心时期。此时汉大赋仅处于雏形状态,并没有真正进入它的发展期。其时的汉赋创作中心既不在朝廷上,也不在野,而是分散在以诸侯王为中心的文人群体中,诸侯王对当时文学,特别是赋体文学发展的推动作用,远比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更直接、更广泛、更重要。无论是汉高祖、汉惠帝,还是文、景之世,基本都因为处于政权初建,内政、外交面临很多棘手而亟待解决的问题,忙于政治的稳定和经济的复苏和振兴,而无暇顾及文化乃至文学的建设。只要了解汉初一直没有进行封禅改制这一标志着皇权归属问题的盛举,就可以知道此时的皇帝们确实无暇他顾。更何况文学对于推旧立新、稳定政局等方面的作用实在有限,这就难怪帝王们对此怀有消极的态度。更值得注意的是,文学尚未取得独立地位,文学创作并没有成为当时自觉的文化思潮。然而在这种文化氛围中,在对待文学的态度上,相对于皇帝的忽视,处于地方的各路诸侯王却是热情高涨,极力推崇文学之士,而使得文学之风,特别是赋体文学创作大炽,尽管他们也没有形成自觉的文学概念。这一方面有益于诸侯王在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等方面大多是一方主宰,在无法参与国家根本建设而又不甘寂寞、无所作为的情况下,于是四方延揽门客,大肆招纳文士,广兴文学之术。另一方面,则得益于先秦时期的文学文化积淀,特别是楚辞创作、战国诸子及纵横家文对文人为文的深刻影响。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藩国之文术》中写道:“汉高祖虽不喜儒,文景二帝,亦好刑名黄老,而当时诸侯王中,则颇有倾心养士,致意于文术者。楚,吴,梁,淮南,河间五王,其尤著者也。”[5](P409)又说:“惟吴梁淮南三国之客,较富文词,梁客之上者,多来自吴,甚有纵横家余韵;聚淮南者,则大抵浮辩方术之士也。”[5](P414)当时有名的诸侯王,诸如吴王刘濞、梁孝王刘武、淮南王刘安等皆以宾客云集影从而誉满天下。聚集在诸侯王身边的宾客,限于当时的社会环境,除在特定的政治领域,诸如邦交应答等方面发挥一定的作用之外,已不可能再像战国时期的士人一样,尽使聪明才智,辅佐人主强兵富国,图存兴亡了。时世变异,更多的士人则将精力与才华集中在文学,特别是赋体文学的创作上,因而形成了多个以诸侯王为核心的文学集团,一时间形成了与汉朝廷文化极不相同的诸侯文化景观。这就是汉文学的地方中心时期。此时的文学样貌,尤其是以骚体赋为主的汉代前期赋体创作,更多地是传承着先秦以来纵横家文风和楚骚的气韵,尚没有形成汉大赋所具有的铺张扬厉、气势恢宏的雍容尊显的风范。

汉武帝即位之后,文学创作便形成了以帝王为核心的新的创作格局。相对于之前的地方中心时期来说,这一时期形成帝都中心并非偶然。此时的汉王朝在各个领域都逐渐走向辉煌。随着中央集权政治的稳固,汉王朝需要针对各个领域进行学术性的或实质性的总结,并使之得以迅猛地发展。基于此,可以见到在思想领域,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等学说,实现了思想一统;在文化领域,尤其是史学领域,从汉惠帝时废除秦的“挟书令”到汉武帝鼓励民间献书,使得汉王朝聚集了大量的前代图书,为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完成伟大的史学著作《史记》奠定了基础。在经济领域,汉王朝改革币制,严禁私人仿铸,垄断盐铁归国家所有,制定均输法、平准法等经济政策,缓和了经济矛盾。这些不同领域所作出的学术性的总结和开拓,也必将刺激汉大赋在自己的文学领域蓬勃发展,以宣拓大一统王朝的恢宏气度和汉武帝作为千古一帝的丰功伟业。而枚乘的《七发》和稍后的司马相如、主父偃等人的汉大赋正是汉武帝大一统时代的产物。

