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米勒，你听到钟声了吗？

殷 红/文 朱庆和/评

一百多年前，傍晚的那抹橙红色的夕阳，撒在枫丹白露森林团团簇簇的树梢上，也铺满了巴比松那片遥远又空旷的原野。萧瑟的秋风一任疲惫地打着漩涡游走，卷来远处教堂的钟声。那位年轻的农妇停下手中的活计，急忙直起身来默默祈祷，而她的丈夫摘下帽子，虔诚又真挚的神情定格在暮色将临的静谧里。

晚霞里的枯草垛，小推车上的土豆口袋，悄悄告诉我们，这就是米勒的光阴。

米勒的画笔锁住了那个秋日的神圣，他欣喜地把这副画拿给亲友看，说：“这是奉告祈祷钟。”接着他高兴地补充道：“喂，你听到钟声了吧？”

你听到钟声了吗？它美的那样朦胧含蓄，那种真诚却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艺术的使命是一种爱的使命，而不是恨的使命。”米勒如是说。他同情革命，却没有像库尔贝那样投入革命的行列，他同情农民，但又绝不能像德拉克罗瓦那样把农民引向战争。他只好用人各有命的宿命思想，把自己的无奈铭刻在画布上。

于是，夕阳把他落魄的身影拉的很瘦很长。

一八八九年，米勒早已离去，他离开我们已经有十四个年头，当那些欧美收藏家聚集在斯克里坦家，争相观看被拍卖的米勒的杰作《晚钟》，而我们那位边走边画的“行吟诗人”，却远离了尘世的纷扰和喧嚣。

《晚钟》承载着米勒的爱，在这个没有了米勒的风景里颠沛流离，历经沧桑，像极了米勒的灵魂。

他最初完成这幅画的时候，坚信它是一幅旷世杰作，而卖出这幅画时，却不过是希望得到1000法郎的颜料钱。那时他被人嘲笑成大字不识的乡巴佬，他的画即使白送人也会遭到拒绝。早年丧妻的打击和六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所造成的经济负担，使他被迫制作一些模仿18世纪洛可可时期的绘画作品。迫于生计，米勒甚至不得不画些庸俗低级的裸体画。然而有时几幅画却还换不来一只小孩的鞋子。

他声嘶力竭地挣扎喊叫：艺术！真能把人皮都剥掉。

米勒画完了《晚钟》，好长时间后才找到一位买主，仅仅换回了他的颜料钱。后来这幅画辗转在美术商人斯蒂邦、驻法比利时男爵巴布留、画商丟朗·吕厄之间。它的价格已经达到了3万法郎。

正值硝烟弥漫的德法战争，《晚钟》继续被画商倒卖着，从伦敦到巴黎再到比利时，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漫无止境的旅行，从未停歇。

1881年，美术商人比蒂花了6400英镑买下《晚钟》，此后它周转于比蒂和斯克里坦手中，由8000英镑涨到12000英镑。这幅画被斯克里坦所收藏时，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曾出2万英镑的价钱交涉转让，斯克里坦却一直收藏着，直到1889年在家中举行那次著名的拍卖时，才把它重新拿出来。

拍卖场内外挤满了翘首以待画落谁家的人，比肩接踵，简直没有立足之地。法国美术协会主席安托奈尔·布鲁斯托决心要为米勒的祖国法国挣回颜面，以美国华盛顿美术馆和其他收藏家为竞争对手，拍卖在不断上涨的价格中愈演愈烈。当达到451000法郎时，美国富豪也放弃了竞争念头。然而，未等布鲁斯托松口气，两个美国人坐特快列车从阿佛尔赶到巴黎，竞争达到白热化阶段。在法国人民喊着“法兰西万岁”的呼声下，双方死咬着价位拼命角逐，布鲁斯托以55万法郎的巨额款项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此时，那些曾经不识珍宝的法国人，无限地崇敬起当时不值一文的米勒，把他看作“法国的骄傲”，并为《晚钟》流出激动的泪水。但这并没结束这幅画的沦落史。拍卖后法国政府被55万法郎的高价吓倒，使它在美国展览6个月后才重回巴黎。

肖夏尔以约合807000法郎的价钱买下《晚钟》。它才得以在法兰西的土地上，在米勒的故乡，在这个艺术之都永恒珍藏。

然而，那个放牧童贞的米勒呢？他曾两次企图自杀。46岁创作的《死神与樵夫》没有给他带来成名的希望曙光，悲惨落选沙龙展；50岁创作的《拿铁楸的农民》招来评论家嘲骂一片。

曹雪芹说“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米勒和他都美的如同一个背弃的世界，只能在各自的作品中找一个太虚幻境以度红楼残梦。近来有部叫做《卢浮宫谜情》的法国电影，提到洛可可时期的画家华铎那幅《小丑吉角》时，同样使人有着如出一辙的感动。艺术家那双早已洞悉世事的眼睛，藏在艺术作品中，那灵魂只能像米勒的《晚钟》一样，带着他们的爱抒情地旅行，带着岁月的阴晴圆缺，终是香香甜甜的，平仄流去。

过去的画布上都烙上了浅浅的颜色，岁月的味道很鲜美。晚钟那静谧的时光，郁郁沉沦地流淌在画布上，放佛是米勒用针绣出，那枚记忆的银针也刺痛了眼睛。

米勒一生中的痛苦也好，屈辱也好，至今是否完全得到了补偿？

米勒，米勒，你听到钟声了吗？

［感悟］这篇散文，作者以19世纪法国最杰出的以表现农民题材而著称的现实主义画家米勒的代表作《晚钟》为题材，通过对作品的个性化读解，无论演绎画面，还是表达技巧的运用和主题的呈现，都能引发读者浮想联翩。深沉、悠远、悲壮的旋律和黄钟大吕般艺术价值的沉重声响，唤起人们对艺术珍品的虔诚与敬重，它带给我们的是人心的精神魔力与深沉的理性思考——那是真正撞击心灵的“钟声”。