当然,文学的发展并不一定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之发展完全自然而然地同步,文学毕竟不可能成为王朝发展、巩固所必备的要素,因此文学之迅猛发展有时是离不开统治者的主观大力提倡的,甚至会成为推动文学发展的直接原因。对比汉初四代皇帝与汉武帝对待文学的态度就可见一斑。汉初四代帝王无暇也无意于文学创作,而汉武帝却对文学异常喜爱,并因此对文学之士备加宠信,使得文学创作者由原来的文学侍从的尴尬地位而尊显于当世。这从司马相如、主父偃等人的际遇便可知晓。然而,仅凭个人的喜好终归不能转化为国家制度化的政策,只有当这种个人喜好与国家意志相并行的时候,才会成为文学迅猛发展的极有力的推手。考查汉武帝对文学关注的背后,会发现这种关注是缘自于汉武帝时代所贯彻的总路线。这条总路线就是排斥任何阻力来加强中央集权统治。汉初以军功封侯,政治领导层被高祖的追随者所占据,在高祖刘邦死后,至文、景之时,由于朝廷一直没有相应的人材储备措施和系统,使得至景帝及武帝时期,人才断裂,严重匮乏。再加上之前一直采取“黄老”、“无为”等治国方略,使得自高祖刘邦封立诸侯王时所产生的弊病愈演愈烈,最终爆发吴楚等七国之乱。这些弊病促使汉武帝下定决心废除“无为”之治,加强中央集权的统治,随之而来的就是对于人材的迫切需求,在此基础上,汉王朝采取各种行之有效的方法来招纳贤才。诸如置太学,培养人材;举贤良方正来延揽人材;原来各地诸侯王手下的士人也纷纷修正自己的价值观,转而投入中央权力中心——朝廷的怀抱。从此,汉王朝官吏中多文学之士,使汉文学的发展由前期的地方中心时期转变为后期的帝都中心时期,这就为汉大赋的蓬勃发展培育了丰饶的土壤。

如前所述,“大跃进”新民歌是新中国建立以来某一特殊历史时期的文学现象。这一时期的特殊性,及其对“大跃进”新民歌产生的直接影响,程光炜在其著作《中国当代诗歌史》中,曾引用多位学者的观点发表过非常透彻的评论。他说:“表面看,驱动‘大跃进’运动的是1957年冬广大农村大兴水利建设的浪潮,在发动群众的过程中,政治和生产口号的歌谣化应运而生。实际更深层的原因是,由于受到‘反右’运动和共产国际环境中‘民主要求’的强烈刺激,更由于受到党的内部‘法理型’政治力量方面的压力,社会发展向极‘左’方面迅速转向。在决定论和乌托邦幻想基础之上诞生的‘大跃进理论’,使这场运动的重心很自然地偏向了广大的农村,从而为后来新民歌的涌现提供了现实和民间文化的温床。”[6](P111)这段评论着重分析了“大跃进”新民歌产生背后的时代政治因素。还可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通过当时党和国家在社会主义建设的路线方针上,探讨“大跃进”新民歌产生的潜在因素。

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虽然以现在的眼光再来评论这条路线的时候,主要着眼于它的负面作用和影响,譬如它忽视了客观经济规律,滋长了执政者骄傲自满情绪,急于求成,好大喜功,夸大主观意志和主观努力的作用等等。但是从另一角度来看,这次会议的召开以及总路线的提出也反映了执政者在新中国建立初期对社会主义建设充满了自信心和美好愿望,深刻地反映了新中国建立以后社会主义的社会体制对1949年以前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体制进行彻底颠覆的努力与目标。这种执政者对1949年以前苦难时期彻底颠覆的意志、实绩,赢得了全社会民众的广泛认可、拥护,其所酿成的文化氛围,深刻地感染着、影响着、鼓舞着、号召着文学创作者们,反映在他们的创作上,也呈现出颠覆苦难的心理和情绪。尤其是这种心理和情绪成为执政者的提倡和鼓励时,它对文学向某一特殊方向发展的导向和推动作用是不言而喻的。汉大赋的兴盛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大跃进”新民歌的热火朝天,也惊人相似地印证了这一点。这突出地体现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前不久,即1958年3月22日,在成都召开的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谈到诗歌问题时说:“我看中国诗的出路恐怕是两条;第一条是民歌,第二条是古典,这两面都要提倡学习,结果要产生一个新诗。现在的新诗不成型,不引人注意,谁去读那个新诗。将来我看是古典同民歌这两个东西结婚,产生第三个东西。形式是民族的形式,内容应该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对立统一。”[7](P124)毛泽东这段话有4层意思特别值得注意。首先,很显然是受到1957年底全国各地兴修水利运动时所产生的“大跃进”新民歌先声的启发,鼓励全社会将民歌、民谣带到日常生产、生活当中去,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推动力。其次,他所说的新诗很显然是指五四以来针对古体诗而产生的白话诗。而且认为这种新诗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甚至不会有人去读,根本原因在于其尚不成型。因此,促成其成型才能使其有出路,这便形成其第三层意思——抛弃这种白话诗,这种白话诗的出路,在于直接从民歌和古典诗歌当中汲取营养,唯有这两种诗歌形式有机结合之日,才是新诗形成之时。毛泽东将其比喻为“古典同民歌”的“结婚”,唯有婚姻才能产生“新生儿”,新诗才算成型,才算真正具有“民族的形式”了。因为“古典”者,中国特有的诗歌传统形式也;“民歌”者,当代中国广大劳动者之心声也。当然,“新生儿”的“型”,绝不仅仅在于形式,更本质的在于其内容,这就是其第四层意思——“内容应该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对立统一”。这里所说的现实主义应该包括社会主义建设生活,而浪漫主义则包括劳动者在新的社会体制下的生活热情,和鼓足干劲去实现共产主义的目标追求。之后,毛泽东倡议在全国范围内搜集民歌。根据毛泽东的倡议,《人民日报》于1958年4月14日发表了《大规模搜集全国民歌》的社论,强调这是“一项极有价值的工作,它对于中国文学艺术的发展(首先是诗歌和歌曲的发展)有重大的意义”。

从根本上说,汉大赋兴盛的汉武帝时代,与“大跃进”新民歌产生的毛泽东时代是本质不同的时代,但是上文对汉大赋和“大跃进”新民歌产生的时代背景,特别是对执政者的倡导所产生的导向性作用的描述,显然折射出了中国传统文化与文学互动性影响的某些规律。简而言之,汉大赋和“大跃进”新民歌,都是全社会对文学要在新的社会体制下呈现出与以往旧有体制下的文学完全不同的崭新面貌的一种要求,是全社会成员对新型社会充满美好期待,而在文学上的具体体现(尽管汉大赋兴盛时期尚没进入文学独立的时代)。特别是当这种要求和期待,与执政者的倡导达到高度一致的时候,就呈现出社会政治、居统治地位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对文学特殊形态的促进作用。这种特殊的文学形态甚或会成为该时代在文化上的一种标志性现象。正如平灭了七国之乱以后,汉王朝开始正式步入它的快速发展时代,汉大赋理所当然地成为汉武帝时代辉煌功业的代表一样,“大跃进”新民歌也曾经成为标志着1958年轰轰烈烈“大跃进”的号角声。然而,文学不是社会政治传声筒的本质规律又必然反作用于这种特殊的文学形态,因而,这种特殊的文学形态或需在变革中创新形态,如汉大赋,或很自然地退出历史舞台,如“大跃进”新民歌。值得注意的是,从汉大赋到“大跃进”新民歌,跨越了两千多年,中间还发生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汉大赋这种文学形态,也曾屡遭诟病,为什么还会产生如此遥似的现象呢?笔者以为,这正说明汉大赋绝不仅仅是汉武帝时代辉煌功业的代表,它已然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构成。因此,它所蕴涵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极或消极因素没有自动退出历史舞台,而嗣响于两千多年后的“大跃进”新民歌中。从这个意义上说,“大跃进”新民歌这一特殊文学现象的产生是有深刻历史渊源的,汉赋的当代接受史,或曰汉赋文化的当代影响研究是大有文章可做的。比如“歌颂”主题在汉赋创作中几乎达到了极致,其“给中国文学带来的主题新变的论争以及‘歌颂’主题的历代演变是值得探索的”[8]。因为一个更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为什么在“大跃进”新民歌很自然地退出历史舞台后,到了“文化大革命”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又出现了各省市自治区成立“革命委员会”时写给党中央、毛主席的“致敬电”,虽然这些“致敬电”从本质属性上说,不能算做是文学创作,但较之“大跃进”新民歌,其“歌颂”主题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这是一个较为敏感的现象,但直面它将有益于拓宽汉赋文化之当代影响的研究视域,丰富其研究成果。

[1] 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 洪子诚,刘登翰.中国当代新诗史(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 张志慧,贾知洵.论“大跃进”新民歌的神话因素[J].河北北方学院学报,2006,(2):11-13,37.

[4]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自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 鲁迅全集·汉文学史纲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6] 程光炜.中国当代诗歌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7] 毛泽东.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七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8] 刘南平.司马相如之影响研究概要[J].河北北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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